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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背面

作者:爵士貓亦白│2013-07-18 20:56:25│巴幣:0│人氣:119
三、背面
第四天
        由於蘇內閣所在的舊五十二區較偏遠所以沒有感覺到,但是當他和艾爾往中心區移動時,便逐漸感受到整個街區陷入了一種節慶似的氣氛,雖然商店各自都歇業了,但是街上的人卻比以往還要更多,而且人們都是往著同一個方向去,他們的目的地是位在舊三十六區的空地,這裡是領袖的演講會場。或許是因為街區住民的注意力都在這次的演講活動之上,蘇內閣並沒有承受太多飽含敵意的目光,就這樣跟在人群的後方,來到了空地邊緣。空地的前端不曉得何時搭起了一個舞台,而在舞台以外的地方都擠滿了人,空地的空間顯然無法容下所有參加者,便有些人站到空地旁的道路上。蘇內閣和艾爾站在最邊緣處,雖然視野不佳,但還是勉強可以看見舞台上的情形。他能感受到周遭群眾的熱情,彷彿有指向性一般地,明確且不約而同地指向舞台中心。大約過了一陣子,一名男性走上了舞台,群眾的歡呼聲浪潮也開始高漲。
        當看見那個人的時候,蘇內閣在一瞬之間有種正在望著晴朗天空的錯覺。
        男人看起來成熟穩重,但是又不乏年輕活力。一頭金髮如同高掛天際的太陽一般明亮耀眼;一身白色西裝與白皙膚色如同綴在太陽一旁棉絮般的雲朵白;而他的雙眼是澄明的藍,深邃悠遠,同時也如同藍天一般遼闊廣大。
        蘇內閣被這一幕震撼住了,導致他接下來連領袖演講了什麼都沒在注意聽。要蘇內閣來形容的話,領袖就是天生的領導者,他被生下來,他之所以出現在這世上,就是為了要領導他人,就是要引導眾人,就是要指名迷途羔羊未來的前進道路。他是天生的指導者,只要他的一句話,即便是再不合理的命令,民眾們也能甘之如飴地去施行吧。
        如果真的有所謂的神或是上帝,那麼祂的代言人一定就像是站在舞台上自信大度地演講著的那個人一樣吧,或者說,這個人確確實實就是神明的代言人,神明的旨意由他的口中吐出,芸芸眾生只能垂首領受。他的身上彷彿散發著不可見的光芒,明明不可見,眾人卻還是被那光芒刺得睜不開眼,只能盡可能避免直視之,同時也表現了敬畏。
        藍眼珠。
        上天派來的領導者。
        這就是創造了Block 31的男人。
        等到蘇內閣有下一個反應的時候,已經是大多數人群散去之時。
        「如何?」艾爾問。
        「真的是相當驚人呢……每一次都這麼盛大嗎?」
        「基本上都差不多吧。」
        艾爾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之後簡單應答了幾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簡單回覆之後結束通話。
        「怎麼了?」
        「……賽蒙來了聯絡,說是領袖想要見你。」
        「我?」
        艾爾點頭。
        「還真是沒頭沒腦的邀請啊。」
        「據賽蒙所說,好像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我知道了,什麼時候去?」
        「現在。」
 
        蘇內閣明白自己再怎麼思考領袖的意圖也是毫無意義,儘管如此,他還是在腦海中作出各種推測。
        為什麼要見我?不,應該問為什麼這個時候才要見我?如果真的有見面的打算,在問題發生的前幾日就應該要這麼做了,拖到現在才要見我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只因為我來聽了演講嗎?他在台上能看得到我嗎?
        面對領袖這樣的對象,蘇內閣心中的想法不是單純的疑惑,甚至還有那麼一點不安。他就這樣跟著艾爾走入了舊三十一區最中心處,同時也是整個Block 31最高的建築之中。看見艾爾的臉,兩名看似保全的人員便讓艾爾和蘇內閣通過,走進建築後,大廳裡,賽蒙正等著兩人。
        「賽蒙,這是怎麼回事?領袖居然要見他……」艾爾問。
        賽蒙只是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演講完之後就說想要見那個外來者。走吧。」說著,他按下電梯的按鈕。
        「賽蒙你的地位其實很高吧?好像能直接見到領袖。」蘇內閣說。
        「在演講上誰都能見到吧?」
        「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見到,應該說近距離接觸吧?」
        「這裡的人沒有什麼地位區分,不同的只有各自負責的工作而已。」
        電梯到達,三人走入電梯,賽蒙按下了最頂樓的按鈕。門扉關上之後,電梯開始緩緩上升,在電梯封閉的空氣裡,三人沒有交談,途中沒有其他乘客加入,直接到達最頂樓。
        電梯門打開,呈現在蘇內閣眼前的是一道白色長廊,長廊的盡頭有著一扇豪華的木製大門,門旁邊也有兩名類似保全的人員一絲不苟地站著。蘇內閣被推了一把,回頭一看,賽蒙一臉不耐地說:「愣著幹什麼,那扇門進去就是了,快去吧。」
        「你們兩個呢?」
        「我們會在外面等著……我想想,艾爾你還是跟著他進去好了。」
        「我要跟著進去嗎?」艾爾有點意外。
        「畢竟監視這傢伙是你的任務嘛,就這樣,快去吧。」
        被賽蒙催促著,艾爾與蘇內閣戰戰兢兢地推開木製大門,進入了房間之中。房間內相當寬敞,除了一張辦公桌及一個書架之外,就只有一組沙發和矮桌而已。而領袖就坐在沙發上,一見到兩人進來便站起身,露出笑容。
        ——「看起來」沒有敵意的樣子。蘇內閣這麼想著一面點頭示意。
        「請坐吧。」領袖的言行舉止就像是在招待一般的客人一樣,態度自然而大方,明顯不同於其他帶有敵意的街區住民。即使和較無敵意的艾爾相比,也是有根本性的不同。艾爾比起無敵意更像是沒有特殊反應,而領袖的態度或許跟莉莉的善意比較相近,但是蘇內閣卻又感受到一種與莉莉不同的氛圍,他說不出兩者之間的差距。他緩緩地在領袖對面坐下,艾爾則表示不願坐下,選擇站在蘇內閣身後。
        「你想說的事情,是什麼?」
        「要喝點什麼嗎?」領袖態度自然地顧左右而言他。
        「咖啡。」
        「奶精或砂糖?」
        「都不用。」
        「我知道了。」領袖說著,指關節敲了敲矮桌,門便被打開,一名侍者走近領袖身旁,領袖低聲交代幾句,侍者便退下,多半是去準備咖啡了吧。
        「所以?找我來到底有何用意呢?」
        「因為這種狀況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我覺得我必須深入了解。」
        「你是說外來者擅自闖入而且還被殺害,同時同行的外來者還被逼著要調查事件這樣的例外狀況嗎?」
        「那個計劃不是我的意思,但是賽蒙的想法也沒錯。比起自己人互相猜忌,還是有一個明確的目標讓眾人投以敵意會比較好吧。」
        「我倒覺得用這種迂迴的手段,還不如徹底清查,把兇手找出來比較好。」
        「要是找出來的兇手是我們自己人的話,我們要把他交出去嗎?」
        「雖然我不認為是你們這邊的人殺了教授。」
        「我也不這麼認為。」說著,領袖從西裝內袋拿出一個東西放到矮桌上,那是教授的名片。「那天,這東西就輾轉傳到我手上了。我拜託對外面消息比較靈通的人查了一下,這個人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所以呢?」
        「如果我有說錯的話還請你稍後在糾正我。這個人在你的國家裡,是個相當有地位的學者,據說在國際學術圈裡也備受肯定,對社會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居然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裡……不,這裡的重點不在於死在哪裡,而在於他死了這點。重要人物遭人殺害,這樣的事件,警方一定會迫於各界壓力而積極調查吧。」
        「的確是。」蘇內閣頷首認同。
        「但是另外一個問題來了,他死在我們這裡。這樣,你知道問題在哪裡了對吧?」
        「問題還是一樣,會有外力介入這個地區對吧,關於這點,我想賽蒙在最初就想到了,所以才會想到要是沒找出兇手就把我供出去。」
        「還是有一點不一樣。如果今天死掉的是個普通市民——雖然這樣講感覺不太好——調查規模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你是說,這次事件就算想要讓警察吃案都沒辦法嗎?」
        「你說得還真是直接呢,我是沒有想過要這種事情啦。」領袖爽朗地笑著。
        「少來了……」
        「我想說的是,隨著死亡人物的身分不同,我們與外界警方的交涉空間也會有所不同。一直以來,我們這邊治安的狀況維持得還算不錯,所以附近的警察機關才會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這次的事件會改變持續已久的平衡。」
        「其實你說了這麼多,最後還是只有兩條路,要不就找出兇手,要不就把我供出去嘛。」
        「確實如你所說。你對自己的狀況應該也很清楚才是。」
        「我還是不知道你找我過來要做什麼。」
        「嚴格來說這裡才是正題。我想知道,為什麼那個教授要來我們這裡。」
        「為了研究囉。」
        「為什麼要研究我們這裡?」
        「關於這點教授並沒有告訴我,我甚至不清楚他具體要做哪一方面的研究,他只說過這裡極具研究價值而已。」
        「……畢竟是極端特殊的情境,當然有研究價值了。」
        「要是早點獨立就沒事了呢。」
        「是啊……」領袖笑著說,過了幾秒之後才注意到一件事。「你怎麼知道我們曾經打算獨立呢?」
        「貨幣的部分是想要嘗試在經濟上有自主權吧,至於早期的武裝反抗時期除了是某種程度上的軍隊組成表現,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確保領土吧。但即使做了這些嘗試,果然還是沒辦法獨立吧?」
