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與重型機車　二章《上》

─第二章─

─月色　小溪　她─



水城

「熱……熱死了……」

今天是要上暑期輔導的日子，陽光烈的連柏油都在冒煙，黑色頭髮給太陽一曬簡直可以燙傷頭皮。

看著通往學校的路遙遙無期，汗濕的制服黏在身上有夠噁心，而且還不能穿短褲上學，明明是走個十分鐘可以到的距離為什麼會如此漫長？拖著腳步行走讓自己感覺像是………

「這不就像是一具殭屍嗎……」

不過如果殭屍可以在這種大太陽下感覺不到熱，那要我跳著走也無所謂，我一邊想著整天跳來跳去的自己這種沒營養的事情一邊走到了教室。

一陣冷氣風吹來，我書包一丟就整個人癱在座位上。

「活、活過來了……」

前面座位的同學聽見我的自言自語後回頭看著我。

「嗚啊，水城，你這傢伙是跳進游泳池嗎？」

他用誇張的肢體動作表達他的意思。

「如果泳池有水我很樂意去跳……」

「那還真可惜，不知道是誰弄壞游泳池的呢！」

他拋了一罐礦泉水給我，我灌了幾口後瞥向他。

夜明咲夜，我的同班同學正坐在自己的桌子上背對黑板，兩腳開開地對著我，他的頭髮是無視校規的淺棕色，眼睛則看心情換不同色的隱形鏡片，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是什麼顏色（今天是金色），右耳朵上帶了一個紅色的十字架，左耳則是看心情更換顏色的十字架（同樣是金色），他的個子比我小了一點，但是還算挺高，他此時笑得一臉燦爛，但就我多年經驗來說他的笑容此時帶有七成「奸」的意味在，金色時他多半是過ＨＩＧＨ，我用食指示意他的耳朵靠過來。

（別忘記那時你也有分，泳池可是我們共同作業，敢爆料的話就來比誰的料多吧。）

（唉呀，大哥您說笑了，小的怎麼敢呢？）

（要死絕對是拉你一起死，給我記住。）

（大哥說的是。）

我偏頭看著眼前的同學，他的頭在我的視線內隨即歪了一邊，他的一臉笑容從來不變，簡言之，他心機有夠重。

「喂，咲夜，老師找你幫忙拿東西。」

此時班長的纖細聲音傳到這邊。

「好的，美麗的班長大人。」

「不要那樣叫我，廢物金毛。」

班長，這是公然侮辱罪……

對著已經回到座位上的書呆子班長回應，他跳下桌子走了幾步後又把頭轉向我，俏皮地對我揮揮手，我的右手此時緊緊抓住抽屜中的厚重字典。

「那麼，我先走了──」

就是現在，我用力將字典丟擲出去！

「──小城☆」

他輕輕往後一步閃開了砲彈字典攻擊（差點打中班長），還送我一個秋波。

又來了！寒毛直豎的感覺侵襲我的全身，讓我好一陣子不能動彈。

「噁……又失敗了……」

咚一聲，我的前額撞上書桌，全身虛脫。

「今天放學啊，逃跑好了……」

喃喃吐出一句話，我看了看今天手腕上老姐給我繫上的紅色細繩，打了個哈欠。

「櫻見乃，那是……妳的名字嗎。」

我將眼睛閉上，想要稍事放鬆，意識漸漸沉入了無底的黑暗之中。

…………

…………

…………

…………

…………

…………

叮鈴──噹噹──叮鈴──噹噹──

嗯？

昏昏沉沉地，這麼快就上課了嗎？好像不是，這個鐘聲應該是……？

我迅速起身，偏涼的空氣從窗外拂來。

天空已經泛紅，偌大的夕陽正散發著溫暖的光芒，我轉頭看著教室前方的時鐘，眼睛頓時瞪得老大，那夾在十二和四之間微妙的一百二十度角是怎麼回事？

今天不是有體育課嗎？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而且教室早已淨空，竟然對我視若無睹？那些同學是怎麼當的，毫無情誼可言啊！

「…………開玩笑的吧。」

我屈起手指開始算著，一、二、三、……八。

八個小時，我睡了八個小時？

而且完全沒有人叫我？

…………

不知道為什麼，腦中很自然地浮現一張『奸』臉。

夜明，我有九成九的預感是你搞的鬼。

「啊？水城你醒了？睡得很熟吧！」

話方出，人已至，此時夜明同學從前門探出頭來，我的手中緊緊抓著字典。

「這是什麼情況？」

「唉呀，沒什麼啦，那只不過是有點促──噗噁。」

字典飛過數十張桌子撞上他的額角，他在話還沒說完前就連人帶典的消失在門外。

「果然是你這傢伙吧！」

我抓起書包跳上椅子，用力朝門口丟去。

「那瓶水是促進睡眠用的──噗噁。」

他摸著額頭一出現，說了一句話後又再次被轟出門外。

我衝出前門，抓起字典裝進書包。

「你這樣做是有何用意？而且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唉唉，你先聽我解釋嘛！」

「姑且聽聽你的遺言。」

我將書包高舉過頭，裝著字典的那一角微微凸起。

「這是姊姊大人的命令喔。」

瑞希？

姊姊大人昨天把我找出去說：『好好盯著水城，我上午都不在，為了預防他逃跑，必要時你可以用這個。』說完就把這個交給我了唷，雖說不得已才用，不過太麻煩我就直接用了。」
姊姊所謂的別想逃跑，就是這個意思嗎……？

