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雪
1.及時行樂
人生不就是這樣？
出生、讀書、戀愛、工作、結婚。
最後生了孩子，養大，然後退休、養老、死去。
每個人不都是這要走這樣的路？
走在這條人生路上，我並不特別期待什麼。
既然每個人的人生都差不多，何不讓自己過的愜意一點？
人生只有一次，讓自己過的自由舒適才是人生的目標，不是嗎？
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人能逼我做什麼。
這就是我，我就是我。
「沐雨，你看這隻兔子，我昨天只花二十塊就夾到了耶！」
「這麼厲害？改天也幫我夾一隻。」
「才不要，自己夾～」
「喂。」
放學時間，我與小虹一同坐在公園裡，聊著最近發生的大小事。
喔我忘了說，小虹是我的女朋友。
「沐雨啊，你今天英文又考40分了對不對？」
「沒辦法啊，這篇小說的作者英文也不好嘛。」
「蛤？」
「沒事，我是說英文那麼麻煩的東西，幹麻學它？」我把玩著手上的兔子，忽然發現那隻兔子沒有尾巴。
「唉～雖然說我是沒差啦，但還是希望看到你成績好起來。」
「再說吧！人生過得開心就好，而且我現在想多跟妳在一起」
「少來！」她彷彿是要掩飾臉上的紅暈，灌了我一拳。
「哈哈哈～」我摸了摸被打的肩膀，笑了出來。
「好啦，我該去補習了。」小虹提起書包，站起身來。
「我送妳去。」
小虹的成績是很不錯的，而在這大家都準備衝學測，考好大學的同時，她自然也不例外。
「唉……怎麼大家都這麼用功啊？………」送小虹去補習班後，我ㄧ個人在街上茫然的走著。
其實也沒有那個想法，但當我回神時，我的雙腳就自己走到了這個地方。
我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招牌。
如意電玩中心。
「哼，還是這裡適合我。」
一個禮拜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放學時間會在這裡度過吧？剩下的三分之ㄧ，也大多是在撞球間。
這樣子的日子或許空虛，但人的快樂卻總是在這些空虛的事情上面。
李白的及時行樂思想？那麼難的東西我不懂。
但及時行樂這四個字倒是一點兒也沒錯。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放浪時間了………
「呼～這麼晚了啊………」
在裡頭當了好幾個小時的藤原拓海，草稚京與八神庵也通關了好幾遍之後，出來時只看到月亮高掛在天空。
看了看手錶，指針指在九點四十五分的地方。
「好，去接她下課。」
小虹十點下課，現在走過去差不多剛好。
走著走著，到了一個紅綠燈前面，紅燈下方的數字，正從九十幾開始倒數。
「靠，誰要等。」我念了一句。
這裡的紅綠燈真的很無聊，明明都沒什麼車，紅燈卻久的要命。
所以我往常都是不理會，直接走了過去。
沒錯，一切都好像跟往常一樣，所以當我意識到那刺耳的叭叭聲代表著什麼意思時，已經太晚了。
原來電視裡演的都是真的，被車子撞到真的會飛起來。
彷彿身體被大鐵鎚擊飛一般，四肢都快被撕裂一樣。
「喀啊啊！」我倒在地上，意識模糊。
想把身體撐起來，手卻好像壓到了一攤水灘。
「嗚……血？」
以為是水灘，卻是一片血灘。
我就此失去意識。
2.死神
「嗚………」
坐了起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不知哪兒的小巷裡。
「靠……我飛這麼遠？」四下張望了一下，一片漆黑，只有一盞昏暗的路燈勉強照亮我的視線。
渾身都是鮮血黏在身上的黏膩感，卻沒感受到應有的痛楚。
「呃呀………」試著站起身來，手腳有點不像是自己的，麻木而無力。
『你終於醒了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好不容易站起身來，馬上又往後跌了下去。
有……有人？
在我眼前竟然站著一名女孩，或許是她一身黑的關係，像是被夜色吞噬般的不顯眼。
『看到我有這麼驚訝嗎？人類。』
「………」我渾身顫抖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等等，她說人類的意思是……她不是人類？
「妳……是誰？」硬是從齒縫間迸出這句話，已讓我氣喘吁吁。
『好不容易開口，就問這個？』眼前的她露出了一抹冷笑。
『也罷，我是死神。』
「……死神？」她身穿黑色為主色的連身裙，配著一頭及腰的黑髮，背上甚至還有一對漆黑的翅膀，渾身散發出非人類的氣息。
『你，該死。』
我該死？
