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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們的謳歌〉
鐘聲響了。
夾帶著一股聖潔清流流貫全城。
教堂的鐘聲是定時敲響的，除了告知民眾時間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鞏固教會在地方上的地位。
教會的勢力龐大，在加上王國將其視為國教，令它本身已經無人能及的影響力更上一層樓，奠定了由它一方獨大的社會形態。
在其教義中，任何異教徒都是邪惡的，應該接受制裁的，所以剛開始，武力掃蕩的事件也不勝枚舉。但是久而久之，人們也大多習慣了，除了偶爾有些思想前衛的人起身抗議，大體上是沒什麼問題。而這些思想前衛的人，大多被護教者驅逐出境，再也不能滋事。
不過，這跟克里斯一點關係也沒有。
身為一位吟遊詩人，最需要在意的，只有自己手上的這把魯特琴和嗓子而已。
也因為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人們也稱之為「擁抱天空之人」或「有翼者」。
吟遊詩人們遊走於世界各地，將所見所聞編織成一首首優美的曲調，讚揚著、傳頌著，接著，風過無痕，不受拘束的他們將再度啟程到其他地方。
夕陽下，漫步在中央廣場的克里斯悠閒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接著席地而坐，拿出從不離身的魯特琴，五指輕撫琴弦，一曲「騎士們的謳歌」隨著行雲流水般流暢的指法傾瀉而出。
琴聲悠揚，透出一股閒適之氣，繼而逐漸低沉，韻律緩緩加重，猶如千軍過境，數萬兵甲來臨，厚重稠密，連呼吸都顯得困難。忽然，音調瞬間提高，氣勢磅礡豪壯，彷彿置身沙場，群馬紛嘶，眾兵怒號，一連幾個起伏，將整首曲子推上了最高峰！
短而緊湊的節奏，就像是短兵相接時的聲響，起落連綿，金石之聲不絕於耳，突地，拔鋒而起，琴音清嘯，接著忽而一斷，陷入一片沉默。當眾人以為已經結束的時候，琴音又再度響起，不同於剛才澎湃激昂的曲調，如流風柔和的樂音拂過，為曲子劃下了完美的句點。
啪、啪啪、啪啪啪啪……掌聲此起彼落，眾人沉醉在琴音之中，過了一會兒才逐漸散去。
「你的技巧又進步了。」毫無讚賞之意的冰冷語氣從克里斯後方響起。
克里斯輕輕起身，轉頭微微一笑，他抬手順了順自己被風吹亂的及肩褐髮，說道：「能夠收到尊貴的聖堂騎士的稱讚是在下的榮幸。」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著重鎧的男子，氣宇軒昂，傲然而立。
一頭長及腰際的黑色長髮，已由一條素色髮帶綁起，深邃如淵的黝黑雙瞳散發出堅毅之色。
「好久不見。」克里斯說道。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容。
男子卻沒有馬上回答，盯著一臉泰然的克里斯，神色漸趨複雜。
「你……不回來嗎？」男子問，仔細一看，除了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他的容貌幾乎和克里斯毫無二別。宛若刀削的下巴，傲氣凌人的眉宇，神氣昂藏的雙瞳，完完全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回來？」克里斯問道。揚起的嘴角帶著一絲譏誚。
「回去哪？」
「家。」男子的聲音變得低沉，「我們的家。」
男子說完後，便不再開口。
克里斯也沒有說話，周圍霎時間變得一片死寂，空氣彷彿在凝固一般，沈重地壓在眾人的身上。
忽然，克里斯露出笑容。
他的笑，是優雅的，是柔和的。
但出口的言語，卻是冰冷的。
「我沒有家。」
男子的臉色依舊沒有改變。這個回答，不過是預料之中。
男子開口：「有的。每個人都有家的。」
克里斯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有家歸不得，還能夠稱為『家』？」