        「依你看,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一般來看,國家有四個組成要素,人民,領土,政府,主權。其實某種程度上你們這裡四者都具備了。」
        「的確,我們有人民,現在的治理機構也相當於政府,但是領土其實是隨時都可能被收回的狀況,主權的完整性也不夠穩定。而這次的事件,很可能會嚴重動搖我們本來就不是很穩固的主權。」
        「的確,你們沒有拒絕外部力量介入的權力。」
        「其實,我不太重視主權這種虛無縹緲的名詞。」
        「喔?」
        「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讓我們的人民在不依賴外界的情況下,獨立自主地活下去。然而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我們的物資幾乎都靠那幾名商人從外界帶來,就連自來水與電力也都是依靠外界提供。雖然我們現在是合作狀態,但真有狀況的時候,你們的政府一聲令下,他們就算不願意也得拋棄我們。」
        「然而實際上,國際之間,能完全獨立的國家根本不存在吧。現在可以說是各國都相當依賴著國際間的往來,不管事貿易也好,資訊流通也罷。總而言之,完全獨立——不是政治意義上的獨立——是不可能的。」
        「你說得沒錯,如果是採取鎖國的方式,相信國內也不會繁榮。我想,我們祖國裡現在應該不是什麼美好的景象。」
        這時,在熱切交談的兩人之間,剛才的侍者無聲地端來咖啡,輕輕地在兩人面前各放上一杯。領袖拿起冒著熱煙的咖啡,輕輕地啜了一口,繼續說道:「但是我們之間的立場不同。我們這種狀況恐怕是史無前例吧,簡要說明的話就是,一群在境外被新崛起政權拋棄的舊國民,自主建立起來的群體。至今都被你們政府放置著不管,所以才能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然而要是在其他國家的話,我們早在武裝反抗時期就會被迫解散了吧。」
        「當初為什麼會想要發動武裝反抗呢?」
        「當初只是一個類似自救會的團體,只是要把有相同處境的人聚在一起想辦法而已。誰知道當那件事情被爆出來之後,大家的不滿情緒變得相當高漲,壓也壓不下來,就乾脆藉著這個機會發動反抗,一口氣擴大占領地區。獨立的想法也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才有的。」
        「你們現在所以不能獨立,主要還是因為生產力的問題吧?」
        「沒錯,自主生產力不足,沒有獨立的本錢啊。」
        「那你們現在的生產力狀況究竟是如何呢?我問過負責與商人交流的負責人了,你們雖然擁有自己的貨幣,但是要與外界交換物資時,還是要使用外界的貨幣吧?那些貨幣是打哪來的?」
        「當然也是從外面來的。」
        「什麼?」
        「你好像對我們的生活方式有點誤解,我們並不是全部的人都待在這裡生活從不離開的。有一部分的人——還不少喔,成年勞動力的五到六成左右吧,是有到外界工作並賺取報酬的。」
        「他們要上哪工作?」
        「你想問的是,到底是誰會提供工作給我們吧?實際上還是有需要我們這些勞動力的人。為了獎勵那些還願意到外界工作的人,我們這邊也提供了較好的福利保障。」
        「原來如此。」
        「話又說回來,我們好像又偏離主題了。」領袖苦笑。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搞不清楚主題到底是什麼。」蘇內閣直言不諱。
        「主要是想要了解教授這個人和他來這裡的動機,不過你好像不清楚呢。」
        「真抱歉呢,身為一個研究助理卻什麼都不知道。」蘇內閣自嘲地說,拿起咖啡喝了幾口,便站起身來。
        「要離開了嗎?」領袖問道,也跟著站起來。
        「讓我參觀一下吧,Block 31領導者的辦公室。」說著,蘇內閣走到辦公桌後方的窗戶旁邊,看著窗外的景色。
        領袖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艾爾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教授他……自稱是學者。」蘇內閣維持眺望的姿勢,沒有回頭。「他說,人類社會上,人為了生存下去必須勞動,所以有各自不同的工作。這些工作可能是生產食物或提供服務等,而人們從事這些工作可以獲取報酬讓自己活下去之外,同時也是對社會的一種貢獻。因為他們所提供的產品或是服務是讓整個社會運轉所必須的。」
        領袖默默地點頭表示認同。
        「但是,教授說,學者和一般的人又不太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領袖感興趣的問道。
        「因為與其他人相比較之下,學者這種人乍看之下好像沒有什麼生產對吧?沒有提供服務,也沒有生產產品。」
        「是沒錯……」
        「學者當然也不是沒有生產活動,比方說在學校教書培育人才,也是對社會的一種貢獻對吧?或者從事研究,發現新品種或是改良新技術之類的。但是教授說,學者對社會應當的貢獻不只如此。」
        「在那之上還有什麼嗎?」
        「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
        蘇內閣回過頭來看著領袖,說道:「沒錯,解決問題。我記得教授是這麼說的:作為學者,就是要對問題提出解決方案。光是只有研究是不夠的,還要能解決問題才算是學者——不如說,研究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解決問題。例如發現了新的藥劑能造福患者;例如發現新的能源而促進發展;例如發現的的定理得以解決經濟問題。教授覺得,只有做到能夠以所學、所研究之物來解決問題,才能被稱作學者。」
        「聽起來相當了不起呢。」領袖認同地說。
        「教授認為Block 31是個問題,所以他來這裡做研究的最終目的,是要嘗試解決這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
        「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這個Block 31對誰而言是個問題;是什麼樣的問題;而教授又試圖用什麼方式解決這個問題等等,諸如此類的我就沒聽說了。這樣,有回答到你的疑問嗎?」
        「多少了解一點了……我可以認為他是抱持著善意而來的吧?」
        蘇內閣聳聳肩,這個動作換來領袖一個苦笑。
        「我沒辦法為一個已死之人做任何保證。」
        「任何人都沒辦法吧。」領袖說著,走到蘇內閣面前,向他伸出右手。
        蘇內閣看著那隻白皙的手,再抬頭看看領袖微笑著的臉龐,藍色的眼珠令人印象深刻,除了一種特殊的魅力之外,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祕感。他握住領袖的手,同時提出了一個問題。
        「屏除你領導者的身分,就你個人而言,你是怎麼看待這個國家的政府當時所做的事呢?」
        領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倒是握著的手放開了。
        「個人而言嗎……」領袖的臉上出現了相當感慨的表情,彷彿在精神年齡上突然老了好幾歲。他緩緩走向窗邊,而蘇內閣則稍微讓開,與他一同眺望窗外景色。從這扇窗看出去,即便是在外界人之間惡名昭彰的Block 31,也跟其他地區毫無二致。
        「……回不了故鄉果然還是會感到悲傷吧?」
        「你在組織自救會時,或是領導這裡的人民時,沒有想過要讓他們回到故鄉嗎?」
        「當然有想過,只是,說來慚愧,我不敢去面對。已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記憶中的故鄉真的還存在嗎?又或者早已被戰火燒得面目全非了呢?在最初的幾年間,確實有不少人向我們道別,嘗試返回祖國,但最後一點回音也沒有。或許,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害怕了吧。害怕回不了家的同時,卻也害怕自己的家要是被改變了怎麼辦。完全陌生的家鄉,還能算是家鄉嗎?回到完全陌生的家鄉又有什麼意義嗎?」
        「你相信那件事嗎?我們的政府提供武器,扶植反抗勢力發動武裝政變的事。」
        「相信不相信都無所謂了吧,結果就擺在眼前,那就是我們回不去了。是誰做的,其實不太重要。以我個人來說,我也沒有見一個人就討厭一個人的力氣啊。再加上過了那麼久……不,其實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比起厭惡這個國家政府,我還有其他更該做的事情。」
        ——真不愧是領導者。蘇內閣暗自在心裡讚嘆,目光投向領袖的辦公桌。辦公桌上除了幾份文件、簡單的文具與筆記型電腦之外,沒有太多東西。快速掃視之後,蘇內閣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物品上。那是一個小型的塑膠盒子,雖然自己沒有近視,但蘇內閣知道,那是用來裝隱形眼鏡用的盒子。
        他收回目光,看著領袖問道:「雖然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的視力狀況如何?」
        「專業上的數據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是處於不需要特地矯正的良好狀態。在演講舞台上還能看到遠處的你呢。」
        「所以是因為在演講上看到我,才把我叫來的嗎?」
        「也就是心血來潮而已啦。」領袖笑了。
        蘇內閣也輕輕地回以一笑。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了……」