『你早就該死了，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取走你的性命。』
那場車禍嗎？車禍當時，是真的覺得死定了啦……，可是現在除了無力之外，身體狀況還好，至少沒有要掛了的感覺………
「所以我要死了？」
『我的鐮刀不見了！！』眼前的女孩忽然靠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領口，字字冰冷的像利刃一樣。
『正當我想帶走你的靈魂的時候，我發現我背上的鐮刀不見了。』她的臉湊了上來，一雙清澈的眼睛瞪的老大。
我無法回話，只是喘氣。
彷彿連呼吸都都是奢侈。
『所以我帶不走你的靈魂，你也死不了。』她把手放開，我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
聽起來像是她某個重要的東西不見了，而我就因此而撿回一條小命。
氣氛就凍結在這異常的沉默，沉默的彷彿感受得到空氣的流動。
「那......現在勒？」率先開口的我，打破了這份寂靜。
『……你家在哪？』過了幾秒鐘，她冒出了這句話。
『……你家在哪？』過了幾秒鐘，她冒出了這句話。
「蛤？」
『在我尋找鐮刀的同時，我要一邊盯住你。』
她說的話實在太不可思議，讓我一時之間意會不過來。
『等我找到它了之後，我就會……取走你的性命了。』
3.變化
「喂……妳也太當自己家了吧？」在我拿鑰匙開門之後，那個自稱死神的女孩倒是第一個搶著進去。
『……你一個人住嗎？』她看了看四周，問了一句。
「好加在我ㄧ個人住喔！要是家人看到我渾身是血回來，豈不被嚇死。」門一關上我便立刻脫掉了自己的上衣，血漬黏在身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ㄟ，我要去洗澡，妳自己看要幹麻吧。」
『你是學生？』
「正值青春年少的高中生。」我進到浴室，把門關上。
「等等，妳都不先查清楚妳要『回收』的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我把門推開，往外喊了一句。
『上頭說誰該死我就去找誰，弄清楚幹麻？』回答的是她一慣冰冷的語氣。
「……這樣啊。」我皺了皺眉，露出苦笑，然後再次把門關上。
這樣啊……我這樣一個小角色，連死神也不屑知道我是誰。
十七歲，一事無成，這樣的我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地球六十四億人口中的其中一小點消失了而已吧！
時間還是繼續的走，地球還是繼續的轉，大家的日子還是照常的過。不會因為有沒有我而產生任何差別。
該死！這世界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樣，這麼的不可期待。
熱水淋在身上，嘆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
「咦？傷口怎麼都消失了啊………」照理說流了那麼多血，傷口一定不小才對，但我身上半點傷口都沒有。
「這大概也是那個女的幫我用的吧………」我再度露出苦笑。
本來還半信半疑的，但看著自己的身體，又叫我不得不信。
死神啊………
說到這個，也不能每次叫她的時候都是ㄟ、喂吧？
明天再問她名字吧。
夜幕漸漸的被染白，太陽升起，我走在每天都會經過的上學路上。
「淡雪？」
『有意見嗎？』
沒想到她還蠻直接的，我ㄧ問她的名字就給了。
「沒有……話說妳真的要穿這樣跟我去學校嗎？很顯眼耶！」
我可不想被學務處盯上。
『喔你不知道嗎？別人看不見我的樣子，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什麼？」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所以從剛剛起，別人眼中的你就像是一個神經病一直在自言自語一樣。』
猛然看了看週遭，發現路上其他的人果然都在看我這邊，臉上還帶著厭惡、疑惑、憐憫般等等複雜的表情。
「呃啊啊啊啊～」臉頰瞬間發燙，我馬上邁開雙腳，全速衝往學校。也遠離仍在議論紛紛的的人潮。
「拜託！妳都不先講的嗎？」坐在位置上，我刻意壓低聲音抱怨了一句。
『你又沒問，幹麻講？』冷冷回答的她，聲音依舊不帶一點感情。
「……害我丟臉的要死。」我整個人趴在桌上，閉上眼睛。
「沐雨～」就在這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虹………」頭抬起來，莫名的，一股沉甸甸的感覺壓在我的心頭。
明明該開心的，不是嗎？
「你怎麼啦？好像很累的樣子。」
「……沒啦，昨天忙太晚了。」事實上，我洗完澡，躺下來睡覺已經是今早三點半的事了。
