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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亂舞|同人小說】俱燭無差|《一陽來復》(全文完)

作者:睦│2016-07-12 15:39:25│巴幣:4│人氣:362



烈火焚身的時候,燭台切光忠只是想:來了。




一、膏火自煎 こうかじせん
 
  座落出羽國郊外,位於群山之中,以鍛刀冶鋼為主要營生來源的無名小村落信奉一切火焰。匠人信奉烈火,卻不以灼燒為傲。即使傳言刀劍融入血肉、削減靈魂必為鋒銳神兵,然而靈巧的鍛冶師必不遭到火吻,怒焰纏身者定無法成為刀匠,火蛇纏身將是神怒的證明。
  傳統的鄉野小村落多淳樸,數代以先、掘出鐵礦之前,小村民風已然尚武好義。教育仍未普及之時,單純而敬畏大自然的人性便對「火」存有近乎狂熱的崇敬之心,對火焰毀滅的恐懼、對烈火創造性的讚嘆,倚賴冬日鑿出的熱源、畏怯盛夏天火的灼熱……神話及傳說便應時而生。
  燈下的闇影伴著入夜驟起的山嵐涼透人心,夜裡未歇的初民們視一切未知之物如大蛇,悄然潛伏的懼怕便於一次用火不慎慘遭焚身並連帶燒毀整排茅草屋舍的意外中轟然炸開——火之神的憤怒降臨在對火焰不敬之人身上,更為此懲罰他的鄰舍。
  
  敬畏火的傳統延續數代至今,途經山野的行旅之人帶來各地關於火神的傳說或宗教觀念,火之迦具土神、甕速日命……而在出羽國高山深谷內的小村落則奉俱利伽羅龍王為上,認為其麟焦黑、角若火焰金黃、身形如電,其身為焦土,能吞滅太陽、使信者避離火災,為不動明王右手所持之劍,利爪能斷三毒的龍王即為憤怒與智慧。
  若要平息大神的怒焰,唯有獻祭一途了。
 
  倘若傷者被空中突來之火焚身,便獻上傷者與村民所產之物交由掌管火之神俱利伽羅龍王,村民所獻之物包含稻米、菜蔬、牲畜、金錢、布匹、鹽、武器農具及一切鍛造的出產,待神享用以後傷者往往已然死去——他們認為,或許唯有如此,當懲罰之人受到烈火鞭笞而亡才能平復神怒。
  無名的村落以鍛造維生,並不如出羽國境內城町一樣擁有良好的教師資源,僅有鍛造一技傍身,無心於鍛造冶煉的年青苗子若非離鄉遠走,就是選擇抹滅心頭所好,成為下一代終生以勞力餬口的匠人。即便如此,這個信奉火焰的村落擁有自成一套的信仰與獻祭流程,根據傷者不同的意外情況而以人之心揣測神因何而怒,判斷該如何獻祭、該用哪些祭品……燭台切光忠便由這樣熱情如火亦崇拜火的懷抱之中成長。
  因著少年生來奇異的金眸,人人都說受到龍神所喜悅的孩子,擁有火焰的眼睛。
 
 
  燭台切光忠向來齊整得不像是個冶刀的匠人。
 
  頎長的身高並不少見,然而族人卻沒有一個如光忠這般愛潔。端正的五官並不希罕,村里中竟也無一人似他常懷溫文笑意。溫潤而輕快的聲嗓並不特別,但無論情緒高昂跌宕皆如此的卻是少之又少了。
  毫無疑問,因眼眸異於族人而自小受到許多額外關照的燭台切光忠,在外顯及內在與族人相異之處也使他受到更多注目。
  他是刀匠之子,然而在爐灶前的身影卻比在鍛造台前的模樣來的自然,整潔得不像個冶刀學徒,性子不羈得又像個浪人,語調輕快而文雅則像個詩人,執著於部分細節又對其他細節不太上心的模樣,在村子裡顯得特別出格。
 
  連他對火的喜愛似乎都異於常人。
 
  不僅僅由於環境影響,身為匠人的後代,燭台切光忠是熱愛火焰的。
  他喜愛俱利伽羅龍一如喜愛火焰。
  他喜愛火焰一如他喜愛自己特別的眼睛。
  燭台切光忠喜愛火,而不畏懼火。
 
  擁有生命、明亮,依據增添的木炭數量與壓進爐子的空氣而變化,如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火能鍊鋼,亦能養人。
  燭台切光忠是那麼喜歡火焰,喜歡燈燭上明豔的熱力,喜歡夜間散步時掌心前的明亮,喜歡火的溫暖與炙人,喜歡爐上熱騰騰的味噌湯。冶鍛業錯綜的信仰終歸於火,燭台切光忠亦深信不疑,而他最喜歡的當然是打小便信仰的俱利伽羅龍,圍繞火焰纏於劍上,宛若焦土……
  而他最喜歡的俱利伽羅龍王,賜給他與火相同的眼睛。
  這些喜歡甚至能讓他忘懷與人不同的歧異感。
  他曉得自己生性的特別正是讓人不悅之處,人們口中稱讚「那是龍王所喜悅的眼目」,背後則議論「龍王所賜的眼目?不,那是龍王夜裡降罰的標靶」,所有懷著惡意的目光都落入年少的光忠心頭沉澱,仿若心魔在少年的腦海終日無法驅趕不去——醒醒吧,燭台切光忠,你的眼睛才不是龍王的印記,你的眼睛只是預表下一次將臨的獻祭。
  青年正是揣懷著充斥如此惡意的人言成長,卻對此不太在意。他挺直背脊,以笑容面對村里,向所有因喜愛而替他擔憂的人說:「沒問題的——太過在意就不帥氣了,何況我的眼睛可是俱利伽羅龍王所賜的哪。」
 