        「什麼問題呢?」
        「你知道影子這號人物嗎?」
        領袖聽到問題之後——雖然只有即短暫的一瞬間——愣了一下,緊接著搖頭:「我沒聽說過呢,那個人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蘇內閣沒漏看那一瞬間的變化,但他並不打算追問。「談話就到這邊告一段落吧,我還得繼續去調查呢。」
        「祝你好運。」
        蘇內閣對著領袖輕輕頷首,便離開了房間。艾爾也緊跟在後,臨走前不忘向領袖行個禮。
 
        「事情變得很有意思了。」一走出大樓,蘇內閣便笑著對艾爾這麼說,前一天留下的尷尬到此刻似乎已完全消失。
        「什麼意思?」
        「幾乎所有事物,都有正面和背面。具體的物體就不用說了,而抽象的事物上,也有不同的角度與看法。簡單地說就是有各種觀點與各種不同的面向,而一般常見到的詞彙不外乎是正面或背面,對吧?」
        「是沒錯……那又怎麼了?」
        「假設我們現在所見所聞所知是正面,那你覺得這個Block 31的背面,會是如何呢?」蘇內閣意味深長地笑著。
        「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什麼。倒是你一點也不緊張呢,算一算也只剩一天半,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蘇內閣伸個懶腰。「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希望能找出兇手啦,就算真的找不到而被交給警方,我也還有最後手段就是了……」
        「什麼最後手段?」
        「還是先別提這個吧,畢竟還有時間。你們整個區域對外的出入口有幾個啊?」
        「總共有五個吧,不包含電廠那邊的話。」
        「所以賽蒙有派人在這五個地方守著嗎?」
        「是啊。」
        「那目前最近的出入口,應該就是商人的出入口,也就是那條一級道路對吧?能帶我去嗎?」
        「我知道了。」
        兩人穿過舊三十一區,踏上教授所言,未完全建設完畢的一級道路上,朝著西北方前進。走了一段距離之後,蘇內閣遠遠地便能看見狀似柵欄的東西,以及站在兩旁的看守者。再靠近一點就會發現,兩名看守者都是配有槍械的,不清楚具體型號的蘇內閣判斷那應該是屬於步槍的一種。
        兩排建築物的盡頭,是外界的橫向道路,只是在這之間還有冷冰冰的金屬柵欄區隔界線,同時,配戴槍械的兩名看守者也讓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看到這副景象,蘇內閣不禁慶幸自己與教授當初並不是從這裡嘗試進入Block 31,不然早已成為槍下亡魂。
    兩名看守者看到艾爾便簡單行個禮,然而看到蘇內閣則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對此蘇內閣已經習慣到不去一一在意,他直接向兩名看守者詢問問題。
        「平時商人都是從這裡出入的嗎?」
        右側的看守者將目光投向艾爾,艾爾點頭應允,他這才對著蘇內閣點頭。
        「雖然有點多此一舉不過還是問一下,這幾天以來,沒有除了商人以外的外來者從這裡出入吧?」
        左側的看守者搖頭。
        「應該不會有人從建築物裡面侵入吧?」蘇內閣看向柵欄兩側的建築。
        「不會的,畢竟這兩邊建築物裡面都有我們的人。」回答的是艾爾。
        「一般居民嗎?」
        「不,是出入口警備隊的成員,他們通常住在出入口附近,管理裝備之外也可以輪流站崗。」
        「但是我和教授進來的那個入口倒是沒什麼人在看守啊。」
        「那裡平常是不會有人看守的,畢竟很隱密。這次的事情發生之後,賽蒙才派人看守的。」
        「原來如此,總而言之,不管犯人是誰,應該都很難逃出去。」蘇內閣環望四周。「能將這裡治理成這樣還真是不容易呢,這邊平常應該沒有什麼敗壞治安的事件吧?」
        「是沒有,頂多就是像喝醉酒打鬧而已。」
        「對了,關於政治方面……這麼長時間都是領袖在管理這個地方,就沒有人說他專權嗎?」
        「這倒是沒有。領袖只是負責一部分的事物而已,一些較與居民密切相關的議題,也是交由我們討論得出結果之後,才去施行的。」
        「還真是理想的國度呢。」
        被放逐,卻也自力生存而形成的一個理想國度。
        然而就連這樣的理想國度也有所謂的「背面」,這個地方的背面又會是什麼模樣呢?在蘇內閣的心理,一個針對這個問題的想像正在成形。
        「時間差不多了,去吃飯吧。」艾爾叮嚀著。
        
        兩人來到艾爾的住家,蘇內閣看見莎莉在家中黏著母親,轉頭以目光詢問艾爾。
        「約翰他身體不舒服的樣子,反正今天莉莉也沒工作。」艾爾如此回答。
        「回來啦。」看見兩人歸來的莉莉笑著說,而莎莉立刻跑到父親身邊,父親也回應她的期望將她高高抱起。蘇內閣則聽著小女孩的笑聲慢慢地走進屋裡。
        「馬上就準備好了,先等一下吧。」莉莉穿起圍裙對蘇內閣說,接著便跑到廚房裡忙了起來。
        蘇內閣也跟著走到廚房裡,看著莉莉忙碌的背影,問道:「妳不討厭我嗎?」
        「什麼?」莉莉似乎沒聽清楚。
        「對於身為外來者的我,妳沒有任何負面情緒嗎?」
        「這是怎麼回事?好奇怪的問題。」莉莉笑著,但沒有回頭,只是繼續準備餐點。
        「只是問問看而已。」
        「為什麼我非得討厭你不可呢?」
        「喜歡或討厭也不是用理由就說得通的吧。」
        「那我就算不討厭也沒什麼理由吧?」
        「……是沒錯。但是,對於不能返回故鄉一事,妳就沒有任何感受嗎?」
        「恩……大概是忘記了吧?」
        「忘記了?」
        「比起忘記了,說是不記得會比較好吧?」
        「什麼意思?」
        「我是逃出來的,從那個國家,逃到這裡來的。所以我不太記得那邊有什麼回憶。」
        「……」
        「哎呀,好像話題突然變得很晦暗了呢,抱歉。」莉莉回首對著蘇內閣一笑。
        「不……畢竟是我提起這個話題的。」
        「剛剛那個,記得幫我保密喔。」
        「……咦?為什麼?不,不如說,是要對誰保密?」
        「艾爾跟莎莉啊。」
        「莎莉還小,姑且不論。但,妳沒對艾爾說過這件事嗎?」
        「沒有。」
        「為什麼?」對丈夫保密的事情,竟然告訴一個認識沒幾天的外來者。
        「雖然他幾乎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知道,他還是很想回去的。」
        「怎麼知道的?」
        「十幾年來的妻子的直覺。」
        「聽起來很厲害呢。」
        莉莉得意地笑了笑。
        「但為什麼又要保密呢?」
        「他太壓抑自己了。他總是為人著想,為我、為莎莉、為其他人著想,而經常忘了自己,甚至是壓抑自己的想法與願望。壓抑過頭了,連不是自己想法都會變成真的,而自己的真實願望卻被自己壓抑到消失無蹤。只剩下想回故鄉這一點是他自己僅剩的一個純粹自私的願望吧,我不希望他為了顧慮我而失去這個願望,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
        「……我知道了,我會保密的。」
        「謝謝——準備好了,端過去後就可以開動了。」
        「我來幫忙吧。」
        「不用了不用了,你就先去等著吧。」莉莉笑著婉拒了蘇內閣的幫忙,蘇內閣見到這個笑容也只好作罷,便離開廚房,等著用餐。
 
        場景暫時轉移到他處。
        這是艾爾與蘇內閣剛離開不久後,領袖的辦公室之中。在兩名訪客離開後,侍者進入辦公室收拾兩杯沒喝完的咖啡,又安靜緩慢地退了出去。
        領袖走道辦公桌旁,打開抽屜,拿出手機,迅速鍵入號碼之後撥出。對方也沒有讓領袖等太久,很快就接了起來。
        「為什麼會有人知道你的事情?」領袖問。
        手機另一端傳來相當低沉粗啞的聲音,似乎是一名男性。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大概是從電廠那邊傳出來的吧。不過這點事情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你在擔心什麼?」
        「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我們並不希望外界來干涉我們。我就是擔心那種狀況的發生。」
        「你只要做好表面的事情就好了,剩下的我會處理,你不用操心。再說,關於你擔心的部分,只要照著現在的方式去做就不會有問題。有個明確的兇手的話,外面的那些人也不會多嘴。」
        「要是找不到兇手的話,就要把無辜的人當作替死鬼嗎?」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無論如何,我們內部的和諧是絕對不能破壞的。」
        「我知道了……總之還是要拜託你了,我除了表面之外的事情都做不到。」
        「交給我吧。」
        通話結束,領袖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有的時候也會思考自己,以及整個Block 31的未來究竟該往何處去,但是在那之前往往還有其他的問題得處理,久了也就忘記這些問題了。
        十七年的時間或許真的太長了一點,他覺得自己該找個接班人……更正確地說,是替剛剛的通話對象找一個接班人。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虛偽的「表面」而已,然而人們也只看得到表面,所以他所做的工作就成了沒有實質價值卻又相當重要的欺瞞。