「這樣啊……不說這個了，這個禮拜天要不要一起去哪裡玩？」小虹笑笑的看著我。
聽完，我全身震了一下，一股冷汗從臉頰上滑落。
我是一個要死的人了，再跟小虹繼續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只是拖累她而已，不是嗎？
「哈………」我苦笑出聲來。
「嗯？」
「小虹……不好意思，我這禮拜有事。」我露出抱歉的神情。
「是喔……那也沒辦法哩，下次要補償我喔～」她嘆了口氣，隨即又恢復笑容。
笑了笑，揮了揮手，等小虹離開之後，我再度攤在桌上。
『……誰啊？』對吼，這傢伙都看在眼裡。
「……女朋友。」
『女朋友？那是怎麼樣的一個存在？』
「……唯一的，知心的，最特別的，無法取代的，填滿內心缺口的………」我像是機器人般的唸出了這一長串。
「與妳建立起無法切斷的羈絆的，就是指女朋友。」
『是嗎？』淡雪抬起頭來，像是若有所思。
「就是因為是那樣的一個存在，所以現在的我……才會這麼的心煩啊。」輕聲唸完這句話，我轉頭看了看窗外。
天空很藍，而我的心也很亂。
球場上的學生打球的打球，嬉鬧的嬉鬧，至於我……卻看不見屬於我的未來。
4.契機
我在死前還能做些什麼？
這成了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最大問題。
明明之前對人生是不抱一點期待的，但若就這樣死去，倒也不甘心。
不甘心老天爺這樣操縱我的性命。
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是一件無趣、累人的事情，所以我盡力享受人生。
但現在老天爺卻連享受人生的時間也不給予。
「陳沐雨，你怎麼又考不及格了？」我們的班導抓著我的考卷對著我喊。
「……我忘了背。」
就算要死了，我的日子也跟以前沒什麼不同。
「又不交作業，考試又考這麼差！你以為我不敢當你嗎？」老師愈講愈激動，聲音也大聲了起來。
「……該當就當啊。」不過我沒差，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沒救了，我看你到死都是這副德性吧！」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過身去寫黑板。
……他一定不知道我是真的要死了，Fuck！到死都要被看不起。
等等！如果在死前讓他嚇一大跳，好像也很有趣？
思及這一點，我忽然有了一點目標。
班導教英文……所以要先讓英文好起來。
一想到老師跌破眼鏡的神情，差點讓我笑出聲音來。
「淡雪，我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妳等著看吧！」我悄悄的對她說。
『……有趣的事？』
「等著看就對了。」
這是一個契機。
我決定在我死前，要讓大家都嚇一大跳。
所以我要變得不一樣，去做那些平常的我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準時上學、成績變好、認真打掃、好好交作業。
放學不亂逗留、找時間回家看爸媽、去孤兒院照顧小朋友。
扶老人過馬路、幫創世收發票、參加公益活動。
……怎麼有點從壞人變好人的感覺。
算了！這樣保證嚇到大家下巴都掉下來！
幾天後，我的英文考卷上，分數從紅字變成了超過九十。
5.計畫順利進行
這天，是班上第四次模擬考成績發放的日子。
原本總級分最多只拿四十的我，這次卻拿了將近六十。
「沐雨……你辦到了，你真的是能讀的孩子。」在發成績時，老師這麼說著。
「嘿嘿～」我笑的很開心，只讀兩個禮拜就有顯著的進步，時間再長一點分數一定還可以更高。
不過最爽的還是看到老師和同學那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都要死了，這樣做有意義嗎？』淡雪翹著腳，坐在我隔壁的桌子上。
當然的，別人是看不到她的。
「妳不懂～看到他們那張臉真的好爽，呵呵～」我努力的壓低自己的笑聲。
『我不懂……是嗎………』她抬頭望天，再度陷入沉默。
明明就只看得到天花板啊，真奇怪。
放學後，我ㄧ個人走在離校必經的山坡路上。
『你今天又要去了嗎？』對吼，還有這傢伙。
「對啊，反正以後也用不到了，不如送給還需要的人。」
最近我都會去孤兒院，而我去的時候總會帶一些自己舊的電玩、玩具、小說漫畫等等………
以後也沒機會用到，倒是看到那些小朋友的笑容還蠻開心的。
「沐雨！」明明這聲音已經聽過無數次，這次卻讓我有點不想回頭。
「你家裡的事還沒處理好嗎？我很擔心耶。」小虹一臉為我擔憂的樣子。