「…………」

嗚嗚嗚……沒辦法反抗，想起姐姐的電鋸，嗚啊啊！沒辦法啊！！

「怎樣，你要違背姊姊大人的命令嗎？」

「混帳！我去，我去就是了嘛！一天到晚接受核融合洗禮還得了！」

在心底狂罵髒話，我掉頭就走。

「啊啊，喂，小──」

瞪！

「──水城大哥，請接好。」

夜明拋了一串閃亮亮的東西過來，那東西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我接起來一看。

千羽號的車鑰匙。

「她還說：『不要被警察抓到，要騎大馬路就戴安全帽，保重。』，之後很瀟灑地走掉了。」

深深嘆了一口氣，我放下書包，背對他揮了揮手。

走到學校的車棚，遠遠一瞥就看到那台顯眼到不行的超大機車，車身是火焰般層次的橘紅和深紅，上面還繪有燃燒中的羽毛，我覺得與其用羽這個字不如直接取『鳳凰』比較合適，這台機車就大剌剌地停在汽車專用的停車位（還是校長專用）上，我靠向前方，發現了自己的安全帽放在坐椅上壓著一張紙。

「小心車子，小心車子，小心車子（給大馬路上的所有交通工具）（給愛車『千羽』）（給水城）。」

……真不知道她要表達什麼。

從家裡到神社和從家裡到學校是反方向，若是用昨天的速度飆下去一下下就能到，但我沒戴安全帽，只能避開大馬路，選了一條山邊的道路慢慢騎著，傍晚紅色的微風，輕輕吹過我的身旁，遠遠望去可以見到神社的一隅，在豔紅的溫和光輝下，樹林被風帶過而搖曳，沙沙的聲音混著蟬聲不絕於耳。

昨晚。

當我回過神來，我躺在神社廣場的正中央，姊姊坐在我的旁邊，背對著我。

而後，是漫長的對話，當我們回到家已經過了午夜，不過是因為我們在深夜的大馬路上飆起車來……

「那孩子今天大概不會再出現了。」

「那孩子？」

「算了，你知道這座神社的名字嗎？」

話題驟轉讓我有些錯愕，但我還是搖搖頭。

「這座山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座只種櫻花的神山，而這座神社也是為了祭祀櫻花而建的，人們為這座神社定名『櫻見乃』。」

「好奇怪的名字……」

「明天，你有課對吧，放學後再過來一趟，然後好好跟那孩子道歉，絕對不准給我偷跑，時間大約是八點。」

姐姐拿出一張紙條看了看，我只能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地畫了一堆線條。

「還要再來啊？」

「你小子有什麼不滿嗎？」

她刁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回頭挑起半邊眉毛看著我。

「不，小的不敢……」

回到現在。

我把車子鎖好，停在神社旁的樹林裡，用雙腳一步步地走上樓梯。

不過，如果見到她，要跟她說什麼呢？我是知道自己昨天太過神經質了，但面對她要說什麼呢？

過了一段時間，我搖了搖頭。

「像我這種頭腦簡單的人，怎麼想都不會有答案的吧。」

這一次，我只略為調整呼吸就順利地爬上來了，我回頭，城鎮的角落映入眼簾，遠方的天空已經是微紅的紫。

「這裡風景很好呢……」

回過頭，視線從眼前的石版路延伸，抽籤亭、石像、正殿、樹林，而後是──

──那株櫻花。

她正在最後一抹夕陽下綻放。

我毫不猶豫地看著，回想起她的容貌和姊姊說的話。

「隨著時代演進，漸漸地，祭祀的人越來越少，細心照料櫻花群的人也日漸離去，於是，一棵一棵的櫻花，慢慢地，死去了，所以請你好好對待那孩子。」

「但她跟櫻花有什麼關係嗎？」

「你遲早會知道的……」

「……」

神社從樓梯延伸上來的石版筆直地通往正殿，兩側則是泥土地，由於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吧，我開始在廣場上漫步了起來。

之前抽籤的地方現在仍然沒有人，心念一轉，想說再去抽抽看。

「可是又看不懂……算了。」

嘆了口氣，我在大殿周圍繞了一圈，眼角瞥到那堆散置的石像，我湊過去觀察了起來。

「咦……這裡……」

當我在石像附近徘徊時瞧見了間隙後方。

我鑽了過去，神社圍牆的部分已經坍塌，卻在牆面後方看見一條略經整修的路通往森林深處，在昏暗的天空下，樹林騷動著，我吞了一口口水，看了看姊姊給我的紅色細繩，往前邁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