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展翅高飛吧。
艾莎雙手交錯置於後頸，躺在橄欖樹環繞的聯合廣場上。明明業已三月，廣場上依舊吹著刺骨寒風，風中夾帶橄欖樹葉獨有的油香。微風迎面而來，灌進她一頭亂髮，薰得令人頭暈目眩。
或許因為還沒完全傷癒，所以才頭疼的吧。
艾莎扶著隱隱作痛的額頭，側過頭想曬點陽光緩和症狀，卻見身旁少年阿廣，被午後烈陽照得只剩一片黑色剪影。廣場上許多白鴿群聚，而阿廣手中就停著一隻。
「展翅高飛吧。」阿廣直盯那隻白鴿，抬起手來，以清亮的聲音大喊。在阿廣手掌停在最高點時，那鴿子便乘風伸展雙翼，飛越廣場旁的橄欖樹，直至蒼藍天際。
展翅高飛吧。
阿廣抬頭，眼前許多白鴿漫天飛舞，如剪碎的紙屑，被狂風席捲至天際。
——啊，這應該就是平和的滋味吧：遠離欺騙與鬥爭，回歸原本上課、做研究的日常生活，偶爾出門享受午後陽光。
只是景象越是安靜平和，越讓人不禁陷入思考：眼前美好畫面，會不會只不過是短暫而虛假的幻覺？就好像人與人的信任，彷彿脆皮餅乾，只要有誰先辜負對方，就會一角崩裂。
或許這種想法很幼稚，但阿廣忍不住擔憂，同時也暗笑：現在自己這般小心翼翼，跟將新玩具捧在手掌心，卻捨不得玩的小朋友，是沒有差別的啊。
「這畫面不知為何，總讓我想到：大約一個月前，」順著聲音轉頭，躺在地上的艾莎對阿廣淺笑說道，「這裡可是發生了糟糕透頂的暴動啊。」
「……虧妳還好意思提那場暴動。」阿廣別過頭，看廣場白鴿起飛、落地、停留，低頭啄食幾粒吐司碎屑，接著再次振翅離去。
「對不起。」艾莎撐地起身，腳步有些踉蹌，阿廣餘光捕捉到這畫面，便趕緊上前攙扶。
勉強站穩的艾莎，低頭望著抓緊自己的阿廣。過了一會兒，她露出苦笑，輕拍阿廣肩膀，阿廣這才把手鬆開。
——對，就像現在這樣。身邊總是有人、事、物提醒我：我從來沒有遠離過那些欺騙與鬥爭，從來沒有。眼前這個傷患，就是一場場鬥爭的後果。
如果繼續「欺騙」，接下來的走向，阿廣不敢想像。此時，熟悉的一切再次上演，那脆皮餅乾慢慢崩裂的清脆聲響，彷彿從耳邊傳來。
「我最近跟哈妮聊到妳，」阿廣接著抬頭，眼神罕見地閃著怒光，「還在醫院時，妳居然跟哈妮說，在那次暴動以前，妳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這是什麼意思？」
艾莎緩緩地深呼吸，卻吸進混雜橄欖樹油氣的冷空氣，撕裂著肺葉。
「……為什麼哈妮會告訴你這種事情啊？」艾莎按著太陽穴。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阿廣伸出手指來，朝著艾莎，「『思想準備』是什麼？」
「那時我們的對話，明明就是提到停課處分相關吧。」艾莎眼神飄向一旁，「『思想準備』就是指處分。」
語畢，兩人只聞樹枝隨風搖擺的颯颯聲。
「嘿，聽著，別再傷害自己了，我的天啊。」阿廣率先開口，眼神直逼艾莎，「包含妳的工作也是。」
「……身不由己啊。」艾莎苦笑。
此時，阿廣腦海浮現一人的身影，總是掛著悠哉微笑、垂著肩膀的宅男費德——二月暴動後，從昔日在上流社會裡飽受嘲笑的懦弱男孩，搖身一變成了政界要角。
阿廣想到的，是費德媽不停跟費德勸說，要他趕快找個秘書，處理日漸繁多的事務。而費德頻頻地點頭，表達他的認同，然而他卻遲遲還沒開始應徵。
若真要仔細計較，這陣子費德也虧欠艾莎不少——包含她拼死救下的一條性命，所以阿廣想不到，費德有什麼理由能夠拒絕吧。
「哇嗚……說到這個，如果妳有除了在地下社會的……別的工作的話，」一想到可行的答案，阿廣忽然對艾莎張開雙臂，好比空中展翅的白鴿，「那妳是不是就不用再涉險了？」
