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這次要講的是我在胸腔內科的故事啦。胸腔內科顧名思義就是收治肺部疾病的病人，像是肺炎、肺癌、肺結核、氣喘這類的問題，我分到的主治醫師的專長是肺結核和氣喘，他的病人主要都是這幾個類型的。
先來講講胸腔內科的晨會吧。這裡的晨會是用一個刺激來形容，每天早上是各個住院醫師輪流負責，每個人都要準備一個案例，並且說明這個案例的主訴。假設今天討論的病人主訴是「胸痛」，主持晨會的主治醫師就會開始一個一個點名：「某某醫師，胸痛妳會想到什麼診斷？......如果是這個診斷，那還會有什麼症狀？有什麼危險因子？病史詢問要問哪些東西？」
有的主治醫師會點名實習生，有的不會，但只要被點到絕對是皮皮剉，努力思考要講什麼診斷和其他可能的問題。如果實習生或不分科住院醫師講不出來，主治會開始點名內科住院醫師，一定要大家回答出來。講完診斷之後，會請負責的住院醫師報告理學檢查的結果，再帶著大家看這個病人的X光或CT影像，最後討論出這個病人的確定診斷。雖然被點到回答問題很讓人緊張，但這種有討論的晨會才是可以學到東西的方式。
我跟的主治醫師專長是肺結核和阻塞性肺病，除了這些病人之外也有收一些肺炎或氣胸、血胸的病患。每天早上開完晨會，大家會在護理站集合，老師和學長們討論過病人，教我們怎麼看病人的胸腔X光和CT之後，就帶著我們去查房。
一般的肺炎或肺部疾病會住在普通病房，但像肺結核這種藉由空氣傳播，傳染性極高的病人就會收在負壓隔離病房。負壓隔離病房收的主要是肺結核和懷疑COVID19的病人，還有分管制比較嚴格和沒那麼嚴格的區域，如果是比較不嚴格的病房區，只要帶個N95的口罩就可以進去；嚴格管制區就需要穿整套的防護裝備才能進去。
所以在管制沒那麼嚴格的病房區，住的都是傳染性相對不高的病人，像是已經在治療中的肺結核、或是初步篩檢新冠一採陰性的患者。但畢竟還是有風險，醫師們都是能不去隔離病房就盡量不進去，他們會透過裝在病房內的監視器來管理病人的狀況，有需要和病人溝通或詢問病史時則用打電話的方式聯繫。（有時候還會遇到死不接電話的患者、或是忘記把電話掛掉而打不進去的狀況）
「學妹，妳今天剛來嘛，剛好有幾個肺結核的患者，妳就回去查一下肺結核藥物和副作用、肺結核的診斷方式喔。」來到胸腔內科的第一天，主治醫師笑咪咪的出了一大堆作業。而且來了才知道，這裡的習慣是一天查房兩次，早上八點多查房一次，下午四五點主治醫師還會再來一次，所以也沒有偷偷溜走的機會。
我跟的主治醫師下面有兩個總醫師和兩個住院醫師，這四個學長人都很好，我常常跟在他們後面學習。內科住院醫師R有點不苟言笑，不過我每次去找他問問題時他都會貼心的講解很多，主治醫師早上問的問題、會在下午查房時抽考，住院醫師學長就會在下午查房前趕快跟我講答案。XD
在這裡遇到很多有趣的病人，上面有提到肺結核的病人要住在隔離病房，那時候有個肺結核的北北，一直堅持自己沒有症狀、身體沒有不舒服，他一定要出院要回家。每次我們去查房，北北就會開始盧，盧說自己想回家、他不要待在這裡吃藥，為什麼要被關在這裡......諸如此類，最後大家都只能安撫北北，然後找機會開溜。
當時我負責照顧的是有心衰竭病史、因為吸入性肺炎住院治療的阿公，每次去查房和看阿公時，一直都是阿公的媳婦在照顧，也沒見到其他家人或子女來照顧阿公。詢問詳細病史之後，媳婦說在家裡也都是她協助阿公的日常起居，雖然媳婦沒有抱怨或不耐煩過，但在醫院實習以來，常常都是女性家人，像是女兒或媳婦或妹妹在照顧病患，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公平呢。
我在胸腔內科的那兩周，主治收治了一位非常有名、非常厲害不過也有點久遠的政治人物。我們一開始去查房時，明明大家都有穿白袍，但躺在床上的大人物明顯出現失智的狀況，他以為我們這群人是來賣直銷的。主治跟他解釋了老半天，我們是一群醫生，沒有人要來賣他東西，他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點點頭，但好像聽不太懂我們在說什麼。
隔天我們再來查房，病人清醒許多，看到我們一行人，不但和我們揮手打招呼，還語帶肯定的說：「哇，你們這些醫生，大家都是年輕有為啊！」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在講我，所以沒什麼感覺，旁邊的幾個學長倒是看起來很不好意思。查房結束後，大家在護理站用電腦查起這個大人物年輕時的政績，有很多他任內做過的事情改變了現在的生活型態，還真的...滿厲害的......
