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麼?』
『─那是一個生命結束的狀態。』
『殺戮是甚麼?』
『─那是一個掠奪生命的行為。』
『恨又是甚麼?』
『─那是愛的倒影,那是施捨的反面,那是佔奪、那是心的不全……』
『心的不全?』
『─沒錯,那是一份倒錯的意識與情緒,那是邪的根,心的根。我們恨著這個世界,所以我們渴望佔奪祂的恩惠。』
亞伯可以從那鏡片的透鏡中看見一發不可收拾的恨意。
恨如果可以看見,那想必是錯裂的記憶所塞滿的黑暗迷霧,在那當下亞伯看見了兇手的恨,那根源鬱積在這狹小的房門內,那間十幾坪大小的出租套房,那濃厚著死亡氣息的空間。
或許在那當下,亞伯不需要站在這繼續窺探的恨,探索著迷霧之中扭曲的記憶。
那是熟人所為,兇殺案一般都是這樣,不過兇手有預謀性的進行布局,但他布局的功力如何?或許只能阻礙調查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中足夠讓兇手自覺醒悟?或是陶醉在自己所渴望、實現的暴行,久久無法自拔?
血跡有如長河般劃開地板,在閃爍不已的燈光中反射著人類最原始的興奮,鮮紅。
與鮮紅搭配著的,是亞伯眼中的黑霧。那層迷霧隨著亞伯登門入室,開始具備那反抗侵入者的意識般,徹底的撲向能感受他的陌生者,時間流逝、感覺飛梭,如一股滲透骨子中的寒意將他一人扔入寂靜的冰湖底。
看著頭上的冰層反照現實的縮影,低頭注目著湖底那穿不透光線的泥沼。
冰冷,滲透了指尖,滲透至他的喉頭,亞伯輕咳了一聲感覺到意識微微陷入昏沉,那錯裂的記憶迷霧開始展現它原有主人的真性情,那些感受、呼叫與吶喊,彷彿如真實的震動傳達至亞伯的耳膜,那些日常的叫聲,那些攤在陽光下的觸感,那些個逝去但永不遺忘的夢,正在沸騰著。
握著古董眼鏡的手顫抖著。他如果想看得更清楚,就得看見他得獨自一人承受的“閃光”。
那道光呼喚著他,古董眼鏡不似一般的物品傳遞出器皿冰冷的觸感,而是有血肉般喚著溫度,喚著震響,喚著持有者的名字。
『你知道的?你可以看見那永恆的縮影。』
『─沒錯,那不可能挽回的時間,那停滯不前的時間,那終將封埋在此地的記憶與呼喚,將被我一人所承受。』
亞伯心中所想的,那不就是鬼魂存在的意義嗎?一個不願逝去的影子,永恆的徘徊在此。
但是,是誰的影子呢?
交錯兩個時間中的感覺,總是令人困頓且迷惑。究竟眼前的人影是活人,還是那盤據不散的陰骸魅影?
亞伯專注於兩個世界的模糊交界,這不像遊走在寬敞的無人大宅一樣靈活自若,而是在一間狹小走道的出租公寓內,面對著進行跡證採集的鑑識人員,提供情資與協調現場的員警,外界的叫囂聲與充耳不聞的耳語與呼喊。
他必須專注在一人的世界之中,亞伯的職業身分讓他人特立獨行,在這封鎖線內的牢籠中盡情的探索、伸展,而沒人能阻攔他。
光線穿梭,人影飛越。亞伯得像個身在場中卻不在場內的第三者一般,如魚兒優游在陰暗的水草中,不引任何威脅的注目。
那些襲向亞伯,來自另一處“狹間”的迷霧吞沒了他所處在的空間。亞伯自知他並被空間與時間吞噬、推移或是埋葬,而是他穿透的界壁,以至身心都能感受、駕馭著來自“狹間”的迷霧與閃光。
那是永恆處所的無盡與瞬間。
在客房中,租屋的女主人開心的身影飛逝而過,她快速的穿移、變換、遊走與停擺,在這空間之中填滿著屬於她的時間與溫度。
這種感覺很奇妙,排除了干擾著亞伯注視這空間的陰影,那些懷抱著恨意的迷霧,他藉著這股撕裂的力量穿透了狹間窺探了永恆的處所。但是亞伯自知,他的時間相當有限。
不可思議的包含著亞伯從過往類似的案例、經驗中,掌握了控制的思想呈現之處。他可以看到並抓住線索,抓住那填滿此空間的整體時間中,關於那撕裂的力量如何強大,能夠逼向那源頭,空間中的鏡像也變得更為清晰,而滲透指尖與喉頭的冷也一發不可收拾。
另一方面,亞伯藉著感受肉身的心臟跳動,短暫的恢復真正屬於他的原世界。在那裏,亞伯有如壁紙般正站立在通道口中,目視著發生第一衝突的現場,那被歹徒埋伏遇襲的客廳,噴濺著受害者的血液在她逃竄路徑上的家具表面,耳膜響起狹間內出現的刺耳聲響,那應該是幻想還是被埋葬記憶的遺痕?
女主人的痛苦哀嚎。
『亞伯警探?請問你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嗎?』
「不,不需要。你們儘管忙你們的事情,我正在建構我的辦案記事,需要一個人冷靜的思考。我只需要可以自由觀察與檢視犯罪現場即可。可以的話,如果沒甚麼事情就請不要打攪我,謝謝。」
亞伯僅只是默默的背誦著他在聚精會神過程中,被打擾時得適時回應的制式答覆。
雖然感到有些疲累,雖然對兩個世界的衝擊與刺激感到難以壓抑的振奮與耗弱,但他還需要堅持一點時間,他還需要找到一點必要的線索,找出光在黑暗之中的線。
他需要戴上他一直緊握在手中的古董眼鏡。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