  觀望青年的目光裡頭隨著乾旱的盛夏來臨更不看好,數月無雨的山林乾旱異常,林中甚至發了幾次無端之火。村裡每過些時日總會有幾個人遭火灼身,燙傷了手、燒沒了長髮、茅草屋頂著火……村民開始警醒,認為神罰的徵兆已經開始,不久後不敬之人必要顯現,其人定有大災。對火不敬的人似乎正是俱利伽羅龍王發怒的緣由,每當意外臨到,傷者便要包裹於白無垢之中呈與火神。
  不喜青年的人們總是這樣暗暗議論:燭台切光忠就是下一個活祭,不會錯的。
  匠人之子必要繼其之志,不繼其志、不尊其職者必要被逐出人群——
  在荒山之中,受自然吞滅。
 
  火焰正如惡意所預言,降臨在燭台切光忠身上。
 
 
  而他只是想:來了。
 
 
 
 


二、暗雲低迷 あんうんていめい
 

  群山之間百獸生態豐富,燭台切光忠出生的小村落中不乏走獸搗亂事件,好幾次大火都肇因於村民妄圖以火把或燃燒的箭矢驅趕、攻擊闖入村里的走獸而造成。絕大多數的狀況是動物帶著毛皮上的火焰衝進森林而造成延燒,村民恐懼的無端之火、神之降罰反而相當罕見。

  意外發生之前,燭台切光忠正試圖趕跑竄進廚房搗亂的猴群。
  摔破的米缸與扯散的糯米粉袋使得塵煙滿室,猴兒翻箱倒櫃、將湯勺與餐具四處亂扔、甩進爐灶、扯出柴火、拋玩桌上將滅的油燈,灶下的星火竄出,青年還來不及了解一切,悲劇就已經發生——
  火焰轟然竄燒。

  他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疼痛已然來襲。
 
  燭台切光忠傷得並不算重,然而不久前還處澇旱的晚夏山野仍然悶熱且不利傷口休養,黑髮青年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肉與布黏合,組織液與血混雜著浸透白布,他的胸背及手腳多處皆遭祝融,右眼也在紛亂中被利器燬去——燭台切光忠在受傷以前,就曉得村裡的醫者向來不太高明。

  初嘗火焚的痛苦之中,青年異常清醒。他模糊地自嘲他終究落入那些憎厭他的人的咒詛,成了下一個平息神之怒的活祭——燭台切光忠終於曉得,往年那些披上嫁衣的人真正的身分。
  畏懼火神遷怒的村子並未好好照顧「新娘」,僅只是厚敷一層掩蓋傷口腐臭、無益於療效的香藥後裹上白紗便算做作了事,艷麗的白無垢嫁衣下包裹著死亡被抬上了刻意妝點的喜轎,由位於村郊的神社齋主及神女簡單地舉行神前結婚儀式以後,讓燭台切光忠的家人們行過線香、抹香焚香等祭禮,送嫁隊伍的眾人便踏上路程:將轎上昏迷的新娘送往山林深處、距溪流的源頭不遠——供奉大俱利伽羅龍王那偌大而華美,卻空無一人照看的神社。

  送嫁的隊伍帶著為數可觀的祭物及彩禮,真正到達神社需耗費近三日之長,對傷者而言,則彷彿三年之久,受盡一切痛苦。
  青年清楚而完整地留有在轎上時的記憶,至今回想起來如同昨日,風景依舊。
 
  痛苦、絕望、迷惑、憎恨——為什麼不救?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是我?


  他因為右眼鑽心的疼痛而恍惚醒轉,正午的陽光異常刺眼,疼得僅存的左眼流出淚來。
  陽光穿過林蔭——燭台切光忠只覺得那是低頭嘲弄自己的鬼神,而夏末的蟬噪是人群與鬼怪震天的訕笑在耳旁終日縈繞不散,漏穿樹葉而過的皆是死亡的黯影而非陽光,林間悄然流淌的是他自指尖流出的剩餘生命而非微風。陽光直直打進青年僅剩的瞳仁之中,燭台切光忠盡了全力的呼吸之間,只有加入過量香料的藥味,以及緊隨而來的那些苦楚,如無數螞蟻啃咬的疼。鑽心的麻,刺骨的痛。
  他想呼救,然而吸入過多粉塵和濃煙的喉嚨卻不聽使喚,像被砂土填著。他的呼吸還算順暢,每一口氧氣卻讓他更為窒息。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龍王啊,您怎麼不把我一次燒滅,成為灰燼呢?』
  『我的眼睛難道不是您所賜予的祝福嗎?』
  『為什麼要降罰於我呢?』
  
