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焰火樓上

　　黑煙竄入天際，熊熊焰火開始試圖吞噬整座樓閣。琛樓頂上，對面冰冷的利劍染上一絲血光，凶狠的指著我。我往樓下一瞥，不到半刻，地面上已聚集了數十人在救火。頓時，心頭抽疼，我心想著這場大火可不在計畫之內。我調息內力，將掌中聚攏的水珠打散，方才有那麼一瞬間，我便差點要驅使陰陽術把火給滅了。

　　「日月赤，始災生，誠如月神所言，禍盡現。」真剛說罷，劍光便試探性地向我正面劈來，我側身閃過，只看真剛引神冷冽，再說：「說出你的身分與你同夥的位置，我可以保證你四肢無損。」真剛冰冷道。

　　站在琛樓頂端，我雖能清楚感受到從樓下竄上的熱氣，心裡卻是涼了大半，不想星魂步步為營，竟還是被月神預測到我們來此的動向。可即便如此，已我對占星律的了解，月神的預言之精準已經超出占星律的範疇了，眼下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便是我與星魂的行跡暴露的事實。我緘默不答，悄悄往後退去。忽然間，五名身影同時躍上樓頂，將我團團包圍，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含有十多名裝備精良的刺客。

　　此刻，六劍奴齊聚，羅網刺客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其中一名女刺客聲音尖啞，率先道：「琛樓裡的檀木粉灼燃炸裂，無人逃脫。」

　　「賊人逃脫之際，我削下她一隻胳膊，其餘的在火裡。」她說罷，丟出一塊燒焦的碎布，碎布上沾黏著焦黑的肉塊與血色的斷骨。

　　那塊布料，是星魂的夜行衣。

　　我不敢置信地盯著地上破碎的殘肢，五感在這瞬間好似凍結了，腦中閃過無數片段與話語。從剛才到現在，我不見星魂逃出琛樓，也沒能感知到他的氣息，一塊破布擱在眼前，半個時辰前的生死相許如今卻如劍刃貫穿我的思緒，我感覺理智在崩潰的邊緣，體內的力量如兇濤般躁動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該來這，我驚愕地想著，但就如同我告訴星魂的一樣。

　　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這句話，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

　　「轉魄看來你是被煙嗆了不輕啊？」六劍奴其中一人應聲道。

　　「你閉嘴，我來匯報。」

　　「除了轉魄偵查的琛樓，我們方才亦遣人將附近都探過了，並無其他異狀。琛閣內部大火延燒，毫無人氣，他獨自一人在此，其同夥在琛閣內，估計是燒死了。」他們互相交換眼神，殺意如同陰風刮過我的五感，剎那，我感覺從心海深處湧出的力量包覆了我的意識與身軀，我想在此時此刻，我能夠殺了他們。

　　頓時，四周的聲響化成了針鋒般尖銳的低鳴，我愣在當下無法思考。

　　「白日時我還想曦和官捎來甚麼狗屁卜算結果，不過只是月神為陰陽家掩飾婉人蠱異香的調虎離山之計，沒想到，今夜宮中有異，誤打誤撞，還真被我們逮了個賊人。」

　　「真剛，你當初在桑海城的舊傷還在，要不在一旁看著，我們五個出手游刃有餘。」

　　「專心任務。」真剛臉色嚴肅，往身後揮劍，冷厲的劍氣擊中了他身後的刺客，數十名刺客裡，有三位不敵真剛兇猛的劍氣，一個不穩直接被打退了數十呎，其餘六劍奴見狀，揚劍一揮，便把三刺客給擊出屋頂之外。

　　「這點程度還敢追上來，伴手絆腳。」其中一名劍奴冷嘲道。

　　此刻，真剛無視方才被擊落屋頂的刺客，他看著我，對其身後的人馬說：「活捉他，不計代價。」語畢，他們身後的數十名刺客率先衝上前，十人圍剿，當我回過神，體內的力量爆發，深沉的內力往四周橫衝亂撞，不過一瞬，十人在我眼前被擊出琛樓，成為地下亡魂。

　　我還未能喘息，六劍奴便提劍刺了過來，我左閃右躲，看著劍氣損壞了屋瓦牆柱，留給我們七人完好站立的位置所剩無己。生死存亡的關頭，這片大火，眼前的利刃，身軀被劍鋒滑過的冰冷，剎那間，我忽然感覺整顆心被凍住了，明明身在大火之上，心卻冷的刺骨，喉嚨乾的刺痛，仰頭一看，朗朗望月染上一片血紅，頓時我的心冷了，好似墜入深淵，深淵裡頭是凍骨的恐懼。