「……我最近真的很忙，拍謝，等我忙完了一定會補償妳的。」說完，我快步走開。
「……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啊，喂！」
「下次吧，我先走了！」我跑了起來，不顧身後她的呼喚。
自己再活不久的事實壓在我的肩上，讓我抬不起頭來。
讓我是這麼的不想面對她。
『……你知道嗎？你跟以前完全相反。』
「嗯？」
『小虹以前應該是你最有聊，讓你最自在的一個人吧？可是現在的你卻不願意面對她。相反的，你以前理都不理的對象，現在卻接觸的這麼頻繁，連以前做都不做的事情都成了你生活的核心。』
……這麼一說好像也是，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現在我的生活確實跟以前相反，該重視的人不願面對，原本不在意的東西卻變的重要。
「哈哈………」原因沒想出來，倒是苦笑了兩聲。
「管它那麼多，順著我的感覺走就對了！」
『………』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妳耶，要不是妳還沒找到鐮刀，我也活不到現在，也沒辦法讓老師同學嚇一跳，更不用說送東西去孤兒院了。」
『……我馬上就去找。』她似乎有點不悅。
「哈哈哈哈～幹麻這樣～」我開心的笑了出來，而目的地也到了。
「大哥哥你來啦～」
「耶～」
「小朋友，大哥哥又帶東西來給你們了，要說什麼？」
「謝謝大哥哥～」大家整齊一致的說著。
「大哥哥一起玩吧～」
「快點快點～」
每次這個時候都會覺得很開心，這種心情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這感覺讓我不知所措，卻又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來了～」我笑著迎了上去，和他們玩成一片。
不想了！
雖然說還不太明白是怎麼樣的感受，但就這樣下去好像也不壞。
6.不一樣
夕陽好美。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車窗外太陽落入海中，把大地染紅。
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坐火車回去找了爸媽一趟。
給他們看了我的成績單、志工服務證明、以及老師給我的評語。
我也告訴他們我改變了，以後會當個好孩子。
清楚記得他們非常驚訝的模樣，我媽甚至還抱住了我。
而我也達到了嚇他們一大跳的目標。
只是這次，得意之情少了那麼幾分。
即使我爸媽確實嚇了一大跳，但我以往那種「惡作劇成功」的心情卻不復出現。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要回宿舍了嗎？』淡雪問了一句。
「……應該吧。」
這幾天真的很奇怪。
在學校發考卷時，分數一樣考很好，老師同學也一樣的稱讚我。
但最初的得意、滿足之情都不見了。
只是單純的開心，而不再是「爽」，不再是「惡作劇成功」的感覺。
「淡雪……妳知道為什麼嗎？」我茫然的，不自覺的開口。
『……嗯？』
「我變得……不一樣了。」
學校、家庭、日常生活、還有戀愛。
『……是嗎？』
有種近乎哭泣的衝動。
夕陽漸漸全部沒入海中，天色也慢慢的由紅轉黑。
『沐雨。』
「嗯？」她難得主動找我說話。
『我等等要先去一個地方，晚點再回去。』
「……這樣啊。」
『晚上你就先睡吧，不過窗戶不要關，我才能進去。』
「我住四樓耶，妳要飛進來喔？」她平常都跟我同時出入，倒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不然勒？你以為我翅膀長好看的嗎？』她回以一道冰冷的視線。
「說得也是，畢竟我從來沒看過妳飛嘛！」說完，我笑著閉上眼睛。
即使心頭還有一個又一個的迷惑，但時間不會停下來等我，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只要死亡的時刻還沒到來。
7.淡雪的內心世界
張開翅膀，在夜空中飛翔。
這對漆黑翅膀很符合我一身黑的外型，所以我一直很喜歡。
『找到……了嗎？』碎碎念了一句。
剛剛接到我同伴曉焰的通知，表示說鐮刀已經找到了。
……都過ㄧ個多月了，找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啦………
但我的心裡，似乎有點不希望鐮刀被找到。
是因為找到之後，沐雨就必須死了的關係嗎？
可是死神取人性命，不就是這世界的定則嗎？
我都當死神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為什麼我會有種不捨的感覺呢？
