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維爾還沒死,也許還有機會,我努力打起精神、暫時拋開那些黑暗渾沌的想法,希望至少能夠救回他。
當然,也是要確定羅妮亞的安危。
為此,我來到線索指向的東區教堂。
黑夜下的教堂莊嚴而寧靜,沒有一絲破壞平靜的影子。
「怪了,難道是奈莉聽錯了?」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心底暗暗地鬆口氣,在這不幸中,終於有件能讓我欣慰的事,「太好了,羅妮亞應該沒事……」
自從被維爾當面說,自己可能會帶給羅妮亞麻煩的時候,我總是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再想起她的事情、不再見她,但當聽見克迪斯的人可能到這裡時,我第一個擔心的就是她。
「不過,說也奇怪,克迪斯抓維爾到底要幹啥?為什麼又要找崔斯?多倫斯那傢伙又追到哪去了?」
百思不得其解,我納悶地在教堂外徘徊著。
「也許在教堂能找到線索,先溜進去看看吧!順便確認羅妮亞的安全……」
這樣想著,我從後門想以之前同樣的方法溜進去。
伸手轉動門把,聽到喀一聲,知道門鎖已經被撬開,但門開到一半,卻在幽暗的教堂內部傳來槍枝上膛的喀拉聲。
沒料到會有埋伏,我停下動作。
「是誰!」
崔斯大吼的聲音傳來。
「是我、弗雷瑟!別開槍!」
一聽見是崔斯,我雙手高舉的同時趕緊報出自己的身分。
對方猶豫一陣子,緩步走來,他持槍對著我,緊張兮兮的雙眼異常光亮,卻藏不住恐懼地小心翼翼張望四周動靜,昔日那臨危不亂的大將風範已不復存在。
黑得發亮的槍口就這樣正面頂在我的印堂上,我忍不住嚥下一口口水。
「已經叫你不要再接近這裡、難道聽不懂,非要我開槍殺了你不成!」
他瞪大眼睛,顯然許久沒好好休息的雙眼不僅眼眶發黑,眼球也是血絲密布,精神狀況十分不佳的他就連握槍都顫抖著,槍喀啦喀啦響。
他就像顆未爆彈,隨時都會爆炸。
「我來有原因的!」
他右手動的弧度太大,好幾次我都捏了把冷汗以為他真要開槍,最後我決定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以化解危機。
「?」
崔斯挑眉,但持槍的手未放下。
「我們的據點被克迪斯血洗,有人死了,維爾被克迪斯的人抓走……」我看向他,想從他的雙眼找到可能隱藏的線索,「克迪斯的人似乎有提到你的名字,所以我才想來這裡確定是否有他的線索!」
「維爾那傢伙並沒有到這。」崔斯攢眉,說著,移開的視線中似乎有恐懼的影子,「……克迪斯的人提到我?難道新派的那幫傢伙已經行動了?該死、這下子那些人遲早會找上門來……」
顯然他知道些什麼,而且還可能惹上大麻煩,只要說幫忙,也許可以趁機問到些什麼,「有沒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你?」
他的眼中閃爍著懷疑的光,現在的他似乎誰也不相信。
「畢竟你也救過我一命。」我鎮靜地說,努力將視線澄澈而不虛偽,「這次克迪斯的人殺了我的朋友,我不會置之不理。」
「你想確定羅妮亞的安全吧?」
崔斯的話命中心裡所想,忍不住心一顫,避開視線。
原以為會被趕出去,沒想到崔斯牧師居然收起槍,轉身背對我。
「進來吧。」
說完,頭也沒回地往教堂深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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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說話,沉靜的空氣中只有腳步踏過的回音。
尾隨著崔斯牧師,一路到達前門的禮拜堂。
禮拜堂前方的蠟燭一字排開地點亮著,兩旁挽起的紅色窗簾用深黃色的繩子繫在兩邊,牆壁上銀白色的十字架在火光之中彷彿燃起銀焰跳躍,底下成數排的木質長椅如虔誠的信徒,終日寸步不離地守候著神蹟。
崔斯牧師停下腳步,背對著我。
