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風格裡的房間溫暖且乾燥,鋪在陽光氣息的榻榻米上的棉被柔軟而蓬鬆,我站在靠牆的全身鏡前梳理自己,嘹亮的鳥鳴聲宣告著今天才正要開始。
雖然神那有替我準備衣物,但我還是習慣自己的穿著,所以只在裡面多穿了一件她帶來的衣服,剩下的就依照自己方便的方式去穿。
光透著紙門照了進來,讓整個室內燈火通明,打理好一切後,我把棉被捲起放進了房裡紙門後的收納空間後,就坐在一邊的桌旁等待神那的到來。
昨天和她來到這裡時,正好撞見剛要離開的劍斗,我站在一旁,看著她念他怎麼把我扔到一旁就自己跑了過來,要做好基本禮儀之類的事情,劍斗卻只是把手放到後腦勺,摸著頭露出呆滯的表情,過了幾秒才蹦出一句忘了。
面對大方承認到自己笑起來的劍斗,神那像是有一把火燒了起來,然後就進入了伊麗娜平常痛罵鷹眼的狀況、只是換了人在我面前上演著同樣的戲碼,看到熟悉的情況在眼前發生,我在一旁偷偷地笑,心裡有點癢癢的。
劍斗就像是鷹眼一樣,被念到懶得聽了就會馬上抓其他人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既然是因為把我晾在一旁才被罵的,所以他就在神那念到一半時直接走過來向我做介紹,雖然看不到這時候神那的表情,但我敢肯定她一定忍住了直接從他後面賞一記紫扇仰波的衝動。
即使是拿我當擋箭牌,但說起話來卻還彬彬有禮,字裡行間給了我一種米哈逸的禮貌感,畢竟是輔佐在重要人士旁的護衛,平時培養的待人修養也肯定不少。
後來兩個人帶我稍微看了一下房間有沒有什麼問題,這是一間簡單的和式屋,不管是外面的木頭地板和圍欄、還是裡面的紙門和榻榻米都剛剛擦拭過,房間的左方紙門內收納著床,中間則放了一個供兩個人使用的小方桌。
「整理得還不錯嘛,劍斗。」
聽著神那的聲音在房間裡逛了一圈,整體來說不會大到讓人感覺有點突兀,也不會小到給人某種壓力,特別是右邊我以為什麼都沒有的牆角有個凹進牆的空間,那邊鋪了一個木頭小平台,上面有著酒瓶狀的裝飾,而牆上還掛了一個寫著詩詞的掛軸。
確認沒什麼問題後,神那就叫我先留下來休息一會,和劍斗一起去準備後續的事項,雖然我也想跟上去,不過也不好意思仗著朋友的名義每件事都要湊一腳,最後只在走廊上看著兩個人遠去,直到屋頂上的磚瓦從一開始的深棕,到入夜的黑才進房。
後來回來的只有神那,帶著兩人份的餐點跟我一起在房裡用餐,過程中延續了先前歡樂的聊天時光,兩個人的笑聲在房裡此起彼落,最後要不是神那注意到了時間,很有可能我們會一直聊到天亮。
「對了,明天醒了之後,在這裡等我。」
「有什麼事嗎?」
相較於她恢復正常笑顏的速度,我倒是還沒從剛剛大笑的後勁中回神過來,除了突然感覺很喘之外,嘴巴有一邊還笑得歪歪的。
「剛剛公主下令,要我一早先帶你去我們早上見面的那棟房子。」
「原來是這樣……好。」
好不容易只剩下喘的部分,又匆匆的跟神那一起收拾東西,整個房間在她離開後頓時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聲。
「大家……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明明房裡已經沒有其他人,我卻正襟危坐地坐回桌子的一邊,腦袋裡想著耶雷弗目前或許是怎麼樣的狀況,不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嘴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承載著大家的信任來到這裡,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需要擔心,只要專心在設法恢復自己法力的事情上就好,我極少體驗到這種被相信的感覺。
從有記憶以來,好像也就神獸跟家人在栽培我的能力時,也是這麼無時無刻地相信我一定會做到,一定能夠達到自己想要的樣子,這樣的信念總是帶給我很多的力量。