想著想著，最後降落在一棟大樓頂端，收起了翅膀。
『終於來了啊。』眼前站著一個穿著火辣的女死神。
她就是我的同伴，暁焰。
『找到了嗎？』我往前踏了幾步。
『如妳所見。』她丟了一把鐮刀過來，我ㄧ把抓住，確確實實就是我的那把。
『小心一點好嗎？妳知不知道我找它花了多少功夫？』她雙手攤開抱怨著。
『曉焰啊……我們死神，一定要帶走人的性命嗎？』
『妳再說什麼啊？這不就是我們的工作嗎？』她天經地義般的回答。
『………』我只能沉默。
『妳忘了妳為什麼會來當死神了嗎？』她再問。
她的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我那一直不願想起的回憶。
當我還生而為人的時候，我是一輩子躺在床上的。
我從出生起就生了重病，注定在床上不能動、不能說話度過一生。
我怨恨老天爺的不公平，也厭惡那些比我正常的所有人。
而到了十七歲，奇蹟沒有發生，我就這樣孤獨的死去。
所以在我死後，跟閻王許了願。
「我要取走好手好腳、活蹦亂跳的人的性命。」
一直以來，我不就是在完成自己的願望，在補償自己的人生嗎？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大聲嘶吼。
從來沒有這樣大聲吼過。
『他們也是很努力在活下去的啊！』
不只是說給曉焰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們憑什麼取走那些人的性命？』
一滴、兩滴………
『他們也會失敗、也會受傷、也會受挫，可是還是拼了命的活到了現在啊！』
感覺到有什麼從我的臉頰旁流下。
『即使還很懵懂，即使對人生感到迷惘，但還是不斷努力著……跌跌撞撞的在找尋自己生存的意義………』
我再也站不住，跪坐在地上。
不知為何，我的眼前出現了沐雨，看到他迷失方向，卻努力摸索著前進的畫面，一再莫名具體的重播著。
然後人影開始搖晃，視線開始模糊。
我怎麼……哭了？
到底……為什麼呢？
『……妳犯了死神最不該犯的錯。』曉焰像是陳述事實般的說著。
『………？』我只能顫抖著，看著不知為何滿是淚水的雙手。
『妳被人類的羈絆感動了……妳愛上了只屬於人類的光輝了。』
我……愛上?
『人類很脆弱，所以才顯得美麗。或許我們死神……都失去了那種光輝了吧？』曉焰無奈的笑了。
光輝嗎……或許吧………
那就是我還在世時，夢寐以求的東西吧………
但就是因為得不到，才會恨那些擁有的人吧………
『無論妳這項工作最後如何，我覺得妳都當不了死神了。』曉焰冷冷的說著。
『但，那也是在這項工作之後。』她的語氣十分堅定。
『最後一個工作，妳還是得自己去完成，要怎麼做，就得看妳自己了………』
曉焰說完，便張開翅膀飛去。
『沐雨……啊………』心又開始痛了起來。
我抬頭往上看，滿天的星星掛在天空。
說不出的難過在心頭，淚就是止不住。
而這一夜，也漸漸的深了………
8.發現
陽光灑進房間，我睜開眼睛，看到淡雪坐在床上。
自從她到我家來，我睡了一個多月的地板。
「……淡雪妳回來啦？早安………」我揉了揉眼睛。
『……兩天。』淡雪沒理我，卻說了這一句話。
「嗯？」
『今天和明天，是你最後的日子了，明天晚上，我就要取走你的性命。』
「這樣啊……鐮刀找到了是嗎………」
……唉，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啊………
我這兩天要做什麼呢？
剛聽到消息，一時之間也想不到這兩天要幹麻。
「我去街上走走……妳要來嗎？」還是先散散心吧。
『……不了。』
「那我去囉，好好看家喔～」
『………』
連我都對自己的坦然感到意外，竟然沒有太傷心的感覺。
就這樣在街上漫無目標的走著。
「阿雨～」
「………？」竟然有人叫住我。
「好久不見～最近都在幹麻？」
喔，是以前常跟我ㄧ起鬼混的朋友。
「……沒幹麻啊。」我冷淡的回應。
「嘿，要不要久違的如意time？」他搭上我的肩膀。
「……如意電玩中心？」
「沒錯！」他大力的點了點頭。
去吧！反正都沒時間了，就把人生享受完吧！
這樣的想法只出現了片刻。
「我不要。」我回答的很堅定。
「嗯？為啥？」
「ㄟ，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會怎麼過？」
「……玩到爽吧，幹麻？」
「哈哈哈哈哈哈～」我抬頭大笑了起來。
我果然變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說完，轉身跑開。
不再留戀。
現在的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能做。
