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亞提洛德總是把自己關在專屬研究室裡,和蘇菲一起共度。
他們做了很多的實驗,大多有關於人造人的身體機能。包括是否能做出各項動作、運動、以及伸展;音程紀錄、面部肌肉練習、困難動作的測試;智能程度、常識測驗、基本自理能力等等等……
一天一天這樣過下來,亞提洛德對於人造人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他將蘇菲調整到更理想的狀態,也得到了全新的實驗數值,這對CSD全體都會是一大貢獻,他為此感到高興。但更令他感到高興和不安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自己居然覺得,蘇菲一天比一天還要迷人可愛。
『博士!我可以唱到高音Do喔!』
『博士,義大利麵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博士,真正的人類小孩是怎麼出生的?』
『博士──』
不論何時,他的腦子除了蘇菲以外什麼也沒有。每天都在一起,一起笑、一起絞盡腦汁做研究;一起吃、一起睡……亞提洛德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步向不能碰的那一塊。
就算他再怎麼笨拙,還是很隱約地有預感了。他知道,不能再繼續維持現狀。
雖然心疼,但必須和蘇菲分開一陣子。
「博士,您不要我了嗎?」
蘇菲楚楚可憐地問道,泫然欲泣的表情簡直要把亞提洛德的心揪成一團。
「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我最近要忙量產人造人的事,沒有什麼時間陪你。」他苦澀地扯出笑容:「這段期間,你就到貝絲卡小姐的辦公研究室去幫忙吧,她會很需要你的。」
「貝絲卡小姐……會很兇嗎?」聽到這裡,蘇菲的眼淚都一滴一滴流了下來,滴在純白色的研究室地板上。
「她是個和蘇菲一樣,開朗又溫柔的人喔。」
說忙著量產一事是騙人的。如果真要忙的話,那也是貝絲卡比他忙上許多才對。亞提洛德逼自己忽略那反悔的衝動,摸了摸蘇菲的頭後,就牽著他走到貝絲卡的部門。
才剛踏進CSD計畫執行分部的領地,幾個比較閒的年輕研究員便立刻湧了上來,一下子就把亞提洛德和蘇菲團團圍住。
除了亞提洛德本身是所有部下的偶像以外,他們這次的目標幾乎都是蘇菲。
「部長好!難得您今天有空巡視本分部呢!人造人真漂亮啊!」
「這位就是真正的人造人嗎?哇!眼睛是水藍色的,好可愛!」
「可以和我握手嗎?」
亞提洛德嘆了口氣。果然不該將蘇菲的外貌做這麼出眾的,不過,那樣也不是他的蘇菲了。他把無措不安的的蘇菲護到懷裡,聲音嚴肅地說:「蘇菲還很怕生,你們太僭越了。現在是人造人生產線的趕工時期,不要做些浪費時間的舉動,快去工作。」
一見平時和藹親切的部長面有慍色,眾研究員便又立刻彎腰道歉,隨即快跑回到崗位。
「真是……現在的新人也太散漫了。」亞提洛德皺皺眉,才彎下腰溫柔地問蘇菲:「你還好嗎?」
「嗯……只是有點被嚇到,我從沒見過那麼多人類。」蘇菲笑了笑,但看起來有點勉強。「博士,我不要緊的,請您不要擔心。」
現在的蘇菲,連掩飾自己的苦悶都學會了……對於研究者而言,這是一件喜事;但對亞提洛德本人來說,他只有覺得心疼又內疚。
蘇菲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但自己卻刻意地想推開他,這樣是不是太過份了?
他明明就是個純真善良又溫柔的好孩子啊。
「哈囉,奈斯特!你帶蘇菲過來了啊?」這時,身後突然有人直呼亞提洛德的名諱。他轉過身,不意外地看到了貝絲卡。
「今天開始蘇菲要麻煩妳照顧了。妳沒問題嗎?」要是因為自己的私心,讓貝絲卡的公事辦不好,他會更自責。
「沒問題的啦!蘇菲那麼乖,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好啦,你就告訴我,有哪些要注意的事吧。」
「好,記好囉。一個星期來找我清一次人工胃、換一次人造組織液,還有,每晚九點來找我充一次電,沒意外的話,100%的電力可以剛好用滿24小時。」交代完重要事項後,亞提洛德將一台輕巧的白色筆電交給貝絲卡:「這是和蘇菲的思考體直接聯繫的專用電腦,如果思考體的系統數據有出錯,螢幕會變成紅色,到時就直接來找我處理就好。不過,那種情況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生過。」
「嗯~你還真是個稱職的好爸爸啊。」貝絲卡緩緩點頭,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請說是專業的人造人科學家。」亞提洛德推推眼鏡,難得地紅了臉頰。
的確,他自己也一直覺得,蘇菲是他的驕傲。不僅是人造人的科技方面、自己的才華結晶等等,這種無關痛癢的事物;蘇菲是自己的孩子,一點一點教會蘇菲各種事情,和蘇菲有了感情和默契,他從此不再孤單……那才是最令亞提洛德感到驕傲的。
為人父親也許就是這種感覺。但是他敢肯定,他對蘇菲的感情絕對不只這麼回事。
所以才必須對蘇菲殘忍一點。
「那個……請問,我之後要待在哪間研究室呢?」這時,蘇菲才唯唯諾諾地小聲開口。貝絲卡笑著牽起他的手:「哈哈,你已經迫不及待了嗎?我現在就帶你過去喔。」
「請等一下……貝絲卡小姐。」沒想到,一向隨和的蘇菲居然沒有照著話去做。
他回頭望著杵在那兒的亞提洛德,水藍色深邃又美麗的眼睛,閃爍著痛苦。這一瞬間,亞提洛德的心臟像被針刺到似地,又痛又難受。
「我……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博士身邊呢?」蘇菲緊緊抿著自己粉嫩的唇,最後低下頭,地上又出現了一滴滴小小的眼淚。
「對不起……蘇菲。我保證,絕對不會太久的。」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低吟完道歉後,亞提洛德隱忍著胸口的陣痛,轉身就離開計畫執行分部。
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呢,蘇菲?
