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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妖異奇譚》第四十三回:天倫

徐行 | 2023-06-04 21:00:14 | 巴幣 4 | 人氣 191

完結第二卷:靈龜凝雪
資料夾簡介
庚辰山神秘剝皮事件終於落幕,失蹤的地主神與真兇現身!第二尊神獸出場,北方的妓街失蹤案件與姚家的愛恨情仇,清唱的真實身份是⋯⋯

  任鈴跟著應龍走往墓地,從前的村民們都在這座廟後頭高點的一片山坡上入土為安。之前廟被藏了,他們沒辦法才把棺材往山下送。

  白虎和清唱就沒跟著爬了。白虎一開始就對畫皮沒什麼好印象,壓根不想跟。放著隨祂爛還不行,任鈴竟然還說要給祂立墓?

  本來要給妖魔下葬這種事情,他說什麼都定會大罵一頓之後竭力反對,但畫皮對應龍來說是何等存在,他一看應龍的神情就明白,才不多說什麼的。

  清唱總覺應龍與任鈴眼中有些她讀不懂的愁緒,見白虎留下,便順口問了句:「你不一起去嗎?猛虎破天。」

  白虎斬釘截鐵地答:「不想。」

  清唱:「我還以為你會說要跟著任鈴。」

  還想這頭老虎神經兮兮,巴不得每一刻都盯好任鈴,居然這麼放心。清唱把她送村民們回城裡時,一個大娘隨手塞給她的一袋花生分給白虎,他接過後吃了幾粒。

  白虎:「我還不至於連同為神獸的應龍都不信任。」

  清唱:「這倒是。」

  應龍很輕易就把任鈴帶走,甚至那時白虎去找畫筆,他也毫無異議就把她留在應龍那兒。

  清唱最終還是挨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開口:「畫皮和應龍大人,他們的關係是不是沒那麼簡單?」

  白虎:「妳想知道?」

  清唱想了想,還是揮了揮手:「不要好了。我看好像不只不那麼簡單,還一言難盡。」

  白虎冷笑一聲:「知道就好。」

  他上回是任家和向家的兩位復祖一道來的,所以他和青龍都知道應龍撿了一個孩子回來養。但再有消息就是十幾年後,孩子闖了非人之禍而被應龍忍痛送走。本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一直到他們發現那往後一兩百年間,出了個新面孔的妖魔,四處殘殺年輕女孩,男的老的也不例外,全被他吃下肚。

  清唱:「你認識畫皮?」

  白虎:「呸,別亂說神獸和妖魔認識,只是之前見過。」

  清唱:「何來見過?」

  白虎:「任鏞⋯⋯就是任鈴的上一任。我有一次隨他除妖,沿途順手救了個差點被妖魔吃掉的女人。我逮著那小妖,隨便問了祂的名字,就是畫皮。」

  那時的畫皮還是個小妖。真名都被神獸知道了,本還想著祂這就應該不敢作亂,可畫皮也許看準任鏞年事已高,不久便逝世,白虎也管不著祂了。

  他想了想,悻悻然道:「早知道那時就直接把祂掐死了。」

  清唱只淡淡地回了句:「哪來那麼多早知道。」

  早知道那時把畫皮掐死,庚辰山就不會白死這麼多人、白有那麼多姑娘死後還被毀屍。應龍也不會知道她心愛的孩子變成殺人如麻的大妖魔,還反過來被捅一刀。

  清唱說得很對,這些事情沒有人能一一料中。可當想起應龍喜孜孜地說,她撿到一個孩子、決定撫養他長大時那幸福的笑臉;還有方才任鈴說要給畫皮立墓時,她臉上複雜的神情,他多麽希望他早就知道了。


  山中應龍廟後再往上走約一哩半,一片翠綠的山坡上,青草在朝陽照耀之下油得發亮,好幾塊墓碑石四處矗立,想來就是應龍提過的墓地。

  可是應龍沒有停下腳步,她繼續領著任鈴到一邊的林子裡,在一棵枝枒茂盛、樹蔭寬大的老樹前佇足:「就是這裡。」

  她這意思是要在這裡埋葬畫皮了。任鈴愣了愣,回頭望下剛剛經過的那片墓地,又轉回來看看應龍。本就沒人會葬妖魔,更不可能跟人類葬在一起,又遑論是個殺了上百人的妖魔,葬在村民們的墓地只怕他們死而不得安寧。

