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索米與千湖變體》第三回.「在零下三十度露營」
不知從何時開始,某種令我害怕的警笛聲就一直在耳邊迴響,好像敵方轟炸機即將掩境空投的震撼與恐懼。
轟炸與爆裂的聲響,人們驚慌失措,拖著受傷的親人與斷肢在城市中爬行的慘狀。
小時候,我被這種聲音嚇得六神無主。
頭好痛。
我趕緊閉眼、摀住耳朵。
它...偉大之主似乎在窺探我的弱點。
可是走到如今的我,內心應該沒有迷惘才對。
鬼鬼祟祟的聲音異常遙遠、卻又十分清晰,那是害怕與興奮所調和而成,如同一杯放了不知道多久的惡臭食盆,邊緣明明爬滿了肥大的蛆蟲,卻異常吸引人的濃稠餿水味。
好想喝。
喝、喝、喝下去!!
「醒醒,代理人!我明明說過不要在早上八點以後睡覺的!!」
是西亞小姐的聲音。
不...我不喝這種東西。
我用力把手掌捏出鮮血,藉由痛覺才睜開眼睛,西亞小姐這時也一臉擔心的看著我們,急有如熱鍋上的螞蟻,SAN值輕輕鬆鬆地掉到了65%。
我猛地回過神,一旁沙漠之鷹剛被西亞喚醒,她同樣喘著氣,頭上SAN只餘49%。
西亞用力拍打我們倆的後背,遞來溫暖的熱可可,「好險!妳們盡量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東西上,不要被偉大之主扭曲心智。」
「那陣無遠弗屆的警笛聲...」我與沙漠之鷹都心有餘悸,昨晚差點沒被列車上的頭足魔嚇個半死,結果早上在半睡半醒中又被偉大之主趁虛而入,差點沒辦法清醒的感覺異常可怕。
「偉大之主操控人心的力量體現,還會傳遍整個千湖之國,一旦趁著熟睡時鑽入耳中,可以對玩家的理智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但它故意選在早上八點執行,恐怕是為了讓我無法找回變體引擎。」
「變體引擎,就是那個可以改寫病毒程序碼的東西?」
「一點也沒錯,病毒能夠過變體引擎自由改變外貌與內在,我想開啟全境掃毒,就是為了避免讓頭足魔找到。」
「變體引擎的外觀看起來像是一個四方型、藍邊金紋的機關盒,打開後一半是螢幕、另一半是鍵盤可供輸入指令,早上八點至九點會發出類似齒輪摩擦的歌聲。」
「感覺就像是現代的手提電腦加上八音盒。那當時丟失的詳細過程?也許有辦法找回。」
「我記得...」西亞仔細回想,「一直妥善保管著,畢竟140等級的我不是頭足魔能隨便應付的大敵。然而當時整座遺跡都受到地震般的破壞,整個鏡像世界甚至陷入一片黑暗、停擺了一段時間,等我回神過來,變體引擎就這麼失落了。」
「嗚哇,那根本毫無頭緒啊。」沙漠之鷹放棄似的舉起雙手。
「煩惱也無濟於事...來玩德州撲克吧?專心在一件事上比較不容易被魔音穿腦,早上九點以後就不會有警笛聲了。」
西亞小姐拿出了一副撲克牌,俐落的洗牌、發牌,手法就像一名專業的荷官。
「等一下,哪有人贏了就跑啊?」
沒過幾輪,沙漠之鷹拿著撲克牌哇哇大叫的糾纏不清,原因是我和西亞小姐在德州撲克上已經贏了她好幾次,她不太懂得隱藏想法,很容易看穿。
「別像小孩子一樣鬧彆扭。」我下次得故意輸給她才行。
「我就是小孩子啊?」沙鷹傻呼呼地笑了起來,「學會怎麼虛張聲勢之後對我的槍法肯定有幫助,對了,你看過我的行李箱之後有什麼想法?」
「裡面不都是舞台穿的衣服?我還以為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武裝。」
「可愛的衣服當然適合我這個年紀的年輕偶像...啊,我可是嚴謹的演技派喔?」
「演藝生涯讓妳的演技變得相當精純?」
「嘿嘿,那當然!」沙漠之鷹一臉理所當然,用力抱住我的胳膊,「我可以把神代當成自己的家人一樣撒嬌嗎?」
「這叫先斬後奏。」
「謝謝!我一直都盼望有這麼一天。」沙鷹也不在乎我是否有答應,她一副把我吃得死死的模樣,步伐跟著變得輕飄飄。
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真的很開心、很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時間。
未來的情人?
