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那一夜晚
伍德中校雙眼注視著正中間的螢幕,似乎暫時沒有移開目光的打算。
事實上,這名中校可以觀看的螢幕超過十幾部之多,但他選擇凝視擺在牆壁上正中央那一台。畫面上,出四台直升機逐一減速並降落在小鎮外圍,然後快速爬升離開此地。儘管螢幕畫面稍嫌模糊不清--畢竟這影像是由環繞於一萬英呎高空上的無人機所拍攝的--但伍德中校自己非常清楚此次作戰的每一個細節,因此這並不構成任何指揮上的障礙。
此時此刻,伍德中校坐鎮於距離戰場幾公里之外的指揮中心裏頭。他身穿綠色迷彩軍服,頭戴耳機以方便與各單位連絡。這是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式指揮所,不過裡頭的設備一應俱全;另外,帳篷旁邊還停了一台裝載了各類通訊或反干擾電子設備的運輸直升機,以備指揮所不時之需。
這裡每一名軍人身上都全副武裝,精神上也不敢有絲毫鬆懈。在過去的年代裡,他們負責殲滅威脅自己國土安全的恐怖分子;如今,他們在姆大陸這個舞台上打擊任何反人類國家勢力。這群軍人的攻擊目標也從塔利班、基地成員、毒梟,當地軍閥轉變成一大堆不知名的怪胎,其中包括機器怪物、會走會說話的動物,以及最棘手且最難應付的--少女與兵器的融合體。
幾乎要讓人以為自己正在跟馬戲團打仗似的。
為了跟這些人類歷史上從未面對過的怪物交手,軍方投入了無數人力與資源來摸清楚對方的底細,並再度使用那些曾在戰場『檯面下』活躍的棋子;這也是為何在伍德中校的先遣特種隊伍當中,會多出一位外來者。
中校說不上喜歡這位外來者,但他十足慶幸對方的加入。
這名外來者來自於國內某情報機構的其中一個部門。出身於這部門的男男女女都經過極為專業的訓練,能夠適應任何戰場環境;可是他們終究與一般特種部隊不太一樣。這些人員能夠滲透到任何環境,取得任何情報。他們也受過一般軍事訓練,甚至能夠在特定情況下指揮軍事部隊。他們擁有來自中央的資助,裝備齊全,以及最重要的--冷酷與決心。
情報幹員--那是作戰中最需要的人才。他們並非殺人機器;相反的,只有在絕對必要時這些人才會取人性命。『殺戮是無能者的做後手段』。這多為他們的信條。可是情報局卻同時以這一點為由,在活人與死人之間畫上了一條灰色界線。
只要不死人的話,那就什麼都可以幹了吧?
也因為如此,比起被士兵槍殺或無人機飛彈炸死,恐怖分子更不想遇到這些來自情報局的傢伙。每個人都曉得被折騰的半死不活要比死亡可怕許多。
伍德中校自己從未與來自本情報部門的人員打過照面,因此當這兩人首度見面之時,他對於那名外來者感到訝異萬分--年輕,那是中校心裡頭第一個想法。
那年輕人已經將姆大陸上開戰的風險全都分析完畢,而中校及其他軍官也就此做出許多修正方案。這也是他為何需要那名外來者的原因。最終,軍方決定派遣種部隊先行潛入、破壞,再以常規軍隊進行支援。
特種部隊--那是軍隊中最寶貴的資產。一名特種士兵成員遠比任何高科技武器要有價值得多。和情報局的傢伙不同,這些人在戰場上是佼佼者、是菁英。他們從過去的錯誤中學習,然後盡可能減少不在掌控中的風險。學習錯誤是極為重要的一環,這意味著每一名特種部隊隊員研讀過1993年發生的摩加迪休之戰;總計有十九名弟兄喪生於這場戰鬥。
在這之後,幾乎世界上所有特種部隊都達成了一個共識:第一,絕不在白天執行特種任務!第二,如果你對即將面對的威脅一無所知的話,絕不在少了空中支援及裝甲車的情況下進入戰場。
對於伍德中校而言,他非常幸運地擁有所有必備的武器。
當然,戰場瞬息萬變。儘管他們準備萬全,突如其來的威脅與危機隨時都有可能冒出,尤其在這一次作戰--突襲人口約五百名居民的山間小鎮--感覺更是如此。
如今,伍德中校即將發動攻勢,準備把位於山谷間那座毒蛇巢穴一舉搗毀。
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
***
現代 某一早晨
這是一間坐落於姆大陸某個角落的基地--
基地,那是由民間或政府出資所建立於姆大陸上的的一種新型前哨站。基地內的成員通常是由人類指揮官及數名少女兵器所構成。基地的目的便是在人類的領導與少女兵器的合作下,一同發展姆大陸。
雙方並非一開始便發展出這類合作關係;好幾年以前,他們曾就各類因素發生過數次武力衝突,那是被稱為『開拓戰爭』的黑暗時期。