「我想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真不愧是道上混久的,我啥話都沒說,他總是輕鬆用老練的雙眼看透我的想法。
「我聽說……你之前是克迪斯的首領?」我問。
崔斯牧師轉過身面向我,右手抓著垂掛在脖子上的銀色十字架項鍊上,他沒有看我,視線像是回想著什麼似地望著牆面上巨大十字架,「沒錯,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是已經金盆洗手,為什麼克迪斯的人要找你麻煩?」我又問。
「因為舊派的元老不願意跟隨新領袖,乍看之下雖相安無事,但實質組織被分為左右兩派,左派的新員支持激進的做法,要一統德蘭傑;右派的舊員希望我回去,認為在正義與黑暗的平衡下生存是最為理當。當然……這兩派意見相左,一開始新組成時內鬨頻傳,也波及到許多人的生命。維爾也在那時被牽扯進來,所以他對我始終帶著戒心。」
崔斯牧師輕輕觸碰著手中的十字架,視線越過過去,表情肅穆起來。
「因為權力爭奪的事件,我失去摯愛的妻子,自己也受重傷,留下臉上這道醜陋的疤痕,時時警惕我自己別再重蹈覆轍。當年,為了保護留下來的女兒,我毅然離開,消失在他們眼線有好幾年,我們也得以有好幾年平穩的日子。」
我挑眉,困惑地說:「女兒?我好像沒聽過有這號人物。」
「因為不希望她步入我的後塵,同時也不希望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在社會上聲名狼藉的人……她出生的時候,我就秘密托給友人代養。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也被捲入爭奪權位裡,死於人為車禍……這孩子又輾轉回到我身邊。」
回憶起塵封過去的往事,崔斯牧師哀傷的視線落在教堂幾乎一塵不染的磁磚地板上。
磁磚隱隱有著牆上十字架的倒影,而崔斯牧師正巧就在正中央。
像是背負著罪惡的囚人。
「那孩子善良又溫柔,包容世界上所有的缺陷,就像天使般純潔而無垢,她的笑容使我長年因為爭奪而傷痕累累的靈魂漸漸癒合,我決心守候這個笑容,就算失去生命也無所謂。」
他露出溫暖的微笑,臉上的傷疤似乎不再這麼醒目。
那望著我的雙眼,似乎無聲地告訴我,那個人我一定知道。
「你說的……該不會是……」
我愣愣地說著,崔斯牧師靜靜地點頭,帶著欣慰的微笑。
「那孩子是上天給我的禮物,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崔斯牧師的表情就像是在炫耀自己優秀的女兒那般神采飛揚,他笑著,望著我的眼中有些歉意,「所以我才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危險,相信你能明白。」
聽了他的話,我點點頭。
其實我心底並沒有真的怪他,只是當下聽他叫我不要再接近羅妮亞,那種憤怒不諒解的心情是難免。
「但是女兒長大了,做父親的也許該懂得放手了。」崔斯牧師走近我,輕輕拿起羅妮亞贈與我的項鍊,他瞇起眼睛,搖搖頭無奈地笑起來,「只是我女兒眼光怎麼這麼差,居然會愛上一個會『帶給她厄運的惡魔』。」
他的語氣低啞而溫柔,但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卻轉而陰冷而慍怒。
我愣地抬頭看向他,他的眼中有著殺意的寒光。
帶著警械,我緩慢朝後退步,他並沒有逮住我,只是緊盯著我退後。
「惡魔啊惡魔……你這個來自地獄的制裁者,又想要從我身邊奪走什麼?」
他抽出掛在腰間的槍,專注的雙眼像是著了魔,亦步亦趨地賣著踉蹌的腳步朝我逼近,將槍上膛。
銀色十字架的光印打在他的身上。
「喂、你、冷靜一點!」
又不是恐怖片情節,沒想到他居然像被髒東西附身般突然變成這種鬼樣,我愣地退後,雙手舉在兩邊做投降貌,這種邪門的感覺令我腦門直冒冷汗。
「我要制裁你、讓你回去萬劫不復的地獄──」
當他就要扣下板機剎那,教堂的門轟地一聲被撞開,外頭的月光與一個黑色長長的影子映入教堂內部。
一陣果斷的槍響震碎夜晚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