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Z的前男友是一個「鳳凰男」。
「鳳凰男」在中國的流行語中,是一個貶義詞,指那些出身農村,經歷刻苦讀書考試進入城市工作,達成階級流動的人。因經歷過常人無法想像的慘烈競爭的磨難,所以對於痛苦的忍受度極高,也傾向把受苦並且往上攀爬社會的階梯,當作人生最值得追求的事。
大學的時候,她和鳳凰男都在學校的ACM訓練隊裡。每天除了讀書以外就是寫演算法題目,少有情侶之間的休暇。一日晚間,他們在校園中庭散步,樹影綽綽,涼風陣陣,她覺得氣氛極好,就說,以後應該多多進行此種散步。
他:「嗯,一學期可以散步一次。」
之後,鳳凰男去歐洲某國比 World Final,得了一個不錯的名次。鳳凰男開始嫌棄她不夠上進,不夠用功,「我以後會是一個中產階級,我希望你也是一個中產階級。」他拒絕她一週去學校中庭散步一次的要求,並說了重話。然而她成績並不差,競賽方面雖比不上他,但畢業以後要進一線科技公司已綽綽有餘。他們火速分手。而同事Z痛恨此種類型男性至今。
畢業之後,她和鳳凰男雙雙拿全額獎學金來美讀書,接著進入灣區的科技公司。她在G社,鳳凰男在F社。
加州乾旱缺水,州政府頻發文宣要大家節水。鳳凰男上網抱怨:「為何不直接提高水費?讓那些付不起的不要用水就好。」他說,「我已經夠努力了。我有資格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要讓優秀的人失去同理心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在追求成就的過程中受苦。如此,那些咬牙的過程和所造成的傷痕將被視為成年禮,視為戰爭功勳,視為區分我者和他者的絕佳防線。
從農村到縣城一中到上海某名牌大學的ACM專班,再到幾千公里外亞美利堅西部宛如外太空的群落。鳳凰男夠努力了。而且有多努力就有多恨。無邊的恨意指向那些他認定不如他那般努力的他者。他要親眼看到那些「不努力」的人受世界折磨。在他面前活生生、血淋淋地受折磨。這樣才能證成他先前的人生中承受苦難的意義。然而,鳳凰男自己肯定也知道,這樣的證明廉價且毫無道理,但就是忍不住——因心理殘破的狀態過於險峻,以至於任何快速有效的慰藉,都像是沙漠中的甘泉。
我和鳳凰男常去 Milpitas 的羽球館打球。我因此得知他送父母一台勞斯萊斯,要十幾萬鎂。在那個根本沒啥人認得勞斯萊斯飛天女神標誌的中國三線城鎮,他的父母像駛著一艘鐵達尼穿過冰山群,小心翼翼地開著那輛完全不合時宜的車。因更換零件困難,當地也沒有原廠可以維修,倒車的時候,他的母親都得特地下車去指揮他的父親。
他說,主要是要開給那些以前瞧不起他們家的親戚看。
「哪個親戚?」
「啊不過,我買了後才知道。」他說,「那個親戚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