我想好好讀書，我想跟同學朋友在一起，我想看看自己的家人，我想看一看孤兒院的小朋友。
我想……我想要去找小虹。
「嗚啊啊啊啊啊！」
不知什麼時候，我開始跑了起來，越跑越快。
彷彿要甩開一切似的全速奔跑。
汗水浸透衣服，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忽然一瞬間，豁然開朗。
因為我重視他們，所以對於自己要離開他們感到不捨，也怕他們難過。
當同學老師给我掌聲時，我感到捨不得。
跟家人感情變好也是，所以嚇到他們時不是得意，而是溫馨與愉快。
看到孤兒院小孩的笑容也是，滿滿的溫暖裹住心頭。
至於小虹，一定也是這樣，因為喜歡她，怕她難過，才會從那一天起就不敢再跟她說話。
原來我建立起了無法取代的羈絆，構築了最珍貴的情感。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不再是惡作劇，而是真心的與人交流
「呼……呼………」腳步慢慢的停下。
原來我是這麼的不想離開這世界，原來我是這麼的喜歡這人生。
之前是因為我拒絕接受這人生，封閉了自己，才會不對它抱持期待，才會感受不到人生的樂趣與意義。
而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我卻活出了我人生中最精采的一頁。
「哈……哈哈哈哈………」我ㄧ邊喘氣，一邊又苦笑了出來。
我攤坐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
9.信
一轉眼，已經是第二天了。
昨天一天去見一見爸媽，看一看孤兒院的小朋友們最後一眼，一下子就過完了。
說是最後一眼，不過要死的不是他們，而是我。
此時的我，正動筆寫著……要說遺書嗎？好像又有點奇怪。
『我希望我死後，能把我的身體拿去器官捐贈，送給需要的人………』
「嗚哇！不要唸出來啦！」我有點不好意思，趕緊遮住桌上的信紙。
『……幹麻捐？』淡雪皺了皺眉頭。
「妳沒看過Angel Beats！嗎？搞不好我在死後的世界會遇到第二個立華奏呢！」
『……你講這個，不怕讀者看不懂？』
「蛤？是這樣嗎？」
你們會看不懂嗎？會嗎？
「把器官捐贈出去，這樣在我死後也能幫助別人，我覺得很有意義。」
『………』她沉默著。
我則哼著歌，繼續寫著我的「遺書」。
「寫完了！我要出門了。」我將寫完的信紙放在信封裡，塞進了我的錢包。
「這次妳要跟嗎？」
『……不要。』
這樣啊………
「那我走囉！」
『……今晚九點，記得準時回來。』
「……真嚴格啊。」我笑了出來。
穿上鞋子，走出房門。
昨天晚上打給小虹，約她今天出來約會。
我決定最後一天要跟她一起度過，而且要把真相全部告訴她。
「沐雨～」小虹挽住了我的手。
「嗯？」
「好久沒跟你一起出來玩了耶～之前還以為你不喜歡我了呢！」她嘟起了嘴巴。
「怎麼可能呢？」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嘿嘿，今天要去哪？」
「這裡唷～」我拿出了兩張印有「八福村」的門票。
「哇～遊樂園耶！沐雨人最好了～」她開心的跳了起來。
「走吧！」我牽起小虹的手，啟程前往遊樂園。
我極盡所能的給她最快樂的一天，畢竟以後就沒機會了。
人總是要到失去才懂得珍惜，現在的我，完完全全能夠體會這句話。
但時間不會因此而停止，隨著我們玩過ㄧ個又一個遊樂設施，逛過ㄧ個又一個景點，轉眼已是黃昏時分了。
「小虹……最後來坐摩天輪吧。」我對她說。
「好啊～」她笑的很開心。
在摩天輪上，我有二十分鐘，我要對她說出一切。
「沐雨……你知道嗎？之前你不理我時我超傷心的。」
正當我在醞釀情緒時，她倒是先開口了。
「不過現在的我很開心喔，謝謝你還願意接受我。」她笑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你之前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希望你能開心起來，也希望你可以找我談談，我很樂意傾聽的………」
「小虹！」我打斷了她。
「嗯？」
「這是……最後了。」
「……我知道啊，坐完摩天輪不就要回家了嗎？」她理所當然的回答著。
「不……我指的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約會了。」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了？」她非常的緊張。
「絕對不是……我啊，這一輩子都會愛著妳。」
「那又為什麼……？」