人類與裝備了兵器的少女--這兩種相似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不同的物種兵刃相向,而戰爭最終帶來的結果終究只有悲傷與悔恨。
又過了一段時間,意識到無法以武力令原生物種屈服的人類採用其他手段--那是名為經濟體與政治的工具。人類以全新的懷柔政策取代精確炸彈,並承諾和少女兵器合作抵抗凶暴的原生種,不計前嫌、共創未來……等好聽話。
最終,大型戰爭由於政策的改變而結束了,雙方的關係相較於過去也改善許多。
在如此特殊的環境之中,有一名男性人類與數名少女兵器就住在這間老舊基地內,並維持著一種奇妙的關係。
那名男性--青年指揮官並不以發展基地為目的,因此他從未指派正是任務給少女兵器,抑或是與原生種進行戰鬥。相反的,他利用以前的關係到處接受委託,並定期支付這些少女的生活費用,而她們只需提供足以讓基地運行的最低限度資源即可。
這段微妙的關係已經持續將近一年半,生活也相當的平靜--又或許不?因為青年指揮官總會為了一些私人委託或任務冒無謂的險,惹得那些關心他的少女們不高興,引發一次又一次騷動。
當下舉個例子好了:
有句成語叫做事不成三--正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同樣的事情不該做連續三次;又或者,你稱之為『學不乖』可能更為簡單扼要。
對於本基地中的兔子……精確點來說是頭戴兔耳的少女兵器,蕾比.瑪汀來說,她已經快要受不了本基地指揮官的作為了。
此時她正氣在頭上,一邊來回踱步於會議室中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
「為什麼?為什麼他每次都喜歡自己亂跑呢?」
「我想指揮官只是出外辦事而已啦。」一旁,璐璐.卡爾面帶微笑地說:「畢竟都是他在支付我們的生活開支的呀。」
「出外辦事會失蹤超過一個星期嗎?!」蕾比吼道。「下次我一定在指揮官身體裡植入晶片進行定位追蹤……不,乾脆直接拿鍊子把他拴起來吧,看他往哪跑!」
「生氣起來的蕾比好可怕啊。」
「說什麼呢,璐璐?」
「啥都沒有!」
「你這樣大吼大叫也沒有用。」朵拉,又被稱為列車砲女王的她撥了撥金色長髮,皺起眉頭。「那傢伙只會自以為是地為我們著想,不管怎麼勸他都沒用。」
「但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蕾比說。「他難道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他!」
「我比較擔心……指揮官回來後的……安危……」從剛才便坐在會議室一角的夜雷悄悄地說,但沒有任何人聽見。
「那麼,朵拉學姊又是怎麼看待指揮官的?」
璐璐突然這麼一問,當場令朵拉不知該怎麼招架。只見後者優雅地打開羽絨扇子,將自己漲紅的臉藏在其後頭。
「對我來說,他不過是一位還算聰明的僕人而已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可疑……」璐璐瞇起眼睛。
「失、失禮,真是太失禮了。」朵拉反問道:「那你又如何了,卡爾?你怎麼看待那螻蟻的?」
遭來一記回馬槍,璐璐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啊、呃,指揮官……指揮官就只是一位值得信賴的人啦哈哈哈哈哈哈哈!」並以一連串不自然的笑聲表示回應。
「是真的嗎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當然是真的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然……呢……兩位。」夜雷又悄聲說。
「夜雷,妳有什麼想法倒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蕾比轉向藍長髮少女,直指對方道。
「妳該不會知道他人在哪吧?」
「不曉得……在哪……」夜雷回答。「但是……失蹤前……看見他和秘書小姐……交談過一段時間……」
「可蘿嵐小姐?」
眾人一同露出驚異的神色。