「你在做夢嗎？」艾莎倒是拒絕得很乾脆，「我不都趁企業博覽會時投過履歷了？全都沒上啊，阿廣你忘了嗎？」
「艾莎，我覺得妳應該要再大～膽～一～點。」阿廣並不因此氣餒，他露出得意笑容，揮舞伸出手指的手，「如果我說，那份工作不但酬勞高、待遇好，而且不用再跟人以性命相搏呢？」
艾莎本來還想以一句「怎麼可能？」打發，卻被阿廣背後的烈陽，模糊視線。
（二）
當晚，獨棟挑高的豪宅，費德母親化著濃妝，身著米白色女用西裝待在門口，迎接不約而同，穿著尺寸略大的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的阿廣與艾莎。
舊京山諾布山丘區裡，教堂報時的鐘聲響起。費德母親接著開門，引領兩人走過鋪著深紅地毯、懸掛昏黃水晶燈的長廊，只聞教堂鐘聲不斷迴盪，如幽魂細語，更顯宅第廣闊。
艾莎開始回想，下午她被阿廣說服的原因——錢？低風險？因為費德會力保自己，錄取機率大？
這種隱約的迷茫感，反倒讓艾莎有點不安，大概是因為工作環境比較陌生吧。她很少仰賴「直覺」，這次「直覺」卻像被踩到底的煞車，告訴她：踏錯一步，可能會害得費德身敗名裂。
原本以為來到能遠離互相傷害的「天堂」，但是在此，她不僅僅是為了自身的溫飽而掙扎，還多牽扯上費德家的命運，反倒更像是「地獄」……？
不，我怎能這樣想。
畢竟這可是阿廣的一番美意，不是嗎？
艾莎還在沉思時，眾人已踏進飯廳，牆上漆著酒紅色的油漆，畫上鑲金花紋，吊燈燈光也轉為柔和。
現在貴為拉爾斯粉絲團團長，也正著手成立科技教育公司的費德，已經替自己綁好餐巾紙，坐在主位，掛上微笑。飯桌上擺好宴席與刀叉，只待三人入座。
阿廣轉頭望向艾莎，卻發現費德母親也正注視著她。發現費德母親的視線，阿廣趕快別過頭，僵著尷尬微笑對費德招手。
「費德，好久不見了。」艾莎向費德簡單寒暄後，側身伸手示意要費德母親先入座，費德母親對艾莎點頭後，嘴角微微上揚，眼角也瞇成圓弧，似乎很滿意。費德母親慢條斯理地拉開椅子，等她坐穩後，阿廣與艾莎再交換眼神，一起坐下。
阿廣跟艾莎也明白，費德母親那滿意的微笑，意味著什麼。然而兩人還是坐穩位置，身體向前傾，表現出他們的積極。
「所以這位就是路卡斯小姐了。」費德母親問。
「費德媽，妳不是常擔心沒人可以輔佐費德嗎？」不等艾莎開口，阿廣便答，「艾莎是跟我同個實驗室的同伴，之前有段時間妳不在費德身邊時，她也幫了費德很多忙。」
「喔？是這樣的嗎？」費德母親打量著艾莎，再看一眼主位的費德，費德立刻露出兩排牙齒、賣命點頭，好似費德母親圈養的小狗。
阿廣看到這景象，不禁失笑——雖然現在位居高位，但費德的「本質」，總是能在幾個小破綻中略見一二啊。
艾莎左顧右盼，確認其他三人都安靜下來，她才說：
「我聽費德說，他想成立科技教育相關的公司。除了阿廣在技術層面給予援助外，我也認識幾個投入教育領域的朋友，應該能幫助費德。」
「有你們這麼優秀的朋友，我並不擔心費德的事業。」費德母親為自己倒了紅酒，淺酌一口。
「願聞其詳。」艾莎追問，費德母親卻望向費德。
費德與母親交換視線，只覺咽喉一緊，彷彿脖子上纏繞著的無形繩索，忽然束緊起來。
「呦呵～」接著，費德抱頭哀號，「社交舞會要到了，每次老媽那群濃妝豔抹的朋友，都會聚在一起八卦、遛小孩……。」
「講重點，費德。」費德母親微微舉杯打斷，「你已經準備要當個小老闆了，下屬不會喜歡聽上司廢話的。」
「沒關係，費德里克森女士，我們習慣了。」艾莎笑道。
——習慣什麼？習慣我的醜態與話癆嗎？
我明明以為我已經有所改變了才是，沒想到老友們還是一眼看穿、甚至說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嗎？
