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終於說出來了。
不算上剛才在房間做的心理準備，盤算著現在也有一段時日了，時予明白，要跟澄賢打開天窗說亮話就是要在今晚，倚靠著表演過後那僅存的氣氛。
藉著活動裡盡興的餘韻，這種時候誰都會比較好說話些，至於問了問題後一定會被問為什麼，沒有其他選項，也不想衍生其他誤會，他索性直接告白了。
縱使這時應該會有更妥當的解方，不過先前在房裡的他也想不出來，就這樣吧，反正他原本要做的便是如此，確認可能性的同時表達沒有任何包裝、完整而真摯的心意。
好不容易說了出口，時予在當下還有個錯覺，那就是他真的等了好久，從未有過哪件事讓他生出某種莫名的急躁感，好像再不說出來就要窒息了一樣。
心臟由於腎上腺素的作用跳得飛快，震動著他的胸腔，與此同時，沉默良久的澄賢扁了扁唇，神情在光和月的交織下變得朦朧。
「……你認真的嗎？」
他的聲線隱約帶著點壓抑，時予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澄賢費了很多力才說出這句話。
「認真的。」
而面對他的回答，澄賢即使有很多想法，但還能先暫且擱置不理，因為他看時予的態度還算堅定，儘管這並不會讓質疑結束。
「你要搞清楚哦，我們都是男生，你跟我告白，什麼意思你知道吧？」
況且他也不想多費唇舌，乾脆就往最重點的地方去確認，即便他目前不認定時予會亂說話誆他，不過人心難測，要是時予心口如一，他必然也會認真看待——
可如果這是什麼直男的惡作劇，他絕對會讓時予付出代價。
「就是……同性戀。」
在對方支支吾吾的回答之後，他點了點頭，分毫不差地接上話，「是的。所以你跟我告白，就代表——你是同囉？」
其實依時予的智商和待人處世，澄賢是願意相信時予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就算是一股腦衝過來，大致也有經過一定程度的思考。
哪知時予接下來講的話，完全顛覆了他的理想推論。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澄賢聞言，理所應當感到疑惑和傻眼，可對時予來說，也許真的只有不知道能夠解釋他的情況。
在內心出現異樣的情感之前，他雖然沒對任何人動心過，但他原先是預設自己喜歡女性的，對同性沒有任何想法，直到在沙灘上確認自己的感情，察覺到他喜歡澄賢。
並且，他也是確實把澄賢當成一個「男性」在喜歡，只是光憑這一點，就要把他完全推向同性戀的劃分區域裡，這似乎也說不太過去。
或許有人會說，這就是雙性戀啊，那就更不用去想了，先不說這些定義其中的界線就很含糊，時予自身也不認為自己是這樣，三種推測皆陷入一個循環的死局。
但無論如何，是也好、不是也好，澄賢的回答都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眼下在每次出聲前他都會這樣，猶如一種制約，想盡辦法壓下錯綜複雜的思緒，試圖讓皺起的眉頭鬆弛。
「總之，我先跟你說結果好了。我不會接受你的告白，很抱歉。」
對於澄賢的拒絕，時予一點也不意外，反正這次主要是追求彼此之間的可能性，連帶傳達自己的心意而已，並沒有盼望澄賢絕對要怎樣順著他的意走。
畢竟在說出口以前，他就知道基本上會失敗了，應該說，澄賢也沒有任何會接受的理由。
「嗯。」
不過看他這麼冷靜，反倒讓澄賢有點心慌，就算是被拒絕也很淡定呢，可是該講的還是得講，脫序的心思在理智中重回正軌。
「因為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只把你當朋友而已。」
話音剛落，時予隨即點了點頭，看來是有預料到這點，澄賢見狀則挑起眉頭，這樣也好，反正後面這個，才是他真正想要說的。
「還有一件事是，我希望你能回去想一些東西。」
一路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予倚靠在門的內側，腦海中還迴盪著澄賢的那些話，一大串讓他聽得昏昏沉沉，可也找不出從何辯駁起。