不可能。
「我們快到目的地了,因為路線與芬蘭國防軍的動向相同,出發之前,我要讓大家偽裝成芬軍少尉,藉此混入NPC之中。」
「我去外面的廁所換。」
「代理人,妳為什麼全身發抖,女生一起換不就好了?」
解釋起來太麻煩,目前我還在觀察兩名西亞的一舉一動,暫時不能攤牌。
「因、因為,我會害羞。」我擺動一身女僕裝,用代理人秀美、楚楚可憐的面容說,「即使和女生一起換衣服,也會很不自在。」
好想死,太噁心了。
「啊...因為妳是蕾絲...是我太草率了呢。」
我欲哭無淚地點點頭,走出車廂卻忘了手槍,只得轉身拉開門--
沙漠之鷹早已脫下裙子,一件輕飄飄的白色內褲正在空氣中泛著罪孽深重的熱氣。
「別、別看這邊!!」傻鷹兩隻耳朵冒出蒸氣,緊張得活像一輛變形後的火車,但她隨後恢復鎮定,反而調侃似的說,「哎呀哎呀,真是好色的指揮官大人...請不要再把年輕少女帶回部隊喔?」
「才不會。」
「妳們也要分開換衣服?還在交往中?」西亞困惑的問,「還沒有做過?」
「請不要把我說得禽獸不如一樣。」我走到外面用力關上門。
好不容易結束了鬧劇,我們三人以維妙維肖的軍人打扮走下蒸汽火車。
路上沙漠之鷹依然像全身沾滿強力膠一樣黏著我不放,「不然有機會你帶我去赫爾辛基買衣服,芬蘭首都肯定有很多可愛的衣服、裙子!」
「哪有軍人像妳這樣纏人。」我手臂連甩三下,卻擺脫不了八目鰻般的少女。
「我就想...讓你給我買嘛。」沙鷹就像單純的小孩子一樣期盼禮物。
有時候她大方熱情,還會看氣氛吐槽、說冷笑話,但每天早晚都像極了天真爛漫、求父母關愛的寶寶。
自從遇見沙漠之鷹以來,始終熬不過她。
為什麼?
「...好啦、好啦,有機會的話我帶妳逛街買。」
「想讓喜歡的人染上自己的顏色,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西亞小姐提著行李箱的目光刺痛了我。
「西亞小姐有戀愛經驗嗎?」
這句話一出口,我立刻就後悔了。
「男朋友啊...唔唔唔,該怎麼說?他們--覺得我喝酒與沒喝之前的差異很恐怖吧。」西亞目露鄙夷,而頭上正被三道龍捲風席捲著。
喝酒前後的差異很恐怖?
雖然很好奇,還是不要探究岳母大人的私事比較好。
卻聽得一向喜歡板著臉的西亞小姐淡淡的補充,「不過...我很羨慕你們,能有豐富的生活。」
「我們的出現,多少給妳帶來快樂吧?」我意有所指的試探,並不是完全出自好心。
「囉嗦,才沒有這回事,我很討厭吵鬧喔...只是,有妳們在會讓SAN值恢復得更快。」
西亞小姐平靜的表情缺乏說服力,我知道每個人都嚮往明亮又溫暖的地方,然而看到不坦率一面的索米讓我心跳不已。
「神代...給我摸頭。」沙漠之鷹雙手各抓著一搓亞麻髮到下巴處,黃金色的眼眸閃動著無數期盼。
「好好。」我為心軟而嘆息,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嘿嘿,真開心...還要抱抱。」沙漠之鷹紅著臉張開手臂。
「唉。」
我就像是送小孩子第一天上小學的家長般激勵似的抱了她一下。
沙漠之鷹眨眨眼,「別再嘗試與我拉開距離了,你是我的指揮官對吧?」
「啊...」
「這個世界就像一張巨大的舞台,但照顧我的人一定得是你才行...我認定、最耀眼的主人公。」
少女的眼中滿是強烈的意志與依賴。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但現在芬蘭處於戰爭一觸即發的態勢,只要沿著鐵軌走都有士兵經過,即使這麼前進還是會被頭足魔當成NPC...西亞小姐是這麼說的。
