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阿斯代倫聞著早餐的香氣悠悠醒轉，從床上坐起伸了個懶腰。
見他醒來，塔夫連忙放下正在布置的餐具，朝他跑了過來。
阿斯代倫看見塔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知道他昨晚必定沒睡好，忽然又有些心疼，但又覺得塔夫活該。敢問主人這種問題，是該吃點苦頭。
「早安，少爺。昨天是我失禮了，非常抱歉。」塔夫誠懇地低頭道歉後，有些忐忑地抬眼望著他，「我不應該問您那種問題。」
阿斯代倫其實睡過一覺就不生氣了，但忽然起了一點壞心思，想戲弄一下他的小僕人。
於是他板起臉來，將睡衣脫去扔到他身上，故意做出餘氣未消的模樣。
「沒那麼簡單就原諒你。」
塔夫替阿斯代倫摺著睡衣，在心中嘆了口氣。
「沐恩里先生派下的作業，我會幫您寫一半。」
家庭教師會定期派作業給他們寫，要考驗他們是否確實有吸收知識，而且給塔夫跟阿斯代倫的作業題目都不同，為的就是防止他們互抄。
塔夫是陪讀，因此作業比較少。而阿斯代倫的作業則是塔夫的兩倍多，這讓他一直很不滿。
阿斯代倫又哼了一聲，「你要寫三分之二，我才會原諒你。」
塔夫無奈地點了點頭，將睡衣放到洗衣籃中。
「成交。」
阿斯代倫得意洋洋地笑了。練習交涉談判就由身邊人開始。
半年前，阿斯代倫開始要求塔夫模仿他的字跡。如今塔夫已能用精靈語及通用語書寫兩種字體，端正乾淨的屬於他自己，飛揚瀟灑的則是屬於阿斯代倫。
阿斯代倫說要他模仿自己的字跡，是因為將來他繼承爵位後，必定會有很多書信往來，而塔夫身為他的專屬侍從，就該替主人回書信，所以他必須要學會他的字體。
雖然阿斯代倫說得冠冕堂皇，但塔夫知道他只是想叫他幫忙寫沐恩里先生派下的作業，還有闖禍時男爵會要他罰寫的通用語文章。他只是想要偷懶而已。
但塔夫無所謂。他本來就願意為阿斯代倫做任何事。不過幫忙寫作業這種事他也只敢偶爾做做，不是怕被發現，而是因為這種事做多了，會耽誤阿斯代倫學習。
有時他會忍不住僭越地想，雖然他只是僕人，卻也得為他的少爺跟男爵夫婦一起操著家長的心。
「太好了，終於不用寫數學題了。我又沒有要當建築師還是商人，本來就用不上那些知識。」
阿斯代倫接過塔夫遞來的常服換上，愉悅地哼起小調來。不用寫那麼多作業，就代表他有更多時間去讀些更有趣的冒險故事，或是去舞會上縱情享樂。
塔夫看著阿斯代倫走去他的書桌，拿起了幾封宴會邀請函開始查看，神色不由得暗下。
「您又要去宴會嗎？」
「參加宴會，跟其他貴族加深關係，本來就是貴族的工作之一，我是在為安庫寧家努力。」阿斯代倫背對著塔夫，理所當然地說，「我看看……最近的宴會是艾登伯爵的晚宴，就在明天。好，等吃完早餐就來挑禮服吧。」
阿斯代倫將邀請函放回書桌上，在餐桌前坐下。今天的早餐是白麵包、乳酪片和牛奶，以及拌了橄欖油的薄荷蔬菜沙拉。
阿斯代倫喝了一口牛奶後，就把自己夾著乳酪片的麵包推到了塔夫面前。他知道塔夫喜歡吃這個。看著塔夫津津有味地吃著麵包，他也會有種成功餵食小動物的滿足感。
但塔夫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向他笑著道謝，而是正垂頭兀自思考些什麼，看上去還有些鬱鬱寡歡。
阿斯代倫皺眉問：「你又在想什麼？」
這個男孩明明也沒多大年紀，卻偶爾會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樣。
「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
「沒有。」塔夫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對瞇眼盯著他的阿斯代倫解釋：「我只是在想……沐恩里先生給您的作業，越來越困難了，讓我有點頭痛……」
「真可憐。」聞言，阿斯代倫這才緩下神色，向他促狹地彎起嘴角，「那你得多努力點，為了我。」
