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在這裡不急不緩地吹著,少了悶熱,多了涼爽。
不像夏日的陽光那樣毫無節制,肆意地散發光和熱,這裡的太陽明媚卻不耀眼,溫暖得適當。
殷紅的楓葉不斷飄落、在空中舞動,像是下了一場壯觀的紅雨。
我站在日式的石板道路上,有片楓葉迎風在眼前打了個旋,我伸出手想要碰觸,卻馬上意識到目前的處境而趕緊收回了手。
面前是一座偌大的居家和室,我看見一個穿著粉紫色狩衣的粉髮女孩坐在石階上,髮髻上的飾品隨著起伏搖曳,是四個綁成飛鏢形狀的髮帶,其中兩個還掛上了銀鈴,隨著手中翻花繩的動作而叮叮作響。
忽然,石階連接的走廊上、兩個腳步聲從屋子的後方向前靠近,隱隱約約夾雜著鎧甲碰撞的聲音,一男一女在牆角現出身來,臉上的表情略顯悠閒。
兩個人走向在石階上遊玩的女孩,分別佔據了她的左右邊,左方深褐髮的少年佩著太刀,除了手臂有露出短短的一塊皮膚外,其他地方都被鎧甲和甲冑給覆蓋,但最顯眼的是頭上銀色護額的新月標誌。
右邊的紫髮女孩則是穿著白底的連身短裙,上頭除了燙上紫色的邊和特殊的陣紋,袖口跟裙襬也織上相同色系的荷葉邊,在腰上用酒紅色毛線打出繩結,最後是頂在頭上紫色的大蝴蝶結和一對橙黃寶石裝飾的耳環。
看著她的樣貌,我沒有忘記自己也有一把從她那裡取得的扇子。
真的,很久沒見了呢……不知道現在突然看到我會有什麼反應?
以往的記憶湧起了懷念,混雜著期待和緊張的情緒在心頭裡流轉,我吞了一口口水,邁開腳步向這三人走去。
※
「關於取回法力的可能性,我認為可以去問看看神那。」
在人群裡,我仰頭看著神獸,在祂說出那個我熟悉的名字時,心裡產生了不明所以的疑問。
「神那?」
「因為失去法力是在你的兩個靈魂切換時所產生的問題,如果要試著朝這方面去深究,那去找當時執行靈魂儀式的神那會是最好的選擇。」
我點了點頭,並深思熟慮了一會,對現在完全無計可施的我來說,的確去找神那才是有可能在目前狀況唯一能派得上用場的方法。
「但是神那……不是在楓葉丘陵嗎?而且我不能直接走進去吧?」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眾人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那因哈特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件純白、繡上耶雷弗標章的斗篷和一封信。
「剛好目前需要向楓葉丘陵的人發送有關聯盟集會的訊息,你可以利用這個身分進入對方的根據地並找到神那。」
剛才還一頭霧水的我聽完瞬間茅塞頓開……原來是順便叫我去出任務呀?
