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龍。
全身上下佈滿了堅硬的潔白鱗片，閃耀著近似金屬的光澤；龐大的身軀、後腿及尾巴相當強健，看上去充滿了力量；頭上的犄角和粗獷的面容令人心生畏懼，卻又有股神聖的莊嚴感。
真的是龍──對於眼前的景象，我不禁看呆了。
隨著時代的遷移，「龍」這種古老的種族漸漸消失在歷史的舞台之中。但這並不代表牠們滅絕了，只是在杳無人煙的靜僻之所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我是死神──靈魂收割之人。在這世界中待了數千年，收割了無數的靈魂。使痛苦不堪的人獲得了解脫，也讓貪生怕死的人迎接了終焉；行遍了世界的任一個角落，品嚐了各式各樣的靈魂；親眼目睹無數政權的興衰，見識了世間各種哀歌，甚至以雙眼見證了無數傳奇的誕生──
儘管如此，這依然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龍」。
然而，此時的牠，卻是倒臥在血泊之中，一動也不動地閉上雙眼。
龍族驕傲的雙翼一側正無力地攤在氣味芬芳的草皮上，另一側卻消失了，原本應該連接著翅膀的骨骼只空虛地留下凝固的血跡；額頭上象徵龍族力量的「龍石」也不見蹤影，僅留下原本鑲嵌著石頭的缺口；至於最柔軟的腹部緊貼著地面所以無法觀察，不過估計有很嚴重的傷口才會出這麼多血吧。
這副模樣，怎麼想都是遭到了攻擊，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此外，雖然血的味道濃得嚇人，卻聞不到一點的屍臭味──也就是說，牠還活著。
靠著驚人的生命力，在這種力量盡失、大量出血、完全沒有飲食的情況下，苟延殘喘了將近數十天之久。完全沒有力氣行動，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夠在無盡的折磨與掙扎中等待時間經過，直到自己生命確實消逝為止。
該怎麼說呢，真是相當殘忍的對待方式呢。
不過，該說不愧是「龍」嗎？生命力竟然這麼頑強，真是了不起。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還保有意識也不稀奇吧。
喂，聽得到嗎？
我試圖發出聲音，而牠也虛弱地睜開眼眸。
橙黃的瞳孔中帶著冷血動物特有的戰慄感。就算是這狼狽的模樣，那股兇狠的殺氣依然沒有減少。
「……汝是來接吾的吧？」龍發出低吼。
或許是因為真的很久沒有接觸人群了吧，牠用著古老的語言回答。
你知道我是誰啊？我反問。
「當然。」牠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絲嘲笑的感覺，「吾可是一直等待著汝。」
明明馬上就要死了，口氣倒是很狂妄嘛。
「吾乃至高的聖潔之龍，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禁露出苦笑。生物在將死之際，所展現出來的樣貌永遠是最為真實、毫無虛假的一面。也就是說，這頭龍就算走到了這般地步，依然是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沒有半點畏懼的感覺。
那麼──消聲匿跡已久的龍，為什麼會突然受到攻擊？我開口問。
「喔？對龍的事情感興趣嗎，死神？」牠張大橙黃的瞳孔，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大概吧。我無奈地攤手。畢竟我是第一次見到龍，難免有些好奇嘛。
反倒是這隻龍，看上去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啊。因為孤單了太久，所以找到聊天對象很開心嗎？如果是這樣，稍微陪陪牠也無妨。
「那麼……汝覺得，打倒吾的傢伙為何人呢？」牠垂下眼角，問道。
嗯……面對這個難題，我低頭沉思了一會。
關於龍的歷史記載，最有名的就是矮人與龍的戰爭了。由六百五十七位訓練最精良、裝備最高級的矮人猛者組成的「獵龍師團」，與一頭龍展開了戰鬥。
最後，龍贏了，取得了完完全全的勝利。
那個跟本不能稱之為「戰鬥」，用「屠殺」一詞來解釋還比較正確。什麼首屈一指的矮人戰士，在龍面前只是不值一提的螻蟻罷了。龍就是這樣，擁有著絕對無法動搖的強悍。也因為這樣，故事中難免有些被誇大神話的部分。
或許不是所有龍都如同傳說般強大。但若要說有誰可以戰勝龍，我可以很篤定的回答──沒有。
「信誓旦旦的講出了完全錯誤的答案啊，死神。」
那還真是抱歉了，因為我完全想不到答案。我聳肩。
「也是呢──人類能夠打倒龍，這種荒唐話誰也不會信吧。」牠自嘲似地笑了。
……什麼？
不曉得呆滯了多久，我錯愕地問。
人打倒了龍？
那些肌力沒有特別強、不擅長魔法、缺乏智慧、不論是什麼技術都只有半吊子，一無是處又貪婪的人類──打倒了龍？