蕾比這才意識到,她從未問過青年指揮官與可蘿嵐兩人相遇的故事。即是說,他們倆人之間有段不可告人的秘密!仔細一想確實疑點十足,可蘿嵐生性迷糊且時常犯錯,至今還能留在指揮官身邊當祕書簡直就是個奇蹟。以青年指揮官那種個性,換成別人犯錯一、兩次的話早該被開除了才是。
「哎呀?怎麼大家都聚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說曹操,曹操就到。
自動門往兩旁打開來,只見可蘿嵐一邊抱著幾疊文件一邊走進會議室。不過即便個性少根筋,她也能夠立刻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尤其是從蕾比那投射過來的銳利目光,彷彿能夠看穿任何事物。
「蕾比小姐,妳的眼神……怎麼有點……奇怪?」可蘿嵐頓時冷汗直流。
下一瞬間--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比的怒吼以及可蘿嵐的慘叫同時響徹整間基地。
***
現代 同一時間
「燙燙燙!」
「都是指你亂動才會被燙著啦!」
大雨滂沱,碩大雨滴拍打在帆布上的聲音不絕於耳,彷彿永不停歇似地。大雨及濃濃的霧氣壟罩住湖泊與其周圍環境,以及一座搭建於旁邊的小小帳棚,後在大雨中若隱若現。
儘管帳篷外頭寒氣逼人,但是拜現代科技所賜,攜帶型暖爐保持了帳篷內一定的溫度,舒適又方便。再者,這座原本僅為一人用的帳篷現在硬是擠了兩個人,因此他們的體溫也幫了不少忙。
帳篷內,莉歐.萊茵與青年指揮官兩人各佔據一個小角落,後者渾身是傷的,嚴格來講他不需要太大的活動空間;這便意味著青年沒有辦法逃離狹小的空間。
「不、不要!」青年指揮官一邊猛搖頭一邊說。「我現在又不餓,別逼著我……還有我自己可以吃啦,不要一直把湯匙塞過來!」
「不行,指揮官先生可是受了重傷。請絕對不要亂動喔。」另一方面,莉歐用湯匙舀出剛熱好的罐頭食物,像是在餵小孩將手伸了過來。「來,張開嘴巴說啊--」
「要掉了食物快掉下來了啦!」
「那還不趕快用嘴巴接起來。」莉歐笑瞇瞇地說。
青年指揮官只能滿臉通紅地張嘴接下對方的好意;當然,也可能是別有心意。
「嗚嗚,真是屈辱。」
「怎麼會呢?我記得書上說男孩子都很喜歡女孩子餵他們吃東西。」
「那也得看場合好嗎?」青年指揮官解釋。「況且妳只是想讓我感到難堪而已。」
「指揮官先生太過分了,人家才沒這麼壞呢--嗯,幹嗎一直盯著湯匙看?指揮官先生難不成以為我會用這支湯匙吃東西吧?」
「才、才沒有!」
「雖然這一生中還未有接吻過的經驗啦,但我畢竟不是隨隨便便的女孩子,所以間接接吻什麼的就免了喔。抱歉讓你失望了呢,指揮官先生。」
「才沒有失望!」
「聲音怎麼抖抖的….啊哈!是不是失望得快哭出來?」
「是被妳氣到顫抖的!」
莉歐咯咯笑了幾聲道。「冷靜一點,要不今後合作的日子會很難相處喔。」
聽到這話,青年指揮官的表情立即變得嚴肅。
「所以說,妳決定接受交易了?」他問。
「算是吧。」
「算是?」青年皺起眉間,不太能理解對方的回答。
「嗯啊!」對方點點頭。
「我該如何支付妳交易費用?」
「指揮官先生不覺得使用金錢很庸俗嗎?」
「那妳究竟要我怎麼做啊!」
「不知道吶。」莉歐說。「請指揮官自己想想囉。」
語畢,兩人便陷入一股尷尬的沉默當中。
「莉歐。」青年指揮官忽然開口。
「嗯?」莉歐咕噥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為什麼早先我問妳『交易』一事的時候,妳露出了非常吃驚的模樣?」
「這……」
她遲疑了幾秒鐘,像是在思考該不該將心中的話說出來;抑或者被過去的記憶所淹沒而失了神。
搖了搖頭,莉歐低聲回答:「因為傑洛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該來的還是來的,青年指揮官暗想。不管再怎麼不願意,總會談到有關於他的話題。
「是這樣嗎?」青年指揮官只能這麼說。
「是呀,當時的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尋找妹妹薇賽兒。你知道的,三年多前她和我在一場意外中失散。」
青年指揮官點點頭,他大致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傑洛身為一名行商,時常奔波於姆大陸各角落。有一次他巧遇上正在尋找自己妹妹的莉歐,兩人就這麼以交易互助形式一起行動:莉歐保護傑洛,而傑洛則提供情報給莉歐。他們倆在無形中建立了可貴的情誼,並使得原本憎惡人類的莉歐稍稍改觀,開始漸漸以不同角度看待這個外來物種。