只希望那些怪物沒有長眼睛,還是不小心看了太多黃色書刊長針眼了。
「深入森林之後要加倍小心。」西亞提著行李、跟著人群下車之後便往森林的方向走,「不要跟丟了!」
「為什麼我們這虛擬實境玩得像潛伏遊戲一樣。」
「喔喔,神代,聽這句話你也是熟悉各種電玩的玩家吧?」沙漠之鷹豎起食指,「在敵人數量未知的情況下,貿然出擊是大忌。」
「算是在潛伏的狀態下主動出擊吧...我們明天一早就能抵達電腦柱的位置。」西亞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歇腳,「太陽西下,我們得開始紮營...一起動手挖,這是考驗團隊默契的時候,高興一點吧。」
「好高興,特地進入虛擬實境體驗零下三十度的露營,真是太棒了。」我興高采烈的高舉雙手,看得沙漠之鷹撇撇嘴笑,「嗚哇,好敷衍。」
我們依循西亞的命令拿起鏟子挖掘鬆軟的雪堆,上方的山脈能替我們在夜裡抵禦風雪肆虐,也比較不容易被頭足魔發現。
西亞拿著小工業鏟在洞內修整,看起來她不打算挖得太薄、也不要太厚,她熟練的將雪鏟出洞口,還特地做了遮掩洞口用的雪門,靈活的樣子就像是一隻生活在極地的兔子。
臨時的庇護所一建好,西亞就在雪洞內墊上防水墊,然後是毛毯和三件軍用睡袋,樣子很接近我曾經看過得M-1942型極地睡袋,它有兩層用羽絨填充的主體,裡面是木乃伊型,外側有拉鍊用以閉合。
接著西亞在平坦處放上兩塊木板支上爐具、裝好煙桶。
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吃完飯,原因很簡單,生火會暴露自己。
我在軍校受訓時就曾經聽前輩說過,點燃的篝火和炊煙是敵軍的絕佳目標,火光和炊煙會暴露你的位置,炊的大小會暴露你的人數,非常危險。
芬蘭軍隊的主食貌似是麵包配上肉乾,還好肉乾的味道不算太差,還有各式各樣的糖豆和巧克力豆,水果罐頭也很好吃。
「生火做飯要看時機。」西亞提醒著,「我建議能生吃的東西最好直接吃。」
我和沙漠之鷹蹲在火爐前,雙手幾乎快沒有了知覺。
為了避免濕濕的襪子凍傷腳趾,我們三人脫掉襪子,雙腳放在火邊烤。
我低頭一看,沙漠之鷹與西亞的赤裸小腳就在半空懸掛著,兩隻腳交疊著伸展,足弓與腳趾扭動而起伏不定。
嫩白嫩白的腳丫,因為回溫而再度變得白裡透紅的腳指頭。
雪白的肌理配上微微粉紅的血色。
...我急忙看往別的方向。
「你該不會對我們的腳腳有啥非分之想吧?」沙漠之鷹意味深長的眨眨眼。
「女生看女生的腳有什麼關係?好好珍惜這股溫暖吧,不是每個晚上都有火可以用,夜晚會非常難熬。」
西亞利用積雪燒出熱水,早已口乾舌燥的我們從道具欄裡接過水杯,口渴的一飲而盡。
匆匆吃完晚餐,西亞眺望天空的晚霞,卻一點沒有欣賞的閒情逸致,她提起煤爐燈。
我和沙漠之鷹跟著她到山峰的另一頭,只見底下有個規模不小的村落,卻陷入一片死寂,血跡散落一地,竄升的火焰無情的焚燒著木屋。
「牠們追來了。代理人,不要出聲、不可以用眼睛看,今晚的風向會讓牠們無法追蹤到我們,等到天一黑,狩獵就要開始了...」
西亞的煤爐燈彷彿是漆黑夜裡的唯一一盞明火,下一秒她也將之吹熄了。
記得小時候聽過城市在面臨颱風時發出的急促風聲,那是危險的信號。
我本來想遮住眼睛,卻不知為何,有種極度想窺探的念頭在暗處孳生,止不住內心好奇的我看上一眼,意識瞬間遭到巨槌般的重擊。
是人嗎?