「是，少爺。」塔夫苦笑了一下。
他說謊了。替阿斯代倫寫作業對塔夫來說從來不是什麼難事，他心煩的是阿斯代倫又要赴宴，其中又會有『休息』的環節。一想到這件事，還有那些在《淑妮四式》上的圖解，他的心裡就直發酸。
但身為僕人的他，又有什麼資格過問呢？塔夫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不用聽到少爺跟其他人交歡的聲音。
然而隔天晚上，當阿斯代倫從艾登伯爵的晚宴回來後，卻帶了其他人進房。
那時已是深夜時分，昨晚完全沒睡的塔夫其實相當疲倦。雖阿斯代倫說他可以自己先睡，但他還是習慣性地等少爺回來。
就在他閱讀完一本《費倫大陸通史》，伸手揉向乾澀的眼睛時，房門被推開了。
阿斯代倫跟另一名精靈貴族男性走了進來，兩人面色薄紅，明顯都有些醉意。
塔夫沒想到阿斯代倫居然會帶人回來，先是驚訝地瞪大眼，又見阿斯代倫腳步有點搖晃，連忙上前去扶。
「少爺，您……」
阿斯代倫拍了拍塔夫的肩，眼神迷離，「今晚你先去僕人宿舍睡，我跟芬賽爾有事要談。」
芬賽爾指著塔夫哈哈一笑：「這就是你的寶貝小僕人？就讓他待著，等一下完事後，少不了要讓他提水來讓我們清洗……」
他語氣曖昧，手滑向了阿斯代倫的腰，而阿斯代倫也沒有推開他，只是眉眼帶笑地罵道：
「他還小。而且我可不像你，有讓別人看你辦事的癖好，真是個變態。」
「唉，聽你罵我變態，弄得我更興奮了，阿斯代倫，你可要負責……」
芬賽爾將阿斯代倫拉入懷中，輕咬了一下他的精靈耳。阿斯代倫綿軟地呻吟了一聲，眼角餘光瞥見塔夫仍愣在原地，竟感到一陣心虛，隨後又連忙掩飾般地瞪他一眼低聲道：
「別看了，快走！」
塔夫趕忙低下頭，快步走離了房間，懷著滿腹酸意帶上了門。
他知道他現在應該盡快離開，到僕人宿舍去睡，但塔夫卻沒有走，而是站在了門外。
他聽著房內先是傳來幾句言詞放蕩的調笑，之後則是曖昧纏綿的吟哦聲。塔夫知道自己不能聽，他應該離開，尊重主人的隱私，但他的腳卻不聽大腦的使喚，杵在原地，像中了人類定身術一般一動也不動。
阿斯代倫逐漸激烈的呻吟聲穿透門板，滑進了塔夫的耳朵，使他全身發熱，自己胯下那塊肉更像是被放了石化術。
若不是他從管家那知道了初步的性知識，他可能已經恐慌到去找人求救了。
塔夫自嘲地露出酸澀的笑。
他還寧願是中了石化術，至少有法可解，而如今他的狀況，是真的無可救藥了。
他愛上了阿斯代倫，且還對他懷有慾望。一份註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慕，只會不停地折磨他，這與詛咒又有何異？
塔夫眼眶泛淚，不願再聽門內的旖旎聲響，悄悄地離開了。
他知道今晚又注定是一個未眠的夜。
隔天早上，荒唐一夜的阿斯代倫昏昏沉沉地從床上醒來，卻沒看到他忠心的專屬侍從。他擰起眉心，一會後才想起昨天是他趕塔夫去僕人宿舍睡的。
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阿斯代倫趕緊下床去開門，但門外站的卻是負責送餐的女僕。他原本以為會是塔夫。
「早安，少爺。」女僕見是阿斯代倫親自來開門，也相當訝異。平日都是塔夫替阿斯代倫把早餐拿進去的。
「我自己拿。」阿斯代倫拿起裝了雙份早餐的餐盤，語氣冷淡地命令：「妳可以走了。」
「是。」
女僕雖感覺阿斯代倫有些奇怪，但也知道不能多問主人私事，趕緊推著餐車離去了。
阿斯代倫將餐盤在餐桌上放下後，不快地看向仍倒在床上的芬賽爾。
芬賽爾喝得比他多，仍還沒從冥想狀態中清醒。昨晚阿斯代倫在宴會的別間與他享樂了一番，還有些意猶未盡，才把他帶回自家的宅邸。雖然昨晚很愉快，但憶起塔夫昨晚被他趕出房門時那黯淡的神色，阿斯代倫突然看這個子爵公子不順眼了。
他走向床邊，不客氣地搖了搖他昨晚的床伴。
「你該起來了，芬賽爾。」
「嗯……」芬賽爾終於醒來，慢慢坐起身，朝阿斯代倫一笑：「早安，美人。好香的味道……你還為我準備了早餐？真是貼心。」