        自己與十七年前相比,是否有所改變呢?是往好的方向改變?抑或是往壞的方向?他思考著這些問題。自己身為「領袖」,不能期待他人來告訴他答案,他只能自己尋找。
 
        「接下來,要繼續調查嗎?」
        「……讓我想想。」
        「還想什麼?今天過完就只剩明天一天囉?」
        「就是因為這樣才需要好好思考。照我現在這樣按部就班地繼續四處查訪,相信也還是找不到太多有用的情報吧,或者說,在找到下一個重要情報之前,期限就已經先到了。」
        「所以呢?」
        「所以我放棄了。」
        「呃……什麼?」艾爾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現在就把我關回去吧,然後聯絡外面的警察明天來抓我。」
        「等一下,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態度一下子改變那麼多?」
        「……動作快點吧,還是要我跑給你追你才願意抓我?雖然我可不想再被你修理就是了。」
        艾爾的表情比身為當事人的蘇內閣還要慌亂且充滿疑惑,而蘇內閣卻表現得相當冷靜,彷彿兩個人的情緒對調了一般,常理來說,這裡該慌亂的應該是蘇內閣才對。
        「……好吧,我知道了。走吧。」艾爾說。與此同時,蘇內閣開始向前走,艾爾則緊跟在後。
        「對了,記得幫我通知賽蒙還有其他人,就說這個外來者終於自首了這樣。」
        「你承認了嗎?」艾爾一臉狐疑。
        「不,我並沒有殺了教授。只是這樣告訴他們一般居民會比較好說明吧。」
        「既然不是你殺的,那為什麼……」
        「先別提這個了,倒是,關於這件事情,希望你能盡快告訴住在這裡的大多數人。就利用接下來這半天的時間吧,讓越多人知道越好,麻煩你了。」
        「就告訴他們你自首了這樣?」
        「沒錯,沒問題吧?」
        「這裡消息傳得很快,不用半天全部的人就會知道了吧。」
        「那還真是太好了呢。」蘇內閣輕笑著。
        看著這樣笑著的蘇內閣,艾爾覺得自己就算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這個年輕學生在想些什麼。
        把蘇內閣關進舊五十二區的房間內之後,艾爾立刻致電賽蒙。
        「怎麼啦?有什麼狀況要報告嗎?」
      「實際上……監視對象說他放棄尋找兇手,要我把他關起來,然後提前把警察找來……」
        「還真是有夠突然的,所以呢?你怎麼做?」
        「我已經把他關回去了,他要我聯絡你,叫你聯絡警察來帶他走。」
        「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沒希望了,所以提早放棄吧。」
        「恩……他還說,盡量讓大家知道他已經放棄了這件事情,就說他自首了。」
        「這也是他的要求?」
        「是啊。」
        「還真是奇怪呢……不過沒差,反正是最後的要求,就幫他做到吧。」
        「那就拜託你了。」
        「散布消息這點事輕鬆得很,那,就這樣。」賽蒙說完,便結束通話。
        由於蘇內閣突然而來的要求使得艾爾不用繼續監視,導致他多出了一個下午的空閒時間,他便返回自己的住家。當自己家的房舍映入眼簾時,他遠遠地就注意到自己的女兒莎莉正站在家門前等著他。
 
        消息很快地傳開了。
        「那名外來者終於承認是自己殺了人,或許是因為找不到逃脫的機會而放棄了吧。」
        「之前還那麼裝模作樣地四處調查呢。」
        「你也被他搭話過嗎?」
        「我也有,不過我當然不理他啦,哈哈。」
        「所以,他是殺了自己的老師囉?」
        「果然外面的人都是這種殘忍的傢伙呢。」
        「哪裡不挑偏偏跑來我們這裡殺人,真不知道是哪裡有問題。」
        「殺人的學生有問題沒錯,但是那個老師之所以會被殺一定也有原因的啦。」
        「比方說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搞不好是在不經意之間招學生怨恨了也說不定。」
        「所以學生就趁著跟老師來這裡,四下無人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了。」
        「是啊,我聽出入口警備的朋友說,明天早上警察就會過來了。」
        「到明天就結束啦,真是……那個外來者來的這幾天,這裡變得怪不安寧的……」
        「好啦,別管這個話題了,來喝吧!」
        「喔喔!喝啦喝啦!」
        「等一下,鮑伯你不准喝!」
        「有什麼關係?一、兩杯而已。」
        「你還想挨艾爾的拳頭嗎?」
        「你被打昏的那副模樣可真是傑作啊,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哈哈哈。」
        「可惡……被這麼一說讓我更想喝了。」
        「喂喂喂你克制一點啊。」
        「老闆娘,妳也來勸勸這傢伙啊。」
        夜晚的酒店,十分熱鬧。似乎是提前為了Block 31恢復平靜而慶祝。
        最後,眾人還是沒有阻止鮑伯喝酒,雖然鮑伯這次鬧得不太兇,幾個還沒醉的酒友勉強地讓他安靜下來,再把爛醉的他拖回他自己的住家裡。
        隨著夜深,酒店的客人也都離開了,老闆娘開始打掃,準備打烊。然而當她正在拖地時,一名客人走進了酒店。她正想要開口說明時,看到來訪者的表情,便放棄請對方回去的念頭。
        來訪的客人點了幾杯烈酒,豪邁地喝完之後,把錢放在櫃檯上便離開了。老闆娘只是帶著疑惑將紙幣收拾好,繼續打烊前的掃除工作。當工作結束之後,就是只屬於她自己的夜晚了。
 
第五天
        儘管幾乎整個Block31都陷入沉睡,但有的人還是清醒著。對一些人來說,一天還沒結束;對一些人來說,一天才正要開始。他們各自基於自身的習慣與其他各式各樣的理由,即便到了這個時間也依舊未進入夢鄉。他們靜靜地睜大雙眼,看著夜晚的顏色。各自懷著各自的心緒,各自潛伏著,等待時機的到來。這是一場在沉默夜晚之中的寂靜角力,雖然看似平靜,但實則劇烈地相互鬥爭著。就像藏在和緩溪流之下的洶湧漩渦,若非牽涉其中,是無法感受到其激烈程度的。
        儘管已經盡可能地放輕腳步,但是橡膠鞋底觸碰柏油路面的聲響在深夜裡還是相當清晰。
        一步,一步,又一步。
        腳步聲不急不緩,穩重而確實。不慌忙也不悠閒,只是明確地走向目的地。不包含任何雜質的步行,只是為了移動而存在。毫無感情的步行者繼續朝著目的地前進。
        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的步伐是精確的計時儀器,每一步之間的間隔時間都相同。
        一步,一步,又一步。
        穩定的節奏持續著。
        一步,一步。
        但是下一步的足音卻沒有出現。
        無感情的步行者停下腳步,穩定的節奏中斷,精確的計時儀器故障。在他的步行之中出現了雜質,名為障礙物的雜質。
        這個阻擋在步行者面前的雜質是一名被稱作蘇內閣的年輕學生。
        「說真的,你這麼老實地上鉤反而讓我覺得意外。」蘇內閣對著眼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說著。「……看來,你不是影子吧?」
        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連領帶都是黑色的,在大半夜卻還帶著墨鏡。黃色的皮膚與黑色的頭髮,跟蘇內閣一樣是「外來者」。
        「你是誰?」蘇內閣更換語言,向眼前的男子詢問。
        男子摘下墨鏡放回西裝外套內待,墨鏡之下的眼神冷酷無情。
        「交涉人(Trader)。」
        「交涉人……?是來交涉什麼的?」
        「只是一個自稱代號而已,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那麼……交涉人先生,我有一個請求,能不能請你把兩隻手的袖子捲起來讓我看一下呢?」
        「這麼做的用意是?」
        「你就別再裝蒜了,我都已經出現在這裡了,你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的確,是我疏於防備了,我應該及早離開的才是。不過你會被當成替罪者這件事情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那是我放出去的謠言。」
        「原來如此……我們的計劃果然還是不夠嚴謹呢。」
        「什麼計劃?」
        「你就稍微思考一下,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根據自身的意願採取行動的,還是受人指使的?」
        「是工作,應該算是受人指使的。」
        「你幫誰做事?」
        「這我可不能說。」
        「政府嗎?」
        「你說呢?」交涉人聳聳肩。「問題問完了嗎?我趕時間。」
        蘇內閣張開雙手,擋住對方的去路。
        兩人在舊五十二區裡面的道路上對峙,若是交涉人穿過了蘇內閣,他就能從蘇內閣當初進入的隱密道路離開Block 31。
        交涉人輕蔑一笑:「你以為你擋得住我嗎?」
        蘇內閣沒有退讓,而交涉人自顧自地向前進,走道蘇內閣身旁,像是熟識朋友一般的輕輕搭著蘇內閣的肩膀。
        下一個瞬間,蘇內閣就被摔到地面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摔倒的,只感受到撞擊地面的痛楚。他一時之間無法動彈,只能從地面仰望交涉人緩緩地離去。
        「……艾爾!」蘇內閣突然大喊。與此喊聲同時,一旁房屋的窗戶被打開,一個人影跳了出來,擋在交涉人面前。交涉人被迫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起眼前身高較他高上一些的金髮男人。