不,感覺像是人類骨骼四肢已經扭曲變形後的人形,就像病毒肆虐、大量感染又傾巢而出,把人們的血光之災映襯的慘絕人寰。
散發惡臭的半人半鬼從陰暗角落爬出,那股味道比膨脹後爆炸的鯨魚屍體不相上下。
這些邪祟異端所影響的背上還有類似鰓蓋之類的汙穢變異。
一個光溜溜的腦袋和八隻觸手,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們都還在用嘴巴呼吸,因為那股彷彿在冰箱裡放了十年的腐臭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怪物對周遭展開搜索。
非人類的怪物在我的意識中嘗試想讀取什麼,被深淵巨物所凝視的恐怖難以想像。
它就是病毒的源頭,千湖之國邪惡力量的根源?
深不可測的深海之中,充斥著長有腕足、頭頂又醜又大的腦袋,牠拿著一頂金色的首飾要為我戴上,光是用眼睛看著那條黃金,上頭那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一戰時期、金雕玉琢的皇冠,和刻印著某種怪異浮雕,無盡的恐怖感使我穿梭在宇宙長河之間。
頭足魔如同異形般的臉孔與那駭然變形的骨骼,不同於帕拉蒂斯的先進科技與武器裝備,甚至是那些結合肉體與科技的鐵血兵團。
鏡像世界的深處果然存在著浩瀚未解、令人匪夷所思的恐怖深淵。
「嗚哇,一張臉都扭曲了。」沙漠之鷹急切的將我擁入懷中,「不是叫你別看了...笨蛋!」
我的SAN值掉到了39%,全身僵硬。
深夜裡的雪地溫度很低,雖然極地睡袋不致於讓我們凍死,身體依舊十分寒冷。
「還好醒過來了...不要介意,先躺著休息吧。」西亞臉上一顰一笑,雙手柔膩滑順,竟然為我提供膝枕,她慈祥的摸摸我,再度看向懷錶,「...盡量不要出聲。」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膝蓋因為騎腳踏車而破皮時,也是媽媽拿藥水為我消毒。
「嘿嘿...你的身體比想像中更小更冷呢。」沙漠之鷹見狀也輕輕趴在我身上,機體像火爐般發出陣陣暖氣,此時身前、身後都是溫香軟玉。
「人類不能沒有戰術人形的幫助。」我苦笑,不再感到顫抖。
「仿生人是敵是友,芬蘭高層當年沒有定論,但我認為人類需要妳們,只是...害怕被取代。」
西亞冰涼又柔順的臉孔有些激盪,兩頰上的羞澀如蘋果般紅潤,也不知道此時的她是西亞、還是索米。
「西亞小姐一直在鏡像世界裡生活,難道不會寂寞嗎?」
「寂寞?這麼久都挺過來了...真正讓人無法原諒的...是選擇一個人逃走,自以為守住家族榮譽的壞人。」西亞擁抱自己,等於是抱住了女兒。
「妳臉色蒼白。」
「與代理人無關...我沒有資格獲得幸福。」
「卻與現在的我有關。」我坦言,「我不知道妳是在變成電腦程式之後才這麼彆扭,但現在有我和傻鷹可以做妳的朋友。」
「喂喂,誰是傻鷹...」某人不高興的偷偷嘟嘴。
「我不需要朋友。」
即使西亞抗拒,我和沙漠之鷹很有默契的一搭一唱,三人聊了很多事情。
假裝是出來遠足露營一樣。
「傻鷹,妳的行李箱裡面居然有三十六件不同設計的舞台服裝...」我哈哈大笑。
「那是我最寶貝的資產好不好!還不是因為神代不好好打仗的緣故,害很多人都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
西亞出聲打斷我們,低頭打量著代理人端正的俏臉,「等一下,代理人不是女僕仿生人嗎?在有錢人家裡幫傭的那種。」
「......」我和沙漠之鷹彼此看了一眼。
也該是時候攤牌了,我才能判斷誰是偽裝者。
「西亞小姐..我其實不是戰術人形。」我靜悄悄地說,「我是人類,只是借用了戰術人形的身體。」
「啊...?」
瑞典公主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公主殿下,請容我斗膽說一句...這傢伙,其實是男的。」
沙漠之鷹按照計畫,順勢將我推向風口浪尖,西亞小姐身上的濃烈殺氣已經化作寒冰煉獄,隨時會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