　　不知何故，琛樓大火蔓延極快，我恍神看著屋頂上被六劍奴弄壞的窟窿，樓下是一片火海，火海的炙熱雖把我僅存的感情焚燒殆盡，卻沒能融化這一片寒心。當恐懼席佔據了我的意識，我無能為力的扯著嘴，好似要發瘋了，我強忍著腦中穿插而過的記憶，不自覺地對著望月苦笑兩聲，腳下的立足之地僅剩一寸瓦片。

　　當我停止發笑，我發覺自己意外的冷靜，而這份冷靜從心海深處湧出，令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孰悉與恐懼。星魂沒了，我沒必要顧及陰陽家的身分，只要發揮全力，將眼前人全都送入黃泉，逃離咸陽宮便好。霎那的恍神，劍鋒從我的眼前突刺而來。

　　「瓏月！」

　　我聽見阿鈴間聲吼叫，她震耳的怒吼像是被棉襖包裹的鈴噹，雖然聲音響亮，卻悶悶沉沉的，當我被她喚醒，我已經放棄足下的一寸位置，縱身躍下樓閣。

　　落地之前，我快速的調整態勢，安全的落在暗處的地面，身後的琛閣濃煙密布往上升竄，火勢之大令周圍變得燥熱，我總覺得喉嚨依舊乾的刺疼。

　　我邁開腳步想從咸陽宮逃出，在動身的瞬間我又遲疑了……。

　　我摀著胸口，感覺到胃部一陣翻湧，要我相信星魂被突如其來的爆炸炸死，被大火燒死？

　　該死的，甚麼狗屁東西！

　　這怎麼可能！

　　不過片刻，六劍奴追擊而來，眼下的絕境不容許我有遲疑的瞬間，我往四周掃了一眼，眼下除琛樓與眾人打水的井子，便無其他。

　　剎那，六劍奴兇猛的劍氣掃過我的頭頂，我屈身往後倒，運行內力，以腳擋開利劍，往後翻躍，勉強拉開了數十尺的距離。

　　「能在我們劍下活過三招，這名啞巴的身手非比尋常，的確非是他們能應付的。」六劍奴看著地上四肢歪曲的刺客屍身道，方才被擊落屋頂的刺客從高空墜落，無人生還。看著那些死的無聲無息的刺客，心口抽了一下，但也僅僅只能是那一下。

　　「我還沒看過哪個高手被斷了手腳還當啞巴的。」六劍奴彼此冷諷道。唯獨真剛與他身後的女刺客盯著我，像是在看甚麼獵物一般。

　　「轉魄，你去知會禁衛軍封鎖皇宮。」真剛語畢，他身旁那名女刺客施展輕功，奔到了數十尺外，我趁機移形換位到她的身前想阻擋她將叫來支援。剎那，利劍朝我襲來，我快速閃開，未料想下一刻，一朵宛若在霜雪中綻放的清冷芍藥映入眼簾，我愣了楞，看不清轉魄的面容，只是雙眼死死盯著她迅即從袖中抽出玉芍簪，往我側邊擦過，僅此一瞬，我們默契二人不語，我順著他過了數十招，百尺外的六劍奴欲上前助陣，卻沒料到我與他刻意將距離越拉越開。

　　驚險過去，我與他邊打邊逃，在陰影處如同鬼魅，神不知鬼不覺的暫時甩開身後的六劍奴，竄進了羅網在咸陽宮的首要據地紘牆當中。

　　紘牆的暗角內，四周無人，只聞幾聲外頭人奔馬走的慌亂，與眼前依偎之人的心跳聲，我認真的看著星魂凝重地臉色，再三確認他的狀況，這才確信他平安無事。他快速的施放魂障，慶幸地說：「呵，所幸方才傳音術不起作用，你還曉得追上來。」

　　「我們的行動恐是被月神發現了，不管她想幹甚麼，這借刀殺人的手法粗糙的不像是她的計謀。」

　　「前幾日在九天曦和，她冷眼旁觀，不過問，不直接出手破壞我們的行動，是因為她還不確定我們的目的是蜀山古卷……又或者她知曉想當螳螂捕蟬的黃雀？」我抬頭看著幻形成女刺客的星魂，她緊緊環抱著我，面色緊張，自顧自的碎念。我冷靜的確認周遭沒人，他的話語聲不僅被魂帳隔絕，也被外頭人群的紛亂給掩蓋過去。

