故事簡介,
第3回連結
晩風清冷,巨大的月色點亮了黑幕裡的煙團,像乘載著天龍一般,水霧隨風起落,漸漸瀰漫至整片夜空。
用完晚餐待至深夜時分,四人開始牛乳車奪返行動。
下午的搜查結果,紫芙妮順利找到迪摩斯的住所,也就是在貧民區某偏僻森林深處的老舊木屋,她在那潛伏至夜晚,可惜都沒發現任何異常。
米米笛回到只有空游者能進入的獨立空間「隱祕花園」,透過內部的情報交流,一下子即鎖定了匪徒的據點,而且還畫好了地圖。至於小草跟灰砂,一個是新手不會過濾訊息,一個又完全不做事,所以收穫是零。
四人正位處鎮外的邊緣地帶,遠離了人車道路,潛身於野外的森林環境中。
「米米笛帶路,小草第二,我在後方注意狀況,灰砂的話,應該不必多說。」
米米笛一手備著地圖,走至最前方,與原本隊伍隔開一段距離。
「為什麼我不必說喵?」
「因為要去不去都隨便你,的意思吧。」
小草跟上米米笛後方,不忘順便調侃一下。
「不,是貓族的身手都很敏捷,多餘的指示沒什麼意義。」紫芙妮也上前,並轉向灰砂:「當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貓族的人都是如此。」
「喵,灰砂被小瞧了喵。」
「走了。」
米米笛一聲之後,率先突入森林,其他三人也隨著他展開的路徑,疾速飛奔。
紫芙妮決定不走正常道路是因路線會受侷限,且若有其他閒人在外散步也會較為麻煩,比照之下,穿越森林不僅可隨時自由調整,路徑也是最短,還能讓小草實際認知一件事——對空游者而言,走森林或道路幾乎沒有分別。
夜晚的樹林多是漆黑黯淡,微弱的光源會依上方枝葉的茂密程度決定明暗,在沒有月光透射的地方,一般人類根本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不靠視覺或夜間視力優秀的生物能稱霸黑林。
空游者就屬優勢的一方。扣除米米笛跟灰砂這兩個原本即有在森林生活的種族,小草跟紫芙妮也都能靠些微光線來看清十米外的環境,若亮度提高,甚至能摸透可及視線內的整片區域。因此,是不是夜晚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米米笛的每一踩踏都令身體飛騰浮起,落、蹬、飛、移位,所有動作皆經過精密控制,下腳點定會落在可避開樹幹及一切阻礙行進的位置上,一氣呵成,毫無停滯。
後方小草的情況就沒那麼好了。普通的快跑姿勢,雖能勉強閃過障礙物,但不停扭轉對雙腳的負擔持續加重,體力流失得愈來愈快。紫芙妮也採用同樣方式,不過她懂得提前改變落點,影響相對即小了許多,這便是經驗的落差。
眾人穿越無數樹木,景物也隨之不停流逝,有時是大片的扁圓葉子,有時是橢圓形的紅色果實,水流聲、夜晚生物的鳴叫聲迅速往後飄散,偶爾還能見到夜行鳥、樹蛙或小鼠等生物。
短短路程卻有如此豐富的景象,世界果然是無限寶庫啊!