  每當燭台切光忠回望年少時的意外與痛楚,總會恍然想起自己的夢,並為了與夢境結合的現實而微笑——年幼時的他總是不畏懼潛伏暗處的異類和妖怪,或是鬼,而他擁有龍神所賜的眼睛,想必定不會受到傷害,龍神如同火焰的眼睛定能除兇驅害。
  能傷我的,一定只有火了;而保護我的,也一定是火——傷我的火和龍王的火定是不一樣的,龍王的火一定是養人的火、是燒盡邪惡與病災的火,我如果被火傷害,也一定會被火所治癒。即使瀕死時滿心絕望憾恨,他心底總是這麼認為的。

  當燭台切光忠因傷昏眠沉入夢境裡時,他的夢才真正實現。
 
  起初,他痛得不想醒來。
  燭台切光忠墜入深沉的夢境裡,淵面黑暗,唯其踽踽蹣跚前行。他人的惡意於暗處俯伏,涼涼的訕笑化作冷冽的風,他像走在波濤翻湧的海上,又如行在暗沼流沙的泥淖中。遠方好似有細小光點,看不見眼前的路使青年心懷恐懼,腳步卻不曾躊躇地往光而去——燭台切光忠感到疑惑,他明明才被燒傷了,怎麼在這裡行走卻半點也感受不到痛呢,他又想,自己的腳步不停,是在尋找什麼呢?

  『……這些人又丟了什麼來。』遠方傳來清晰的低喃,讓青年睜大眼睛。

  話語響起的同時,燭台切光忠便已切身感受到周遭的氛圍截然不同,惡意消散的速度宛若其不曾存在,陰冷的涼意不再,青年身處溫暖的黑暗,猶如睡夢中親愛之人的懷抱。
  遠處的光點似乎大了一些,燭台切光忠心底的恐懼如煙散去,他加快腳步——
  追逐聲音,向光而去。


  日復一日,他又身處黑暗中追逐遠處的光,無論如何前行,他所追求的希望都依然如夜空裡惟一的繁星。近在咫尺,無可觸及。
  即使身在夢境浮沉,燭台切光忠仍然依稀感受得到身邊似有溫暖的火和溫涼指尖的碰觸。在幾近麻木的疼痛中,青年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方,只想弄清楚頰邊的溫涼觸碰是誰的手。他的身體好似失去知覺,無法了解耳邊窸窣的布料摩擦聲究竟是自己痛苦難耐的輾轉反側還是在旁探看的他人。
  在黑暗裡待得太久,燭台切光忠甚至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已經乘著小舟飄盪於三途之川來到陰間。然而,他懷疑這些麻木的時光、他被燒傷的痛楚、自小被惡意抨擊的過去都是冗長的夢……可是,即使他飄盪於忘川卻什麼也沒有遺忘。過去的陰影在他懷中如影隨形,就像他年少時曾經在城鎮看過的表演一樣:落語家在暗場上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述說一個冗長的滑稽故事,一個自相矛盾、討厭著火又愛著火的男人,最終被火燒盡。
  燭台切光忠不記得當初欣賞的戲目,卻清楚記得自己離開暗場之後,掀開厚重簾幕的外頭正是盛夏,午後陽光明亮地灼痛他那雙被城中女子傾慕的眼睛,火燙的疼,疼得他甚至以為直視日頭或許正是僭越地與龍神對眼而視的後果,疼得讓青年以為接著自己就要被燒盡了,因為與龍王對視的自己稍早正因為神鬼之談而與眾人俯仰大笑。
  現在,燭台切光忠知道不是這樣子了。

  疑在夢中,燭台切光忠彷彿見到巨大的黑龍自豪雨的空中撕裂烏雲,破開暴風而來。牠擁有漆黑的鱗片,和燦亮得能夠照亮牠鴉黑鱗片的金色眼珠。那龍只是優遊過天空,世界就因他失聲;那龍只是鱗片鏗鏘,山河都為他靜默。龍神觸地無聲,如羽毛輕輕降落,鱗片便於頃刻化為烏有,反而成了額上有角的頎長男子。
  深淵裡的光點快速而無止盡地放大,他回到明亮。
  黑暗停息了,追尋也停止了。

  青年曉得,他不再需要一次次於夢中描繪龍神的模樣,他夢中的那只巨龍棲於身旁的吐息是那樣地溫潤而沉穩。他們的眼睛顏色是多麼的相像,就如人所說:龍神的眼睛。
  黑暗停息了,燭台切光忠知道他睜開自己的眼睛,所見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如同身旁的龍神。
  黝黑的手掌覆蓋下來。
  回到黑暗之前,燭台切光忠將來人的臉孔看得真切。

  依稀睜眼時所見的眼目是那樣波瀾不興的燦亮金色,如養人文火。
 
  ——那是龍神的眼睛。
  他又昏睡過去。

 
  日換星移,當青年真正走過死蔭、從深淵中醒轉,當初被燒沒的髮絲已經長得覆頸。他迷茫而虛弱地自榻上坐起,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也許當自己昏迷的時候已經糊里糊塗地乘著小舟過了三途川?也許是好心的旅人見他傷重心生不捨而多有照料?或也許……他真的被俱利伽羅龍王所救?
  當最不可能卻也最為真實的一個念頭閃過,燭台切光忠在同時確證了這個荒謬的世界偶爾也不開渺小的人類玩笑,他所傾心的信仰確有其事、鍾情的龍王確實存在——青年抓著蓋在身上的黑色羽織一骨碌起身,卻因為臥床過久而渾身乏力摔了回去。
  紙門亦在此刻同時向兩旁拉開,雙手環胸的男子背著光,頭上有角。
 
