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小小的個頭、身上有些破舊的衣服,以及長年未整理過的棕色中長髮,腰上綁著一根略顯彎曲的長木棍,稍早拜那幾個忌妒他天生受師父青睞的師兄弟所賜,在對打練習之後一群人便將他這小傢伙手腳拉起,一個勁兒往道場旁邊長了半個人高的泥土地裡扔。
「哼!愛現鬼,給你點教訓!」帶頭的師兄這麼對他說道,臉上還掛著勝利的笑容,但在他額頭上卻有一大片難以忽視的瘀青,那是在對打練習時被這小傢伙給拿下的關鍵攻擊。
仗著被師弟打敗的恥辱,或許也有先前就對他的不滿,但總括起來,就是策劃將這小傢伙扔到泥地裡的主因,小傢伙也知道,但他總是不把事情說破,就只因為師父說過,師兄弟能聚在一塊是種緣分,得像家人一樣相互照顧。
但是該討的,他一口氣也不會少討,
「切,下回就不是瘀青這麼簡單,等著睡上好幾天吧。」這小傢伙暗自立下決心。
臉上沾了些土漬、受了這點鳥氣憤而離開道場,來到城裡偷閒的他,心中那小孩子一時的怒氣全都隨著城裡的新奇事物與繁華沖淡,即便他的衣著、他的模樣甚至是他的存在與城中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格格不入,但他仍自顧自的欣賞著這片美景,直到走到這棟豪宅門前。
「真、真是氣派!」雙眼頓時像寶石般閃閃發亮,這是他一輩子也不曾奢望的,有錢人的東西果然都是巨大的,大大的房子、大大的庭院,出門或許還會有人駕著大車負責接送,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全是他不管怎麼伸長自己的手臂也無法觸及的。
看著看著,自己也就不自禁的用手去推開那道鐵門,上頭華麗的裝飾一度使他猶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乾掉的泥巴還附在手上,但終究抵不過好奇心的驅使,鐵門被推了開。
「嗯?!居然沒有鎖。」他驚訝的看著緩緩轉開的鐵門,
「那麼得去告訴他們才行哪。」喃喃自語著,這小蘿蔔頭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藉口,好說服自己的罪惡感進到豪宅裡一探究竟。
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花花草草,院子裡的小樹上還能聽見幾聲鳥鳴,彷彿人間仙境一樣,但是在他晃了一段時間後,修整花木的園丁忽然帶著大剪子來到前院,幸虧習武的他反應快上數倍,幾個腳踏子印壓在石磚鋪起的林院小徑上,這小小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院子當中,那一心只想將藤蔓修整些的園丁渾然不知。
憑著一口窗子敞著,這小傢伙溜進了豪宅裡頭,
「奇怪,怎麼晃了老半天卻不見守衛、保全呢?」他搔了搔頭,於是開始在這豪邸裡頭探險了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不知不覺已站上了崗位,溫柔的為夜歸者照亮前方的路,小傢伙也在這大房子裡遊玩了老半天,其實他早在傍晚時分就已經玩膩了,只是這屋子大得誇張,他一時竟找不到出去的路。
「糟了……這麼晚回去肯定要被師父罵慘了。」他苦笑著看著眼前的三道門,哪一道門才會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呢?他甚至在宅邸的廚房裡備了碗湯,那是師父教他的料理,名字叫做羅宋,倘若走不出這棟房,他打算就靠那碗羅宋湯來熬過今夜。
嘎啊——
扭開了其中一道門,小傢伙往門裡走去,
「怎麼又是房間啊……」他埋怨著,有錢人就是奇怪,弄了棟滿是房間的大房子卻也沒幾個人住,但是這房間卻有另一個小身影,是個閉著眼睛瑟縮在角落的女孩,旁邊還倒蓋著一個圖騰精緻的碗。
「欸、醒醒!」
小傢伙上前輕拍了拍女孩的臉,忽然見到這般景象,著急如他也不曉得女孩還有沒有生命,但好在的是下一秒女孩娃娃般的大眼緩緩睜開,小傢伙才鬆了口氣,嘴角扯出一道大大的笑容。
「你是……誰?」女孩疑惑,她從未見過父母與其他傭人以外的人進到這棟房子,這個男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呃、那個,你家的大門忘記鎖上了,我進來是想通知一聲的,這間屋子也太大了吧……害我還迷路了。」小傢伙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後腦勺,在道場裡只有一群臭男生每天面對著劍,此刻突然見到女生他反而感到有些緊張,