小草興奮想著,這森林裡的一切事物對她來說都是那麼新奇美好。
不知跑了多久,小草眼前的米米笛背影忽然一步飛躍後,停在一處開闊的地方。眾人心裡明白,目的地到了。
根據點是山洞,四周環森,洞口外的空間寬敞,有三名匪徒正位於火堆旁站哨,再旁邊一點的地方就是目標物,牛乳車,馬則綁在一樹幹上。
眾人壓低身子躲在灌木叢後面。
「看來沒錯了。」紫芙妮察看小草的狀況:「妳先休息一下,等沒那麼喘了再跟我們一起行動。」
小草點點頭。她很清楚米米笛跟紫芙妮都有降低速度來配合自己,結果就是她們一點喘息都沒有,自己已卻感到酸痛疲累。
「要怎麼做?」
米米笛問著紫芙妮。
「平常的話,理想是不被發現直接帶走馬車,不過這次我想換個方式。」她露出盈盈笑容:「把他們解決掉吧。」
目標明確,小草輕輕拍著胸口,待呼吸逐漸平緩,以眼神向大家示意——準備好了。
四人脫出草叢,直接走到匪徒面前現身。
「你們是什麼人?」
「竟然敢正面向我們走過來。」
「勇氣可嘉。」
三人各說一句臺詞,同時拾起自己的武器。
「我們是來討回被你們搶走的牛乳車,而且你們害我朋友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喔,是來討奶的啊。」
「那個還滿好喝的呢!」
「幹掉他們!」
三名匪徒直衝而來,但他們才擺好架勢,沒來得及揮下武器就被米米笛一手拿著的刀鞘打退。先是一突撞至胸腔將一人頂飛,再順著另一人的方位朝其右腿揮刀,這一下讓他痛得倒在地上打滾,至於最後一人,紫芙妮僅「推碰」一下便飛出去在地上翻轉好幾圈。對小草來說,這全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嗚啊啊啊……」
「好痛啊……」
匪徒們不再站起,個個慘叫連連,緊接著山洞內的同伴聽聞異聲,紛紛湧了出來。
「有敵人來襲!」
「干達、婆多、凱穆!」
「你們還好嗎!」
出現的匪徒分成兩路,一邊是怒視小草等人的對峙組,一邊是擔心受傷同伴的關懷組。他們一直等到最後一位慢條斯理的男人步出後才減緩叫囂。
連同倒在地上哀號的三個,在場共十六名匪徒,都是男人,且高矮胖瘦、少青壯到中年應有盡有。其中一人看起來特別穩重,沒有邋遢的鬍渣跟蓬亂的頭髮,穿戴整齊,眾人的視線也都持續集中在他身上,可想見應該就是首領。
他走到匪徒們的最前方,與小草四人正面相對,神情從容,同時其他匪徒也開始慢慢分散,以四人為中心移動,將之團團圍住。
「身為一名盜賊,與人結怨遭受報復,死亡或被捉住,都合情合理,遲早會發生的事,但我很好奇,你們之中僅有一人帶著武器,是如何把他們打成那樣的?在我看來,你們可是毫髮無傷。」
「別問了。」米米笛吐了口氣:「你很快就會用你的身體來獲得解答。」
「也有一種可能。或許他們三人都是妳——這位妖精小姐打倒的,不過如此一來就更妙了,我們雖是盜匪,但與人交戰的經驗不算少,尤其他們三人更是其中精銳,結果不但慘敗,還無法傷及分毫。」
「就一個盜賊團的領袖而言,你話滿多的呢。」
面對笑容可掬的紫芙妮,首領也以回以同樣表情:
「謝謝這位美麗小姐的讚美。我也是不得已啊,在這麼多話少的人當中,一定要有一個話多的,才能虛張聲勢呀。」
「嗯,我明白。」紫芙妮雖然仍是笑臉,但眼神微微流出一絲氣魄:「不過,你應該有點結論了吧?」
首領頓了一下:
「小姐果真聰穎。其實我想說,你們應該是來要回馬車跟貨品的吧?能不能還給你們之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呢?」
此話一出,其他匪徒們群起憤愾,紛紛發出諸如「首領!你瘋了嗎!」「干達他們的仇怎麼辦啊!」「太軟弱了!」「真是盜賊團的恥辱!」等話語。
首領高舉右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接著場面很快便恢復秩序,回到方才的備戰狀態。