「小虹……妳聽好了。」
我很冷靜的陳述事實。
被車撞飛，遇到淡雪，然後我是怎樣的改變自己。
最後，講到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所以……等一下你就要………？」
「是啊，要回去領死。」我笑了。
小虹聽完，雙眼空洞的坐倒在位置上。
之後一直到下摩天輪前，我倆沒有再說半句話。
氣氛沉默著。
「好啦，我要走囉。」下了摩天輪之後，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跟你一起去。」小虹還是繼續跟著我。
「………」我無法說不，因為我知道她已經決定好了。
「那……走吧！」我牽起她的手，邁出腳步。
一路上，我只跟她說不要太難過，以及要好好照顧自己，其餘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是保持沉默的。
但不用說話也沒關係，因為我們都能夠在這不言中，感受到對方的心意。
感受得到有多麼在意彼此。
那樣就夠了，真的。
而不知不覺間，我們也回到了宿舍房間門口。
「淡雪，我回來啦！」打開門，叫著那名死神的名字。
「沐雨………」小虹似乎還想要挽留些什麼。
「咦？」但就在此時，我發現了不對勁。
淡雪呢？
「怎麼了？」小虹看著我。
「……她不見了。」
我房間不大，不可能有地方藏阿！
看了看手錶，確實也快九點了，而且也想不到她能去哪裡。
「不見了……這不是……還不壞嗎？」小虹戰戰兢兢的說著。
好像是這樣子沒錯………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此時，我看到桌上有一封信。
整封都是黑的，還繫上了黑色蝴蝶結。
那蝴蝶結，我似乎在淡雪領口上看過。
「你……在看什麼？」小紅忽然問我。
「妳看不到嗎？」
「嗯？所以……你手上有東西囉？」她非常的驚訝。
這下子，我更肯定這封信是淡雪寫的了。
我慢慢的將信打開，不知為何雙手不停的顫抖，還開始冒汗。
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什麼……我的預感這麼告訴我。
打開信，連信紙都是黑色的，上面的字是白的、粉粉的，發出了微微的光芒，讓我聯想到淡雪的顏色。
『 沐雨（該死！)：
我的字好看嗎？當我還是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動筆寫過字呢！所以搞不好我的字很醜也說不一定。
在這裡跟你說個好消息，我決定讓你活下去了！在這裡待的越久，心就會變的越軟。我昨天是這麼的硬下心腸訂下今天的期限，但期限到了我卻下不了手，真是丟死神的臉。
你知道嗎？你跟小虹在約會時，我都在偷看你們喔～我好羨慕小虹喔，你一定非常愛她吧！不過我發現我不該偷看的，看著看著，我就更難下手殺你了，你們要幸福喔！
我覺得人真的是很美好的生物，好溫暖。死神真不應該隨便取走人們的性命，所以我要跟閻王說「我不幹了！！」哈哈～應該會被處罰吧，所以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你，要祝福我喔～
這一個多月我真的過得很掙扎，我想我被我同伴說中了吧！我愛上人類所擁有的光輝了，我被你跟大家努力的模樣感動了。也因此漸漸的，我覺得我多了一份珍貴的情感，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
好啦！現在我應該正在回地府的路上吧！希望閻王心情不錯～沐雨啊，你一定要繼續努力喔，我想你一定會很幸福的，因為你是連死神都殺不掉的人嘛！哈哈～
最後，祝全世界都能得到幸福。
淡雪pen 』
這樣啊……回去了嗎？
明明會受處罰，明明就很痛苦，還是一個人回去了嗎？
忽然間發現信紙已經被自己的淚水浸濕了。
「怎麼了啊？沐雨！」小虹握住我的手，很擔心的問著。
「嗚啊啊啊啊啊啊！！」我雙手抱頭，跪在地上。
原來……原來她一直都在掙扎著……為了我而如此受苦。
「發生了什麼事啊！」小虹不停的搖晃著我。
「笨蛋……妳這個笨蛋！殺掉我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心軟呢？明明就這麼簡單的事情………」
我痛心不已，淡雪雖然是死神，卻也有一顆像人類一樣纖細的心啊！
為什麼……為什麼她在我身邊這麼久都沒注意到呢？
「沐雨！到底怎麼了啦！跟我說啊！」
「嗚啊啊啊啊！」我哭喊著。
淚水止不住，就這樣放縱它流出來。