腦海中想像的視角像是一陣風吹進了耶雷弗,拂著鬥嘴的鷹眼和伊麗娜、繞過在一旁笑著的奧茲、跑來勸架的米哈逸,一路流轉到和神獸對話的西格諾斯,輔佐在旁的那因哈特、還有在樹上休息的延陞,風卻始終沒有停下。
彷彿已經定好了著陸的目的地,穿越層層樹叢的風在最後來到了某個山崖,有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邊,就在這陣獵獵的風湧起樹葉草動、連帶掀起他的大衣時,他也同時轉過身來,迎接我的是他當初在這裡拉住沮喪的我時,臉上那個溫柔的雙眸。
忽然,心跳的力度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明顯了,我緩緩把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嘴上的笑容隱隱透漏著我自己都說不太清楚的悸動。
「或許就是,那樣吧……」
異樣又充滿神秘的情緒化為了一句推測句為今日的舟車勞頓作結,後來我也沒再多想什麼,整理好自己後就把床拿出來睡覺,結果因為跟神那聊得太開心的緣故,身體還沒從興奮的情緒中脫離,在床上翻騰了好一陣子才有點睏意。
雖然過了很久才睡著,卻絲毫沒有減損我的睡眠品質,早上依舊一如往常的自然醒來,甚至還有餘裕在神那來之前慢悠悠地照自己的步調做事。
而就像是無意間預定好的行程一樣,我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外面有人踩草地的聲音,然後踏上木頭階梯,她的影子跑到了紙門上。
「昕里,你醒了嗎?」
「醒了。」
她沒有直接敲門,而是先用在睡覺的人聽見也不會覺得煩悶的音量往裡面出聲,得到我的回應後她拉開紙門,柔和的太陽在她周身鑲上毛茸茸的金邊,原本就光亮的室內被更加燦爛的光在地上劈出了一道裂縫,舒爽的風從縫隙灌了進來。
「公主說在吃早餐之前,先帶你去淨靈池找她。」
「淨靈池?」
「雖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但那是我們公主每天淨化身心靈的地方。」
帶著疑惑,我跟著她回到了昨天見面的地方,今天劍斗沒有在這裡,整個走廊冷冷清清,她推開昨天被封上的紙門,映入眼簾的是四邊走廊環著中空較低的石子地,離我較遠的右後方及其對角種著剪裁過的黑松,中間有個像是葫蘆形狀的水池,水面波光粼粼,明面清澈,看下去卻深不見底。
整個世界好像在踏入這裡時就變得不太一樣,但神那卻感覺習以為常了一般,在她把我們進來的那扇門闔起來時,兩棵黑松之間、也就是正對我們的走廊上,陽光像是聚光燈般聚攏在某個位置,其中出現了一個耀眼的身影。
「辛苦了,小那。」
昨天的粉髮少女端正的跪坐在那裡,閉著眼睛,說話的時候睫毛輕顫。
「不會的,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
「那麼接下來,先留給我們一點……私人的時間吧。」
或許是預料到會有這個狀況,神那只是應聲後便離開了現場,要走之前還特意看了我一眼。
確認神那離開之後,對面的少女開始說起話來。
「那麼,現在才進行自我介紹算是失禮了,不過你應該也知道,我就是松山家門的領導者——紋櫻。」
紋櫻張開眼睛看著我時,那股做為領導者的氣勢向四周發散,在湖面以及黑松樹上產生了不小的波紋和擺動,讓我感覺身體的某個地方好像也被震懾,在陽光下她如流水般清澈的頭髮化為金絲飄飄,足顯神聖莊嚴。
我的確是知道這個人就是神那和劍斗的領導者,就像是神獸告訴我耶雷弗的事情一樣,只是這個說明者換成了神那。
但早在第一次見面看到的景象來說,就算神那沒告訴我這個人的真面目,我應該也猜得出個所以然來。
「紋櫻公主您好,我的名字叫做昕里。」
「免禮。」
她先一步打斷了我準備行禮的動作,讓眼神在我身上流轉了一會後,便指示我向中央的池子走去。
「這個是能夠驅邪僻惡的池子,每日我都會在這裡執行淨身,確保身心靈足以純淨,今日先借給你,為了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請你踏上池子。」
「什麼?」
她說……踏上池子?