「妳意下如何?」
「嗯,說一下我的看法。首先,我猜測你從未遇過像我們這樣的對手,因為自你說話開始,對我們的觀察就一直沒停過,而且持續打暗號給其他人,想要形成某種情勢。」
首領的臉突然僵硬起來。
「再來,我想你已經猜到我們的身份了。你想的沒錯,就是空游者。」
眾人頓時起了小小騷動。
「……我以為那只是傳聞,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超乎常理的東西,但我一看到……」首領看向小草:「竟然連個瘦弱的年輕小女孩都能與我們對峙,確實有點可信度。」
「一般情況,我都是盡量不做無謂爭鬥,可是你們劫走馬車的人,只是一名認真過活的送貨員,因為這件事,他受了許多傷。」
紫芙妮的閒適氣息漸漸消散。
「所以,從剛剛講到現在,你應該理解我的答覆了吧?」
不斷施壓,表明自己這方佔了絕對優勢——這就是首領感受到的訊息。
「動手!目標是那個小女孩!」
首領倏然大吼傳達命令,並將收在腰間的短刀拔出,率先加入攻擊行列。
同一時間,紫芙妮從容不迫地說:
「米米笛自由行動,灰砂別貪睡,小草保護好自己。」
「了解,真辛苦妳講這麼久。」
「我一直忍住不睡著喵……」
「好!」
下一秒,匪徒們全體進攻,各各手持棍錘刀斧等武器,朝中心點進攻。
「喔喔喔喔喔!」
如蟲潮來襲,密集的程度令四人毫無空隙可躲,只得正面迎戰。
一如米米笛先前宣言,他平穩而高速的刀鞘甩動,不僅讓人難以看清,每一揮擊甚至能在敵方剛進入攻擊範圍便直接命中,因此第一個直衝過來的首領,也即刻遭打中肚子後轟飛而去,且一倒不起。
另一邊,紫芙妮同樣造成了「一擊倒」現象。她沒有裝戴武器,以赤手空拳作戰通常會因攻距過短而吃大虧,不過這個問題對她並不適用。手背格擋、接握、反彈、破壞,擁有各種能令敵方攻擊無效化的技巧,且一造出破綻便可立即分出勝負,用行雲流水的掌推擊飛了所有靠近的匪徒。
灰砂不擅打鬥,所以他只是邊躲邊用貓爪抓人,但由於爪子相當尖銳,與他交手過的匪徒無不留下大量傷痕與出血,痛苦程度比其他人高出許多。
小草方面僅是一味逃、閃、避,光是這樣就耗盡了她全部心力,頂多偶爾看到空隙衝撞一下讓對方跌倒,僅此而已。
戰鬥不到一分便宣告結束,小草方壓倒性勝利。
重傷的匪徒痛得無力再起,輕傷的全然喪失鬥志,每個不是躺臥就是癱坐在地上,氣氛十分低迷,彷彿支撐心靈的柱子裂出斷痕,即將全盤倒塌。
「哈哈……真不愧是空游者啊,區區小賊根本不是對手。」
首領自嘲說著,沒有一人出聲否定。
「空游者不是神,你們只是還沒碰見厲害的人物而已。」
「不是神也沒關係,至少是不平等的象徵。」
「在你身處的世界,不是更能明顯感受這一點嗎?」
「說得是啊……哈哈哈。」
聽著首領與紫芙妮對話的小草,內心不由得起了一絲波紋,自己的確就是因持有空之器才能擺脫過去、站在這裡,並擁有繼續做夢的資格,而看著首領從原先的瀟灑轉變頹喪,就像在看著過去的自己一樣。
「首領!」
這時,山洞內忽然跑出六名約四、五歲左右的小孩。他們全部聚集到首領身旁,臉上跟語氣皆盡顯擔憂。
「你們……不是叫你們不要出來嗎……」
「現在該怎麼處理?」
米米笛問著,事情似乎變得有點複雜。
「盜賊怎會有小孩?搶來的?當成人質索錢?」小草忽然想起:「啊!難道他們是貿易點的單子上寫的,遭到綁架的小孩?」
「是啊,描述完全相符。」
紫芙妮跟米米笛當下就知道了。
首領蹙起眉頭,眼神變得不悅:
「綁架啊?也是啦,不那樣寫怎麼營造正派感呢。」
「可是……為什麼你們要綁走小孩?」
「因為迪摩斯吧。」
那個名字小草有從諾特那得知,不過她不清楚為何紫芙妮現在要提起這個。
「真厲害的小姐啊,我真的迷上妳了呢。」
