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2.喪音
嚴格來說，妙音不是個好同伴，但卻是個打發無聊的好對象。
拒絕了馬上跟魔離開，妙音堅持兩人一定要回村子報備。
「我當然要讓爹娘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把他們的女兒拐走的！」這是妙音的理由。
從山谷到山腳下妙音村子的路上，妙音吱吱喳喳說個不停，這讓魔想起了西神州一種專吃屍體、並且聒噪不已的一種異獸，屍鷹。
現在的妙音就像發現屍體的屍鷹，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我家就在山腳下落櫻村裡，爹娘都是尋常的平民人家，平時會在田裡工作。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在我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都還八九歲而已。他們的歌聲也很不錯喔！他們以後可以成為我的接班人呢！」
「我平時都隨著爹娘到田裡幹活，在一旁照顧弟弟們，有時工作輕些，傍晚我便會到廟前的大樹下唱歌給伯伯嬸嬸聽，全村的人都是我的歌迷喲！看著他們如癡如醉的表情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住在村子口附近的王大金今天又向我們家提親了……這是第幾次了呢？真是鍥而不捨，不過說實話我還真有些感動，而且他是村裡最熱心的少年，長相不差，武藝也不差，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可能真會讓爹答應這樁婚事。嘻嘻，他要是知道肯定恨死你了。」
雖然妙音一直說個不停，但魔卻也沒出聲阻止，他聽著，感受著妙音的人生。
即便對妙音嘴裡的感情充滿疑問，魔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平常幾乎是沉默寡言的，不久前他與妙音所說的話甚至比他兩千多年加起來的都還要多！
直到……
「落櫻村在北神州的位置很偏僻，平時幾乎沒有外來訪客，但是你知道嗎？今早我出村前，竟然看到了一名藍髮紅眼的使劍武者！武者耶！高高在上的武者！竟然會光臨落櫻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真是不可思議！而且他看起來很強的樣子，說不定能夠打敗你喔！」
「那名武者的配劍，是不是約莫三尺六長，劍身透明，隱隱發出鳴泣之聲？」魔突然開口。
妙音歪著頭想了一下，說︰「好像是耶，我經過那名武者的身邊時好像真的有聽到哭泣的聲音，還以為聽錯了，你認識那名武者嗎？」
「如果妳的描述沒錯，那名武者可能是『邪榜』中排名第四的洛。」魔的眼睛突然綻放出懾人的黑色光芒。
「邪榜……是什麼？」妙音隱隱感覺不太對勁，邪榜這兩個字聽起來絕對不像是什麼善男信女的排行榜。
「邪榜，是由聖堂所發布的一份通緝榜，賞金由高到低列出十名，排名越靠前，代表著實力越強，也表示殺了不少人……」
妙音感覺自己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排行第四的洛，在聖堂的注解下為極端危險的瘋子。他的殺戮毫無理由，只要興致一來，便會隨意殺人，是北神州最大的惡夢，據說有幾個滿大的門派都被他一人給滅了……希望他有傳聞中的那麼強。」
魔的雙眼黑光更盛，他已經忍不住想試試所謂邪榜第四的實力了。
相比於魔的從容，妙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急急問道︰「那怎麼辦！落櫻村里可沒什麼高手，萬一……」
「抓緊我。」魔將妙音摟進懷裡。
還來不及反應，妙音察覺到四周景色一陣扭曲，耳邊的蟲鳴鳥叫變成刺耳的雜音，等到回過神來，兩人已經站在落櫻村的村口。
「這……」妙音瞪大雙眼，魔默然。
她看到了這輩子最令她悲痛的一幕。
村子口的石碑旁，村民的屍體堆積如山疊在了一塊，石碑上「落櫻村」三個字顯得格外血紅，
特別是……那些屍體無一具完整，甚至有好幾具的眼珠子都被挖了出來，空洞的眼窩下掛著兩行血淚。
這些屍體每一具妙音都叫的出名子來，李伯、吳嬸、小娟姊、大頭、巧霓、瑟普、賢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嗚……」妙音跪倒在地，悲傷與痛苦潰堤，短短幾個小時的分離後竟是天人永隔。
魔無言以對，在他看來，生命的消逝是天地間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不明白妙音為何如此悲慟。
魔走到村子口，忽然道︰「裡面……死亡的氣息遠比這裡濃厚。」
「爹！娘！弟弟！」妙音一驚，慌忙起身奔向村裡。
爹跟娘的房子在村子裡算是很靠後的，弟弟們又很會躲躲藏藏的，說不定……說不定……
妙音心急如焚，魔也隨著妙音進了村子。
村子裡的景況更加慘烈，到處都有著殘破的屍體，房子門口、街道、樹上、井口邊……
有幸臉沒被劃爛的屍體，表情是難以言諭的痛苦驚恐，妙音從來不知道人類的表情竟可以如此扭曲。
妙音流著淚，壓抑痛苦終於跑到了家門前。
門前院子的板凳上坐著三個人影。
