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666胡安特穿員您好，這次的目標身分是：山田美子。』
路邊停車午睡的我突然被車上機器聲吵醒，我把報紙從臉上拿下來，胡亂抓了自己的頭髮，呵出一口難聞的口氣。
「知道了，給我身分資料。」
機器在導航螢幕上出現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上頭資料顯示：90歲、在鄉下獨居、沒有朋友、沒有子女、沒有結婚。
雖然設定上是非常理所當然的穿越者，但……
「90歲？這年紀穿越過去能幹嘛？異世界的土風舞缺人嗎？」
『請B666胡安特穿員在七天又七小時之內帶她穿越。』
「好吧……啊等等，查詢她的交通違規紀錄。」
『搜尋中，請稍後。』
然而我等了十分鐘之後，依然是請稍後。
「不會又沒有記錄吧？」
『幫您搜尋到穿越馬路等，九千萬筆違規紀錄。』
「爽啦，終於來個比較好撞的人。」我興致高昂的啟動車子往老奶奶的住處開去。
山田美子正坐在庭院，房子是木製的矮房，庭院有松樹盆栽，門是拉門，大開的門看進客廳，幾乎沒有椅子，只有坐墊和茶几。
看到山田美子的時候，我覺得再不帶她穿越，她可能就會老死了。
白髮蒼蒼、臉上皺紋錯綜複雜到彷彿放大的指紋，她垂著頭，穿著和服，懷裡有個破舊的枕頭她好像在摸它。
「好吧……就等她出來吧？」
我這麼想之後，便靜靜地等在外頭，這一待就三天過去了。
「系統！不是說她常常違規嗎？她怎麼一直沒出門！」我在第七次被巡邏員警驅趕的時候抱怨道。
我轉了方向盤，兜了幾圈，再度回來山田美子家裡附近。
『您好，胡安特穿員，山田美子因為飼養的寵物犬過世而長期不願意離開家中，已經半個月了。』
「哇靠，這件事情不能先說嗎？那她吃什麼，光合作用嗎？」
『社福機構會每個禮拜過來幫忙清理環境和送食物。』
「哇，真的不出去啊？她不出去我麼撞她啊？換人可以嗎？推人阿凱、安眠藥毒梟瑰麗啊？」
『如果不是用車子穿越，山田美子會在隔壁鄰居家的炒菜鍋裡甦醒。』
我閉上嘴，這比在屋頂甦醒來的糟糕。
「好吧，最近社工什麼時候來？我只剩下四天七小時耶。」
『社工明天早上十點會前來。』系統說。
「好，安排我順利混入社工。」我說道。
隔天一早十點，我穿上志工服，換了一個大眾臉的裝扮，在三個帶著食物和笑容的志工開門的時候，順道跑到他們身後。
道具會讓四周的人無條件接納我們，所以三個志工和山田美子都對我的出現
毫無突兀感。
「奶奶我來們來了，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志工問。
奶奶對志工點頭表示感謝，一邊讓他們進入，說著歡迎。
我進入家中之後更感到家裡的空虛，雖然物品排列整齊，沒有雜亂，但是就是因為太過於整潔，反而凸顯出沒有人使用的空洞感。
三位志工很快打掃好，放了食物，囑咐奶奶把東西熱一下就好了。
大概一小時之後，他們陸續離開，最後關門的志工看了我一眼，我回道：「啊，我再陪奶奶一陣子。」
「好的，沒問題。」志工笑吟吟的離開。
我實在不了解這些志工人的心態，這種純粹的熱於助人讓我很不習慣。
轉過頭，看到奶奶依然坐在院子盯著遠方，溫柔撫摸懷裡的枕頭。
我走了過去，親切的問道：「奶奶，今天我陪妳，要不要出去走走啊？」
「啊，親切的人啊，不用，我待在家裡就好了。」她說的話很慢，一個字一個字都清楚不已。
「但是奶奶，今天天氣很好啊。」
「新聞報告說會下雨喔。」奶奶和藹可親的轉向我，彷彿驗證她的話一樣，天空發出雷電轟轟聲。
「他奶奶的。」
「什麼？你叫我啊？」
我臭臉，我不相信我制不了一個90歲老人。