首領褪下成人特有的複雜面容,伸出手摸著孩子們的頭,像在安撫似的,同時不自覺流露出純真的微笑。他曾經有過這種感受,不過已遺忘許久,久遠到連自己都不知是真的存在還是幻想而已——一種近似親人的關愛與依賴感。那與盜賊團員之間的家族羈絆不太一樣,首領心想,也許是觸動了某一塊記憶碎片吧,儘管他想不起任何事情。
「對,因為他們是迪摩斯的商品。凱拉王國雖然表面上因階級隔離政策禁止奴隸入內,但私底下喜好此道的人非常多,不論是拿來當商店幫手或實驗玩具都很理想,所以要有一個中間人負責採購輸入,那個人就是迪摩斯啦。」
紫芙妮帶著揶揄的口吻:
「不過你還是沒說為何要綁走,不如我來猜猜吧。因為你也有身為奴隸的往事?因為不忍孩子們沒有未來?因為本身很喜歡小孩?是哪一個呢?還是以上皆是?」
「是為了增加盜賊團的人手!」
當他們在談話時,六名孩子依然依偎在首領身邊,他們無助地望著慘敗倒於地面的匪徒,又害怕地朝四人又躲又看。
原本小草一直將對方視為惡人,沒有任何質疑,但聽到這裡時漸漸感到有些困惑。她平緩地問:
「所以……牛乳也是為了他們?」
「正確來說是為了每一個人,誰叫大家都餓了一天,又偷不到什麼好東西,也只能這樣啦。」
「牛奶很好喝!」
「我喝了很多、很多!」
「氣味有點腥,但不令人討厭。」
或許是終於有機會發言,孩子們爭先恐後發表對這神奇液體的敬畏。待他們興高采烈分享完牛乳感想,紫芙妮才接著說:
「小草,他們的下場由妳決定如何處置。」
「……咦?為什麼是我?」
「因為提出委託的是你,我們只是幫手。」
米米笛補充。
過去在強勢老闆娘的威壓下,小草從來沒有決定過任何會影響他人的事情,頂多只跟自己有關,而現在,她必須仔細思量出一個對大家都好的決策。
……冷靜下來,呼。如果把盜匪抓起來送入牢房,小孩會沒人照顧,或著由我們找人照顧,但以貧民區的狀況根本不可能。
好,如果讓盜匪照顧小孩,那很有可能會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如果收入不好更可能產生像諾特這樣的悲劇,不行啊……
那如果把盜匪跟小孩分開來?讓他們自食其力到別人店裡工作?噢……不,這樣就變得跟我一樣了,跟奴隸沒兩樣……
還有什麼辦法……讓小孩們在野外生活?這一定會死吧……那讓小孩在貿易點乞討如何?應該會被迪摩斯抓走……
乾脆讓小孩帶刀去搜刮有錢人的家……不對!這不就是盜賊了嗎!我在想什麼!
見小草一個人陷入搖頭晃腦狀態,儘管紫芙妮、米米笛、灰砂都感到很有趣,但倒也不能坐視不管。
「小草,不用太緊張,說不定答案出乎意料地簡單。」
「我想不出來……一點都不簡單啊……嗯?簡單?」小草睜大雙眼:「對啊,這明明很簡單的事嘛!」
她轉向匪徒首領:
「只要你們不再偷竊搶奪,正當工作賺錢不就行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首領平穩站起,正經地說:「身為盜賊是我們一生的驕傲,不論是偷偷摸摸竊走珍寶,還是光明正大掠奪錢財,都是我們唯一的生存價值!更是值得畢生鑽研的信仰!」
旁邊的匪徒一齊揮手傳出贊同聲浪,甚至連孩童們也投以仰慕的目光,但首領很快就因撐不住痛楚而又坐下地面。
「在這種沒意義的地方倒是很堅持。」紫芙妮直視首領,加重了語氣:「貿易點的發展越來越興盛,預計往後也會需要更多護衛人手,如果你能好好統管手下,賺上夠大家吃飽的錢是沒有問題的。還有,別太得寸進尺。」
「……是。」
氣勢瞬間縮滅,顏面盡失。其他匪徒一見老大落敗,也不再多語,反而是六名小孩很高興這個結果。
小草彎下身子,嚴肅地對首領說:
「你們已經得到傷痛跟教訓,請別再讓像我朋友這樣的人遇到這種事,明天的食物也請自己張羅。不過,小孩可以再喝一頓牛奶。」
首領沉下頭:
「嗯……這次是我錯了。」
儘管心裡仍無法真正原諒他們,不過這樣的結果尚可接受吧?