早餐本來是他跟塔夫的，但既然芬賽爾都開口了，他總不能立刻開口送客。於是阿斯代倫還是向他揚起完美的笑容，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是基本的待客禮儀，請過來用餐吧。」
芬賽爾笑著下床，跟著阿斯代倫走向餐桌入座。
「也許在共進早餐後，我們還能繼續昨晚愉快的時光？」
「雖然我也想，但可惜的是我等一下還有事要忙。」阿斯代倫挑起眉，委婉地回絕了芬賽爾白日宣淫的提議，「你不也該回去見見你的未婚妻嗎？」
「噢，別提那個無趣的女人。」芬賽爾嘆了口氣，「反正我們要等到百歲成年禮後才會結婚，我當然要在這之前享受一點自由。」
平民沒有那麼講究，但精靈貴族大多會等到舉行百歲成年禮後，才會開始操辦結婚典禮。其中也有不少家族會在子女還年輕時就會訂下婚約，先以未婚夫妻的形式來鞏固家族之間的聯盟。
「或許你也快了，阿斯代倫。不知道會是哪位幸運的小姐？」芬賽爾揚眉一笑。
「就交給我父親母親決定吧，不要太醜就好。」阿斯代倫語氣平淡地回覆。
只要家族利益相符，對彼此的條件還算滿意，就能睡在一起盡繁衍後代的義務。貴族的聯姻不就是那麼回事嗎？
父親母親會為他選擇一個門第相當的精靈貴族小姐，他會跟她生下繼承人，等他繼承爵位後，他會跟父親一樣守著這片領地幾百年，在壽命終結之時回到柯瑞隆的身邊，等待下一次的輪迴。
阿斯代倫從小就清楚他的人生的大概模樣，然而如今想來，居然令他有些煩悶。
沐恩里先生教導的知識他不一定記得住，但他講述的冒險故事，阿斯代倫可都通通記得，且依然充滿嚮往。他真心希望能擺脫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生，出去看看廣闊的費倫大陸，到家鄉以外的地方生活，體驗他從來未經歷過的事物。
送走了芬賽爾後，阿斯代倫回到了房間內，但塔夫卻還沒回來。
阿斯代倫不由得有些煩躁，他早已習慣了塔夫隨侍在旁。他的小僕人一不在，房間就顯得空蕩蕩又過於安靜。
他只好拿起一本冒險故事集，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著。過了一陣子後，門外總算響起了敲門聲。
「是我，少爺。」
聽見塔夫的聲音，阿斯代倫眼神一亮，但聲音卻還是帶了絲不悅。
「進來。」
塔夫推開門走了進來，輕輕帶上了房門，走到了阿斯代倫旁邊。
阿斯代倫闔上書瞪向他：「怎麼這麼晚才過來？」
「我剛晨練結束。」塔夫解釋，「早餐時間沒過來，是不想打擾到您跟那位貴族少爺。」
「有吃飯嗎？」
「侍衛先生們有分我一點。」
「有吃飽嗎？」
「有。」
阿斯代倫這才鬆開眉頭，看著眼前明顯又沒睡好的塔夫，愧疚之意不禁湧上心頭。
「……下次我不會再帶人回來了，搞得你連早餐都沒吃，還要跟侍衛一起啃硬麵包。」
塔夫看得出阿斯代倫對他有所歉疚，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身為主人，他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對他。阿斯代倫對他好，他固然欣喜，但他也清楚，這只會令他生出更多逾矩的貪念，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那位先生，是您的情人嗎？」
被問起這個，阿斯代倫又顯得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去。
「明知故問。貴族有幾個情人，又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心慌的不耐語氣是怎麼回事，為何跟他的小僕人談起這個話題，就弄得好像他是在為自己外遇找藉口的丈夫一樣。
塔夫沉默了一會，握緊了顫抖的拳頭。
「我只是想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成為您的情人？」