最後,莉歐順利與妹妹再度重逢,卻同時失去了傑洛;那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
命運多麼諷刺啊,青年指揮官暗暗搖頭嘆息著。身為那一場戰鬥的總指揮官,他自己也對傑洛的死難辭其咎。假如當初阻止傑洛自行擔當誘餌的話,他現在大概仍活得好好的。
「幸好遇上了傑洛,要不然我可能仍在找薇賽兒吧?不,或者連薇賽兒遇上危險了都不知道呢。」
「莉歐……」
暖爐橘黃色的光線,彷如流水般靜靜地照在莉歐的臉龐上。映照下的她,竟是顯得那樣楚楚動人。那抹淡然的表情下,是一顆在悲哀中翻滾的心。一雙大眼閃耀著碧藍色的光芒,可是青年指揮官卻從中讀出了無比哀婉的憂傷。
「莉歐在那之後,究竟上哪去了呢?」青年指揮官說,順勢轉開話題。
「到處遊走囉。」這時笑容再度回歸她的臉上。「為了更加瞭解人類和我們之間的關係而到處遊歷,希望能找到讓大家都幸福過生活的方法。」
「很偉大的目標,真的。」青年指揮官說這話時沒有挖苦意味。
「但至今仍未有任何結果,」反倒是莉歐露出苦笑。「或許這正是我接受交易的緣故吧。或許我希望能從指揮官先生身上找到什麼。」
「......我看這場雨似乎還會下一陣子,乾脆就趁現在講說明一下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連話都還沒有說完,只見莉歐毫無徵兆的整個人撲了過來,將青年指揮官壓倒在地。
「莉、莉歐你幹什--」
「別說話,不然會咬到舌頭!」
話音一落,砲彈也跟著落下--沒錯,正是砲彈。
夾帶著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十幾顆火炮砲彈接連從天而降,穿透過由雨滴構成的布幕,並在距離帳篷僅幾公尺外著地。令人胸口作噁的風壓襲捲而來,同時將大量泥濘炸飛至天際去,隔了一秒才再度掉落,為雨滴染上咖啡色的色澤……其中並沒有包括人的鮮血或肢體殘骸。
冰冷的雨水打在肩頭上,兩人微微抬起頭,剛剛還好好搭原地的帳篷已不知去向,連個支架都找不著。附近的地面多出了好幾個冒著煙的大窟窿,好在沒有一個是位於他們正下方。
「要不是濃霧影響對方的準頭,我們早就被炸成碎片了吧。」莉歐喃喃自語。
「追過來了!」青年指揮官憤恨地說。「比我想像中還要快。」
「哎呀,看來正是如此呢。」
「妳不感到驚訝嗎,莉歐?」
「那種事等到我們成功逃離後再說吧。」莉歐研判著現場環境及情勢。「依照現在情況,要在這裡迎敵是不可能的。敵人一定曉得濃霧的影響,因此不可能只依靠火炮消滅對手,預估不到幾分鐘對方便會派遣其他一般單位進駐戰場。」
她的表情淡然,語氣平靜;此時此刻,你無法在她臉上找到笑意,或者是一絲悲傷的神情。現在的她,已經轉變為不管是在戰略判斷層面或戰鬥技巧上都無懈可擊的莉歐.萊茵。
「判斷結果:逃為上策!」
說完,莉歐一把將青年指揮官背了起來。
「放我下來!」
「指揮官先生別抱怨了,把敵人引來的可是你喔--雖然我連敵人是誰都不曉得--總之,以你的身體健康狀況要自行脫離是不可能的。請乖乖接受事實吧。」
說完,莉歐接著朝空中丟出三枚煙霧彈,然後以花豹般敏捷的速度離開湖邊境地、身影一瞬間便消失於煙霧與雨霧之中。
「喂喂,這不是根本就沒打中嗎?果然不該相信火炮組的能力。」
幾乎是在兩人離去不到十幾秒後,另一個全新的人影自白色煙幕之中冒了出來。
「逃得可真快,我記得之前那人類傷得挺重的說。難不成我記錯了?」那人聳聳肩,彷彿對於剛剛逃離手掌心的獵物毫不在乎。
「也罷。反正身為第一的我,是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人逃走的喔。」
等到煙霧散去後,終於揭露出說話者的真實面貌--那是一名少女,身體輪廓同莉歐一樣纖細。她一身鐵灰色軍裝裝扮,頭頂著同色系的軍帽。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左右雙手上各提著的兩管巨大砲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