  這些她知道,可為什麼是這裡,為什麼是這棵樹?應龍也看出她疑惑,人在樹下拍了拍樹幹,同她說:「這是我當初撿到那孩子的地方。」

  這約三人懷抱寬的大樹或許已有數百歲了,枝葉才如此之多又這般茁壯。這麼大棵的樹並不常見,任鈴跟著上前去,同樣伸手觸上了樹身,指尖傳來樹皮粗糙的觸感,卻不只如此,還有一幕幕她陌生的場景,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任鈴頓時驚得停了動作。可早在她嚇得將掌心挪開前,那些似乎屬於誰的記憶已盡數如江流入海般灌進她腦海裡——

  那視角很奇怪,搖搖晃晃,就像正被什麼人邊走邊捧在手上。那人將她放了下來,周身便覺一陣冰冷,還有一點濕軟土壤的氣味。

  這一放,任鈴看清了是誰捧的她來:一個麻子臉的小男童,約莫六七歲。男童似是挖了個小坑,將她一放入後,兩隻肉乎乎的小手將坑邊的土撥進來,自肩背一處處傳來的濕冷感像是含水的泥土落在身上。

  埋了一陣,泥土已像一條厚暖的毯子將她裹實,便見一張臉龐出現在男童身後,蹲低了身子,輕輕撫著他的頭。那張臉任鈴不會不認得,就是應龍。

  母親,為什麼要種樹呢?男童問。

  你要知道生命的意義呀。山裡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和我們一樣,是擁有生命的,要善待他們。你對他們好,他們自然也會對你好。應龍答。

  男童又回話,他說:「那我要種好多好多樹,讓這山上變成一片大森林,跟我們住在一起,還要對大家都很好。」

  任鈴將手握拳護在胸前,驚奇而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那樹:「應龍大人⋯⋯這樹是您和畫皮一起種的?」

  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看見的那些場景來自一段記憶,就屬於這棵樹。樹苗是那麻子臉的男孩捧來的,他喊應龍「母親」,親手種了這樹,是應龍教他的。

  應龍當然沒和她提過這些,卻並未驚異她為何知道,只默默點了點頭。

  見她這般反應,任鈴就猜想是應龍讓自己看見的,但應龍一點都不解釋。

  拿起一邊粗些的樹枝挖了個小洞,任鈴邊掘著坑邊細細回憶起方才那些片段。那個天真爛漫又無邪的小童,後來真的殺了一個女孩、把她的皮剝了披上,最後成了前一晚在深山裡追殺她、面惡如夜叉的那個畫皮?

  應龍:「小復祖,夠深了。」

  她挖著想著竟想得出神了,被應龍一喊才停下。任鈴兩手撫了撫,落掉沾上的塵土後伸手去接應龍一直捧在懷裡的小錦囊和畫筆。誰知一接過,又有好幾幕分明不屬於她,卻鮮明得彷彿她親自經歷一樣的場景在她腦中上演。

  一幕,她似乎被誰握在手中,是剛才的小男孩。他長大了點,臉上的麻子還是讓任鈴一眼認出了他。曾經埋樹苗的那雙小手也變大了,握著她在紙上留下一道道漆黑墨跡。他好似還握不穩筆,後來又一隻溫熱而柔軟的手覆蓋而上,牢牢地帶著他,一大一小兩隻手在紙上寫了二字:「知畫」。

  另一幕,不同於先前的景色,只有一片漆黑,可她心裡卻無來頭地發酸得想哭。好幾次她來不及看清的畫面一一閃過眼前,只最後幾眼她了看出來,都是應龍的模樣。而後雙眼漸漸模糊,意識也像緩緩沉入海中一般睡去,只剩下眼前最後一景:光燦的黎明,和腦裡最後留下的三個字:「對不起」。

  任鈴一覺臉頰冰涼,袖口一抹才發現她竟落了淚。分別看看兩手,兩幕場景兩段記憶,一段屬於畫筆,另一段屬於畫皮。

  她還以為畫皮成了妖魔以後早就喪心病狂了,原來直到消失前最後一刻,祂都還記得應龍。屬於兩者的記憶一合,畫皮最後是將這筆拽在胸懷裡的,就在祂那副空蕩蕩的白骨身軀的肋骨裡頭,心臟的位置。

  一扭頭,應龍就站在她身邊,紅著一雙眼,掛著兩行淚,嘴角卻微笑著望她:「知畫是個好孩子的。」

  為什麼自己也哭了起來了呢?是因為看見了這些記憶,知道他們過往是何等美好才哭,還是因為知曉了畫皮最後的心緒,明白祂對應龍還懷有未能傳達的歉意才哭?

