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本文撰稿於2014年11月。
2014咖啡廳劇場
我又落榜了！第五次的挫敗，已使我的心如槁木死灰，一籌莫展的父母給了我建議：每日一大清早去附近的咖啡廳溫書，就這樣，我成了店裡的常客，也成了劇場的忠實觀眾。
這裡的顧客，像在合演一齣沒有劇本的戲，僅管沒有劇本，也不可能像電影一樣會有預告片，仍有些天天登台的「固定班底」：例如一位氣質優雅的年輕女士，總在下午兩點翩然駕到，她總是點一杯咖啡外加一份現煎的總匯蛋吐司，揀個靠窗的位置坐定，一面翻閱自己帶來的書報，一面悠閒地享用下午茶，旁若無人之勢，宛若女王般雍容華貴，然而，女王的神韻和氣度是令人不敢逼視的，我只能偶爾抬起頭仰望，像她投去欣羨和傾慕的眼光。
又如另一位「股票老先生」吧──這是我悄悄給他起的暱稱，他幾乎每天早上九點準時來此報到，然後點杯咖啡，窩居一角，架好筆電，預備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他盯著螢幕的眼神銳利如鷹，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鏡片，依舊霸氣十足，按滑鼠的手動作之迅捷，如蒼鷹撲向他的獵物，既快且準，絲毫不留情面。
然而，蒼鷹亦有和藹可親的一面，特別是與同伴分享勝利的時刻，總能放下仰起頭的倨傲身段，絮絮叨叨地將「大豐收」的喜悅和盤托出。有一回我就親眼捕捉了這一幕：只見他拿起手機，急call了一通電話，幾分鐘後，一位休閒裝扮、年齡與他相仿的男子，緩步踱入舞台中央。
「是你叫我來的喔？」
「嘿啊。」股票老先生自槍林彈雨的殺戮戰場中短暫脫身，朝朋友熱情招手：「緊來買喔！」
他見朋友一臉狀況外，連忙抬高音量：「緊來買這支啦！我研究了超久…」
朋友聽了眼神一亮，立刻拉椅子坐下，聽起老先生滔滔不絕地講解那支股票的優點，認同地頻頻點頭附和，看來我們這位宅心仁厚的男主角，有確實修畢「分享」這門人生學分，連看到好股票都不吝與好朋友分享！
朋友也沒讓他失望，當場借了手機，買下這支「友情推薦」的潛力股，交易完成，他興奮地道謝。
「嘸啦！嘸啦！好康道相報啦。」陽光把男主角臉上的笑容漂得白白的，那是一種慧眼受到認同的榮耀。
主角天天換人當，公平地很。某次，一齣可媲美八點檔的轟動大戲，便在我面前活生生地上演：那是一對親姊妹，正為了某些家務事吵得面紅耳赤，兩位女主角都太入戲，情緒話的字眼模糊了沒有劇情的劇情，也打破了舞台原有的寧靜，雖不知她們在爭執些什麼，但那拍案嘶吼的噪音、張牙舞爪的臉孔依舊深刻烙印在腦海，原來這便是人失去理智的模樣，那鋪張的脫稿演出，紀錄的不只是故事，更是有血有淚的真實人生。
除了那天的高潮，其餘時間播出的都是默劇，流動迅速的臨時演員佔據了大部分篇幅──有跑業務者，有談情說愛者，有天天揪團來下圍棋者，有和我一樣為前途打拼者，他們或高談闊論，或相偎相依，或吶喊助興，或埋首苦讀，全都自得其樂地陶醉在自己的的小天地，流連於絢爛的聲光效果中，他們是演員，卻同時身兼導演和編劇，集多重光環於一身，鮮少人和他們一樣明達，不為再熱烈的掌聲所眩惑，不因再多的觀眾而減低了表演品質，更多的時候，我竊想著，或許他們更樂意擔任獻出掌聲的觀眾。
那便是我，在舞台上永遠扮演一棵沉默的大樹，一下舞台，便得孤身與成千上萬堆「書軍」奮戰，耳膜還得潛心抵禦背景音樂的侵擾，忙碌程度堪稱第一，每當精神渙散時，咖啡廳劇場為我帶來另一個次元的浸潤，替枯燥的溫書時光注入一潭活水，洗淨疲憊的心靈。
我恣肆欣賞著一齣齣沒有腳本的舞台劇，看大明星嶄露最自然而自信的演技，也看觀眾隨著劇情而感傷或感動，我啜一口黑咖啡，讓巧克力蛋糕在嘴裡化開一縷帶淚的回甘，何嘗不是人生呢？這如戲的咖啡廳。我願在此嚐盡世間冷暖，看遍人生百態，當主角們年華老去，一回首，我仍是那棵昂然挺立的巨木，風姿不減。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