        「還有伏兵啊。」交涉人一眼就看出艾爾身手不凡,立刻擺出架式。艾爾也繃緊全身肌肉,準備接招。
        蘇內閣只能坐在地上,從交涉人的後方看著兩人對峙。
        ——接下來就靠你了,艾爾。蘇內閣在心裡替艾爾聲援。
        先有動作的是艾爾。
        他壓低身子,向前衝刺,迅速接近交涉人,非常直接地揮出右勾拳。包含著體重與衝刺速度的一拳,但卻被交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交涉人試圖向後退以拉開距離,但是艾爾一個箭步向前又把距離拉近,連續揮出三拳。交涉人閃過了兩拳,而最後的一拳勉強以手臂擋了下來。
        到這裡為止看來都還是艾爾佔上風,但是下一刻便輪到交涉人的反擊了。交涉人利用身高的差距,猛地彎下腰,在一瞬間之內躲進了艾爾的視線死角之中,趁著艾爾反應不及之時,一拳狠狠地打在艾爾的腹部上。雖然吃了對方的一擊,但艾爾的身體沒有虛弱到挨上一拳就疼到動彈不得,他立刻反擊,但是卻被交涉人閃開,距離再次被拉開。
        交涉人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似乎很享受現在的狀況。
        兩個人再次對峙了一會,接著這次是雙方同時踏步,互相接近對方。艾爾是以較大且威力較強的動作發動攻擊,遇到反擊是能擋則擋,擋不下的便靠著堅韌的肉體硬是扛下。相較之下,交涉人的應對風格則完全相反。他的動作相對較小,卻也較靈活,總是能以最小的動作閃過艾爾猛烈的攻擊,然後再進行反擊。雖然威力較小,卻可以確實命中。
        兩人的交手好比是老虎對上獵犬。老虎的攻擊雖然凌厲,但卻屢擊不中;獵犬的攻擊力雖然較小,卻每次攻擊都能在老虎身上製造出傷口。乍看之下,獵犬的風險較高,只要被擊中就會有極大的損傷,但獵犬若是能持續閃躲下去,屈居劣勢的就成了老虎這一方了。
        儘管蘇內閣是個外行人,但他還是隱隱約約感受到,再這樣下去,艾爾很可能會輸。
        艾爾見自己的攻擊一直不能擊中對手而開始感到焦躁,動作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變成毫無意義的揮拳動作,交涉人毫不費力地躲過這些攻擊,欺身向前,潛到艾爾的懷中,腳步迅速踏定,右拳一閃,擊中艾爾的下巴,艾爾的動作頓時停滯。儘管只是極短一瞬間的停滯,交涉人仍舊沒放過這個空檔,他左腳一踢將艾爾絆倒,在艾爾倒地之後便以全身的體重朝艾爾的腹部用力一踩。這一踩有多凶狠,從艾爾這樣高大強壯之人也忍不住叫出聲來便可略知一二。
        交涉人一隻腳還踩在艾爾的腹部上,另一隻腳則踏回地面。他回過頭看向蘇內閣,說道:「接下來呢?你要和我打嗎?」
        看著眼前的交涉人如此輕鬆地就讓艾爾暫時失去戰鬥能力,蘇內閣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應該沒勝算吧……」蘇內閣實在不想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的確呢,安排的伏兵都被我撂倒了。你應該叫他用偷襲的方式才對,這樣勝算會比較大。」
        「對了對了,還有一個問題。」
        「拖延時間嗎?」交涉人一臉無趣地從懷裡掏出墨鏡戴上,轉身便走。依舊是不快不慢,節奏穩定的無感情步伐。
        蘇內閣嘆了口氣,說道:「艾爾啊,你還醒著對吧?」
        沒有回應。倒是前方的交涉人好奇地停下腳步,回頭觀望。
        「你為什麼不生氣呢?我很好奇。你說你不是理性,只是比較早放下並嘗試接受現狀而已對吧?但是,你為什麼要妥協呢?你為什麼要放棄呢?你為什麼不反抗呢?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艾爾依舊沒有回應。
        「我來說說我自己的推測吧。這次的事件恐怕都是政府一手策劃的,而眼前這個穿著黑西裝的人應該就是政府派來的吧。實際上,就在前些日子,政府才完成了政黨輪替,新上台的執政者決定一改以往的消極無視政策,積極對Block 31進行干涉。他們需要一個干涉的理由,這時教授也意欲前往Block 31進行研究。由於教授以前經常阻擋一些重大建設,所以對一些政府的高層人員來說,阻擋他們獲取利益的教授跟Block 31一樣是眼中釘吧,他們決定一次清除掉這兩個礙眼的存在。」
        交涉人聽著,緩緩地摘下墨鏡,看著蘇內閣。
        「這個計劃很簡單,就是當教授進入Block 31之時,將他殺害。同時,基於教授的社會地位與人望,這個案件是必得詳細調查,所以他們只要將罪行推給街區住民,就可以藉著調查的名義正大光明地干涉這個地區了。所以他們派出了這個叫做交涉人的傢伙,殺害教授之後卻因為一些原因而沒有立刻離開這裡,接著,我就發現了屍體。但是有一點超出他們的計畫之外,那就是我的存在。身為第一發現者的我,被街區住民指認為兇手,雖然給我時間調查,但是若是時間到了還沒找出兇手,我就會被當成替死鬼,轉交給外界警方。但事情若真的變成這樣,政府他們就失去干涉的藉口了,畢竟犯行最好還是由街區住民犯下的,這樣干涉的大義名份才打得確實。所以,假設我就算被當作兇手被交出去,最後多半還是會被釋放。也就是說,政府對這裡的干涉計畫不會中斷。」
        話說到這裡,艾爾仍舊沒有任何反應,讓人懷疑他是否已經失去意識。
        「你知道得還真多呢。」交涉人相當驚訝,但沒有失去從容。「不過,那又如何呢?憑你一個人能對抗巨大的政府機械嗎?」
        「我並沒有要去對抗政府機械啊。事到如今,不管事情狀況怎麼演變,我個人的利益都不會再受到損失,講白了,政府也好,Block 31也好,教授的死也好,都已經與我無關了。我之所以現在還在這裡,只是因為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艾爾。」    蘇內閣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俯視著躺在地上雙眼圓睜的艾爾。
        「你為什麼不生氣呢?你說你不在意十七年前失去故鄉的事,因為你在這裡遇見了莉莉,所以你放得下。但是現在,你即將失去你與家人的第二個安身之所,而且對莎莉而言,這是更是她出生成長的家鄉!你懂嗎?她的家鄉不是那個遙遠且毫無音訊的戰亂國度,而是在這裡啊!
        我再問一次。
        你為什麼要妥協呢?
        你為什麼要放棄呢?
        你為什麼不反抗呢?
        你為什麼不生氣呢?
        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方法。現在立刻站起來,把那個傢伙打倒。這樣做,就可以保護這裡,保護這個Block 31,保護你與家人的安身之所,保護你第二個故鄉。
        站起來,打倒他,就這麼簡單!」
        慷慨激昂的話語結束,整個空間再度回歸沉默。
        艾爾的身軀有了動靜,仰躺著的他翻了個身,然後用雙手將身體撐了起來,緩慢地站起身,將膝蓋打直,抬頭挺胸。
        他沒有回頭,逕自拋出一句話語。
        「……我可以用全力吧?」
        蘇內閣咧嘴一笑。
        「當然!」
        以此話音為信號,艾爾再次對交涉人發起挑戰。
        莽撞地、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地往前,朝著敵人衝去。面對來勢洶洶的艾爾,交涉人好整以暇地站定,做好閃躲攻擊的準備。
        然而,當他判斷出艾爾的意圖時已經晚了一步。艾爾並不是採取與先前相同的接近攻擊方式,而是比先前的攻擊還要更加接近對手的方式。他張開雙手,直接朝交涉人撲了過去。身高較高的艾爾,雙手張開的幅度也相當的寬,交涉人完全來不及閃避,就被艾爾抱住撲倒在地上。交涉人這時才難得顯露出一點慌亂,他用還能夠活動的右手狠狠地打向艾爾的後腦,艾爾因為這一擊而稍微放鬆了束縛,交涉人藉機擺脫艾爾,正想拉開距離時,卻發現艾爾很快地又站了起來,從另一個方向朝他撲來。兩個人就這樣一起撞破窗戶,摔進民宅的房間之中。
        蘇內閣所看見的就只到此為止。
        接下來,他只聽見各式各樣物品摔壞與破裂的聲音,而且是以相當異常的頻率,連續且反覆地發生。從聲音來想像,大概可以猜到有大量的東西被破壞了吧。但是這一連串的破壞音效很快地就停止了,其經過的時間恐怕比艾爾與交涉人前一次交手所耗的時間還要短上不少。
        接著又是靜默。
        過了一陣子,蘇內閣才聽見靜默之中輕微的喘息聲。他猶豫著是否該去看情況,但心裡又想著如果艾爾輸了該怎麼辦。他甩甩頭,把悲觀的想法拋開,咽了口唾沫後他向前走去,背貼著牆壁戒慎恐懼地朝被破壞的窗戶旁移動。終於來到窗框旁邊,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想要讓懸著的一顆心靜下來。他做好心理準備,稍稍探出腦袋,往民宅內部一瞧。
        他鬆了一口氣。
        滿目瘡痍的狹小房間內,只有艾爾一個人站立著,另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影則趴在地板上,動也不動。艾爾看著地上的交涉人,神情相當冷漠。他的頭髮相當散亂,綠色的眼瞳帶著暴戾的氣息。
        他注意到蘇內閣來到窗邊,抬起頭看著他,眼中的暴戾之氣逐漸淡去。他彎下腰,拉起交涉人無力的手臂,將西裝與襯衫的袖子粗暴地向上拉起。蘇內閣看到在交涉人手臂皮膚上,有著數道抓傷的痕跡。
 
        時間暫時回溯到第四天的午後。
        在將蘇內閣安置好之後,站在家門口迎接艾爾的莎莉,交給他的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
        「那個人說今天爸爸會提早回家,要我把這個給你。」莎莉這麼說著。
        艾爾略感驚訝地接過紙片,打開來後,裡面是一連串工整的字跡,語意表達也相當完整,讓他幾乎忘了寫這段文字的蘇內閣其實有著不同的母語。在適當打發莎莉離開之後,艾爾仔細閱讀紙張裡面傳達的事項。
        「用這麼拐彎抹角的手段是有原因的,這張紙上所寫的事情,我希望只有你和賽蒙知道。
        要拜託你的事項有幾項。
第一,將『我已經承認犯罪』這個消息傳播出去,越快越好,舊三十一區為重點傳播地區。