「照理說應該有保全的啊……妳一個女孩子住太危險了啦。」他放開了心笑著。
「謝謝你。」引領小傢伙來到大門口的女孩輕輕笑著,
「那、我走囉。」他揮著手,今天的他玩得很愉快,
「啊對了!待會而去廚房看看吧。」小傢伙笑著,他赫然想起了那碗還擱置在餐桌上的湯。
* * *
自那之後,小傢伙不練劍的時間,便是去城裡找那個女孩,每次去都會帶著兩個便當過去,與女孩吃著飯、聊著天,直到女孩的父母回到豪宅,他才從院子那棵樹上距離女孩房間窗口最接近的位置離去。
有時聊起他那如父親般照料自己的師父,有時聊起那個怎樣都看他不順眼的師兄,更多時候會聊起他在外面世界所看到的一切,因為他知道女孩背父母限制在這棟豪宅裡頭,要出門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叫Takezo,妳呢?」小傢伙說道,這個名字是由師父取的,原因無他,就只因為他和流派的鼻祖很像,要說起他的父母,他可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在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師父的照顧之下成長。
「朝、朝妍」女孩說道,但表情看來若有所思,
「怎麼了?」Takezo見她似乎正苦惱著什麼,便開口問道,豈知朝妍臉上竟一陣紅暈。
「我、我可以……叫你TaTa醬嗎?」
「啊?!」
Takezo歪著頭思索著朝妍所說的話,從來沒被取過其他稱呼的他有些不習慣,愣了半晌,最後無奈的點了點頭,朝妍抬起頭看見Takezo應允,開懷的笑了出來,她如此燦爛的笑容美得令Takezo會心一笑,他說不上那種感覺,卻一味的覺得讓朝妍開心是一件很棒的事。
在那之後,朝妍給了他一條髮繩好束起那一頭亂髮,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很煩,不想再和我當朋友了,就把髮繩還給我吧。」她說道,隨之乾笑了兩聲,但Takezo卻將自己的額貼上朝妍的額,
「我永遠不會離開妳的。」他說著,用一種堅定的語氣,揚起的笑容帶了些溫柔。
「嗯!打勾勾。」
「嗯。」
當晚,命運卻給了Takezo最殘忍的一刀。
夜空因為熊熊大火而沸騰著,離城區還有一箭之遙的道場並不被城主所保護,於是地痞、流氓前來討取保護費之類的也是家常便飯,但他們萬萬想不到會因為索討保護費不成這點綠豆大的原因毀了整座道場,如今他的師兄弟們一一在這場火災下成了罹難者。
「Takezo,為師現在授予你鼻祖一派傳承下來的名刀,和泉守藤原兼定……帶著它、快走……」師父忍住劇痛說著,他那壓在樑下的身軀已扭曲變形,衣上還附著幾點零星火光,從師父手中接過刀的Takezo淚水滿面。
「還得救您出來呀師父!」他大喊道,火勢猛烈得隨時能使道場倒塌,師父明白這點,但失去理智的Takezo可不明白。
「帶著和泉、還有二天一流的名號……」
「……走啊——!」師父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暴喊,樑柱終於支撐不住,垮落下來正撞在師父身上。
Takezo在臉上抹了一把,帶著悲絕與和泉離開了道場,在城外的草原上奔逃了好一段路,全身精疲力勁的他癱躺在草地上,微風徐徐,吹倒了草卻吹不倒他心中偌大的悲痛,夜裡的星空很美,而他卻腦海裡一片空白。
「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想著想著,雙眼漸漸闔上……
「似乎是個孩子。」
「是從那座道觀逃出來的嗎?」
「或許是,衣服上還有燒焦的痕跡。」
「誰……?」Takezo想睜開眼睛,卻始終只能勉強透出一條縫隙,
「好高大的生物……是馬嗎……?」他全身乏力,草地上竟沒有一絲風。
「大將,該怎麼辦?」那兩人繼續說道,
「帶回去東瀛,獻給藩主做足輕吧。」另外一人說道,旋即Takezo感覺到自己被兩個人給拉起,放到另一個平坦的地方,放棄了想觀察環境的慾望,他的身軀壓根使不上力,不久後他所癱躺的地面開始晃動,他才會意到自己似乎是在馬車上。
「朝、朝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