「啊，對，那我們約明天？」我提議。
「再看看天氣吧？」
「走走對身體很好的。」
「何必這麼急躁呢？」奶奶轉向我：「你想泡我啊？」
我寒毛直豎：「少亂講，奶奶妳玩笑開大了。」自從我看到前妻贍養費之後，已經很少這麼驚恐了。
「開玩笑的，哈哈哈。」
「哈。哈。奶奶。」我硬笑幾聲：「要怎樣才能出去走走呢？」
「等我死了吧。」
「我靠，絕對不行！妳絕對不能死啊！」我激動道，妳絕對不能成為香燉老奶奶肉啊！
「哇，年輕人你真感人呢。」山田美子感激的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需要過，雖然志工都會來，我很感激，但是總是少了這麼點連結，你如此激動讓我覺得好像在我身邊很久了。」
埋伏在妳家門口三天算不算久呢？
「啊，這讓我想到『單目君』。」她突然說道。
「單目君？」
「我的狗狗啊，唉，給你看一下老照片。」山田美子起身前將枕頭好好地放在旁邊，接著小碎步的走來，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老舊、退色的鐵盒。
打開之後很多狗狗的照片出現其中，還有一個被咬得破爛的玩具球。
「看看，這是牠剛來的樣子，多瘦啊！」山田美子拿出一張有皮膚病、有明顯肋骨的成狗照片，因為房子架高所以屋子的底下，看位子似乎就是奶奶常待的地方，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叫單目君，這隻狗瞎了一隻眼。
「看這是牠來半年的樣子。」
單目君毛找出來，是短毛棕色，牠吐出舌頭，明顯胖了不少。
「這是牠大便的樣子。」
單目君蹲著，在庭院大便的樣子。
「這是牠吃飯的樣子。」
單目君把骨頭和飼料吃得到處都是，舌頭亂甩，照片糊成一個滑稽的模樣。
「這是牠被閹掉的樣子。」
「等等，這可以跳過嗎？」身為男人，對於雞雞被閹掉總是有不知名的共感。
「好吧，這是牠十歲生日的樣子，獸醫說牠大概十歲了。」
照片是一隻肥胖的棕色狗狗，幸福的趴在枕頭上微笑，面前放著豪華的骨頭和飼料。
後來很多照片都出現這個枕頭，我想這是奶奶抱著枕頭的原因。
山田美子分享著許多單目君的事情，亂灑尿、裝可愛、亂咬東西、裝可愛、亂吠叫、繼續裝可愛。
她說著無數的回憶，就算是當下很苦惱的事情，但是事後回想每個都是開心。
「我這輩子常常覺得自己彷彿不存在，我沒有跟誰羈絆，一切都普通至極，甚至消失或許都不會有人發現……」
唉，沒錯耶，妳的確不應該存在這世界，趕快被我撞一撞回去找妳的幸福美滿吧？
我正想開口，她便說道：「唉，我知道這是自暴自棄的想法，不用安慰我了。」
我閉上嘴，吞回差點說錯的話。
「雖然單目君不會說話，但是牠的目光總是真摯，彷彿看著他快樂的模樣也可以一起快樂。
我總是讚嘆著：啊，原來這世界上還是有個生命，會因為我而有所不同，我也是被需要的！別人說我拯救了單目君，但其實是單目君拯救了我，每當想起牠的總總，我就覺得幸福不已。」
山田美子露出微笑，眼角有淚，但是聲音平靜而溫和，她說話依然緩慢，彷彿正努力地將一字一句刻下誓言：「單目君帶給我活著的感受。可惜我沒辦法跟牠一起死。」
天空下雨了，黑壓壓的天氣和滂沱的雨聲，與平靜且陷入沉默的山田美子成對比。
雨依舊下著，從天而降的雨水到處竄流，彷彿無數的回憶落下又消失，在刷刷的聲音中，空氣潮濕得彷彿醞釀的淚水。
山田美子的背影，讓我有一瞬間的錯覺：待在家裡的山田美子的嗓音不是年邁造成的沙啞，而是每日每夜的哭泣。
而她足不出戶，或許是因為走不出思念。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