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風暴少女
「音痴還學人家唱！」
聽著藍道的歌聲，伊莎貝拉白了他一眼，臉上泛起笑意，眼眶卻紅了。
這首歌是伊莎貝拉小時候唱給藍道聽的。
她小時候拿家鄉的民謠改編的，引誘藍道溜出去的歌。
伊莎貝拉從小就愛唱歌。
總是不厭其煩的，把喜歡的歌反覆的唱著。不管是聖國的歌，還是她自己的族歌。
她像個會唱歌的洋娃娃，在哈格雷森家的宴會上被眾人賞玩。
小時候伊莎貝拉在石頭城堡裡待煩了，就會求藍道帶她去外面。
她的小手會緊緊合握他的手，然後努力的帶著微笑一直唱著歌求他。
如果藍道不肯答應，她的眼框就會立刻泛紅，無助的流下眼淚。
所以小時候藍道常常被父親打屁股，打的紅通通。
他總是告訴大人，是他「強迫」伊莎貝拉出去的。
今天伊莎貝拉聽到他唱這首歌，反而眼框紅了。
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唱起這首歌了。
她紅著眼框卻帶著微笑，輕輕在藍道臉頰留下一個吻。
「說好囉，你要幫我整理書房喔。」伊莎貝拉在他耳際悄悄的說，少女的髮香瀰漫開來，讓藍道迷醉神馳。
他漲紅著臉說不出話，只能猛點著頭。
我的公主，走吧
去山谷吧，去山谷吧
那裡是我們的樂園
真正的樂園
如果不是「大淨化」，伊莎貝拉會留在北方家鄉，成為真正的公主吧。
11歲的藍道第一次見到伊莎貝拉，是在聖龍堡。
這是祖父離開哈布王室，為教庭工作前，完工的一個新的宮殿式堡壘。
城堡由洗鍊的巨大白色石灰岩構成，藝術家們雕了許多聖人雕像壁飾點綴。
其中最大最重要的當然是「聖人屠龍」的浮雕。
哈格雷森家族的龍頭家徽，就源自於這個聖人傳說。
那時新上任的教皇以「聖地巡行」的名義，驅使親衛兵在各大國之間活動。
實際上是為了打擊對教廷有意見的貴族，收拾前一任教皇留下的殘局。
前一任老教皇不知道什麼原因建立「狩魔獵人」機構，發動「惡魔狩獵」行動。
有人說他受到神的啟示，有人說他的私生子去當魔法師學徒被凌虐而死，也有人說他涉入一個跨國魔法師公會的內鬥。
總之，一百多名狩魔獵人進入各國，以老教皇頒發的「惡魔手札」指示，抓了一百多個「惡魔信徒」，以火刑處死。
狩魔獵人的行動雖然有爭議，但更大的問題在於「惡魔手札」上寫的關於「如何辨識惡魔信徒」的內容。
一。使用超自然力量的人可能與惡魔為伍。
許多與貴族有關係的占卜師，魔法師，巫師，甚至醫師都因此成為嫌疑犯，被失控的平民抓起來燒死。
二。身上有惡魔記號的人可能與惡魔為伍。
手札並沒有說明什麼是惡魔記號。於是很多人夾帶私怨誣賴平日憎恨的對象，就用這點來借題發揮，說他身上有惡魔記號。
一個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胎記，小傷口或者痣，在有心人的指證下，這些每個人多少都有的東西全部變成了「惡魔記號」。
某個村子的婦人為了報復老公的情婦，通報教士指證那個情婦有惡魔記號。
結果被抓的人為了脫罪，在刑求下胡亂拖人下水，最後導致全村兩三百人中，有一百多個人因為刑求或者火刑而死。包括最初指證婦人的兩個兒子與丈夫。
甚至有傳聞，某些教士與貴族合作誣賴富有的平民，殺光整個家族瓜分對方的財產土地。
老教皇過世時統計，狩魔獵人確認後執行的「惡魔信徒」火刑只有一百多人。
但是各地恐慌造成的私刑死亡人數遠超過數千人。