  燭台切光忠不再懷疑自己被送到神社以後夢中所見為假。
 
  「……俱……俱利伽羅……龍王?」過久不曾開口的破碎嗓音被午後的漫漫陽光掩蓋,青年甚至得在清喉嚨時與頭上有角的頎長男人喑啞地道歉。
 
  被稱之為龍王的「人」眉心一皺。
  「——不是什麼龍王。」那人不耐地說。
 


三、飛花落葉ひからくよう



  大俱利伽羅龍王。

  其為龍,卻非王也——他是龍族一裔現存最年輕的後代。
  於人類誕生以先、遠古既存的龍族,實際上並非鬼神。比起鬼或神,牠們的存在而更像人類怪談中所說的妖怪——世上種族繁多,人類總將異己的族類稱為非人哉,冠上各式各樣的名詞,龍也不外乎如此。

  族類子嗣稀少的牠們在世上的年日遠超過人類所能度量,然而,比起其他同樣長壽的種族,龍可算是特別容易、特別喜歡、也特別主動與人類扯上關係的民族了,牠們追求一切不同族類的知識,視參與或改變不同民族歷史為傲、牠們不惜幻化形體好與各民族通婚、更以習得一切種類的技藝與知識為貴,珍視自身擁有的過去如珍寶與財富——龍喜愛財富、龍帶來財富,其族人在世上的足跡悄然遍佈。

  融入不同環境的同時,偶有幾樁暴露身份、原形畢露的糗事也不為過——龍形如有爪的大蛇,頭上有角,面如蜥蜴……看不見其他民族的人類還未能理解共生,畏懼一切與自身形貌相異的事物、視未知為恐怖,因此他們往往只能將一切不同形體的族類冠上妖魔鬼怪的名號,倘若那異類恰好帶著與人有益的異能,就變成人所說的神魔天仙了——例如龍。
  就龍族自身而言,被人類封為所謂鬼、所謂神,那是可笑的。牠們長久累積並以此為傲的智慧和天賦足以使牠們能夠與自然達成真正的共生,牠們不如人類這個最年輕的種族不曾看過人以外的形貌(甚至催眠自身親眼看過的異己都是幻想之物),牠們熟知自然法則並能控制部分現象:「龍降災厄」、「龍神能吞滅太陽並使信者避離火災」一說,多少也是由於龍族最擅馭火之術而來。龍神一怒而降下業火,也不過就只是年幼的學子一時失手,火燒遍野而已。

  如燭台切光忠所見,大俱利伽羅化為人形對龍族而言只是基本中的基本,對於喜愛雲遊並踏足世界、隱於繁華之中觀察萬物的龍族來說,化為不同形體已經是他們從小就必須學會的項目之一。因為「擁有他者不會的技能」而被冠上鬼神一稱,對於各個古老的民族來說,都只是搆不上談資的虛言而已。
  事實上,群龍眼中萬物平等,一如牠們認為自己與人類相同。世上不乏擁有異能的人類,也是因為超脫了多數人類的自我侷限而學會「與萬物共生」,達到開啟眼目、看見其他物種、接納異同,如此罷了。

  對大俱利伽羅來說也是如此,即使他是龍族中少見不愛雲遊與混跡市井的後代,也總是對人類所說的龍王嗤之以鼻。

  ❖

  即使眾生平等,對龍而言,年輕的人類仍如螻蟻。
  他們蛀蝕一切。壽命短暫、不懂自然、過度貪婪、妄圖找到無窮盡的資源、無止盡地屠戮生物草木……

  大俱利伽羅事實上是不那麼喜歡人類的,比起人類他更愛山川,更愛野生的自然,更愛不曾人為雕琢卻鬼斧神工的萬物。
  他自數百年前駐足於此。
  當他選了這座山嶺為棲息之所時甚至還沒有出羽國,人類在世上的足跡甚至還未踏足東方列島。大俱利伽羅不愛雲遊,脫離族人生活以來也只學習了一些生存必要的手段。
  他孤身在這座無名之山裡已經很久很久,人類的到來對大俱利伽羅而言宛如生活中幾個睡眠間短暫的比例,宛若時與秒的差別,卻逼得他想要離開此地——壽命短如螻蟻,卻異常自傲,帶著龐大掠奪之氣的人類鏟平了山腰的一部分,挖開山神的肚腹探尋礦藏,拔除山的衣物建造自己的家庭,甚至自顧自蓋了這麼樣一座對他的真身而言太過袖珍的屋子,並口口聲聲稱做神社。

  大俱利伽羅不曾插手人類的一切,即使曾經化身為人的模樣進入市井也只為探聽他們即將開挖此山何處,即便感到生氣,大俱利伽羅也不曾以火焰「生氣降怒」於人,孤獨的黑龍以波瀾不興的眼神旁觀人類生滅,從未對其感到半分憐憫。
  人類恐懼與迷戀的心魔在土地紮根,成了遊龍的桎梏。他們濫墾、濫伐,將一切自身所造的業歸咎於龍王身上——曾經開眼而見異己的人類見過大俱利伽羅棲息山嶺的模樣,口中大喊火之王,將一切火災的傷損盡歸咎於他。
  大俱利伽羅還是這麼在這個對他而言狹小無比的群山環繞之地留了下來,數百年間看著螻蟻群居、扎堆、將所有不屬於他的意外都推到他頭上來。無法醫治燒傷的人,就說:那是龍王的懲罰。森林之火無法撲滅,便如此推搪:那些無端之火皆是龍王的怒燄。