瞧著她說得冠冕堂皇的樣子,我慢慢的走下走廊,踏著白色石子往池子走去,石頭的碰撞聲彰顯了我因為緊張和疑惑而加快的心跳,水面因為震動產生大大小小的波紋,倒映出我有些緊張的臉龐。
即使目前沒有法力,我還是感覺得到這池子有種與眾不同的力量,不管是飄落的黑松葉,還是滾動的石頭揚起的灰塵,彷彿都被隔絕在池水的範圍之外,一塵不染。
不過我已經走到池子邊,她好像也沒有意識自己是要我直接往水裡踏,反而認為這樣是正常的,雖然自己的水性可以應付游泳,在踏上的那一瞬間,腳還是稍微躊躇了半秒,想著等等別弄不好摔進池子裡,我保持好平衡,邁出了腳步。
「很驚訝嗎?」
順著她的聲音,我對於眼前的情況猛然倒吸了一口氣。
右腳並沒有直直往水裡落,而是碰到了一個施法所產生的透明屏障上,確認了可以整個人踩上去後,我現在感覺自己就踩在半空中一樣。
「你的靈魂產生了裂縫呢。」
我還在觀看自己的情況時,她毫不避諱地講出了一句具有強大衝擊性的話,讓我的心用力一跳,似乎有什麼東西刺痛起來。
疑惑為什麼紋櫻會知道這件事,但好像也只有三種可能,不是信或神那,就是目前腳下的池子配合她的力量,就能夠同樣發揮出看穿人資訊的能力。
「兩個靈魂……對吧?因為是不完全融合的狀態,你們的人格在切換時產生了碰撞,所有的力量會從那裡慢慢散失。」
「您是指……」
她講到這裡的時候,我想起當初奧茲跟我說身上產生了奇異顏色的波動,或許那就是因為裂痕而溢出的元素力量。
「特別是你的另一個靈魂……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我突然一楞,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紋櫻會說這句話。
「他現在處在一個非常低迷的狀態,雖然削弱了自己的存在,讓你不會被輕易取代,但這樣幾乎停止活動的跡象,甚至會有讓同個身體裡的你減少生命的風險。」
腦海裡還在高速咀嚼接受到的資訊,看著我一知半解的臉,她用了一個比較好理解的方式說明給我聽。
「人的靈魂就算受了傷,只要機能上還是正常的,就能夠慢慢復原,可以看做一個健康的身體。」
「所以,幾乎停止活動指的是……跟死去的身體差不多?」
「正是,由於你們倆的靈魂混在一塊,他這樣的狀態讓你們的靈魂沒有辦法再生,反而會每況愈下,當力量完全從你們的身體裡流失時,開始散去的就會是你們的靈魂跟生命。」
聽完全文,無形中好像有鎖鏈從四面八方竄出綑住了我,讓我在原地動彈不得地慢慢窒息,照她說的話看來,目前是身體裡僅存的力量在鞏固我的生命和靈魂,只要某個時間點力量散盡,我的生命就會失去那層防護,一點一點流失到死亡。
心跳聲不斷在耳邊放大,握緊的拳頭裡是涔涔的冷汗。
相較於我逐漸凝重的顏面,她倒是輕扯了嘴角,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注視著我。
「我的話說完了,接下來該你了。」
「什麼?」
才剛接收完一個攸關自己生命的問題,現在又殺出一個該我說話的情況,腦袋裡已經亂成一團,我是真不知道目前還能說些什麼。
「別忘了,信裡雖然要我們幫助你,但我有拒絕的權利,神那也無法私自幫忙。」
她用手指纏繞自己的髮絲,嬉戲著侃侃而談。
「你現在,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凡人,隨便來個卒都能滅了你。」
她居高臨下的視線和最後的那三個字凝聚成某種鋒利的東西直直朝我投來,讓我能明顯感受到與外貌不同,身為領主必須殘忍的那一面。
「能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我就幫助你。」
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充斥整個空間,她只是靜靜等著我說話,沒有打算再說些什麼,這樣的氛圍讓我有些喘不過氣,連視線都變得暈呼呼的。
為了專心,我索性閉上了眼睛,大口深呼吸穩下自己的心志,思考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還有大家付諸於我的心意,就在我絞盡腦汁的時候,有一道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在那個孩子還沒繼續沉淪下去前,希望你能把他拉回來。」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只有自己的想像空間中,出現了那個男牧師的身影,他只是點點頭,四周就像是水波蕩漾出顏色,讓逼仄的思路開關豁然開朗了起來,我忽地睜開眼睛,感覺真的有準確的理由能說服紋櫻。