不過的病人狀況時好時壞，他有時還可以和我們說話、叫我們坐下來聊天，有時候只能躺在床上哀號身體不舒服。看著病人的情況會有點難過，很難想像以前那個叱吒風雲的政治人物，晚年會因為病痛的折磨而失去過往的風采。但是生老病死，總是人生難免的吧。
那時候有一個因膿胸住院的阿伯，動了手術之後，脖子有放一個中心靜脈導管，學長要我去把導管拔掉。雖然這樣講有點不正確，這個阿伯和他的孫子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樣子，所以學長要我去拔導管的時候我還怕怕的。
不過阿伯的孫子看到我要來拔管路，點頭和我示意之後就離開病房到外面等候，我把管路拔除、處理好阿伯的傷口離開病房之後，孫子還非常客氣的向我們道謝。平常在放管路或拆線換藥之類的例行公事時，大部分的家屬都不會離開，有的家屬還會對你的行為指指點點，那種情況壓力就會很大。所以看到孫子主動離開病房讓我們有空間可以做事，我是真的很感激。
當時胸腔內科有個總醫師學長，他本來要去北部醫院訓練的，但因為疫情的關係暫緩，就繼續留在這邊了。這個學長很有趣，語調帶著一股自信，說話的聲音宏亮，只要他一開口說話就會吸引大家的注意。而且他知識很豐富，又很樂意分享和教學，會花很多時間指導住院醫師學長改醫囑，在旁邊聽著也可以學到很多，所以我很喜歡跟著他。
（你相信這一小本要價1200元嗎XD）
這邊要先提到一本所有醫學生和住院醫師的必備聖經：麻州總醫院內科手冊，這本手冊小小的，當初就是設計來放在口袋的。雖然很小本，但是裡面字字珠璣，塞滿了各式各樣在臨床會遇到的內科疾病，有各種疾病的簡單介紹和應該要做的處置，雖然寫的沒有厚重的參考書那麼詳細，但也很夠用了。如果你去翻住院醫師的白袍口袋，你不一定會翻到聽診器，但你一定會翻到這本小麻。
這個總醫師學長完全就是人體小麻，他手上不用拿這個手冊，他也可以馬上告訴你酸鹼中毒在第幾頁、關節檢查在第幾頁，某個資訊在第幾頁的第幾行，啊什麼什麼就不用翻小麻了，因為上面沒寫。我跟PGY學長常常聽著他的指示在翻書，每次都會因為學長的正確率嚇到驚呼。
總醫師學長除了展現人體小麻的驚人實力之外，他整個人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自信氣質，每次跟著他查房都覺得他好像旅行團的導遊，嘴上講著各種知識，帶著後面的跟班在病房巡迴。（沒有不敬的意思，我很崇拜學長。）他說話有時很激動，有次查房時病人正在睡覺，病人出現很典型的教科書上描述的呼吸型態，學長就指著病人大叫：「你們趕快看！這個就是Cheyne-Stokes Breathing！超級典型！」因為他太激動了，病人家屬還被他嚇一大跳。XD
每次查房時間，他也會很用心的教大家怎麼做身體檢查，每個病人都會花時間看數值、看醫囑哪裡要更改。「你們有沒有問題？有沒有問題～～？有嗎有嗎？」如果我們沒有問題要問學長，他就會說：「你們都沒有問題要問啊，那我來問你們！回家去查什麼什麼，明天告訴我答案！」但他通常題目都出的滿難的，導致我跟學長們都答不出來，總醫師學長也不會生氣，總是很親切地把他出的題目仔細講解過。