雖然這樣就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進入楓葉丘陵,但我怎麼覺得那因哈特的這個任務也來得太正是時候,感覺就像是順便利用我一下,不覺生起了疑心。
不過既然我要去那裡的話,本來也就該派我去傳遞訊息才說得過去。
「好,我去。」
撇開剛剛胡亂產生的疑心病,我幾乎是沒考慮多久就接受了這個提議,既然大家已經幫我想出了辦法,我也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
從那因哈特手裡接過斗篷穿上,把蓋上耶雷弗金戳的信收入囊中,神獸表示只要我準備好,隨時都可以出發。
一想到現在的自己已經沒有法力,要獨自一人去外地出任務,心裡不由得還是緊張了起來,我盯著神獸旁那棵大樹的陰影,有些煩躁不安。
「怎麼,緊張啊?」
西格諾斯在一旁先和其他人下達了我離開這段期間內必須完成的任務時,沒自覺到自己的臉也變得凝重,唯一自由的延陞探頭探腦地湊過來說了一句。
「有點,畢竟以前的我雖然遇戰得逃,但現在不管怎樣都是必須逃了……」
勉強提起笑容還說了一個讓人聽不太懂的話,不過延陞只是咧開嘴,給了我一個他的招牌微笑。
「放心啦,不然我陪你去怎麼樣?」
「啊啊,不行!」
我瞬間變了臉,展現出強硬的態度拒絕了他。
「這是我的事,沒有必要再牽連你們進去。」
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延陞沒有再多說什麼,爽朗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手還搭著。
「那你已經做好覺悟了不是嗎?不要擔心,儘管放手去做吧。」
延陞認真地注視著我,心裡的最後一點黑霧似乎又像上次那樣被他推地煙消雲散,我充滿鬥志地回望他,用力地點點頭。
然後他收回手,把我的身體轉向神獸,推了過去,一開始踉蹌地走了幾步,卻反而成為了我的助力,讓我對於未知的任務不再擔憂,大步流星地走到神獸面前。
「我準備好了,讓我出發吧。」
「真的決定好了嗎?」
我看著神獸,眼神裡沒有動搖,祂感受到了我的決心,正當祂準備施法的時候,一旁傳來了奧茲的聲音。
「路上小心!我們會等你回來的!」
她左手圍在嘴巴旁,右手朝我大力地揮舞著,連著伊麗娜和鷹眼也這麼做,其他人雖然只是笑笑的,我卻能夠感受到其中隱含的信任。
「我一定會安全回來的!」
一邊回應著大家的心意,視線不經意地來到了伊卡勒特身上,這個距離下雖然看得見大家的表情,不過細節什麼的就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瞧得見他也在看我。
因為沒辦法從眼神看出伊卡勒特目前可能在想些什麼,因此在傳送的光遮蓋住我的視野前,我忽然有一種明明是說給大家聽,但我更希望他能聽見的想法,這樣的感覺在心底翻騰,湧出了一種我說不出的滋味。
跟耶雷弗的陽光普照不同,剛來到楓葉丘陵我就因為突如其來的涼意而打了個哆嗦,一片絢爛的楓葉樹林闖入我的視野,紛紛揚揚,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無盡的紅色,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白雪皚皚的高山。
真的好久沒來了。
我帶著這樣的想法四處張望,發現附近即有一處偌大的駐紮地,這裡是由削成鉛筆狀的木頭由麻繩綑綁形成圍牆、由稻草塊為掩護或其他用途、四處都有小型的烽火台燃燒火焰,門口有穿著黑色棉襖甲的兩位長槍武士看守,帶著草帽看不著臉,在上頭還有兩座哨塔的士兵,負責偵測於更遠的外患。
我拉緊那因哈特準備好的斗篷,確認好自己攜帶的東西,發現斗篷裡還有一個小囊子,裡面裝著聯盟標記的徽章,應該是拿來確認身分用的。
「來者何人!」
「我是耶雷弗派來傳遞聯盟集會邀請的人員。」
一出現在偵查網裡,門口的士兵向我擺出了備戰姿勢,連哨塔上的士兵都做好了攻擊或者求援的準備,我心底緊張,卻還是冷靜地把聯盟徽章給拿了出來向對方宣示身分,對方沒有放下緊戒,用長槍挑起我手中的徽章,在空中畫了一道弧之後到了那個人的手上。
「放行。」
確認好徽章之後,兩個人從面對我變成面對彼此,並在我經過的時候把徽章還給了我,然後恢復原本向外看的姿勢,動作嫻熟不拖泥帶水。
「如果是要傳遞聯盟的訊息,這邊走。」
