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妳真的是高一嗎?有學生證嗎?」被LED燈鏽蝕的走廊,說話的男人身影漏著濃郁的機油味,用大型不鏽鋼釘書機般的口吻說著。
她沒有回答,從書包掏出新鮮的學生證,切開他的視線似的晃了晃。
簡直像是什麼定律似的,她想,接下來這個男人一定會再問一句「所以這麼缺錢嗎?」
「所以這麼缺錢嗎?」他像挑錯字般的捏著鈕扣,「該不會是想買名牌包吧?」
才不是那種東西。她在心底平靜的回答。
我要出詩集。
♥合縁奇縁
國中畢業前參觀過一次詩集的展覽。那些大她半個世紀的詩集立刻讓她陷入熱戀。她的呼吸被那些鉛字敲散,視線被手抄本的一筆一劃縫入泛黃的模造纖維內。
帶著霉味的初戀。
那天之後,她心裡僅剩下一個被思念磨至光亮的願望:有一天,她一定也要出一本詩集,一樣在17歲之前,一樣的,自費出版。
♥有為転変
對於自己詩集的想像,雖沾上了點曖昧的100%鮮奶油擠花,但很快就在她心中成形了。
開本希望是可以跟手心溫存的菊32開,配上守舊一點的線膠裝,書衣果然還是要200磅的心織紙才夠挺,內封則選搭內斂的350磅秋霜紙,蝴蝶頁是華美風的80磅流星紙,關鍵的內頁就用80磅的晴雲紙吧。字體分別是轉折穩重,標題用的28級山紫新黑體,以及切角明快的,詩句用的10.5級水明仿黑體。
然而實際拜訪了印刷場後,估價單上的數字不太貼心的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高中生,而那數字跟她是無緣的。
那晚,鏡子裡的她看起來好像起了毛邊,她如燙印般使力瞪著鏡中的女孩,突然一個粗糙的念頭擊碎了鏡面,她想到她能賣點東西,那個數字就不會那麼陌生了。例如,鏡子裡面所有的一切。
♥快刀乱麻
第一個男人多疑而急躁,她略帶恐懼的閉上眼,男人開始囓咬著她,她讓自己分心不去在意各種規格的痛楚。再忍耐一下子,就可以完成詩集一大部份了,她想。例如線裝,男人的齒也像那些針排,扯引著她渙散的毛細孔,她的腿被翻開,像高磅數的內封遲鈍而沉重的攤平。微微搖晃的床具,接縫處甩出尖銳的悶嘆,似乎在裝訂廠也聽過這麼尖銳的聲音,來自豐腴的滾筒與纖瘦的搖臂,那些書本像未上光的眼淚,一冊一冊的攪拌著沒裁切好的世界。
♥森羅万象
接下來的男人似乎都是刺眼的隱喻。
第二個男人幾乎付清了製版與紙令,而她也感覺到自己像是被100張纖維過粗的全開紙埋住,濃厚的纖毛幾乎讓她起了蕁麻疹。第三個男人完成了所有字體的使用授權,他過長的四肢一撇一捺的盤據著她。
♥鏡花水月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個男人離開後,詩集的估價單已經變得親切了。
她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是不太讓人意外的,打凹的單色輪廓。
♥雲泥万里
「啊,這個啊」印刷廠的老闆皺著雲絲般的眉,像要扯下太陽般的搔了搔頭:
「之前是這個價格沒錯啦,可是那是之前印剩下的進口紙,所以才這麼便宜,剛好上禮拜用掉了,現在要的話還要重新叫紙從國外送來,價格就沒辦法給妳這樣了喔?我看大概至少會多個兩三倍,妳OK嗎?要的話我就讓人去叫紙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