老教皇的行動讓大家看清了教士們的貪婪與腐敗，以致各國信徒中開始出現「教庭改革」的聲音。
當老教皇終於蒙聖神恩召，新教皇繼任，大家以為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新任的教皇卻發布了「大淨化聖戰」的昭令。
新教皇把眾人眼中對老教皇的「恐懼」，看成了「尊敬」。
他要求四大聖國派出長駐將領，並擴大教廷親衛隊「聖焰懲戒騎士團」的編制。
配合各國軍力，鎮壓對聖神教廷有意見的人。
然後憑藉強勢武力，在各地推動各種計畫。
其中，包括對各國異教土著發動武力侵略。
伊莎貝拉來自北方邊境的「暴風君王」民族。
蒼白的肌膚，淡金色髮色，粉紅色瞳孔是他們民族的特徵。
他們生活在北方地橋附近，以強悍兇猛出名。
但是這個小小的部族也難以對抗具備大批魔法部隊，重裝騎兵的「聖焰懲戒騎士團」。
伊莎貝拉最初，是以「人質」的身分，被帶到聖龍堡，進行「展示」。
藍道第一次看到伊莎貝拉就在聖龍堡的大廳。
那是初冬，龍焰騎士團在秋末征服北方蠻族歸來後的凱旋宴。
他一走進大廳，就感覺空氣不太一樣。
聖龍堡的大廳冬天會有暖氣不斷供應，所以始終保持溫暖舒適。
但是他一走進大廳，就感覺到空氣格外的冰涼。
薄薄的寒氣在空氣中漂浮。
奇怪？大家沒有注意到嗎？
藍道納悶的看著周圍穿著華服高談闊論的大人們。
寒氣的中心，就是坐在主位旁邊，纖細嬌小，被可愛的粉紅色澎澎裙禮服與寶石打扮得富貴逼人，卻眼神空洞的少女。
一看見那個少女，他就從她的特徵上看出來她是個北方蠻族。
蠻族，原始，落後，茹毛飲血。
奶媽口中許多可怕傳說的源頭之一。
她說，飢餓的北方蠻族會為了想吃肉而生小孩。生來食用。
想到這個就讓藍道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但，這個自北方的蠻族少女，卻是這麼的........奇妙。
她空洞的雙眼，依然透露著一種靈秀，不安定的氣息。
好像是一隻被困在人類華服裡的妖精，隨時要展翅飛向天空。
一直注視著女性，是非常不禮貌的。
但藍道不由自主的一直把視線飄過去。
他就是忍不住。
她冷漠的眼睛上，好像蓋了一層薄冰，薄冰底下，恐懼與不安流動著。
十歲的小伊莎貝拉，規規矩矩的端坐藍道祖父與父親旁，聽著藍道父親的副官口若懸河的講述父親在北方戰事的英勇表現。
內容當然包括許多對伊莎貝拉族人屠殺的血腥內容。
當著少女的面，讚頌屠殺她族人的兇手。
當貴族仕女們對這些血腥描述皺眉顫抖時，伊莎貝拉一點都無動於衷。
藍道以為伊莎貝拉聽不懂通用語。
接下來，副官就用通用語請伊莎貝拉來到眾人面前，要她向諸位達官貴人請安。
小伊莎貝拉乖巧的走到眾人面前，向眾人敬禮。
「來自風暴君王的達拉頭目之女伊莎貝拉向諸位請安，願聖神賜福諸位大人與貴女，聖神恩澤如黎明之光，和諧大地的黑暗與野蠻。」少女用最標準的通用語，對眾人說。
她懂通用語，也聽得懂剛剛所有對她族人的嘲笑，對兇手的讚美。
這句「聖神恩澤如黎明之光，和諧大地的黑暗與野蠻」祝詞來自聖典中，某聖人戰勝蠻族時的宣言。從蠻族來的公主口中說出來，頗具諷刺意味。
在場的貴族都忍不住笑了。
顯然沒有人告訴他這幾句話背後的含意。
這些笑聲讓少女眼中的緊張加深，臉上的冰霜也更加嚴峻。
她懷疑自己做錯了什麼，但表現出來的態度依然從容。
副官展示了兩幅畫。
一幅是穿著華服的小伊莎貝拉，坐在書房的模樣。