剛走進這裡就有一個士兵迎了上來,帶著我前往神那所在的地方,周遭搭了很多米白色的帳篷,但並不是拿來給人住,而是拿來儲存物資或放置武器。
遠遠的可以聽到這裡的人在訓練的聲音,四處張望的我在木頭圍起的護欄上發現了一座特別大的門,好像能微微地看到是訓練場的樣子。
後來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少,明顯是已經接近了目的地,草地也變成了石製道路,帶著我的士兵退到我的後方,但還是監視著我。
當初要見西格諾斯時也是這樣緊張的,但是這都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做好準備之後,我邁開腳步,出現在那三個人的面前。
「我是耶雷弗派來傳遞聯盟集會邀請的人員。」
順著話語,我脫下了罩住面容的斗篷帽,微微瞥見神那驚訝的神情之後,我便試著不去看她,免得自己維持住的笑容不小心穿幫出來。
「是嗎,那就把東西先拿給小那吧。」
明明那個少女沒有去看神那,卻也剛好指派她過來收我的信件,或許一切都只是湊巧,我卻有種好像一切都已經穿幫了的感覺。
接受命令的神那故作自然地朝我走來,我同時從斗篷裡把那封信給拿出來,她走到我的面前接過信時,眼神掃視我的那股目光很顯然就是在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介於目前好像也不是適合開口的時機,我只是為難地笑了笑,讓她嘆了口氣。
拿到信後,那位少女便很隨手地拆開閱讀,可能是信裡的文字太過無趣,讓她睏得打起了哈欠,不過在讀到最後時,她沒什麼變動的眼忽然張大了點。
「前文我是沒什麼興趣啦,但重點應該是在你身上吧。」
「這、這……應該是。」
她看著我,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我倒是還沒開口就先被知道是帶有目的地前來這裡,心裡不由得慌了起來,回話變得磕絆。
畢竟信是直接交給我的,我根本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雖然這樣的方式是直接免去了我還要費時間解釋的動作,心臟帶給我的驚嚇卻告訴我近期內不會想再碰到這樣的情況。
「沒事,既然都是聯盟的夥伴,還大老遠跑來這裡,不試著幫你好像也說不過去。」
她把拆封過的信還給神那後起身,風中吹拂著的飄飄長髮飛揚似紗,順著髮流的光輝像是一道清澈的水流,她一個人推開身後和室的紙門走了進去,縫隙裡黑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背對著我們,她留下一句話後,紙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小那,阿劍,帶客人先行入住。」
留下我們三個人在現場,那位被少女稱作阿劍的人只是應答後就像風一樣地跑了出去,我和神那就這樣看著他直直地往前衝,直到我聽到神那的嘆息聲才回頭。
「真是的……劍斗也跑太快了。」
看著神那傷腦筋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了伊麗娜和鷹眼,也突然知道了那個少年的本名。
「他要去哪裡啊?」
「去準備給你住的地方吧,倒是你,突然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
神那在問我的時候,腳步是慢慢往我來的地方走的,我跟了上去,然後把來的目的給據實以告,畢竟她是最了解我身體狀況的人之一,沒什麼好隱瞞的。
在聽到我暫時被取代,還有失去法力的時候,她也不可置否的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從淡然轉為驚訝,再從驚訝轉為愧疚。
「都是我的錯,才害你變成這個樣子。」
不知不覺腳步已經超越了她,她停在原地,整個人看起來滿是自責。
「沒關係啦,之前不是就說好不在意了嗎?」
我側身看向她,相較於她目前凝重的臉,身為當事人的我目前倒是釋然許多。
「反正也只能這樣了,現在過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我已經處之泰然的樣子,可聞的輕笑從神那的鼻喉間溢出,但看起來更像是哭笑不得。
「不曉得該不該說你倒是把我說要樂觀的事給記得一清二楚。」
她雖然把原本的笑容提了起來,卻再度轉為另一種嚴肅且認真的情緒。