那真的是思考體經過計算才呈現的情緒嗎?
絕對不能再更靠近你了。因為……
我喜歡你啊。
接下來的好幾天,因為逼近人造人生產線完工的最後一個月,亞提洛德光是接洽、協商和實際巡查就忙得不可開交。
這些日子,雖然貝絲卡的情況也差不多,但她仍然努力撥出空檔和蘇菲相處。本以為蘇菲既開朗又活潑,一定可以很快就交好的,但是結果並不然。
原本笑容滿面的蘇菲,這十幾天下來一次都沒笑過。若是非必要,也不會說任何一句話。
就像受到心理創傷後,封閉自己內心的孩子。
「蘇菲,要不要吃一點巧克力?這樣心情會好一點喔,來,啊~」
「不必了,貝絲卡小姐。人造人是沒有味覺的,您給我吃的話,只會成為人工胃裡的廚餘。」
貝絲卡每天都會將蘇菲的事向亞提洛德報告。當他聽見這些反常的事情,總是只露出痛苦糾結的表情,之後便沒再多說。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快兩個星期。這一天,貝絲卡終於發火了。
「奈斯特!你要是今天沒給我好好交代,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她一進亞提洛德的專屬實驗室就破口大罵,個性直爽的她再也忍受不了這對父子的詭異僵局。
「現在可以說了吧!」她踱步走向亞提洛德的辦公桌前,拉了把轉椅就直接坐下,怒道:「你到底為什麼要把蘇菲推走?難道你看不出來,那孩子沒了你就失魂了嗎?蘇菲很可憐欸!」
「我當然知道蘇菲很可憐!而且都是我害的!」
沒想到,亞提洛德似乎也是壓抑許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我一直都很疼惜他,他是那麼忍人憐愛的孩子,是我一手創造的、真正的『人』……但是我有什麼辦法?我也想讓自己停止這愚蠢的心情啊!可是、我辦不到!我早就……我早就已經……」
「奈斯特……你……」
「我早就……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了。」絕望又微弱地說出最後一句,亞提洛德整個人癱趴在桌上,感覺自己流出眼淚。
為什麼?他從小到大都乖乖當一個書呆子,照爸爸所說的,努力扮好自己菁英的角色,他從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是什麼。三十年來,他沒有真正的朋友,沒談過戀愛,甚至連性經驗也沒有……
為什麼現在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但那偏偏是不能愛的?
「你啊~吼拜託。我還以為是你厭倦了他,或是他出了什麼無法修正的錯誤,所以要報廢他呢。」貝絲卡望著抱頭苦惱的老友,輕鬆地笑著說:「沒想到是這麼簡單的事,真是好險。」
「什麼叫簡單的事啊……妳知道我折騰多久了嗎?」亞提洛德抬頭抱怨道,但貝絲卡還是對他笑了笑。
「那好,我問你。你愛他嗎?我是說,奈斯特‧亞提洛德這個男人,現在仍然愛著蘇菲嗎?」
「當然啊……我,我深愛著蘇菲。」他憨厚地回答,說出口後,臉不禁紅了起來。
「蘇菲對你而言是什麼?人造人實驗體?做研究的工具?一堆機件構成的人工生物?」
「他是──蘇菲他是一個真正的人!!」
亞提洛德忍不住大吼。這時,才終於明白貝絲卡所說的『簡單』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能不能愛的問題,一個人愛一個人,就是這麼簡單,這樣就夠了。
「蘇菲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你愛上他其實我一點都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你真的呆成這樣就是了,部長大人。」又笑了笑後,貝絲卡起身把亞提洛德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才說:「好啦,該去把你的蘇菲帶回來了吧。」
「嗯,這次,我會好好告訴他我的心意的。」亞提洛德也欣慰地笑了。同時他也發現,貝絲卡就是他一直追求的,真正的友情。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這時,亞提洛德的電腦突然大閃紅光,發出又快又尖銳的連續嗶嗶聲,機械人聲發出警告。
【警告 警告 人造人代碼Sophie – 0000 思考體異常 系統錯誤 重複一遍 思考體異常 系統錯誤 已無法下達正確指令──】
「怎麼回事!?」貝絲卡慌張地高聲問道,亞提洛德才倏地站起身:「蘇菲的思考體出現錯誤了!之前從沒發生過的啊!」他催促道:「快點,貝絲卡!蘇菲現在人在哪裡?要是不趕緊處理的話,整個思考體會報銷,到時蘇菲就等於死亡了!」
「什麼?那就快走啊!!」
兩人慌慌張張地衝出CSD部長專屬研究室,在一路上研究員的好奇目光下趕往貝絲卡的辦公研究室。
蘇菲……蘇菲!
你的『心』到底怎麼了?難道是我害的嗎?
在我說出心意之前──不。不論何時,你都要撐下去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