冒著冒犯主人的風險，塔夫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問了。他同時又在心中自嘲：看吧，阿斯代倫對他的偏愛，只會讓他期待更多不該妄想的事物。
阿斯代倫意外地張大眼睛看他，一個從沒想過的荒謬想法浮上了他的心頭，令他開始結巴起來：
「你……你該不會……」
「正如您所猜測的，少爺。」塔夫滿臉通紅，語氣卻十分坦蕩，「我知道這是癡心妄想，但我仍想詢問，我有沒有成為您情人的可能性？」
阿斯代倫啞口無言，腦子一片混亂。他收過很多求愛的情書，也聽了不少熾熱的告白，但他真的沒想到塔夫居然也對他懷有這種心思。
對塔夫，除了主從關係外，他承認他也把他當作弟弟來看待，然而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
他對塔夫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綺念。他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他又沒有戀童癖！
「你、你冷靜點，塔夫。」
阿斯代倫扶著額頭，心中莫名慌亂。這句話是說給塔夫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我很冷靜，少爺。」塔夫說。
他總算說出了他心中所想，雖然仍心跳如雷，但內心也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雙手也不再顫抖。
「若您不能接受，就趕我走吧。」是他對主人抱著不該有的妄念，就算被趕出安庫寧家，他也毫無怨言。
「我沒有要趕你走！」阿斯代倫急道，「你……！唉……你先等我一下。」
「好的。」
在深呼吸幾口氣後，阿斯代倫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站起來看向塔夫。
「塔夫，對我來說，你還是個小孩，就算你表現得再聰明能幹也一樣。我沒有戀童癖，所以從來沒有用那種目光看待你。」
「我知道了，少爺。」
塔夫不意外阿斯代倫會這樣答覆他，但即使如此，他內心仍不免失落。
「你也才十歲，或許是把對主人的尊敬跟情愛搞錯了。」
阿斯代倫試著說服塔夫，也試著說服自己。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他為塔夫突如其來的告白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總算放鬆心情，露出了難得的溫和笑容。
「這也沒什麼，我小時候也覺得管家很英俊，但現在看他就是個囉嗦的老頭，哈哈！」
塔夫想反駁他並沒有搞錯，他確實對阿斯代倫抱持著愛慕之心。但他知道阿斯代倫是在給他台階下，否則他們之後的關係會很尷尬。於是他也順從少爺的善意，順坡下驢。
「正如您所說，少爺。」塔夫垂下眼來，「或許等我長大後，這個念頭就會消失。」
「沒錯，就是這樣。」
阿斯代倫滿意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機智地解決了他們的主僕關係危機。他摸了摸塔夫的頭，「看你昨天也沒睡好，我原諒你的失禮。快去休息吧，我有需要會再叫你。」
「是。」
塔夫遵從少爺的命令，來到自己的木床躺下，闔上了發痠的眼睛。
在疲憊的身體陷入冥想之前，他的腦袋仍無法停止思緒奔騰。
少爺以他還是小孩子為由拒絕了他。不知道等他長大後，他還有沒有勇氣再向阿斯代倫表明心意一次。
若到時阿斯代倫狠狠拒絕他，他或許才會真正放棄吧。
－－
原案本來是阿斯代倫面對塔夫的告白
會說等你長大再說
還會故意挑逗給塔夫希望的
結果實際上寫出來阿斯代倫三觀有夠正
笑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