小草始終不知該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但旅途才剛開始,她相信所有答案就藏在未來的日子裡。
「那我們將牛乳車送回去給諾特吧。」
把位於牛乳桶最上方睡死的灰毛貓踢下來,再留下一些牛奶,並告別孩童與傷痛的人之後,四人駕著馬車馳往牧場的方向。
清晨,依舊是天未全明的時辰,平常這個時候諾特早已起床準備搬運牛乳。
他呆滯盯著斑駁的天花板,再過半天,有關自己的一切事物與記憶都會徹底消失,成為一個好像不曾存在過的人。
越是這樣想,就越會讓他覺得過去生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雖然有請小草跟她的朋友們幫忙,但我想是沒救了吧……只剩半天。
絕望充斥在他的腦海中,不論想什麼都會自動連結到負面思緒。
這時,木窗邊突然傳出叩叩聲。他起身查看,站在外頭的是那位溫柔可人的女孩,他一時還以為是過度思念所產生的幻覺,直到開了門現出真身才轉為喜悅之情。
「莉……小草。」
「諾特,我們把牛乳車帶回來嘍。」
聞言,諾特的死人臉彷彿注入了什麼神器聖物,暗層潰散,乾澀潤化,頓時年輕十來歲,復甦成活人。
「真的嗎!」
「跟我來。」
小草帶著他跑到牧場外邊的小徑上,牛乳車正好端端地靠在路旁,桶子一個都沒少,馬匹也健康安好。
「啊……啊啊啊啊……我不用死了啊……」
諾特兩膝一鬆,吐了好大一口氣,眼珠都快要泛出淚光。他四處察看:
「其他人呢?我想跟他們好好道謝。」
「諾特,我們要出發了,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諾特驚異地回過頭:
「……出發?什麼意思?妳要去旅行?」
「對啊,還記得以前我常常跟你說的吧。我想去看看雲像之上,雲海之下,有著什麼樣的景象。」
「這……這有可能嗎?喔不,我不是不看好妳,但……可能很危險耶?」
諾特表面上維持著平常語氣,然而思緒卻越來越紊亂,彷彿聽到了什麼故事書或神話集裡才會發生的天方夜譚。
「危險,可能吧,不過還是要去嘗試啊,而且我有很厲害的同伴相隨,應該沒問題啦。」
對比小草的開朗臉龐,諾特覺得自己越來越陰暗了。
「那……妳還會回來嗎?」
「應該會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耶,變數可能滿多的。」
是嗎……有可能不會回來嗎……
小草發現諾特的臉色明顯變得異常,關心地問:
「諾特,你怎麼了?」
低頭不語,深深沉思,數秒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頭,深深凝視著眼前,心目中永遠的女主角:
「莉莉,喔不,是小草,我……還記得小時候我曾對妳說過,想要買間屋子的事嗎?」
「記得啊,那就是你的夢想嘛。」
「其實,我是想……跟妳一起住。」
心窩有股莫名的膨脹感,且逐漸逼近了緊繃的程度。諾特緊張地等待小草的反應,不料她一派輕鬆:
「這你有說過啊,還叫我要常常來玩,不是嗎?」
「……對,當時好像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現在……我現在的意思是……我希望能跟妳一起住在那間小屋!」
微微放大了音量。諾特非常意外自己在這種時候竟還能保持冷靜,至少表面上是。
小草歪著頭:
「嗯?可是我都在外面旅行了,應該很難有機會回來住吧?」
天呀……這是什麼遲鈍的反應啊啊……
諾特握緊雙拳:
「小草。」
「是?」
「我、我一直都很喜歡妳……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而是真的想一起共度未來生活的那種感情。」
小草的臉迅速通紅,像顆鮮豔的圓蘋果。
「咦……啊啊?」
「小時候,對妳就很有好感了。每天辛勞送貨,也只有妳特別溫柔,會拿飲料給我,偶爾還會幫我倒牛乳……這些事聽起來好像沒什麼,但在外面奔波,在艷陽下搬運重物,在大雨下渾身濕冷的時候,有一個人能真誠對待自己,發出關心的笑容,那是非常非常美好的事。」
諾特微微低頭,憶起當時的情景,露出甜蜜地微笑,細細述說:
「我怎麼也忘不掉那一天,是個下著雪及飄著雨,特別冷的日子,我沒穿多少衣服,全身冰冷,衣物幾乎濕透,手也痛到快失去知覺,妳當時在店外洗碗盤,穿得比我少,手也全紅了,但才從遠方看到牛乳車而已,妳就快步回店裡,到我下車時,已經為我遞上了一碗熱烘烘的濃湯,當我一觸到妳的指尖,不知為何突然就不冷了,變得相當溫暖。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吧,我才知道,原來人是有『溫度』的。久而久之,每天見到妳跟妳說上幾句話變成了我最大的喜悅。」