第二,請賽蒙將舊五十二區對外通路的看守撤除,撤除的時間希望就訂在夜間十點前後,同時也將撤除看守的時間情報等也散布出去。
第三,請在午夜前後,也就是看守撤除之後到我這邊來。如果計畫成功的話,犯人應該會在這個時間出現並嘗試離開,我需要你的力量以抓住他。
細節解釋部分等事成以後再跟你說明。」
        艾爾看了這張紙條上寫的事項,才多少猜測到蘇內閣的用意,他決定和賽蒙見面商量。他倒是沒想到賽蒙看了紙條的內容之後會相當樂意幫忙。
        「我們就來看看明天是誰被警察帶走吧。」賽蒙看似相當期待。「倒是艾爾,你的身手應該沒退步吧?看情況搞不好要和某些人交手喔。」
        「沒問題吧?」艾爾雖然對自己的身手有自信,但是對方究竟是什麼來頭他也不知道,說出來的回答只能是個帶有疑問語氣的句子。
        兩人便依照蘇內閣的吩咐,開始散播消息,進行準備。
        到了夜晚,賽蒙正要將看守撤除的時候,艾爾則是來到監禁蘇內閣的小屋,將還在睡夢中的他叫醒。被叫醒的蘇內閣很快就進入狀況,確認時間與其他事項之後,便和艾爾前往埋伏。在這段過程之間,蘇內閣什麼都沒對艾爾解釋,艾爾也只是閉著嘴跟著。
        終於,如同蘇內閣的預測,一個陌生的外來者出現,並嘗試離開Block 31。蘇內閣和艾爾出面阻止,但仍舊擋不下這名自稱為交涉人的男子。蘇內閣完全不是他的對手,甚至連艾爾也曾被一度擊倒。在經過一番波折之後,總算還是將交涉人制伏,也確認了他的手臂上有被抓傷的痕跡。
 
        一度被艾爾打到失去意識的交涉人,在雙手雙腳都被繩索綑綁住之後恢復了意識,表情顯得相當苦澀。蘇內閣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問道:「有什麼想說的就快說吧,不然接下來可能就沒機會了。」
        「……你可以去看看他們地下有什麼東西,就能夠知道這裡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了。」
        「什麼意思?」面對交涉人意味深長的話語,蘇內閣理所當然地提出了疑問,但回頭想想眼前這個人根本沒有回答的意願,也就放棄繼續追問了。
        艾爾這時也走到蘇內閣身旁,手上拿著一塊布。
        「這是要幹什麼用的?」蘇內閣問。
        「這傢伙要是死了就麻煩了。」艾爾說著,將手上的布粗暴地塞到交涉人嘴裡,而交涉人當然無從反抗,只能不斷發出不成聲音的抗議。完成這個動作之後,艾爾便把交涉人抬起來扛在肩上。「好了,回去賽蒙那邊吧。」
        艾爾儘管心中還有不少疑問,但他打算等蘇內閣自行解釋。畢竟,夜晚還沒結束呢。
 
        蘇內閣與艾爾在夜晚的Block 31之中走著,來到目的地的醫院。他們直接來到醫院的地下室,穿著白大褂的瘦小醫生與賽蒙在那裡等著他們。醫生看到被艾爾粗魯地扔到地上的交涉人便帶著高度興趣靠上前去,仔細打量交涉人手臂上抓傷的痕跡,接著便鑽到一個小房間裡去,看似是要做什麼相關的檢驗吧。
        賽蒙看了交涉人一眼,對這個人似乎沒什麼興趣的他立刻切入正題,向蘇內閣問道:「應該可以說明一下了吧。?」
        蘇內閣點頭。
        「雖然剛才已經大概跟艾爾說過了,不過我還是再整理一次吧。
        一直以來對這裡採取消極政策的政府,因為政權的轉移,而有了不同的想法與對應手段。另一方面,經常阻礙對一些高層人員的利益造成阻礙的教授也是這個新政權的眼中釘,於是他們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在Block 31殺害教授,利用極具社會地位的教授之死,進而介入干涉這裡。
        所以他們派出了這個人殺害教授,在這之後,我發現了教授的屍體,整個Block 31被封鎖,所以他也無法逃走,只好找地方藏匿。直到今天……應該是昨天,我們放出假消息,而他認為風頭已過,打算趁早離開,之後就被我們逮到了。大致上的流程就是這樣。」
        蘇內閣這次的說明簡略許多,他也認為不需要說明得太詳細。
        「有一點我不懂。死者的死亡時間是那天夜晚八點到九點之間,但是你發現屍體是隔天早晨,而且從發現屍體到封鎖出入口之間也有一段時間,為什麼不趁著這段時間離開,而拖到現在呢?」賽蒙提問。
        「我也不確定其中原因,我猜,多但是因為他在這裡還有事情要辦,所以才沒有立刻離開吧。」
        「什麼事情?」
        「這就要問當事人了。」蘇內閣看向模樣極為狼狽的交涉人。
        艾爾將交涉人口中的布拿出來之後,蘇內閣便開始問話,為了要讓賽蒙與艾爾也聽得懂,他說的是街區住民的語言。
        「殺了教授之後,你做什麼去了?」
        「你以為我會說嗎?」
        「事到如今還是堅持保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叫我去看看地下呢?」
        交涉人只是冷笑,對此蘇內閣也只好放棄。
        「他好像不願意說的樣子。」蘇內閣對著賽蒙和艾爾說明。「我得先聲明,這只是我的猜測。我認為,這次的計畫不單單是政府策劃的,Block 31內部可能也有人員協助。所以,交涉人在殺害教授之後,應該是有一些要處理的事,所以就前往與內應人員會面,因而耽誤了離開的時間。而我進行調查的這幾天,也是因為有人藏匿他,才一直沒有被發現。」
        「你說我們這裡面有內應……?這怎麼可能?」艾爾一臉不可置信。
        「我說了,這只是我的猜測。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影子。」
        「你之前也一直在問,那個影子到底是誰啊?我們這邊根本沒有這號人物吧?」
        「……早晚會見到的……」蘇內閣篤定地說。「在這個Block 31的『背面』之中。」
 
第五天,其二
        到了早上,在賽蒙的聯絡之下,外界的警察來到這個地區,開始進行相關的工作。蘇內閣看著出入口的柵欄被拉開,兩台警車緩慢地開了進來。這畢竟雙方睽違多年的官方正式接觸,相信被派遣來的幾名員警心中也有一定程度的不安吧。而對於警方的引導與說明等工作,則交由語言能力較好的約翰來進行。雖說大多數街區住民在當初離鄉來到本國工作的時候,多少都有針對語言做一點學習,但自從事件發生,他們將自己封鎖在Block 31之後,就沒有必要再使用其他語言,因此變得生疏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蘇內閣也想過自己是否要擔任兩邊溝通的橋樑,但這個提案被約翰拒絕了。
        ——只是個外人而已嘛。蘇內閣自嘲地想著,邁開腳步跟上走在前方的員警與約翰等人。在前方的賽蒙這時回過頭來,將一個塑膠袋遞給蘇內閣。
        「這是……?」
        「之前沒收起來的東西,現在還給你了。」
        「啊……多謝。」
        「話說,其實你已經可以離開了吧?」
        「還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我是建議你別在這裡逗留太久啦。」
        「我知道了。」
        「……話又說回來,」賽蒙以眼角餘光瞥向稍遠處正在與他人交談的艾爾,向蘇內閣低聲說道:「昨晚艾爾他是不是動真格了?」
        「從哪聽說的?」
        「猜的,畢竟很少看他這麼狼狽,應該是經過一番苦戰吧。」
        「我也只看到其中一部分……」蘇內閣將昨晚所看見的情形大略告訴賽蒙,自己的那段喊話則是省略不提。
        「那他果然是動真格了。」
        「畢竟有先預告過嘛……」蘇內閣想起艾爾當時的背影,印象十分深刻。「那個動真格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喔對,你說你沒看到後半段……簡單地說,艾爾他不擅長格鬥技。」
        「不擅長格鬥技,別開玩笑了。」
        「不,我是說真的。與專門學習格鬥技的人來說,他的實力可差了一截。這點,昨晚的戰鬥也能證明,不是嗎?」
        蘇內閣想起那場戰鬥,最初確實是艾爾屈居下風,而自己也沒有自大到認為是自己的喊話改變了艾爾的實力。在戰鬥後半段的部分,一定有某個扭轉勝負的關鍵因素。
        「那他擅長的是什麼?」
        「格鬥技說得攏統一點,就是以自己的身體,去攻擊、制服對手的身體對吧?但是艾爾他學的卻不是這樣的招式,他動真格時的招式就是他當保鑣時代的招式,不是為了戰鬥,而是單純為了傷害對手而存在的招式。」
        「聽起來很可怕,但是那跟格鬥技有什麼分別?」
        「差別在於方法,剛剛也說了,格鬥技是以自己的身體為攻擊手段,但是艾爾的招式卻不是這樣,他可以使用任何東西。地板、牆壁、桌子、椅子、窗戶甚至任何傢俱都能拿來使用。或砸,或摔,或丟擲,可以即時使用任何方式有效率地去傷害對手,這就是艾爾的招式。這種作法在空曠的空間反而變得沒有威力,因為能使用的道具有限。那場戰鬥後半,艾爾強硬地改變了交手的地點,所以才使得勝負逆轉了吧。」
        「啊啊,原來如此。」蘇內閣在聽過賽蒙的說明之後,從那晚房間一片狼籍的模樣去想像艾爾與交涉人戰鬥的過程,就覺得不寒而慄。「真虧那個交涉人還能活著。」
        「雖然全身都被西裝蓋住,不過他的身體也鍛鍊得挺結實的……艾爾好像有這麼提過。」
        「算了算了,打架的話題就先打住吧。」
        蘇內閣手一指,賽蒙順著手指方向看去,艾爾正朝這裡走來,賽蒙立刻閉上嘴。
        「對了,賽蒙,能不能請你幫個忙?」蘇內閣問。
        「要幫什麼忙啊?」
        「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啦,就是……」
 
        一行人接著前往的地方是存放教授遺體的醫院,在那裡,醫生看警方交代了屍體的狀況,並將遺體轉交給警方。同時,賽蒙也將教授的遺物交給警方,並且在離開醫院之後將警方人員引導至舊五十二區的案發現場。雖然現場已經收拾乾淨,但是還有當初蘇內閣要求艾爾拍下的照片,多少不無小補。在諸多情報與證物的轉移之後,警方也針對這次事件的關係人——尤其是蘇內閣——問了不少問題,不過都是例行性的詢問,警方似乎也已經確信交涉人就是兇手,又或者只是擅自將眼前別人提出的結果囫圇吞了下去而已?