「但是,到最後只會剩下一個人,我一定會全力把你留下來,畢竟你才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
楓樹婆娑產生了沙沙聲,落下的楓葉迎風飛舞,偶爾落在我們的身上,偶爾飛到眼前,擋住了我面前神那的臉。
「先別聊這個了,我們還是來聊聊彼此的事情吧。」
神那跟延陞一樣都是很會看場合的人,她估計也是知道目前再講這個也是於事無補,不如之後找點實際的方法補救,所以轉而聊起一些偏生活日常的話題。
「耶雷弗的人怎麼樣?在那邊過得還可以嗎?」
不過神那還是有跟奧茲和伊麗娜相同的地方,特別是在閒話家常這方面,馬上就扔了一堆說簡單也不是很簡單,說難也不是太難的問題給我,單純就只是回答很複雜。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住的房子也很不錯,雖然住一天就開始去外地旅行,過著餐風露宿的生活,但我覺得很有趣。」
「光是聽到房子不錯我就覺得你對不起你姐姐了。」
「嘖,別挑我的話,不過我真的不敢告訴她。」
先前較悶的空氣終於重新清新了起來,感覺好像回到了以往每次的見面,不需要談論重要的事情,只要專注在開心談天說地的時光裡。
「照你這麼說的話,應該交了不少朋友吧?」
「嗯,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找個時間介紹一下吧!我等等也介紹劍斗給你認識。」
講到這裡,我想像了一下神那和大家見面的樣子,應該會是一個很歡樂和諧的畫面,不過當她遇到伊卡勒特的時候,會不會一開始就跟我一樣,被他的性格給逗得生氣呢?
「好,聽起來不錯。」
「……你笑得很噁心哦。」
「哪裡噁心啦!」
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傻笑起來,被神那戲謔般地調侃後,我馬上用手擋住了自己收不住的笑容,然後看著她狡黠的笑容,明明只是想像一下,我怎麼會這麼高興呢?
順著神那的腳步,我們來到了剛剛聽到有訓練聲音的那座大門,裡面確實是訓練場,擺放著很多木人,還有貼著標靶紙的稻草人。
「雖然你說你失去力量了,但我覺得還是能來這裡試試。」
這裡頭的設施似乎是拿來專門為訓練新人而製,所以就算是像我這樣目前無法戰鬥的人,也能在這裡訓練一些體術,強身健體。
然後她沒有猶豫,從腰間抽出那把與我相同的扇子向前揮出,一發像是鬼火般的紫黑色火焰飛了出去,被擊中的稻草人瞬間灰飛煙滅。
久久沒見識神那的招牌技紫扇仰波,看到這副景象的我,不由得露出了讚嘆的表情。
「先從最簡單的聚集力量開始看看。」
神那再度把扇子繫回腰中,然後指示我把手伸出來,開始每個人在入門時都必須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把力量聚集在掌心。
但不管我怎麼試,都還是絲毫不見起色,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我在憑空浪費力氣一樣。
「真的沒有辦法嗎……」
看著這副樣子,雖然是可預期的結果,神那看起來還是挺失望的。
「嗯……沒關係啦,一定還有其他方法的。」
我又多試了幾次,依然還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不過就連我這個當事人都已經看淡了,神那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順著我的想法。
「好吧,不過你今天來的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帶你到休息的地方去。」
神那帶我離開了訓練場,此時的天空由藍開始轉黃,不過卻依然清澈,一點雲都沒有,橙色的光洋洋灑灑地照下,遠處山的後面已經變成了粉紫色的暮靄。
士兵們似乎也在開始收拾東西,循著跑動的士兵,我看見了綁在木樁上成對來觀察風向的風箏,一大一小隨著風的流向在空中四處飛舞,在一望無垠的天上相當吸睛。
「糟糕!」
忽然一個士兵出聲,大的那個風箏被風給吹斷了線,就這麼往遠處飄去,我看著風箏越飛越遠,似乎要去一個我再也看不見的世界。
因為追不到的關係,最後那些人沒有去追回大的風箏,而是只把小的給拿了下來,看著這兩個距離越來越遠的風箏,我心裡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