這一夜，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10.天使淡雪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了兩年了，我也成了準大學生。
後來學日文才知道，淡雪的意思是春天降下不久就溶化的雪。
淡雪啊……所以妳也下錯季節，然後就消失了嗎？
晚一點我要去找小虹，後來我考上跟她一樣的大學，讓苦讀多年的她很不甘心。
於是她一直嗆我，嗆我雙重人格，神經病發作說自己看到死神，還拿出來騙她。
不過我知道其實她是相信的，她只是跟我賭氣而已。
畢竟那件事讓我多麼震撼，讓我脫胎換骨，如獲新生。
如果不努力一點，我會覺得我對不起淡雪。
走在街道上，清晨的陽光灑滿大地。
我想今天這個日子，大概會成為我生命中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吧！
因為我在前方的街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多麼渴望能再見到的身影。
『沐雨～』
我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有著黑色長髮、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少女，開心的向我揮手。
『你被嚇到了嗎？怎麼都不說話？』她跑了過來，然後這麼對我說。
「………」是，我是被嚇到了。
那個女孩……千真萬確就是淡雪。
「妳怎麼……會……會在這……這裡？」我嚴重的結巴。
『因為我辭職了啊。』她笑的很開心。
『所以我現在只是個無業幽靈，請多指教！』然後向我鞠了個躬。
「多……多多指教。」我回了一個鞠躬，然後笑了出來。
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妳那一天回去……有怎麼樣嗎？」
『吼～說到這個就氣。那一天回去，我說我不幹了，閻王就罰我去修奈何橋、當孟婆的丫鬟、煮孟婆湯……超累的！！』
她比手畫腳的抱怨著。
『你知道孟婆超機車的嗎？而且還讓女孩子做苦工，整整做了兩年才還我自由耶！』
「哈哈哈～」好久沒有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了。
『沐雨，你很努力喔。』她把話題一轉。
「嗯？」
『我偶爾會去人間鏡前看一下你的狀況，你真的很努力呢！』
「一定要的啊！」我用大拇指對她比了個大大的讚。
「啊妳……之後有打算要幹什麼嗎？」沒了工作，不知道她未來想要幹麻？
『其實……我正在考天使。』
「蛤？」
『我想當個天使，帶給人們幸福。』淡雪望向天空，清澈的雙眼透露出她殷切的期盼。
「難怪妳連衣服都換穿白色的了。」
以前的她是一身黑，但現在身上那件連身裙卻換成了白色。
『很漂亮吧？』她原地轉了一圈。
「是呀！這樣才符合『淡雪』這個名字啊！」
『不過我已經落榜兩次了，天使的缺額好少喔！而且我原本的工作是死神，都會被貼標籤。』她露出了懊惱的表情。
「放心吧！妳一定會考上的。」
『嗯？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說？』
我笑而不答。
『告訴我啦！』她推了我ㄧ把。
「偏不要～」我笑著閃避她的攻擊。
因為現在妳的心地，已經跟天使沒兩樣了啊！
『呿～不講就算了。』她轉過身背對我，跟我賭氣。
那個樣子好可愛。
『啊！面試的時間快到了，我得快點去才行。』忽然，她看了看手錶，神色緊張的跟我揮了揮手。
還是一樣冒冒失失的啊！
『拜囉～』
「拜拜～」我也揮手向她道別。
我想，一定會再見面的。
看著她漸漸飛遠的背影，我又笑了出來。
就說妳一定會考上的嘛！
淡雪的那雙黑色翅膀，不知在什麼時候變了顏色，而且形狀還變得柔和。
如同大天使般那樣漂亮的雪白色。
我可以跟你打賭，她自己都還沒發現這項變化。
而我想大概再過不久，我就可以稱呼她「天使淡雪」了。
吐了一口氣，我再度邁開腳步。
小虹還在等我呢！
不知這次我跟她說我遇到一個準天使，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大概又會說我騙人了吧！
管它的。
人生只有一次，要努力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勇往直前朝自己的目標邁進。
這就是我，我就是我。
我哼著歌，愉快的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淡雪 全文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