        最後,交涉人身上的繩索被解開,取而代之的是被警方銬上手銬,被送進警車之中。警車緩緩地調頭,等到調整好方向之後,其中一台警車的駕駛座窗戶降了下來,負責開車的員警對著在一旁的蘇內閣問道:「要不要順便送你?還有空位。」
        蘇內閣只是搖頭拒絕。
        之後,眾人靜靜地目送警車離開這個區域,柵欄再次關閉,持槍的看守人回歸崗位。對於多數的街區住民來說,這次的事件就到此告一段落。
        「你接下來是什麼打算?」艾爾問。
        「讓我在這裡多閒晃一會應該也沒關係吧?」
        「是無所謂啦,但是你可別亂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亂來的。」蘇內閣苦笑。「我可是度過了一般人亂來也沒機會遇到的五天特殊經歷呢。」
        「說得也是呢。」艾爾輕輕一笑,揮手向蘇內閣道別。事件已經結束,他不需要繼續監視蘇內閣了。
        「話說,以後可以偶爾來這裡看看嗎?」
        「你是認真的嗎?」艾爾抬起一邊的眉毛。
        「一半是開玩笑的吧。」
        「所以另外一半是認真的?」
        「……教授沒能做到的事情,我想要繼續下去。」
        「不過,經過這次的事件,就連舊五十二區的那個出入口的管制也會嚴格起來吧。」
        「這倒是……那,至少再讓我待一天吧,明天一早我就離開。」
        「還有什麼事情嗎?」
        「是有一些瑣事啦……」
        艾爾看到蘇內閣的表情之後,便放棄追問,只是淡淡地說:「走吧。」
        「去哪?」
        「差不多該吃午餐了。」
 
        接受艾爾的好意,接下來半天的時間,蘇內閣都在艾爾家陪著莎莉度過,莎莉本來就不是怕生的孩子,但現在又跟蘇內閣更加熟稔了。莉莉也很歡迎蘇內閣,放心地讓孩子與他一起遊玩,莉莉親切的態度讓蘇內閣有了自己已經融入這個家庭的錯覺。
        到了夜晚,蘇內閣說想要自己一個人走走,便離開了艾爾家。
        時間是晚餐後不久,大約八點左右。他獨自一個人來到了舊五十二區,他的步伐並非隨意漫步,而是有著確切的目的地。他在一個地方停下腳步,那是他與教授第一次遇見莉莎與約翰的地方。
        隔著道路,蘇內閣與約翰相互對望。
        「可以請你帶我去見影子嗎?」
        約翰沉默以對。
        「……還是說,你站在那個位置看不到我?」
        「少瞧不起人了,黑頭髮的人也就那麼幾個,隨便猜也知道是誰。」
        「……病情如何?」
        「總之先試著從飲食控制了。」這樣說著,約翰邁開步伐,緩慢地前進,謹慎的動作顯然已經超越了一般程度的小心。
        「我來幫你吧……」蘇內閣跑到約翰身邊,試圖攙扶他,卻被毫不留情地甩開。碰到如此對待的蘇內閣也只好閉上嘴,默默地跟在後面。
        最後抵達的地方是舊三十一區的中心,也是領袖辦公室所在的大樓。約翰似乎也是這裡的常客,他的臉孔就是通行證,蘇內閣跟在他身後走進了大樓。蘇內閣第二次進入這棟大樓,但這次並非按下電梯按鈕向上,而是往建築的深處走去,拐了好幾個彎,在走廊盡頭的狹小房間前,約翰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房間內有一段向下的樓梯。約翰伸手在牆壁上摸索,花了一點時間才打開電燈,接著便走下樓梯。蘇內閣感嘆著場所的隱密性,不停地東張西望。
        樓梯所連接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地下空間。
        雖然是採用白色燈光,但光源不足的情形之下,實在不能稱呼這裡為明亮的空間。寬敞的房間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用途不明的機器設施,一些地方還看得到大量的各色藥丸與膠囊,以及一塊又一塊的半透明固體塊狀物。而在房間的正中央,一名男子坐在塑膠椅上迎接他們。男子身上穿著連衣帽T恤,帽沿拉得很低,幾乎遮住半張臉。他稍微將帽子拉起,黑色的眼瞳與蘇內閣的目光對上。
        在這一瞬間,蘇內閣覺得自己正式來到了Block 31的「背面」。如同與深淵對望一般,那雙眼瞳的顏色之深讓人無法看透。
        居住在深淵之中的男人開口了。
        「沒想到你能找到這裡呢……倒是約翰,你帶他來是什麼意思?」
        看他對異國語言如此熟悉,蘇內閣了解到這便是他長期以來都有持續使用這個語言的證據。
        「你就是影子嗎?」蘇內閣問。
        「是我沒錯。」男子將帽子脫下,露出臉孔。深褐色的肌膚,黑髮,黑眼,身材和蘇內閣差不多,完全符合電廠副經理的描述。「還有,約翰,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打算繼續了。」
        「為什麼?因為眼睛的狀況嗎?」
        「那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主要還是因為我不想做了。」
        「之後再慢慢聽你說吧……」影子說著,接著便看向蘇內閣:「所以你讓約翰帶你來這邊的目的是?」
        「只是想確認幾件事而已。」
        「好吧,你儘管問。作為交換,你以後不准再進入這裡。」
        「這裡?」
        「整個Block 31。」
        「好,我答應你。」想著這真是個簡單的條件的蘇內閣很快地應允了。「整個Block 31主要都是你建立起來的吧,尤其是初期幾年的時候。」
        「沒錯,主要是我聚集那些核心成員,成立自救會了。」
        「那為什麼退居幕後呢?而且還不是什麼不慕榮利的理由……」蘇內閣走到一台機械旁邊,從大量藥丸之中拿起一顆仔細端詳。「而是為了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只靠著正直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更遑論我們這些身分立場特殊的人呢?骯髒的事情還是要有人來做,我只是剛好適合做這些工作而已。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專長與適合的工作,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影子說著,右手食指指向天花板。「……領袖才會在上面那裡。」
        「他是影武者嗎?」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他有很大的魅力,很適合站在檯面上領導群眾,然而他對於實務上的應對判斷太過天真,不適合當一個決策者。他的工作就是在表面上聚攏人心,除了讓內部團結之外也讓事務的推行順利得多。他在對人交涉方面也是完全不行,雖然這幾年是做得比較好了,但早期這些事情都是我私底下在做的。就連當初去和電廠交涉也是我做代表,所以你才有辦法在那邊探聽到我的名字對吧?這一點我倒是疏忽了。」
        「所以實際上,整個Block 31的治理方式等等,都還是你在管理的?」
        「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就別再問了,倒是我很好奇一點。雖然你從電廠那邊探聽到我的名字,但是真正確信我的存在是什麼時候?我自認我隱藏措施做得挺完善的,實際上,居民們也都不知道才是。」
        「是在前幾天,和領袖見面對談的時候。那時,我在偶然之間看到領袖桌上的隱形眼鏡,便向他詢問他的視力。然而他卻回答他的視力是正常的,這麼一想,桌上的隱形眼鏡就不會是他的東西,而是別人的東西。但是,在整個地區地位最高的領袖辦公室裡面,是誰會把私物遺落在他的辦公桌上呢?只能是和他有密切關聯的人物吧。所以我至少確信有那麼一個人物可能經常出入領袖的辦公室,而且和領袖相當熟稔。自然而然就聯想到影子這個名字了。」
        聽完蘇內閣的話,影子忍不住竊笑起來,最後甚至變成大笑。
        「還真有你的……哈哈!這樣誤打誤撞也能找到我……不過領袖那樣的回答不太好呢,還是說他不夠謹慎,沒有把東西收好吧……」影子的笑聲逐漸停歇,臉上仍帶著笑意地說:「我可以告訴你,那隱形眼鏡是他在使用的東西,而且他也沒有對你說謊。」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視力正常的他持有隱形眼鏡?這代表的是……」
        「你的反應挺快的,那是沒有度數的隱形眼鏡。雖然沒有度數,但是卻有顏色,而那個顏色……」
        「……是藍色嗎?」
        「正確答案。」
        「是為了利用藍眼睛的領導者……那個傳說嗎?」
        「雖然不用這招也無所謂,但是效果意外地很高。當然,他本來還是綠眼珠的。」
        「……這些東西,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的?」蘇內閣拿著藥丸問道。
        「還蠻早就開始了,初期主要版圖穩定下來之後,就開始嘗試,很快地就達到能拿出去販賣的水準,這都要多虧約翰呢,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學者就是不一樣。」
        「所以,你們就把這些毒品透過那三個商人賣出去,進而補足這裡的經濟缺口嗎?」
        ——交涉人說的「地下」指的就是這些東西吧。蘇內閣心想。
        「這裡某種程度上是無法地帶呢,一些事情做起來也比較方便。」