男子閉口不語，堅毅的臉龐上透著一股決絕。
面對這無盡的沈靜，克里斯只是抬頭望向蒼穹，一手輕輕在魯特琴弦上來回撥弄，發出斷續的單音。
「……天黑了呢。」克里斯喃喃自語。
男子眼睛眨也不眨，直盯著克里斯：「是。」
「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回家？我可是『擁有天空之人』啊！我可是『有翼者』啊！」克里斯音調倏地提高，原來的儒雅恬靜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猶如烈火般地熱情。
對於克里斯的轉變，男子不動聲色，說道：「倦鳥總要歸巢。」
「巢？我的巢是這片天空。」
克里斯淡褐色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剛剛激動的情緒彷彿曇花一現，毫不真實。
雙方再度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男子又再開口。
「那女人死了。」
這不是問句，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克里斯雙眸挑起，直勾勾地盯著男子，身上頓時充斥了一般吟遊詩人所不該擁有的傲氣。
「那女人死了。」男子重複。
克里斯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開口道：「她死了。」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她是死在我懷裡的。」
男子聽著，眼中閃爍的意志，卻是如此的堅定、毫不退卻：「那麼，你該回來了。」
「你該知道家族不會放過你的。她在的時候，還勉強能夠保住你。而現在……」
話還沒說完，就被克里斯強硬地打斷。
「現在，我更不會回去。」
「克里斯，別聽信那女人的瘋話！你不曾擁有過翅膀。這片天空，也從不屬於你！」
男子似乎也怒了，語氣不再平和。
「克里斯，回來吧！家族……他們不會放棄的！」男子原本堅強的眼神，漾出一縷脆弱。
克里斯靜靜地看著男子的變化，眼神似乎變得柔和。
他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輕輕問道：「大哥……你，恨我嗎？」
男子倏地抬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應該恨我的。」克里斯的聲音變得低沉，雙手緊握成拳，頭也緩緩低下來，如同夢囈地喃喃自語。
「你應該恨我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想離開……她……她就不會死了。」
「胡說！這跟你沒有關係！」男子瞪大雙眼吼著。
「這跟你沒有關係！這是、這是……」男子忽然覺得喉頭一塞，聲音頓時嘶啞難聽，「……這是她的選擇。」
「別這樣。」克里斯逃避著男子的視線，「大哥，別這樣。」
「你會寵壞我的。」
男子抿著雙唇，眼中彷彿蘊含著無限的淒苦。
「回……」
話還沒說完，卻被克里斯打斷。
「別再說了，我不會回去。」
男子登時急了。
「你還不明白嗎？她死了！她死了啊！是她自不量力、是她沒有自知之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這是她的錯，跟你沒有關係！不要自責了，克里斯！回來吧！」
「不要自責了？」克里斯對上男子的視線，「這句話，應該是要對大哥你自己說吧？」
聞言，男子原本挺拔的身軀猛地一震。
無視於男子的反應，克里斯把頭轉向一旁，自語道：「她……真的是一個人嗎？她真的不自量力、沒有自知之明嗎？她只是一個弱女子，還是個伯爵千金，只怕連生火煮飯的場景都沒有看過，有什麼本事陪著我到處流浪？她怎麼有勇氣，陪著我翻山越嶺、每天提心吊膽，就怕家族的人找上門？」
「但是，這樣一個貴族小姐，不但在旅途中多次解救了我，甚至還能夠準確地避開職業刺客的追蹤……這無論我怎麼想都不合理。」