另一幅是穿著毛皮的伊莎貝拉，背景是降雪的森林。又乾又瘦。顯然故意醜化了。
「我們很榮幸，邀請大家來為聖神教化蠻族做見證！」
眾人默禱聖號，為「教化蠻族的成果」熱烈鼓掌。
在宴會上，小伊莎貝拉像是一個出色的教會唱詩班的主唱，先朗誦聖詩，然後詠唱聖歌，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把溫暖如春風的聖歌，唱的有如暴風雪的怒吼。眾人又忍不住竊笑。
小伊莎貝拉眼中充滿了挫折，眼中的薄冰正在溶解，彷彿就要變成淚水落下。
雖然她還是不服輸的僵著臉，承受眾人的嘲笑。
不知道為了什麼，也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情緒，藍道忽然做了一件他從未做過的事情。
違抗他的父親。
藍道從人群中站了出去。指著她的眼睛，大聲的說「她的眼睛好奇怪。」
小伊莎貝拉聞言皺起了眉頭。眼中的薄冰又再次凝結，薄冰之後還燃起熊熊怒火。
皺眉的還有另一個人。爵座上的父親。
「因為她是北方的野蠻人啊！那可是他們王族的特徵喔！」旁邊的一個小丑打哈哈的說。
「北方野蠻人為什麼唱聖歌呢？奶媽說他們指會哇哇哇哇的亂叫不是嗎？」藍道裝作什麼都不懂的問。
眾人又開心的笑了。
小伊莎貝拉把視線轉向藍道。
這是他們兩個的視線第一次彼此交流。藍道捉狹的眼神挑釁著憤怒的少女。
伊莎貝拉漲紅著臉的貝齒咬著下唇，怒視著藍道，忽然開始唱起歌來。
第一個高音在宮廷裡展開以後，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
所有人都停下對話，豎起了耳朵。
沒有人聽的懂她唱什麼。
但是透過她高亢清亮的歌聲，眾人彷彿看到雪花冰晶在天空飛舞，看到暴風雪吹撫過遼闊的大地，看到滔天的巨浪推動靄靄冰山，看到處在這淒厲惡地中的人們，粗曠豪邁的生活面貌。
伊莎貝拉全心全意的唱著，唱得小臉都紅了。當她終於心滿意足，雙眼迷醉的的中斷歌聲，在場的所有人居然忍不住一起發出了輕嘆。
眾人不由得響起尷尬的鼓掌。
父親的副官立刻陪著笑說，這是原本就安排好的異國風味節目，希望大家喜歡。
伊莎貝拉唱完以後，一雙濕潤的大眼睛，驕傲的凝望著藍道，原本冷漠蒼白的臉上浮著兩朵紅雲，然後慢慢的綻放一個淺淺的，充滿自信的微笑。
藍道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臟會因為過於感動而忽然停下一拍。
那天晚上，父親親自執鞭，為了他的失態，狠狠的抽了他好幾下。
在藍道必須趴著睡覺那個冬天，伊莎貝拉在教廷的安排下，被帶到各公國去展示。
因為在聖龍堡的演出造成轟動，所以那首「異國風味的蠻族歌謠」成了眾公國指定演出項目。
那年冬天，落後野蠻的蠻族歌謠在聖神眷顧的國度成了最受歡迎的音樂，北方蠻族的公主，成了這個神聖國度最受歡迎的歌姬。
藍道拉著伊莎貝拉的手，往哈格雷森堡外奔跑，彷彿回到了在聖龍堡見面的模樣。
伊莎貝拉用清脆的聲音唱著，兩人跑進了公主花在天空不斷飛舞的谷地，兩人不斷唱著跳著。
哈格雷森，走吧
去山谷吧，去山谷吧
那裡是我們的樂園
真正的樂園
即使大雪紛飛
風暴少女揮舞著戰戟
那裡依然溫暖
那裡依然翠綠
微風在原野奔跑
我們可以伴著他們舞蹈
鮮花在原野綻放
我們可以對著她們歌唱
哈格雷森，走吧
去山谷吧，去山谷吧
那裡是我們的樂園
真正的樂園
伊莎貝拉
我的公主
我的風暴少女......
