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為什麼是我?」
她將茶杯放到我的面前,我點頭致謝,繼續說下去。
「世界上那麼多符合穿越到異世界的條件的人,為什麼是我被選上呢?」
「是啊,為什麼呢?」她撐著椅子扶手,小心地坐下。
「後來想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能的,應該說既然被選上,那肯定是有些意義的,就接受了,接受了穿越的事實。」
「那真是太好了。」她捧起杯子,啜了口茶。
「有些人到了這裡就以為自己的人生結束了,結果在異世界就胡作非為,真的很讓我困擾。」她摸了摸前額的頭髮。
「所以才增修了面談環節嗎?」
「所以才增修了面談環節。」她複述一次。
「那些隨便就接受了穿越設定的人會去哪?」
「不要說是設定嘛,太冷漠了。」
「我們可是召開好幾次會議才決定對外的一致說法呢。」
我們對視將近兩秒。
「他們被變成豬了,」她夾了塊方糖進杯子,「在異世界。」
「聽他們豬叫真的很舒壓。」她又喝了一口。
怕。
「我是開玩笑的。」
「接下來,」她下了椅子,走至我身邊蹲下,「你覺得我怎麼樣?」
因為她剛才背光,我只有大概看出她的身體輪廓。仔細看,她綁著公主頭,上頭還有貓耳髮箍,身穿樸素的白色連身洋裝。稚嫩的臉龐畫著地雷系的妝容。
要說除此之外的印象,大概是她以我原本所在的世界的標準而言,還滿矮的 約莫是需要把手抬到額頭前才能轉到門把的高度。
「這也是審查的一部份嗎?」
「是的,」她嘆了口氣:「最近大家越來越重視穿越者的人權,甚至還搞
了份表單來檢視面試官的表現,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誰要穿越了。」
「豬要怎麼寫問卷?」
「麻煩請寫問卷。」她從口袋拿了張紙遞給我。
那是像小學題目卷的東西,有姓名欄、面試官姓名欄、三題題目,還有作答區。
「在我回答之前,想先請教您的芳名。」
「羅賽塔。」她抽了支筆出來。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可是那顫巍巍的字彷彿牽牛花扶著牆試圖站直,讓人
看了實在想幫她重寫一遍。
視線回到表單,前兩題是簡答,跟一般問卷調查沒兩樣,兩三個字就能搞定,誰知道第三題長這樣:「請用一個句子描述你對面試官的印象。」
我敢斷言這一步要是有甚麼閃失,後半輩子就要在豬圈度過了。
亂填會被發現我在說謊嗎?我沉思良久。
羅賽塔似乎察覺我的煩惱。「你就寫很漂亮就好。」
「可以謊報的嗎?」
「小心我把你變豬喔?」她撐著膝蓋站起。
我完全不打算變豬,所以乖乖寫了很漂亮。
「好了。」她把紙和筆塞回口袋:「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環顧四周,這附近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說實話,我連她為什麼可以離開椅子,踩在空無一物的地方移動都不能理解。
「嗯......。」羅賽塔單手摀著嘴,也很困惑的感覺。
「你把茶喝完試看看。」
我灌完整杯茶。
「如何?」
「我想上廁所。」
「有看見什麼嗎?」
「沒有。」
她來回踱步,繞了三四圈,隨後在我面前停下:「或許你只能暫時待在這裡了。 」
「這裡有廁所嗎?」
她搖了搖頭。「稍微走遠一點就可以了。」
我聽她的話,離開椅子,發現地板踩起來像柔軟的草皮。
往前踏了幾步,腳掌的邊際不時被草地質感的地面遮掩,有種突然消失的錯覺。
回程我想用滾的,以前沒有滾過草地,想滾。奈何我才剛對地板做了那種事,怕遭報應。最後普通的走回去了。
我站在離桌邊五公尺遠的地方,思量什麼時候該說我回來了。
羅賽塔吃力地趴在披有布巾的桌面,右手食指抵著茶杯杯口,不斷逼迫可憐杯子的棲身之地。杯子摔下桌,落在軟軟的地面。
她注意到我,爬下桌,拍拍衣襬,瞇眼打量我。
現在丟出話題是個不錯的時機,大概。
「我的家人知道我消失了嗎?」
「還沒,你是不是忘了你才離開教室二十分鐘?」
「順帶一提,你的家人理論上不會發現你不見了。」他光腳伸直大拇指在地上畫圈。「跟我對話的你是第二個你。」
「第二個?」
「意思是你是分身,還有另一個你取代了原本待在教室的你。」
「有分誰是本尊嗎?」
「沒有,純粹是兩個你。同理,合併的話便是一個你,不會發生排斥。」
「那就好,至少我不是憑空消失。」
「你會想再見家人一面嗎?」
「我到學校前好好跟他們說再見了。」
早上才在校門道別,記憶的餘溫仍在。
每日為了不可預測的下次見面慎重地進行道別。
『掰掰。』是否有確實傳到他們的心裡?十二年來不曾變過的的一句,會不會變質成了難以理解的話語。
這樣的關係,有時對我太過沉重。我想得太複雜了。
說不定這樣的道別反而使我放下。
「那朋友呢?」
「妳有沒有遇過那類明明平時關係不錯,卻不會因為彼此分別而使妳感傷的對象。」
「我想,我們都認同不告而別就是最好的告別。」
「大家,全部人一開始幾乎如此。你們覺得:『夠了。』」羅賽塔撿起掉在地上的茶杯。「不過,與其說服你們去想念他們,不如給你們時間更能注意到這點。」
「我知道他們對我很好,而我也覺得該感謝他們,但我總是不容易想念他們。」
「為什麼不呢?」
「用我的語言來說,就是心中少了必要的情緒、動力之類的東西,去表現我的感情。」
「久而久之,便好像原本互惠的關係不存在,連帶地抹去過往的情誼,以平衡我們之間的關係。」
「有點類似蹺蹺板?」
「滿像的,把中間的轉軸移除就一模一樣了。」
「怎麼說?」
「為了協調彼此,不要讓誰處於比較高的位置,乾脆把板子放在平地,不去管中間的平衡機制,彼此維持平面的關係,對誰都輕鬆。」
「那不就是坐了兩個人的一般板子嗎?」
「是啊。」
「真無趣。」
「我無法反駁。」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羅賽塔不時拿下貓耳髮箍,慫恿我戴上,但都被我婉拒了。
「啊!你看!」她指著我身後小聲驚呼。
我回頭。正當我心想什麼都沒有時,我才驚覺被騙了。
頭上的髮箍是戰敗的象徵。
她愉悅地笑了笑:「很適合你喔,真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地上憑空出現一扇古舊的木門。
她看向那座門:「你有想好要在異世界做什麼嗎?」
「要看那是怎樣的世界才能決定。」
「說的也是,」她望向我,「期待你的表現。」
「掰掰。」我替她把髮箍帶上。
羅賽塔舉起小小的手。「嗯,再見。」
轉開門,一道強光幾乎把我和空間的邊界消除。
睜眼,身邊傳來磅礡的雨聲,而我手上拿了一把摺疊傘。
「這裡是異世界。」我小聲念了一遍,但並沒有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