  「⋯⋯是,」她將畫筆與裝有畫皮,或者說是知畫骨灰的錦囊放進坑底,學著當年他把樹苗埋在此地、將土覆上的動作,把這墓土填了。「祂很好。」


  
  埋葬了畫皮的骨灰,應龍將任鈴帶回廟裡、送回到白虎面前。正要同應龍道別,白虎帶著兩個姑娘要回村落,任鈴卻仍看似思緒重重、一語不發。他不禁道:「妳怎麼啦?跟應龍發生什麼了?」

  她簡直就像魂都被抽出來了般六神無主,不知道的話真會以為她被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偷了魂識,偏偏白虎又深知帶她走的是應龍,此事絕無可能。

  任鈴一愣,而後才道:「沒有,我只是⋯⋯」

  先不說畫皮的事讓她倍感遺憾,畫皮已經走了,再遺憾都不可能挽回什麼,終究只能在心裡感嘆一番。可為什麼當她觸碰到與畫皮關聯甚深之物時會看見那些回憶,還像她親身經歷一般靈動地再上演呢?她還不知最後讓淚珠落下的究竟是誰的悲傷,她的還是畫皮的?

  她後來甚至忘了問可是應龍讓她看見這些。想來神明無所不能,看看別人的記憶又有何難。

  任鈴於是語重心長地道:「白虎,你看見過別人別物的記憶嗎?」

  白虎奇怪:「未曾。怎麼?」

  任鈴不覺得他會有這個心思去做這種事情,可若論做不做得到,只有他和應龍的地位水平最接近,卻連他也沒有過。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清唱奇了:「妳怎麼這麼問?」

  任鈴:「方才去給畫皮埋葬的時候,我碰到了祂還是人類時種下的樹、用過的筆,還有帶來的骨灰,居然就⋯⋯」

  看見了那些東西的記憶。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敢信。

  任鈴:「我很確定那些是真的,記憶裡頭出現了應龍大人的樣子,還有仍是人類時的畫皮,和應龍大人說的都一樣⋯⋯」

  比起任鈴那煩惱得頭髮都要白的苦瓜臉,清唱和白虎倒是挺瞭然,因為這倆心裡有底。

  清唱:「任鈴,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聽上去或許很像胡說,可妳得聽聽。」她清了清喉嚨,續道:「妳可曾聽過六神通?」

  任鈴眉頭一皺,點了點頭,似是疑惑著清唱為何此時提起此事。

  「妳看見的也許是畫皮這輩子最深的因果宿業。我於畫皮在世時與祂牽連最深,而妳當時和我在一起、碰到了祂生前常帶在身邊的東西,還有被祂種下、與祂有了生死因果的樹,一切關聯牽扯在一塊,才讓妳看見了那孩子的今生業報。」

  清唱一說完,任鈴沉思了會兒,才道:「能知眾生的過去宿業,知曉今生與來生業因果報的來由,此乃宿命通⋯⋯妳是說,我是宿命通?」

  白虎看不出她臉上那訝異的神色下藏的是驚喜還是憂慮,只微微皺了下眉,沉默著別過了頭。

  清唱:「還不能如此果斷。天生神通乃萬中選一,不遇良機不開竅。再觀察一陣看看吧。」

  她還記得那時說起宿命通,白虎的臉色有多難看。而且不是平常擺臉色的那種,而是真心愁思滿溢的難看。想來宿命通應該不止她在古書上讀到的那麼簡單,清唱也不是愛多嘴、妄自推斷的人,便就此打住了。

  任鈴見二人俱是沉默不語,白虎的表情還彷彿不大痛快,生著悶氣,她心裡滿是疑惑,可眼下氣氛又不好再追問,也只好跟著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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