伊莎貝拉.....
一輛雕工精緻的馬車，緩緩駛進教廷聖母院的停車區。
身著禮盔金甲的禮兵，立刻上前為裡面的女貴族打開車門。
「謝謝。」裡面傳來的聲音令人意外的清脆悅耳。
等到禮兵看清楚裡面是誰，不由得臉上冒出紅暈。
他緊張的伸出手，手心向上，好讓女貴族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攙扶著下車。
雖然只是牽手，但是肌膚之親讓禮兵心臟狂跳。
早就聽說「她」要去「圖塔」前線，慰勞大軍，果然是真的。
她帶著很大的帽子，上面還有紫色與橘色鮮豔的羽毛裝飾，低垂的帽沿，遮掉她一大半的臉。
身上華麗的長袍，由鮮豔的橘色與白色線條組成，這種誇張的色彩與極度合身性感的剪裁，絕對不是教廷國內保守的女士們會穿的.
但是禮兵一點都不覺得對方不合時宜，反而帶領對方時緊張的直發抖。
禮兵帶著女貴族走向聳立在聖母院廣場上的龐然大物，巨大的「天國之門」。
白天的天國之門，上面的寶石與黑的發亮的石材反射著陽光，燦爛奪目。
廣場上的風很大，一不小心女貴族的帽子竟給吹走了。
飛走的禮帽下，露出了女貴族左臉臉頰上，一道細細的傷痕。
禮兵如同所有其他人一樣，看到這個傷痕都為她美麗的容貌有了瑕疵，而感到不捨。
禮兵愣了一下，連忙要跑去追帽子。
「沒有關係，別追了，讓聖神帶它去神要它去的地方吧。」
女貴族說完，突然朝著「天國之門」跪了下來，然後五體投地的跪拜，把禮兵嚇了一跳。
女貴族跪拜祈禱了許久，雙眼甚至流出了感動的淚水。
「真是太感人了，不是嗎？穿越時空的『天國之門』，真正的神蹟啊！」女貴族說。
禮兵點點頭，這位美麗的女貴族除了如傳說般的靈秀美麗，聲音動人，沒想到會對聖神這麼虔誠，宛如聖女。
旁邊駐足的一位貴族也認同讚嘆，「是啊！天國之門！正是聖神偉大的神蹟！」
偉大個頭，跪在地上的女貴族心裡想。
你們都是小偷，土匪！
女貴族站了起來，用她美麗的聲音，頌唱聖詩。
聖神啊.....
請接受我誠心的懺悔，原諒我的罪.......
請引導我飛到他的身邊.......
不管他已成枯骨或者安康........
聖神啊.....
如您願意......
請展現您的仁慈......
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讓他明白..........
我堅貞的愛，如同我的信仰.....
永遠不變.....
聽到她婉轉動人的歌聲，周圍的人們莫不涔涔落淚。
終於到了。終於。
滿月的夜晚，她將帶著必要的行李與隨從，排在大批物資，與其他要去「圖塔」世界掏金的人們之後，等待著進入充滿魔力閃耀光芒的「天國之門」。
她看著現在被稱為「天國之門」上的魔導器上的雕刻，持著戰戟的赤裸少女，默默祈禱。
風暴的君王啊，請守護你少女，讓你的少女可以見到他。
女貴族並不知道，在這當下，在圖塔世界的他，身上正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在刺眼的火光中，淒厲的哀號！
創作內容
「我的騎士哪有這麼獸人」八，風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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