  人類、人類。
  他覺得人類可憐,卻不須憐恤。
 
  縱火焚人的犯行者將屍體棄於山野。
  醫者將藥石罔效的傷患棄於山間。
  家徒四壁的貧民將出生的嬰孩扔在林子裡。
  大俱利伽羅看著人類殺害人類,看著人類將一切的責任拋諸洪荒,看著人類是如何宣揚自己捏造的謊:我國受龍神庇護!那夜裡被燒的人家遭到神之怒責罰,必須連同他們一起獻上祭品到山林深處,才得以安寧!
  於是縱火的犯人帶著金銀,將屍體棄於山野:這是獻給龍神的祭物。
  於是無能的醫者帶著草藥,將傷患棄於山間:這是呈於龍神的禮品。
  於是窮困的貧民帶著孩子,將後裔棄於山林:這是獻給龍神的契子。
  於是……
  於是龍的棲地成了「人類垃圾場」,丟垃圾的是人類,垃圾也是人類。直到人砍伐上游的林地,將他所喜愛的林木造為神社,只為了更名正言順地棄置生命以後,大俱利伽羅開始討厭人類。
  人類替龍建造所謂的神社應該稱為墓園。他們把將死的人急急地往此地送來,丟棄,放下名為祭品的無用之物,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們口裡的白無垢嫁衣,對大俱利伽羅而言就只是送葬的顏色罷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曾以任何方式報復外來者。
  為什麼要?他確實覺得人類可悲。他能與水協調,使滂沱的大雨匯聚成支流而不暴漲;他能與火溝通,使閃爍的星火在乾旱的草叢中噤聲不發燃,能與風交流,使滿樹的飛鳥乘著輕快的步伐順風而行。
  他為了人類的大舉入侵而感到憤怒卻不招災禍,那也只是因為連他自己一樣也是外來者,如此而已。


  大俱利伽羅看過無數被人類棄如敝屣的「跟他們一樣的生命」在這裡消逝。
  年年都有人被以各式各樣的名義送來,多得連大俱利伽羅偶爾都暗暗嘲諷自己是人類的守墓者——他替人類送葬了太多人,被丟在神社外頭的重病傷患往往很快就死去,即使不喜歡人類,大俱利伽羅仍將他們搬到不遠的密林中埋葬,以人類的方式合掌,盼他們回歸自然的循環之中,成為呼吸的養分,成為洪荒。

  夏末初秋之際,他知道又被丟了一個。

  那是個無異於往常情況的人,大俱利伽羅曉得,絕對是山腰那些人類又捅出無法解決的婁子,又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送葬的隊伍將此人抬到神社正殿之內(若不是曾經以人形模樣進入出羽國,長久下來大俱利伽羅都差點要以為正殿是亡者停屍之處),將祭品安放至他們造的各樣容器和倉庫中便匆匆離去。
  一切都與以往相同,大俱利伽羅猜想,不需多時,這個人就要因為受傷過重而痛苦死去,而他得在肉體尚未腐敗之前決定處理的方法——帶著病害的就以火燒盡,敷著過量傷藥的就引水洗淨,埋進廣茂森林的某處,成為土的養分,成為樹的呼吸。

  大俱利伽羅斷然沒有想到那個傷重而被丟棄的人類不僅沒有在幾小時內死去,而在正殿內維持著頻率斷斷續續的呼吸,即使傷重,卻不停止掙扎;即使顫抖,卻不停止拚搏。
  甚至在大俱利伽羅化為人形前來探看的時候攢住他的衣角。

  從古至今不曾有人類如此。
  燭台切光忠要到很久以後才會知道,只有他留住了龍的腳步。




四、枯樹生華こじゅせいか


  燭台切光忠曉得,這個龍王是溫柔的。
 
  他的傷癒耗費了很長的時間,雖然對他而言,大俱利伽羅龍王從來不曾帶來任何傷藥或慰問,卻仍在他因疼痛輾轉難眠時化為人身伴隨在側——即使在空曠的大房間裡,兩人的距離還是很遠。燭台切光忠會知道這些,是在夜裡因傷口麻癢而醒轉時發現的,他甚至曾透過大開的門扉看見月光明亮,化為人形的龍在月下獨飲。
  神社正殿裡頭,愛潔的青年從不曾覺得身上髒了,秋老虎反撲的炎熱、風雪降臨的嚴冬從未侵擾神社,無論他躺臥或起身,室內的溫度總是宜人。
  燭台切光忠在神社正殿內、不合建造標準的大炕上待了幾季,聽過廊下的雨聲,看過門外綻放的櫻花、滿樹金黃的銀杏,風曾替他帶來雪花的問候,也看見炙熱的陽光燒枯遠處纏繞石燈的藤蔓。
  自他清醒以來就再度反覆陷入睡眠,他知道那對自己是好的,燭台切光忠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化。他曾經受過比這而言要小太多的灼傷,知道這樣面積的傷口有多麼可怕,也曉得當自己如果真的能夠痊癒如昔,定當歷經重生。