「我也知道這麼突然的來訪相當失禮,但既然大家讓我來到這,就代表這裡可以解決我的問題。」
我話說得慢,卻字字入耳,讓她挑起眉來。
「雖然旅行的時日不久,但我知道我的能力可以幫助他人,也正有人需要著我,為了那些需要以及幫助我的朋友們,我必須取回能力。」
「其實當個凡人也不錯吧,不需要親上戰場去賣命。」
她對我的回答感到訝異,回身又拋了個對我可為另一條路的選擇,但我心底清楚明瞭的解答並不會因為這樣而動搖。
「如果在這裡放棄是也挺好的。」
我首先認同,後而話鋒一轉,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但我還有許多重要的人在等我,以及還未實現的約定,為了履行承諾,故恕難從命。」
語畢,惋惜瞬間變成了勢在必得的笑容,看著我她也露出了帶著玩味的笑容,不知怎地就自己拍起手來。
不知道她對我的解答怎麼想,但看她手裡的帕子遮不住微笑,與西格諾斯如出一轍的樣子,讓我瞬間有了帶入感,隨即又回了神。
總之,應該是通過了吧……
「好,就讓我看看,現在如此無能的你,能夠做到什麼地步。」
心裡面鬆了一口氣,留下了這段話,她請我下座並解除施法,透明屏障被消去,現在腳踏上去肯定會摔進池子裡,然後領著我往神那在的地方去,一路上卻隻字未提恢復我能力的方法,雖然應該要開口詢問,可直覺卻告訴我還不是時候。
她推開通往其他地方的紙門,空曠的道場裡只有寂寥的四張桌子,神那跟劍斗在這裡等著,聽到聲音便迎了上來,紋櫻同樣表示免禮。
四張桌子上放著同樣的餐點,看來是打算一起用餐,紋櫻在這裡就卸下了領導者的身分,做為一個普通的少女和劍斗併桌吃飯,明明是同一個人,帶給人的感受卻有著些許的不同。
「剛剛有發生什麼事嗎?」
看來是沒什麼該注意的用餐禮儀,跟我併桌的神那很自然地和我搭話問起剛剛的事情來。
「沒什麼,只是公主跟我講我目前的情況或許有救。」
「真的嗎?」
神那整個人都雀躍了起來,不過並沒有過分顯露,開始旁門左道的跟我咬起耳朵,但我也講不出完全確切的答案,因此回答也滿滿的曖昧不清。
神那雖然也聽的似懂非懂,但在我說我這個狀況還有救時,她很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
「小那,今天的任務是驅靈的話,麻煩妳帶昕里一起去吧。」
還在對望的我們同時順著聲音看過去,彼此看著紋櫻指向我的手,我的腦袋裡又陷入了什麼是驅靈的疑惑中,神那手中的筷子則是掉在地上,卻因為榻榻米的吸音沒發出多少聲音。
「他現在沒有武功,過去的話會很危險的!」
神那早一步回神過來,卻按捺不住情緒,手中的碗反射性地扣擊飯桌,碗內的東西還因此灑了點出來,紋櫻卻絲毫不動。
「他在這裡會妨礙我之後要準備的事情。」
「可是……」
「這是命令。」
紋櫻表示的立場相當強烈,基於上對下的無形施壓,神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遲了幾秒才悶悶地回覆接受這個任務。
「可不能讓你在這好吃懶作,去幫個忙也好,小心別死了。」
突然又對我放了一發冷箭後,她輕啜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筷,對著旁邊的劍斗露出了笑顏。
「嗯,今天的料理依舊美味呢。」
「是呀,家族御用的廚子手藝一直都不錯!」
劍斗這時候又恢復成鷹眼不會看情況的樣子,直接開心的跟紋櫻聊了起來,房內瞬間分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壓,不得以接下任務的神那跟措手不及的我很顯然跑到了低氣壓區。
「那我先去準備必要的裝備,你先回自己的住所等我吧。」
用餐完畢,紋櫻留在現場,我們三個帶著四張桌子和碗筷在附近的河流沖洗,一切都收拾好後,劍斗要回去找紋櫻,神那則是和我走相反的路回到自己的住處。
驅靈從字面上來說應該和戰鬥有關,讓一個沒辦法戰鬥的我跟隨這個任務想必是會扯後腿的,正當我還在想為什麼紋櫻會讓我跟著神那過去的時候,一絲湧動的黑色氣流突然出現在眼前,然後很快的消失不見。
我原本以為只是錯覺的時候,陽光卻剛好被雲層蓋住,讓附近的地區都陷入了陰影,雖然很快就恢復了原狀,但在陰影降臨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