　　「星魂？」

　　「星魂。」

　　「羅兒！」我壓低音量，急促地喚了他數聲，只見他眉頭緊鎖，陷入思緒，自是沒聽見我了。

　　此時，我注意到他腰間藏好的玉芍簪，我見他不理我，看著他依舊頂著女刺客的面容，便抽出玉芍，動作異常緩慢的伸手朝他頭上戴去，剎那，他回過神，嚴肅的拽住我的手腕，沒好脾氣的罵道：「別鬧了！」

　　「眼下情勢未明，你怎還有心思玩笑！」

　　「此行本就是你我二人之事，早知月神有所動作，我白日藉機入琛閣個究竟，也不必憂心引起月神注意，節外生枝！」

　　「經我探查，羅網壓根未將卷文交出，現在不論趙高在玩甚麼把戲，情勢險峻，我們都必須儘早從紘牆內拿得卷文。」我不可置信盯著聽星魂，他的快語在我腦袋裡打結。我從原本維持鎮定，到現在本想緩和眼下緊繃的氣氛，心坎裡壓抑的不安與恐懼，再也無法故作鎮定。

　　他是忘了自己方才正在爆炸的琛閣裡頭，險些當夜成仙的險境了！

　　此刻咸陽宮警界勢必更加嚴峻，不趁此亂趕緊離開這，還說甚麼繼續下一步的鬼話，莫不是他方才鬼門關前沒看個清楚，頭殼壞去，想要再走一回。想到這我胸口一陣氣血翻湧，越想越氣，氣極生悲。我沉著臉，拿著玉芍指著他的鼻頭怒問道：「玩笑？」

　　「我才想問你在跟我開甚麼玩笑！」我朝他怒吼道。

　　「方才你信誓旦旦攬下探查卷文的責任，行動前我們說好的不動聲色，小心翼翼，以安全為重，結果你猜怎麼著，霹靂巨響，焰火樓上，你可知我一顆心懸在高處，擔心受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克制著音量，卻止不住淚水，聲音像是壓扁的風笛，吹出來的五音不全卻又夾著驚慌與憂慮。

　　「你說此刻情勢險峻，你也知道情勢險峻，還不趕快撤離此地！留在這，你是等著看咸陽宮禁軍集結，等著羅網刺客前來圍剿，鬧的人盡皆知，性命不保？」我沒好氣罵道。

　　「所以我才幻形成六劍奴當中地轉魄，她善於偵查，身手敏捷，真剛自然是讓她去通知守夜將軍。」　　「沒時間了，我們得從紘牆裡找到最後一卷卷文。」星魂鎮定說，顯然沒把我的話聽進耳裡。我一怒之下，拽著他雙臂大力搖晃，慍怒地瞪著他，吼道：「我……我告訴你，我現在告訴你！甚麼卷文，甚麼蜀山密卷我都不管了，如果解開禁制得賠掉我重視之人，賠掉你的性命，那我就一輩子這樣，不要緊！」我啜泣著，終於不再故作鎮定。

　　「兩年歲月，你為我所奔波為我安排，種種付出我瓏月沒有一刻不銘記於心。可如今，你說！你就只管丟下我一個，你教我如何？」

　　「一片大火燒了過去，我是明白個徹底，如若我所追求的道會犧牲我重要之人的性命，那我不要了，丟了！我……我不要，我不要選這種以犧牲他人性命成就自己的辦法。」

　　「你可記得曾經，為了甘氏，為了甘家賠掉的甘羅，為了大秦雄偉賠掉的其餘六國百姓，有多少無辜群眾與家族被犧牲掉了，我不想選這樣的人生啊……星魂！」

　　「羅……兒。」我顫巍巍地哭著，哽咽著哀求道。

　　「你……你可能夠明白我的心情，沒有甚麼過去，會比眼前活生生的人還來的重要！你一個聰明人，又怎沒想過其中利弊，若為了區區卷文丟了性命，是傻到骨子裡，就成你嘴上老掛著的蠢貨，呆子！」我壓聲哭喊著，見星魂的幻形法被我罵的忘了維持，他靜默的聽我惱，眉頭緊鎖，欲言又止。我見此不再浪費時間糾結於此，一把將他抱起打算離開紘牆，離開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