  他知道他的龍王正在照看他,紆尊降貴替他張羅一切:燭台切光忠總在醒來的時候看見身旁的餐盤,餐食簡單,用料新鮮,溫度就像掐準了他何時會睜開眼睛一般——他看見式神在外頭安靜地走動,不發出半點衣物摩擦的聲響,不曾與他照面。他想:這便是龍王的溫柔吧,雖然那之後他從未出現過。
  他也曉得他的龍王正在醫治他,燭台切光忠總會在餐後的打盹中聞見藥香,與自己被包裹送來的藥味不同,龍王用的藥似乎是完全不同的方子,清香純粹,動作和緩但小心,他總在這樣的照料裏頭安睡,將自己交託於陌生的龍王。
  青年曾經想過要睜開眼睛看清楚他傾慕已久的龍王,卻又害怕當自己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黃梁一夢已經過去而緊閉雙眼,在腦海裡用安撫的語調催眠自己:等痊癒了,就去追尋,像在黑暗裡追逐亮光的時候。『就快了,等我傷癒,就換我服侍龍王吧……被照料了就得加倍回報他的付出了呢,既然沒有被龍王所放棄,那麼不早點治癒的話,他也會很狼狽吧……』燭台切光忠總是默然盤算著,然後在細膩的照料中緩緩睡去。


  大俱利伽羅開始有些畏懼人類。他不怕他們,而是避免與神社裡的那個人類接觸。
  從未有人陪伴的俱利伽羅龍王不曾有過新娘,在龍族裡也沒有任何能夠稱兄道弟、給予承諾的對象。他獨自生活至今,也打算一如既往。
  而這個被族人放棄卻頑強苟活的青年在昏迷時、療傷時,甚至傷癒後都不斷以言靈桎梏他,向他道歉,向他示好,還向他說:「我被選為新娘卻成天閒在這兒……真是太對不住。」
 
  ……見鬼的新娘。
  第一次聽見這句話,大俱利伽羅掉頭就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一個月、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燭台切光忠不厭其煩地在神社內找尋他的身影。不諳交往的大俱利伽羅甚至知道他的名字叫燭台切光忠了,這都得歸功於對方成天以輕快的語調自言自語——大俱利伽羅認為他是故意的,他知道了龍乘風行過林間的聲音,也習慣了自己化為人形時踩在碎石路上的跫音,就在自己靠近的時分恰到好處的開始自言自語。
  打從傷癒以後,燭台切光忠就在神社裡待了下來,結夏安居。他並沒有正式經過大俱利伽羅的同意,但也不曾遭受阻止,就像被默許了一樣。留在神社裡頭的式神依舊沉默的運行,式神從未答覆青年任何問題,卻支應他一切所需——他知道那是龍王沉默的關照。

  燭台切光忠在倉庫裡找到村民昔日獻上的祭品、在後院找到自然生長的野菜蔬、在山澗之間找到溫泉、發現一切微小卻令人滿意的事物時都笑著感謝,像是身旁有人般地說話。沒有人應答,但他卻不覺得寂寞地不斷說話。
  搗鼓出蕎麥麵、弄出成功的雜煮之後他自言自語:「如果龍王也能一起用餐就好了呢?不過,人類的食量或許無法與龍比較吧?……不,不知道神明要不要吃東西?」
  天氣漸寒時他在倉庫裡找到後弄而保暖的紡織衣物,樂得低笑:「據說不動明王也是溫泉之神,想必大俱利伽羅龍王也是吧——突然想泡溫泉了呢!」
  白雪皚皚覆蓋廊下時他呵著白氣、搓著手嘀咕:「天氣冷了,龍王不回來嗎?」
  春寒料峭,枝上含苞的時候他拉攏衣襟暗忖:「希望這一季也不會有意外發生……但願村民不要又像我一樣被送來。」


  大俱利伽羅真正與燭台切光忠接觸,正是村民又送人上來的時候。
  無論燭台切光忠如何希望,還是有燒傷的人被送來了,傷勢比當初的他還要嚴重。

  傷癒以來,燭台切光忠也不曾盤算回歸拋棄他的鄉里,當安靜的人群踏著嘈雜的步伐遠到而來,燭台切光忠更不打算露面,他不僅不願讓村里口耳相傳他的龍王治癒他了,也更不願再與這些無情義的族人相見,青年帶著惱怒遠遠躲了起來——當初的我就是這樣被你們拋棄,他想——燭台切光忠躲在暗處,遠遠地看著許多熟悉卻顯得陌生的臉孔。他們急匆匆地將另一個「新娘」的轎子棄在神社正殿、他現在的起居之處,將祭品擺在完全不像大俱利伽羅的龍神像前便合掌而去,而那個新的新娘早已溘然長逝。
 