「你可能要考慮一下，你的喜歡到底是真的喜歡，還是最近都跟我在一起，錯把那種習慣上的依賴當成喜歡。又或者，你喜歡的根本就是女生，只是你現在認識的人太少了。」
他不懂澄賢為什麼能把他的一個感覺分支成那麼多面向，有必要想那麼多嗎？另一方面卻也會認為，會不會真是自己沒想那麼多有著問題。
基於目前的對話找不到下文，澄賢讓他先回去想想，但由於這樣的局面總顯得草率，還是需要一個彼此都滿意的結果，於是澄賢也逕自製造了下一次對話的機會。
「後天晚上可以的話，一起去公園吧。」
首見的由他單方面提出邀請，彷彿呼應自己的舞展邀約，男孩的笑容隱隱帶著勉強和哀傷。
「我還有話想跟你講，而且，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呢。」
既然拿捏著自己最想知道的事，那自然是要去的，但就算沒拿這個籌碼，時予本來就不會拒絕，隨後識時務地關上了房門，澄賢的商業笑容終於也能卸下。
直到半响聽見時予關上自己房門的聲音，他才放心地抬手遮住面孔，強硬用牙關卡住的情緒一瞬間水落石出，大浪將堅強的防線沖垮得一蹶不振。
遇到一個願意了解自己的人，他本該高興的，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在那胸口的黑洞，似乎也因此而擴大了些許，呼吸都覺得扎心。
眼看今晚註定是場不眠之夜，身為摯友的陳樺則一路睡了個自然醒。
「哈啊——」
她慵懶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恍惚著睜開眼睛，日光隔著較厚的窗簾照不太進來，顯得一室昏暗，讓她只能仰賴手邊的手機得知眼下的時間。
近期為了社內的期末表演，她現在每天都跟團員練到夜半，但凡對進度不滿意就不回宿舍，猶如另類的挑燈夜戰，苦心造詣只為達到完美的境界。
過著社團人的燒肝日常，理所當然她的作息就變得有些混亂，常人醒覺時她還處在甜美的夢鄉當中，與之相應的是手機顯示的時間早已經過中午了。
數字下的通知匣長長一列，包含系上的朋友、熱音、家人、以及廣告，她仔細看了一眼後在腦中編排順序，思量著回覆的先後與內容。
從最要緊的樂團群組開始，再來是系上涉及課業的話題，後面才是跟家人朋友的日常寒暄，她一個個清理著堆積的訊息，對話情境的轉換毫無阻滯。
途中有些人秒讀秒回，看著「現在才醒！？」「昨天是多嗨？」這類的訊息讓她咯咯笑了起來，就這樣繼續回著訊息，一邊起身去洗漱。
只是弄到好都快一點半了，陳樺其實對這樣的現狀有些納悶，因為這樣她一天的時間就變得很少，無奈也只能等表演後再調回來吧。
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她總不能為了自己去牽連團員，因此社團可以說是她近來待得比教室還多的地方，一有空就會準時報到。
不過也正因如此，最近除了課業和社團以外的事情，她在消息上就比較落後，時常都需要人家和她講才能跟上速度。
「登——登——」
而這個「人家」呢，想必是要和她的生活圈有高度重合的人，八卦說起來才能引起共鳴，作為這個條件最適當的人選，ＴＩＮＥ的鈴聲響起，諾暐打了電話過來。
「喂，安怎？」
她開啟免持，戴著洗臉用的頭巾塗上保養品，聽著話筒對面傳來諾暐不可置信的聲音。
「哇靠，學姐真的是才剛剛醒嗎？」
實際上從新生營加了聯絡方式後，兩個人就有斷續地在聯繫，又繼先前的水壺事件加深了交情，現在就演變成了這種電話可以隨便打過來打過去的情況，算是變得挺熟。
會變成這樣的起始點，是陳樺說要找她就打電話，因為她做事做起來，一旦做得太入迷就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常常好幾天後才看到訊息。
雖然換成電話也是沒怎麼改善這種情況，但至少打電話來，手機還會嗡嗡叫個幾聲，讓她意識到的機率比較大，因此不止諾暐，她跟較熟的人都是維持這樣的模式。
「對啊，醒大概快一個小時吧。」連她都佩服自己可以睡成這樣，接著隨口問起，「啊你回家囉？」