深情的話語迴盪在早晨清冷的涼風中。
「這……可是我……」小草壓低了聲音:「可是我沒有想過這種事啊……」
諾特走上前,輕輕握住了小草的手:
「沒關係,重要的是現在。不知道妳……妳有沒有意願等旅行完回來,我存夠錢的時候,再……再跟我……結婚?」
認真的神情中仍夾著些許羞澀。兩人都沒有撇開頭,僅是靜靜看著前方那位認識多年,不知該說是熟稔又或是陌生的好友。一方擔憂焦慮,一方不知所措。
小草停了一下,然後退後半步:
「諾特,謝謝你的感情,真的,所以……如果我不說實話就太對不起你了。我的夢想你是清楚的,雖然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但我並沒有想在這個地方長久住下去的念頭……有很多傷心的事,你應該明白。」
重重一擊,直接搗碎了諾特的心,儘管他早有預感會是這個結局。
鬆開女神的手,轉過身子:
「是……是啊,畢竟我們的目標不同,會有這種結果好像也挺正常的。」
兩人陷入沉默。又過了兩分後,小草才繼續說:
「諾特,還有什麼事嗎?同伴都在等我……」
諾特用手指在眼睛周邊抹了幾下才又轉回來:
「再告訴我一件事吧。為什麼,妳沒跟我說妳要離職的事呢?」
小草再度停頓。
因為……只有我得到空之器,只有我得到名為自由的救贖……怎麼說得出口呢。
「是……因為我是突然決定的,那天被老闆娘跟其他人弄到很生氣,所以就……」
「我明白了。那麼……祝妳旅途一帆風順。」
小草看著諾特的臉龐,那是她非常熟悉的樣貌,每次被莫名其妙扣薪,或非常不平等的情況下受辱罵、攻擊、威脅時,下班後,她常常都會蜷縮在牆角——啜泣。
「謝謝。我……我跟你約定,雖然不知會停留多久,不過我還會再回到這裡。」
或許是愧疚感影響,小草貿然做了會違反自身決定的行為。
「嗯,謝謝,我會等妳。」
小草退了幾步:
「那……再見了。」
諾特努力擠出生硬、不自然的笑容:
「再見。」
失意又脆弱的聲音緩緩消逝,天色慢慢透亮,白晝隨著自然流動展開新的氣象。世界不會停止變化,時間也不會放慢流轉,這個普遍世人知悉的道理,諾特現時卻怎麼想也不明白,他覺得自己周遭的一切,完全靜止了。
少年與少女,一人懷著期待之心迎向新的開始,一人遭受拒絕後如釋重負,卻仍得面對相同的生活,一成不變,日復一日。
歸根究柢,兩人心性的源頭即決定了往後的命運。至少,小草確實是以自身的影響與機運獲得了名為自由的代價。
*
牛乳車停靠在一處種滿花朵與果樹的庭園入口,正中央有一幢鮮紅色的二層樓大磚房。
「牛乳到了!」
諾特高聲喊道,然而屋子毫無動靜。
「不好意思!牛乳到了!有人在嗎!」
持續呼喊幾次後,過了五分鐘才有人打開窗戶,不悅地探出頭來:
「老娘在睡覺,你在叫什麼啦!」
「抱歉!可能是我時間沒抓好!」
「你死定了你!」
「抱歉!」諾特沉下頭,無力地低語:「真的……很對不起。」
完
對空與雲有趣的話,可點
序 + 第一章-啟程 (1) 感謝上一篇有回應的人,真的非常感動啊(灑花),因此也特別為這最後一篇附上了配樂。
其實我以前的創作幾乎都有配樂,原因不單只是為了強化、烘托情境,而是音樂本身就能帶給我非常多靈感與意念(音樂是我的生命),當然也得是適合與喜歡的曲子才能辦到,不過後來因挑選樂曲太消耗時間,以及發現配樂太優秀有蓋過文字的情況後,就漸漸沒這麼做了。
話說如此,之後預定的兩個短篇故事,也都是由音樂衍伸出的發想之一,所以有機會看到的人,也可以稍稍期待一下音樂的部分。雖然音樂跟故事都是很主觀的事情啦……
回正題。本篇早於前幾天就較好稿了,不過今天臨時在最後段的部分又多加了一些描述與對話,算是補充細節吧,但相對也減慢了節奏。原本是覺得,諾特比對小草不過是個路人,不必同情,然而看了回應後發現,結尾似乎還是要有點「情感」會比較好的樣子?就想再細膩一些,試著讓諾特多發揮一點點。
至於「空與雲的歷程」,老實說真的沒能力去寫了(經濟問題),或著該說目前沒有辦法寫長篇故事,因此之後幾年應該還是會以各種題材的短篇小故事為主,不過,在寫空與雲的短篇前,有先寫了一點開頭的部分,這個倒是可以考慮修改一下放出來……主要就是小草怎麼得到空之器、進入花園、遇到灰砂的過程,幾千字而已吧,但是,如果有人要看我再放吧(有需要的人請告知一下0.0),畢竟是未完成的東西,不是很適合貼出來。
謝謝,下一篇新故事不知何時才能生出來,但小屋不會就此結束的,有機會再見了。
2016.9.9 漫無霄
謝謝能看到最後的人,在現在這時代,我由衷感激有耐心閱讀文字的讀者o(_ 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