  那是燭台切光忠在傷癒之後,在山裡待著的第三年,第三次見到大俱利伽羅——第一次是相疑在夢中,第二次是月下獨酌的背影。
  蟠踞於神社附近山嶺頂端的巨大黑龍躍一而下,化為燭台切光忠所熟悉的模樣。青年心目中的龍王膚色黝黑,棕黑中長髮微蜷,蓋過鎖骨的一側髮尾如同延燒的深紅火焰,眼眸與額際的角燦亮如金,身披漆黑羽織,暴露在外的腕上有龍的圖騰。
  「……龍王。」
  而龍王對他喃喃自語般的呼喚充耳不聞,卻將傷者帶著悲傷、不可置信、因痛苦而瞠目的僵硬眼瞼闔上。被送來的是一名女性,從膚色看上去,似乎送葬的隊伍出發時就已經死去——燭台切光忠看見他傷重而逝的母親,驚恐的神色盡都被收在黝黑的掌心裡頭,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眼瞼以後,她已安然睡去。

  昏迷時所感受到的觸碰非他無二了,我所有狼狽和醜陋的傷口都在他的掌下得以痊癒。燭台切光忠不再懷疑他所傾心的龍是如何溫柔。大俱利伽羅的眼神中有悲憫,有無奈,有被栽贓一般的怒氣。燭台切光忠暗忖,若不是自己提著一口氣苟活下來,下場也許也與女子一般被龍的火焰焚盡——他不顧一切高聲制止了大俱利伽羅彈指便點燃於空中的火球,央求龍王讓他給自己的親人好好地送葬。大俱利伽羅斜睨了他一眼,卻彈指將火變為水,洗淨了女子身上的多餘藥膏,而式神已經在無聲的召喚下羅列出現,陪著燭台切光忠將熟悉的逝者葬在山中。

  青年曉得,這個化為人形時較自己要瘦削一些的龍王不曾離他左右,無論他出他入,都照看。
  燭台切光忠心裡最後一絲無端受災的怨懟,在他與式神們安靜地走回神社的路上如火自燃,焚盡了。
  他知道,再沒有火能夠傷他。

  他其實也知道剛才在龍王的火能夠祓淨母親逝去數日後暴露在外的腐敗穢氣,黝黑指尖上頭停留的是純淨的青藍色火光。可當他請求龍王停手,龍王卻改用散發藥浴香氣的溫泉水洗去她臉上的一切髒汙,使她能夠乾靜地下葬。
  埋葬了自己的親人以後,他回到神社,開口邀請龍王留下。燭台切光忠知道自己的要求是自私的,他怎麼能夠要求神明為他駐足呢?
  但是他突然發現自己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失去一切了。

  「我說過了吧。不是什麼龍王,也不是神明。」

  那是燭台切光忠第一次真切地聽清楚大俱利伽羅的聲音,而不是自重傷中醒轉後、被自己連連嗆咳所掩蓋的遙遠的聲音。平緩,醇厚,像將寶物放在高貴的布料上,像將房間深處納有寶藏的繪柄漆木箱悄悄打開。






五、雲烟過眼うんえんかがん


  「俱利伽羅君,晚上一起用餐吧?我試做了以前很拿手的枝豆餅——雖然在這裡的材料不是非常完全,希望你可以試試?」
  對方並未回答,但燭台切光忠聽懂了悶在鼻腔裡的哼聲,大俱利伽羅也從未給出任何與餐點有關的意見,沉默的進食,卻會自動自發將餐具收拾乾淨。
  他想,當他邀請大俱利伽羅留下來時、當他每次和空氣的對話,都是得到這些吧——那是大俱利伽羅幾不可見的溫柔,這個無辜的、不懷半點怒意的龍對他這個區區人類的慈悲。
  況且,闖進對方領地裡的畢竟還是自己。雖然大俱利伽羅總是拿「沒興趣和你搗鼓這些」塘塞,卻又在他忙不過來時幫把手,甚至彈指燃了灶裡的火,燭台切光忠就免去讓炊火薰得滿臉炭黑,也不曾遭火堆裡木炭時而爆裂的火星濺痛了手。再沒有火能傷他。

  生活當中,龍與人都在互相觀察,並彼此學習。

  大俱利伽羅時常不解燭台切光忠的所做所為,例如要求整潔及體面、強調凡事認真、希望自己帥氣並且活躍……每當大俱利伽羅化為人形,燭台切光忠便會迎面而來替自己拉稱羽織、拍去和服衣襬的沙塵,不斷叮囑「別因為閒著就不修邊幅啊,保持帥氣是很重要的喔」的同時又一股腦把自己塞進山下人類存放祭物的倉庫,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後朝他露出笑容,在他面露不解時又笑著說:「山裡又收穫了很多好東西,做飯給你吃吧,可要幫我找出能改進的地方喔。能幫忙嗎?」

  相較大俱利伽羅對人類難解的觀察,燭台切光忠的心理活動反而是更劇烈的。這再正常也不過,他可是現世中極少能夠看到龍族真身的人類,光是如此就夠他花上好一陣子的時間去習慣。更別提一個與常人無異的男子在自己眼前長出額際的角、冒出鱗、冒出鬍鬚、化為龍而乘風飛去,或是在空無一人的神社庭院裡散步,身後突然無聲無息地冒出一個人來……更不要說燭台切光忠先前看見的式神了,那些竟都是被搬上山來丟棄的「前輩們」。
  置之死地而後生,燭台切光忠獲得重生以後發現自己與週遭都明顯改變。
  他的五感變強、力氣變大,一切以往對他而言非常困難的事務都容易起來。他能扛起重約九十公斤的四斗酒樽卻不覺得重,行經被小山崩掩埋的林徑甚至能一躍翻越巨石而過。他開始切身感受水和血在體內汩汩流動、風的流動和火與水的能量,他能與山林一同呼吸,能聽見埋葬的靈魂低聲唱歌。