        「還真是糟糕透頂呢,早知道就讓你們的計畫成功……不,最起碼讓這座製毒工廠給抄了也好。」
        「你真的挺厲害的,區區一個局外人,在短短幾天內就看透了這麼多事。」影子露出佩服的表情。
        「與政府勾結,把交涉人放進來,以及這幾天藏匿他……這些都是你做的,對吧?」
        影子笑而不語,只是兩手一攤。
        「你在事前就與政府達成某種交易,進而協助政府派來的交涉人,於是告訴他沒有管制的舊五十二區的隱密道路,讓他從那邊進入。你與政府便透過交涉人開始密切的來往。而這時,哪邊提出的不知道,總之就是企圖藉由引發殺人事件來讓政府干涉Block 31的計畫,兩邊討論確立計畫的細節後便開始施行。教授和我前來的第一天晚上,交涉人殺害教授,之後便離開舊五十二區來到這裡或是其他地方與你見面以傳達聯絡事項,他也因為這件事情而無法立刻離開Block 31。
        他在殺害教授前後這段時間內,會出現在人煙稀少的舊五十二區的人,除了巡邏的人之外,就只有約翰了。我想約翰為了協助你製作毒品,在那附近種植了毒品相關的植物吧,所以才會頻繁出沒於那一帶。教授死亡的那一晚,他正好受艾爾夫婦之託照顧著他們的小孩莎莉。就在這時,莎莉目擊了交涉人全身著黑色西裝的身影,然而當時在場的約翰卻因為夜盲症而沒能看見。
        隔天早上,我發現了屍體。而在我的要求之下,賽蒙封鎖的整個Block 31,包括平時不加管制的舊五十二區隱密道路。接著我便和艾爾開始調查,事件前的始末大致上就是如此。」
        影子笑著鼓掌,露出相當欽佩的神情笑著鼓掌。
        「完全命中,我開始好奇你腦袋裡面裝什麼了。聽說你對語言也相當在行嘛,真不愧是天才。」
        「我不喜歡那個字眼……」蘇內閣露出苦澀的表情。「但是我想不通的一點就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明明是自己親手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地方,卻不願意享有應有的待遇而躲在這裡做毒品,現在居然還打算迂迴地要透過政府的手來毀掉這個地方。你這個人的行為真是充滿矛盾。」
        「理由什麼的不重要,反正這次我的計畫是被你阻擋下來了,不過應該還會有第二次,運氣不好的話也會有第三次或第四次吧,到時候你也不能阻止我了。」
        作為提問題的代價,蘇內閣確實在剛才答應過不再踏入這個地區。
        「還有一個問題,是關於你自身的。」
        「什麼問題?」
        「你的身分。你的外貌實在太過特殊,跟其他街區住民大相逕庭,你真的是阿蘇國人民嗎?」
        影子輕輕地笑了。
        「你對我們國內的情況不了解才會這麼說的吧,這也無可厚非。我的確是生長在阿蘇國境內沒錯,只不過我是一支少數民族的後代,是一支在國內倍受歧視的少數民族。這身褐色肌膚與黑髮,都是我們一族獨有的特徵。我當初甚至不是自願離開祖國,而是被賣出來的。他們強佔我們的土地,把大人抓去勞動,小孩子有商品價值的就賣掉。我在七歲的時候就流離失所,連故鄉是什麼都還不知道就已經失去了故鄉。阿蘇國對我而言,就是那種祖國,沒什麼好留戀的……這下你懂了吧,為什麼我不願意站到檯面上領導眾人,而是找了個影武者,自己卻留在這裡做這些勾當。」
        他們怎麼可能接受低等人種來領導他們呢。影子小聲地補上一句。
        蘇內閣扔下手中的藥丸,讓目光在房間內四處游移,就是不肯看著影子。
        「差不多可以了吧,該問的也問完了。」影子這麼說著,站起身來往房間深處移動,逐一檢查機器的狀況。見到此景,蘇內閣只是嘆了口氣。
        「雖然約翰也在場,不過為防萬一……」蘇內閣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手機,手機的螢幕亮著,上面顯示著通話中。跟賽蒙要來的手機號碼派上了用場。
        影子的目光離開機器,來到蘇內閣的手機之上,他花了數秒才理解狀況。而在這數秒之間,從樓梯傳來了腳步聲。領袖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地走下樓梯,繞過約翰身旁,經過蘇內閣旁邊,來到了無法動彈的影子面前。
        蘇內閣看著這一幕,無力地將手機的通話切斷。
        幾乎是與此同時,領袖狠狠揮出的拳頭也砸中了影子的臉頰。
        這是一個沒受過訓練,沒經過任何鍛鍊,甚至連架都沒打過的一個人所揮出的,平淡無奇的拳頭。然而這一拳卻蘊含了他全身的力量,以及他全身的憤怒。影子挨了一拳,向後跌倒在地,將機械擺放的位置撞歪,發出巨大的聲響。在機械之上的各種藥丸撒落一地,如同一場極短暫的陣雨,降下後而停歇。
        領袖喘著粗氣,揮出這平淡無奇的一拳之後,他感到猶如完成長途賽跑後的疲憊,肩膀不停地起伏,不停地讓肺部進行空氣交換。在短暫的一拳之間,他的臉上便已佈滿汗水。
    影子對於被打一事似乎沒有太多感情起伏,他輕輕地將落在身上的藥丸拍落。他抬頭看著領袖,並沒有站起身的意思。
        「你居然……做了這種事……」領袖的話語因氣息混亂而無法連貫,斷斷續續地具體傳達出他的想法。「為什麼?」
        「這裡是我創造出來的,要毀掉這個地方也是我的自由吧?」影子笑著撫摸被打中的那一邊臉頰。
        領袖雖然想反駁,但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Block 31能夠成立並無事存在至今,最大功臣絕對是影子。從早期的成立自救會,到與周邊地主與屋主進行交涉換取土地使用權,到後來武裝反抗策劃,以及和電廠與自來水公司進行交涉以確保民生用水用電,很多事情都是在他的周旋之下才一一達成的。反觀自己,只能做個只有外觀好看的傀儡,不停地演戲。
        「……為什麼啊……」領袖低下頭,再次抬起頭時,他已經把隱形眼鏡拿掉,雙眼的顏色恢復成與一般街區住民無意的綠色。「你不是說,只要我們通力合作,就可以保護這個地方,讓大家幸福嗎?我一直相信著你啊,因為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只能借重你的力量。當你說你要做這些毒品時,我雖然一度反對,但還是被你說服了,因為我相信你。但是……」
        「……已經跟你說過那麼多次,你還是太天真了。」影子不屑地說。「你要怎麼看待我是你自己的事,少把自己的期望強加在別人身上。你大可以趁這次機會看輕我這個人啊,這就是我,這次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你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就是這些嗎?只要你離開這裡,或是隨便動個手腳,這裡很快就會如你所願的崩壞吧……我們或許太依賴你了。為什麼非得透過政府的手呢?不,不如說,既然最初是抱持這種想法,那為什麼還要幫助我們呢?」
        「理由是什麼並不重要,那種東西隨便都能說出好幾十個,問題在於你相不相信而已。與其問我,還不如問問你自己吧?要我說出什麼答案,你才會願意相信我背叛了你?」
        領袖無法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看到領袖如此老實的反應,影子維持著笑容,說道:「你不覺得很有趣嗎?一群人在國內站在迫害他人的立場,一到了這裡,卻不得不依賴著他們所迫害的人種而生活。而他們最後還是不知道這個事實,最後還會以為是這個國家的政府摧毀了他們的安身之所,卻不知道自己仍然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就是理由嗎?」領袖氣憤地抓住影子的衣襟,把他拉了起來。「這種無聊的理由……!」
        影子的笑容沒有動搖,彷彿凍結在臉上一般,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無法稱作笑容的笑容。看到影子毫不在乎的笑容,領袖心頭的怒火又燒起,舉起拳頭,準備又是一拳,然而這一拳卻被影子輕描淡寫地擋下。領袖愣了一會,最後只能放下拳頭,轉身背對影子,低著頭吐出一句話。
        「夠了……你給我離開這裡……我不想再看到你。」
        影子整理好衣襟,站在原地不動。
        「從現在開始,以後的一切事情都由我來處理。我們已經不需要你了……我會證明給你看。所以,給我離開!」
        影子輕蔑地哼了一聲,隨手抓起一塊毒品磚,便踩著自然不做作的步伐走向樓梯,在踏上樓梯之前,他停下腳步。他以一隻手的手指輕撫自己的雙眼,在這個動作之後,他的眼瞳色彩改變了。多半是將隱形眼鏡拿掉了吧,和領袖同一種模式。
        蘇內閣直直地盯著那雙眼瞳看著,說不出話來。不只蘇內閣,就連領袖與約翰也驚訝得瞪大雙眼。
        藍色的眼瞳。
        藍眼珠。
        上天派來的領導者。
        「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會被賣到這裡來?對他們而言,這雙眼睛就是『商品價值』啊。」影子的臉上依舊是笑容,只是這個笑容,卻比剛才多了太多太多複雜的成分,是個苦澀至極的笑容。
        影子收起笑容,轉身踏上樓梯。在離開這間毒品工廠前的最後一刻,他低聲地扔下一句話語。雖然音量極小,卻清楚無比地傳進了蘇內閣的耳中。
        「真是無聊透頂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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