一左一右，兩個沒有五官的「人」，手上各抱著一個沒有頭的小孩。中間，藍髮紅眼的劍客，正把玩著手上的兩個頭顱，像雜技團的表演般拋上丟下。
邪榜第四，洛，無法測度的嗜血瘋子。
「爹！娘！弟弟！」妙音痛哭出聲，便要撲上前去。
從衣服跟體型判斷，妙音知道那是她的家人，多麼殘忍的事實！
「別去，離他太近我保護不了妳。」魔拉住妙音，眼睛直勾勾盯著洛。
魔忍不住皺眉，憑著高手的野性直覺判斷，這個邪榜第四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強？
「我還在想說今早在村口邂逅的漂亮少女怎麼不見了，原來是去跟男人幽會啦！」洛推開身旁的兩具屍體，站了起來。
他拔劍一揮，兩顆還來不及跌落地板的腦袋被一劍劃開，血水四射。
妙音見到這一幕險些暈倒。
「我要一劍一劍割下妳身上的肉，然後在妳臉上的表情痛苦到極致時割下妳的頭顱，保存妳的痛苦之美。」洛病態地微笑，手上的劍飲血後發出了詭異的啜泣。
「你就是邪榜第四的洛？」魔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
只是簡單的動作，竟有一股肅殺之氣，夾帶無可抵禦的壓迫感襲捲而來。
「嗯？」洛一愣，他察覺到魔身上的氣很不尋常。
這是怎麼一回事？剛剛出現時明明感覺就像是個普通人而已，怎麼一瞬間就釋放出如此強大的氣？
同一時間，跟隨了自己數十年的邪劍血泣竟不安晃動著。
人劍相通，洛怎會不明白血泣的晃動代表著恐懼。
這怎麼可能！洛心中不禁恙怒。
從來就只有別人恐懼自己，哪輪的到自己恐懼別人！
「死！」洛壓下心中的煩躁，閃電出手。
「邪榜第四，不過如此。」魔劍指一揮。
霎時，黑光大盛，天空落下一片紅雨，數滴鮮血飛濺至妙音臉上。
魔右手低垂，另一手扶著妙音搖搖欲墜的身子。
啪搭。
人頭落地，洛的表情永遠凝固在不可置信，他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痛苦。
堂堂邪榜第四，聖堂欲除之而後快的洛，就這麼輕輕鬆鬆被魔一指擊斃。
「結束了……」妙音閉上眼睛，喃喃道。
魔很好奇，在經歷了這種家破人亡的慘劇後，妙音是否還能堅持心底的善良？他看過太多太多被仇恨侵蝕的人，普通一點的從此憤世嫉俗，有武藝的開始大暴走，從仇恨的被害者變成製造仇恨的加害者。
那這女孩呢？她能夠不被仇恨控制嗎？
流淚了好久好久以後，妙音才走到屋子旁的工具間拿了把鏟子，開始挖洞。
一直挖一直挖，挖到臉色發白，挖到雙手鮮血直流，挖到太陽下山。
魔非常困惑，他完全不能理解妙音的舉動，但他很清楚，在這麼下去這個女孩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妳太久沒進食了，別再挖了。」魔走上前握住鏟子。
「謝謝……但我必須繼續下去……」妙音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把鏟子從魔手中拿走。
但這一使力，她的身子終於潰堤，眼前一黑倒在了魔的懷裡。
※
妙音醒來時已經天黑了，她身上披著魔的黑色長袍。
魔就靠在離她不遠的一棵大樹旁，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營火。
「妳的身體一直在發抖，我想那可能是冷的感覺，所以替妳生了火。至於進食的問題，我已經把我的能量注入妳的體內，大概可以支撐妳好一陣子體力。」本來在閉目養神的魔突然睜開眼。
「謝謝你。」妙音緊了緊身上的長袍，笑說︰「你真的沒有感情嗎？可是你做的事真貼心。」
看著妙音的笑容，魔忍不住問道︰「在經歷過了這樣的事之後妳怎麼還能笑的出來？就我所知，人類在遭遇親人被殺後都會陷入瘋狂。」
「你說的沒錯，人類確實是這樣呢……」妙音苦笑：「人類總無法習慣死亡，尤其死掉的是自己在乎的人，就越無法相信對方已經死掉的事實，這種掙扎的矛盾就叫做痛苦。我很痛苦，在看到爹娘跟弟弟死掉時，我幾乎都快瘋了，恨不得將那惡魔碎屍萬段。」
「但是爹跟娘絕對不會希望我這麼做的，他們都很善良，我相信他們死前甚至都沒有怨言……他們也不會希望我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所以我要笑，即使生命在怎麼逆境環繞，我都要勇敢的笑出來。」
妙音收起苦笑，換上一個燦爛的笑容。
「無法理解。」魔搖搖頭。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妙音鼓勵道。
第二日，妙音又拿起鏟子，挖著一個又一個的洞。
魔想幫忙，卻被她婉拒了。
「這是我的責任，他們都是我的親人、長輩、朋友，就該由我來幫他們最後一程……」妙音用力一鏟，泥土屑紛飛。
「我只要五分鐘就可以完成。」
「……這不是快慢的問題。」
一人一墓，妙音足足挖了十三天才將整村的人都給妥善埋好，最後，在離去之前，她跪在父母的墓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女兒不孝，沒有保護好弟弟，也無法為您們守喪。但是女兒會活的很快樂，請保佑我。」
又是一個魔無法理解的舉動，但他知道妙音與自己的旅程開始了。
「我沒有什麼目的地，妳想去看什麼奇景？」
妙音起身，轉身向魔，露出燦爛笑靨︰「佛教八大聖地之一，菩提伽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