  根據大俱利伽羅的說法,燭台切光忠得知自己的變異之處緣由何方。
  他之所以與龍擁有同樣的眼睛似乎是因為返祖現象,確實他也聽說過幾代以前的祖父是個怪異的人、即使妻子老去還是維持壯年的模樣。沒想到原以為家族間的訛傳竟然是真的。青年思考,這或許正是自己毫無理由去相信並敬愛村裡龍神信仰的真正緣由,也難怪家族在村中屬於特別長壽的一族——
  『所以醫治你方便許多。』燭台切光忠按捺不住向龍提出疑問的那個夜裡,大俱利伽羅短暫地解釋,當燭台切光忠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拉住自己的衣襬並睜開眼睛,大俱利伽羅才發現他的擁有明顯返祖的眼睛,因此才能撐過從出羽國來到深山神社的路程。既然擁有較好的體質、大俱利伽羅也發現龍族的治療方法於其身上行得通以後便將人留了下來。
  思及此,燭台切光忠又慶幸前幾代祖父的血統,直到現在才又於自己身上顯露。否則大俱利伽羅就會作壁上觀不聞不問直到他死去。
  而燭台切光忠也瞭解了,為什麼他一開口,大俱利伽羅就為他留下。


  「要吃午餐了嗎?點心準備了枝豆餅——啊,你來幫忙了嗎?俱利伽羅。」
  燭台切光忠自灶前轉身,頰側的指尖熱度帶有枝豆餅的獨特味道,爐上的土鍋傳來米飯香。蟬鳴了整個盛夏,男子在火前忙碌的身影散發燠熱之氣,被來者一揮而散。
  「……嗯。」大俱利伽羅安靜地替燭台切光忠將落入視野的瀏海後撩至耳畔,接納他不夠整潔的模樣。


  他們開始「婚後生活」——燭台切光忠曾經這麼開大俱利伽羅玩笑,但也不曾被對方反駁,燭台切光忠也樂得這麼過下去。
  燭台切光忠在出羽國郊外的龍神神社裡好幾個四季,看著自己種下的矮小樹苗長得比自己高,他與大俱利伽羅一同埋葬自己的族人,並告訴對方其中一些人的過去,還指認出將自己送來神社的幾個人。他告訴大俱利伽羅關於他身邊的一切瑣事,關於那些曾經拋棄他的人,或者是他們曾經一起清洗、燒盡、埋葬的人的事,他以緬懷卻不願回味的神情介紹自己的家鄉,以與自然共生後學會的小伎倆讓自己上山的族人得到充分的休養。大俱利伽羅偶爾看著燭台切光忠喃喃地述說逝者的往事時,會伸手揩他乾燥的臉;燭台切光忠有時看著大俱利伽羅瞭望遠方的山嶺,會伸手環抱他的肩。他們都什麼也不剩的離開族群,身邊只有他們自己。

  在神社的日子以外,燭台切光忠也曾經與化為人形的大俱利伽羅踏足群山之外,也曾在狂風暴雨的郊外被巨大的黑龍纏繞庇護而不受風吹雨打。他曾經主動牽起大俱利伽羅的手,也曾經被遲疑的動作擁抱入懷。他親吻過龍的鱗片,也曾被護在龍爪之下免於飢餓野熊的傷害。他們還是喜愛出羽國郊外的群山,習慣待在溪流上游,燭台切光忠向龍學習對方深不可測的知識,在無限的失敗中體驗著龍恆長的耐心。
  他讓大俱利伽羅看見自己因為農活而狼狽的模樣,也手把手地教導黑龍相同的做法,並且因著對方比自己還要狼狽的模樣而發笑。
  大俱利伽羅在他的教導下學會了煮飯,燭台切光忠也因此看見黑龍喝下他們一起釀的酒而醺醉的模樣。燭台切光忠將自己毫無遺漏地展現給大俱利伽羅,對方亦如是。
  燭台切光忠一直沒有看過大俱利伽羅開懷地笑,卻從未錯過對方眼睛裡明亮的喜悅——與自己一同生活以後的黑龍更常維持人的模樣,他們一同就寢、用飯、忙碌、生活、遠遊,燭台切光忠會在清晨彼此才從矇矓中醒的時後親吻大俱利伽羅的眉眼,大俱利伽羅會在入夜以後撫平燭台切光忠惡夢裡的急促呼吸。

  他們學會分享自己。

  在山裡生活的許多年日裡頭,燭台切光忠往往斂著眉眼,低聲地笑,說:俱利伽羅君,還記得剛來時的我嗎?睡睡醒醒了好幾個月,醒著都是痛苦,只有夢裡好過一些。早知道醒得長一點、睡得少一些,我就能早些發現你,早些與你相遇了。他笑著讓黝黑的掌心拂過他的眼瞼,哄他入睡。
  那只原形巨大卻為其化為人身的黑龍總是自鼻尖發出輕哼,對此不曾置喙。
 
  蒼天有情,四季去而復來。
 
 
 
 
(全文完)
 
 
 

 


謹附刊物實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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