「嗯，因為我們團沒有要團練，就回家啦。」諾暐正翹著腿，坐在自己的電腦椅上左右擺盪，「而且我們只有一首歌，要練也沒辦法練多久。」
這就是新社員的優勢，雖然只能表演一首歌，但不必消耗假日，用平常的時間練習即可，何況一首歌練一整天也會先無聊死。
「也是啦，那你好好休息吧～」挑不出此話的錯漏，她便這麼回覆了。
而在她點選外送菜單，手機螢幕顯示「您的餐點正在路上」後，諾暐八卦似地和她提起某件事，打這通電話的原因。
「話說學姐，妳有去看昨天晚上的舞展嗎？」
「沒有，那時候要練習啊，怎麼了？」
「哦，是這樣啦——」諾暐起先斟酌了一下用詞，但後來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旋即說了下去，「我昨天要搭車回家前，經過大禮堂時有看到澄賢學長跟時予學長在排隊呢。」
「哦？」這倒是聽到一個不得了的，她好奇得尾音都翹起來。
「我想說，澄賢學長應該會找妳一起去。」「哦，澄賢是有找我，但我是說我要練團啦。」
回完這句話，陳樺反而升起一種「哎呀，幸好我沒去當電燈泡」的安心感，說起來，她也一段時間沒有關注這兩個人的相處情形了，沒想到一聽就是這樣子。
在腦中假設情況的話，應該是澄賢邀時予去的吧？不過陳樺保留各種可能性，基於上次在溼地時看到的那樣，她並沒有否決掉時予邀澄賢的可能性。
而且不管是誰邀誰，對時予來說，應該都是一個靠近澄賢的機會。
和大武他們的肯定不一樣，陳樺算是靠觀察跟猜的，在看到時予主動去找澄賢的時候，她的直覺就假定時予對澄賢有好感。
只是在澄賢這方面，她的結論就跟大武他們一樣，況且她更了解澄賢，可以依照澄賢的狀況去假設未來的一些情境。
因此不久後她會很訝異，訝異自己居然有猜到澄賢拒絕過時予這回事。
「但我覺得……兩位學長好像老是在一起呢。」
正當她在想要直接密澄賢問罪，還是壞心眼地當面質問他，才不會讓他有機會敷衍時，諾暐再度出了聲。
說完他還拉了一個嗯的短音，「看起來讓人覺得，不像是單純的朋友關係那樣……」
一聽到他的說詞，陳樺瞬間讀出他背後隱含的意思，眼神下意識變得不悅，開口的語氣也脫離前面的和善，變得明快而犀利。
「所以你想說什麼，懷疑他們是GAY嗎？」
「不、沒有啦……」話筒對面的聲音變得慌亂，想必是被她這倏忽轉變的氣勢給嚇住。
由這種心虛的反應，她猜得出諾暐大致的想法，可她並沒有打算戳破，因為那沒什麼用，還不如用另一種說詞杜絕後患。
「沒有就好，但我建議你上大學了，最好別講這種影射的話。」
她不是故意要莫名奇妙來個下馬威，毀氣氛，是因為她本來就看不慣這種胡亂揣測別人的行為，人家過好各自的生活沒礙到自己，那管那麼多幹嘛，住海邊哦？
再者，空穴來風的謠言一旦像雪球一樣滾大，往往會給當事人帶來很大的困擾，無論是之後被推翻也好，那就是起頭亂嚼舌根的人被討厭，但終究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而如果沒有被推翻的話，也許就會像她曾經見過的一樣，零散的謠言堆疊成利刃，造就血流成河的悲劇。
不僅波及了太多的無關人士，甚至給了澄賢此生都難以抹滅的傷害，要是高中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他就不會像是現在這樣，被迫武裝著自己度過每一天了吧……
陳樺的胸口微微一緊，隨著拉長的沉默，似乎是踩到學姐的雷區了，另一端的諾暐心想。
４２．ＥＮＤ
【作者後記】
一個郎有情，但另一個郎無意當然是會失敗的
大家應該不意外吧
不過澄賢沒有讓這個告白以很尷尬的局面結束
可以靜觀其變一下
至於後面是學姐學弟的劇情
正義凜然的陳樺教訓諾暐
除了自己不喜歡之外
還受到一件非常深刻的事情影響
只是這件事是什麼呢
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
下一次見面是禮拜三
大家掰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