「汝的表情很滑稽呢，死神。」
牠那近乎嘲笑的嗓音把我從恍惚之中拉回了現實。咳咳，我剛才似乎有點失態了。
「吶，死神──汝是不是有點太瞧不起人類了？」見到我已經回過神了，牠問道。
太瞧不起？說我太瞧不起人類？我講的每一句都是事實啊。
「誠然。人類渺小、貪心、愚蠢──但如果真的如此不堪，這個種族早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說得也是。世界是殘酷的，能夠站到最後的永遠只有強者；沒有實力的人，早早就會遭到淘汰。
然而，人類卻從原先小聚落，逐漸演化成較大型的村莊、城鎮，接著又彼此間互相結盟，變成聯邦，最後形成了龐大的國家。現今，人類國度的發展，已經是所有種族之間最繁榮的了。
人類一步步往上爬，在這世上取得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坦白講，這是數前年前的我根本料想不到的，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很意外嗎？」牠露出苦笑，「汝方才便講過了──人類相當貪心，所以牠們有著其他種族比不上的欲望。光是憑藉著這股意志，就足以讓人類脫穎而出了啊。」
說得也是。人類的欲望相當可怕，我曾經見過有一國宰相為了錢財而染指國庫。東窗事發之後，不僅宰相的身分保不住，還被公開處以絞刑。
當時，我曾經問過他後不後悔，答案是肯定的。明明處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卻不滿足，貪求更多，結果最後什麼都沒有了。
很愚蠢不是嗎？
為了達到目標，什麼都不想管了，就連後果也肯不想清楚──短視、愚昧，就是這樣我才討厭人類。
「咯咯……為了達到目標，而不擇手段──這才是最可怕的喔？」
牠笑了。粗獷的笑聲之中不知為何，帶有著一點畏懼的感覺。
「汝自己也講過了。當人類的意念凌駕在理性之上時，便會將一切至於腦後。其他什麼的都不在乎了，達到目標才是一切──相當令人顫慄，不是嗎？」
為了達成自己所想要的，什麼事情都會想辦法去達成──這份執著，或許正如同龍所講的，非常可怕沒錯。
不過啊，如果說什麼後果都不打算在乎的話，那也很麻煩啊。
前些日子，我到了人類的伐木場去回收樹木的靈魂，結果它們都在跟我哭訴人類的暴行。
為了取得木材，便大肆地砍伐森林，害得許多野生動物失去棲息地，也引來精靈族的反感。
生命是一種迴圈。誕生與死亡之間有個平衡點，而大自然總是遵循著這個規則。人類卻打破這個規則肆意破壞，新的樹苗還來不及誕生就被夷為平地了。這是很糟糕的情況，自然界長久以來規律性就因為這樣被摧毀了。
可想而知──最後的結局，所有樹木肯定會被人類砍伐殆盡吧。不，就算不走到這一步，精靈也會先出面阻止吧。
「重要嗎？人類會在乎嗎？」龍發出嘲笑。我的嘴角也跟著牠上揚。
不！當然不會！人類才不管這些！我乾脆地回答。
不只木材，還有礦石、毛皮、土地等等。有限的資源總有一天會耗盡，但人類才不在乎。
他們只會看到眼前的目標，卻看不到其背後的後果。消耗殆盡？誰理它啊！
這樣子的人類，肯定會引來許多種族的怨恨吧。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席捲整個世界的戰爭大概是免不了的吧。
會有許多的人死去，整個世界會變得一團亂吧，呵呵。
「咯咯咯……表情相當的開心啊，死神。」牠看著我雀躍的表情，也跟著笑了起來。
當然！我可是死神──靈魂收割之人！靈魂即為我的糧食，而戰爭最多的就是屍體跟靈魂啊！
「咯咯，那就將吾吃了吧。吾也差不多想休息了呢。」
這樣啊，我明白了。還有，我要感謝你──我稍稍對人類感到有些興趣了。如此一個渺小、貪婪又愚蠢的種族，日後會如何呢？我對此感到相當的期待。
「不用客氣。人類是很有趣的種族喔，什麼奇蹟發生了都不足為奇呢。」
或許是這樣吧。我邊說著，同時高舉鐮刀，獻上了弔唁之詞：
願你孤寂的靈魂，能夠獲得永恆的安息。
- END -
這裡是鮮少寫原創故事的１７。
這篇是我拿去投稿學校比賽的文章，成績今天出來的，第二名，相當滿意。
當初把這篇文章拿去給許多人看過，收到了很多的回饋，做了無數的修改，才成了現在的版本。
因為前年參加沒有得獎，這對我來講衝擊很大，所以我本來也是沒什麼自信，一定要收很多意見才有辦法放心。
我也覺得我好像找了太多人，不過文章寫的越深那個邏輯概念就是必須要更清晰，所以相當苦惱，想了很多辦法。
不管怎麼樣，寫文的人永遠無法對自己的文章絕對滿意。這篇文章應該是近期的我所能到達的極限。
跟
去年相比，我真的好很多呢。我也確切地感受到我的成長了。
最後，真的很感謝每一位有幫我審稿的好朋友。
創作內容
【１７的原創短篇】龍的終末
文字創作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