克里斯忽然轉頭，凝視著男子。
「大哥，我愛她，就跟愛你一樣。你們是我最尊敬的人。如果不是你待在家族裡拼命斡旋，在旅途中適時地對我們……不，是我，伸出援手，光憑我們兩人，怎麼能夠躲得過家族的追捕呢？」
男子沒有說話，咬著下唇，幾乎流出鮮血。
「大嫂是為了自由而死的。為了我的自由而死。她的死，甚至不是為了她自己！」克里斯定定地望著男子，將手舉起，輕搥左胸，對男子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節，「因此，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我不會回去。」
男子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幾十年的光陰。
他累了。
很累很累。
為了維護自己的弟弟，這幾年下來他幾乎心力交瘁。
怕克里斯躲不過家族的追捕，他請妻子陪同一起旅行，而自己則留在本家作內應。
還記得，妻子答應時的情景。
她的笑靨，是那樣溫柔；她的話語，是那樣真摯。
你弟弟，不就是我弟弟嗎？這事就交給我吧。
她的一顰一笑，歷歷在目；她的溫言軟語，猶言在耳。
然而，當妻子的死訊傳來，他只覺得天地彷彿在那瞬間崩毀，猶如地獄。
她死了，是他害的。
在她死去的那一刻，他也死了。
但他還不能死！
他還有弟弟！
到了他們這一代，只剩下他跟弟弟兩位繼承者，家族不可斷後，只要自己死了，無論家裡的長老們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讓克里斯繼承下去。
接著，他只需要找到克里斯，把他帶回去，然後……然後，一切就非常容易了。
「所以……你還要繼續逃嗎？」
不可能的，你逃不了的。家族的勢力是如此龐大，只要在王國內，將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克里斯卻搖搖頭：「不，我也不打算逃。」
男子愣住了。
「我不會回去家族，但是，我也不打算再逃了。」克里斯仍是保持著完美的騎士禮節，「大哥，你弟弟我，跟你不一樣。我很自私。自私得……只能顧及自己……」
等、等等，他在說什麼？
男子瞪大雙眼，腦中正迅速拼湊著克里斯的話。
「克里斯，你……」在說什麼？
只見克里斯一臉祥和地望著他：「大哥，你剛才說，我不曾擁有翅膀，而這片天空，也不曾屬於我。但是，我是如此地渴望、如此地想要飛翔……」
他、他難道……
男子腦中忽然掠過一絲靈光，他驚恐地大吼：「克里斯！不要！」
一道銀芒從克里斯手中閃出，直接貫入克里斯的胸口，男子趕忙撲到克里斯身旁，一把抱住他。
克里斯原本炯炯有神的淡褐色的雙瞳，已然變得沈鬱灰暗。
這樣……就可以飛翔了吧？
克里斯對著男子露出虛弱的微笑，雙唇幾不可見地開闔，彷彿正唱著一首動聽的歌曲。
遙望天際的人們啊！
可曾真心感受大氣精靈的擁抱？
那溫柔的氣息將保護你們，
不再受到邪惡的干擾！
嚮往遠方的旅人啊！
可曾認真聽取大地精靈的建議？
那樸拙的道路將引導你們，
不再陷入誘惑的泥淖！
即將遠行的朋友啊！
可曾用心回應湖水精靈的呼喚？
那沁涼的流波將提醒你們，
不再遭遇迷惘的牽絆！
逐漸邁進的騎士啊！
可曾凝神觀賞火焰精靈的舞蹈？
那潔淨的光芒將帶領你們，
不再墜入疑惑的深沼！
而我親愛的兄弟啊！
請你為了我……
好好地活下去。
＊ ＊ ＊
正確說起來，這篇是在下高中時候的作品，之前記得是丟去校刊。
（據說他們很缺稿，就寫去墊墊檔…Ｓｏ…看看一堆修飾的形容詞！根本騙稿費專用嘛！![]()
）
雖然不是說很久啦！但文風有變倒是真的。
這種瑰麗的文字…現在看了還會有點雞皮疙瘩ＸＤＤ
此篇是短篇作品，算是一個開頭吧！
以後除了固定更新楓版的小說《末日》外，還會撥時間寫活動的文章。
當然，是以短篇為主，沒那個能力同時連載兩部長篇啊！![]()
創作內容
）
．長篇小說．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