那個時候剛好遇到疫情爆發出來，本來第一周我們還會跟著去負壓隔離病房看肺結核的病人，第二周負壓隔離病房全部清空出來收治新冠肺炎患者，我們也就不用過去查房。雖然胸腔內科是較高風險的科別，但學長們很小心不讓實習生有被傳染的風險，病房的肺炎患者全部緊急做了ＰＣＲ篩檢，也幸好都是陰性。
也就在這時全國宣布三級警戒，學校方面說胸腔內科的實習生可以只要去上課就好，其餘時間不用待在醫院。可是都說三級警戒了，主治醫師也沒有人想來上課，變得這段時間就顯得有些尷尬，我只能待在病房跟著學長們查房學習。原本胸腔內科安排的課程還滿多樣的，因為疫情就得取消，其實也是有點可惜啦。
不過在病房學習也滿不錯的，如果學長們需要做一些放導管或抽動脈血的程序，他們都會帶著我去做，即使失敗了也不會罵我。主治醫師也會根據臨床病人的情況，出作業讓我回家讀書，他那時要我去讀肋膜積水的鑑別診斷和臨床檢驗數值，隔天他就直接點開病人的數據：「妳覺得急診抽了這些數據足夠妳判讀嗎？根據這些數值，妳認為病人的肋膜積水積的是哪一種液體？妳會想到什麼原因？」
雖然我回答得沒有很好，主治還是有花時間補足我不熟的部分，教學完之後我上面立志走外科、沒有花太多時間讀內科書的ＰＧＹ學長用崇拜的眼神跟我說：「妳回去都有讀書喔？好強喔，剛剛那個肋膜積水我還不會耶！」
這個想走外科的學長也很好玩，大多時候我都黏在內科住院醫師旁邊問問題，有次他就對我說：「我都沒有教妳什麼耶，妳會不會覺得我很廢啊？」欸……我沒有講出來喔。「不然這樣好了，我想走骨科，那我教妳看病人的膝蓋Ｘ光！」大家都好親切，還會想東西出來教我。ＸＤ
最後是在疫情爆發前的事情。台中榮總胸腔內科前任主任：江自得醫師，他在退休之後，會去中部的各地醫院巡迴上課，中山醫、彰基、中榮都有他的身影。我以前在彰基實習時，大部分時間都會去聽課。那天江主任到中榮開會，我坐在會議室外面看書，主任開完會走出會議室之後，突然停在我旁邊：「妳不是在彰基嗎？現在換到中榮來啦？妳是intern嗎？」
我嚇到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啊！！我以前在彰基只有每週去上課一次，他怎麼會記得我是誰啦？而且距離上次去上他的課，中間也隔了一個多月耶……我表示我是clerk，一個月前剛從彰基換到中榮來，他大佬也就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這本就是他寫的教科書）
後來江主任回到會議室準備上胸腔Ｘ光的課，我也走進會議室想聽，這時在旁邊的總醫師學長過來和我說，主任每週四下午都會在中榮上課，只要想聽的話都可以來。學長正講到一半，「哦，她很認真呀，以前在彰基每個星期都會來上課！」江主任突然笑瞇瞇的插話進來，我超級尷尬的啦……
因為我就是不太會看Ｘ光才想去上課，但總覺得上課一陣子了也還是沒有很會看，所以被大佬冠上「認真」的形容詞，想來還真是有點心虛。江主任的來頭可不小，他是中榮胸腔內科的創辦始祖，不只是醫學界的權威，他甚至還是台灣有名的詩人，寫過不少詩集、當然也寫過胸腔內科的教科書。他就算退休了還是堅持每週都去為後輩們上課，能被這樣的大佬記住，也算是另類的成就吧。Ｘ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