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沒被當自己人看，是因為學院的身分。學院本身就是被教廷視為異端的淵藪，就其探究世界本源追求真相的行為，本身就被視為對神的不敬與挑戰。即使兩者皆是來自卡迪亞魔法王朝，但在神棄之日前，就沒有調和的可能。
學院不排斥從平民尋找人才，也是為了要培養能夠對抗教廷的新生力量。像我們這種貴族的子弟，就算在學院待上百年，真要出事也大多會以自己家族的立場為優先考量。
因此在學院的學生身分之前，我必須記住自己身為貴族，當以貴族為重。這也是為什麼我知道達奇帶來神諭時，十分重視的原由之一。如果我是像迪烈科老師那樣從平民階級出身的學院死忠派，誰管你是哪個神的神諭，一概不理。
之前貝夏魯老伯爵要我以貴族為重，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貴族，尤其是原血貴族的血脈跟神是分不開的，這不是審判庭一句不承認就能切割乾淨。神諭降下，必然是以擁有貴族血脈的人為執行者。
當然，教廷組織中大部分都是有貴族血脈的成員，所以他們要壟斷神諭的執行權並不困難。本來諸神對凡世的態度就從未單一過。不同的神有不同的考量，而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看神諭的執行度。貴族找傭兵當代理人，諸神也找貴族當代理人。
不是教廷認可的人接受神諭就會被當作異端執行審判，這就是審判庭的規矩，也是教廷的規矩。教廷必須抓住神的代言權，才能在凡世立足，這就是壟斷的真相。
會在聖女面前不把話說清楚，是因為我覺得明說了等於承認自己是異端會很麻煩。但既然聖女有頒下敕令那自然是遵照神諭的考量，這中間就多了很多迂迴的餘地。只要不明說，大家心照不宣，自然就有能操作的地方。
所以才說，都是人的問題。娜迪亞聖女不願跟隨審判庭逕行失蹤八成也是人的問題，捨身拒絕神諭降下，恐怕也是人的問題。
「密爾塔聖女大人，我還是那個問題，甚麼時候能見到娜迪亞聖女大人？」
要試探也要有個限度，現在把話說開就是不想浪費時間。但被質問的那位顯然不想回答，只把眉頭一挑便說：
「現在不行。」
「至少跟我說一下她的狀況？」
「我不想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何必請我來這？把這疑問放心底的我甚麼都不說，只是看著眼前的聖女大人。
兩人就僵持在這，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一聲輕嘆從對方的朱唇中透出。
「你覺得，教廷是為了甚麼而存在的？」又是沒頭沒腦的一問。
「不就是為了服侍神嗎？」
「服侍哪個神？」
「全部的神吧？」
「審判庭信奉勞耶爾，聖女會追隨蓋婭，平海商會祭祀的是海神瑪琳。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整體，但你知道我們之間唯一的共通點是甚麼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
「有兩點，第一是維持世界魔力循環的平衡，第二是得到審判庭認可。」
「那豈不是審判庭說了算？說你是異端你就是異端？」
「當然在判斷上沒那麼簡單，勞耶爾也只是第五高天，管不到這之上的事。除非失去聖母大人的庇佑，不然審判庭沒這個膽子動我們聖女會。」
到這裡開始已經涉及教廷的秘辛，至少在我這個層次是不可能知道的。問題在於，為什麼現在要跟我說這個？
「你現在是在聽聖母大人的神諭，不是教廷的，也不是審判庭的。這樣說你懂嗎？」
「……這樣做太過分了吧？」
如果沒理解錯的話，我接收到神諭是我跟蓋婭女神之間的事，教廷不承認，審判庭當異端。身為異端的立場站在教廷這邊的聖女會是不能幫我的，當然那張敕令也得收回去湮滅證據。
總之，我來這就只是充當個吹號角的，以貴族身分讓王國貴族跟學院重視這次的災禍。至於女神的神諭那是另一回事，聖女會不承認，審判庭也不承認。
那麼，娜迪亞是怎麼想的，現在狀況又如何，很重要嗎？至少對同為聖女的密爾塔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哪裡過分？讓你來這放個長假，每天晚宴唱歌跳舞喝酒不是對你很好嗎？」聖女大人這話裡有一絲等著看好戲的意味。
「無故離開領地受罰的可是我，你們教廷可是推得一乾二淨。」
「將功抵過，我倒覺得剩下的小細節你們貴族之間自己能解決。」
「不行不行，這樣圓不過去的。」
「怎麼會圓不過去？你不就是跟著部下來這裡渡假放鬆嗎？然後湊巧發現災禍根源，便寄信回去通知王國的駐軍，合情合理啊。」
意思就是要我們貴族先串供好，再跟審判庭報告我離開領地後發現移動要塞的事。因為貴族們更怕被審判庭抓到把柄判作異端，所以神諭的事只會被隱瞞壓下。
但這也意味著，一開始聖女會就不打算執行蓋婭女神的神諭，才搞了這麼多小手段。明白這點的我心裡真的不太舒服，聽起來就像是全世界只有我還在乎女神的感受，連祂的女兒們都不想理會祂的請求。
「這可是蓋婭女神的神諭喔，女神大人不會有意見嗎？」我決定再掙扎一下。
「放心放心，聖母大人心胸很寬廣的。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怎樣亂她也不會有意見。」結果就是碰了個軟釘子。
不管怎麼繞，對方就是不肯正面回應。雖然早在預料之中，但這態度讓我感到很煩躁。
「……如果我不想放棄，妳打算怎麼做？」
最後我還是決定單刀直入，表明自己的態度與立場。不是因為我有甚麼莫名其妙的貴族使命感，只是出於謹慎的個性認為要有兩手準備。畢竟凡事總有意外，要擋不下移動要塞，撤出第三開墾區就是必然的結果。
這樣的話我這段日子的努力等於白費，到那時我肯定會後悔不已。
創作內容
邊境領主日記(圓九之二)
邊境領主日記 (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