這可不行。
「總之這次舞會要在我們家主辦，就在這禮拜六。希望你們能讓我成為一個年輕有為又有禮的紳士，還會跳交際舞，會煞到我媽的那種……我是說，對，年輕有為又有禮的紳士。」費德強打精神，揮舞手中刀叉，也不管叉子上還掛著一塊牛肉。
「費德，你的餐具。」
「好的母親。總之，舞會充滿了女人、跳舞……還有更多跳舞的女人，」費德連忙放下刀叉，扳扳手指細數讓他頭痛的事物，「而且還有我最害怕的——賓奇。」
「……那是什麼？」阿廣微微舉手發問，「大怪獸嗎？」
「呦呵～」費德挑眉，「遠比那個恐怖囉。」
兩人萬萬沒想到，成為費德秘書的第一項工作，是幫名流社交障礙症患者費德，準備一場舞會。
（三）
「歡迎來到舞會，我是費德里克‧佛拉馬‧費德里克森四世，叫我費德就可以了。」
客廳。費德面對精細雕刻的檜木牆壁，腰桿挺直，九十度鞠躬，反覆練習如何招呼客人。艾莎坐在大理石白的沙發上，盯著筆電，思考這場舞會到底還缺了什麼。
酒水、茶點、邀請函、音響設備、機動人力……全都準備好了，理應萬無一失——可能，除了費德本人吧。經過快一個禮拜的密集訓練，昨晚他還是連菱形步都跳不好。
「進展如何？」阿廣端著兩杯檸檬水放在桌上，坐在艾莎身邊，替她把其中一杯遞給她。
「謝謝。」艾莎接過水杯，捧在手掌心遲遲不喝，「是時候讓杯麵幫費德惡補了。」
「嘿！我今天都還沒練習跳舞呢！說不定經過一晚的沉澱，我的舞藝進化到新的境界了！」費德轉過身來抗議，想掩飾內心難以壓抑的焦躁。
阿廣與艾莎並沒有回應，只是同時盯著螢幕。
「舞會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是嗎？」阿廣率先開口。
「呃，你是指有問題的是費德本身嗎？」艾莎扶額反問。
「呦呵！如果有問題的是我的話，那才是真正的問題囉！」費德焦慮地碎步走來，「賓奇永遠不會對我滿意的，我都長這麼大了，不想再讓老媽失望了！」
「嘿費德，」阿廣雙手環胸笑道，「你現在貴為拉爾斯粉絲團團長，也即將成為一個CEO，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你媽失望的嗎？」
「不，阿廣，你不了解賓奇。」費德瞪大雙眼，攤開雙臂，「她從小就對我媽展現了可怕的敵意，儘管我媽怎麼賣力取悅她，她卻依然看不起我媽呢！」
費德只覺得，要是因為自己以前不懂貴族禮儀、又不學無術，所以遭受這些鄙視，那他也認了；只是，如果牽涉到其他家人？費德想到此處，只覺無比內疚。說不定，都是因為自己以前不成材，才會讓賓奇這般敵視費德里克森家。
就只因為他們的獨子，完全不配待在這貴族的世界。
「哇嗚……聽你母親在晚餐時的語氣，賓奇是真的很棘手呢。」阿廣扶著下巴。
他回想稍早費德母親一提到賓奇，每個音節都特別用力地咬字、扭曲的五官：「本名貝弗莉‧薩曼莎‧莫爾，通稱『賓奇』。舊京山的雨之女王，無禮、傲慢，又令人難以忍受！」
天，賓奇到底是何方神聖，可以讓費德母親如此深惡痛絕？
何況，如果明天就會碰上賓奇、著手處理他們的恩怨，這不就代表阿廣想要逃離的「欺騙與鬥爭」，還是會出席明天的舞會嗎？
想到此處，阿廣只覺背脊發涼。他不知道艾莎怎麼想，但假設艾莎也覺得來到這裡，也只不過是為那一場場欺騙與鬥爭，換上更華麗炫目的背景呢？
如果他將對方推入跟以往相同的惡夢場景，還算是美意嗎？
「莫爾家族跟你們，」艾莎以拇指輕撫杯緣，「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知道啊。」費德抱頭，「我媽討好賓奇，賓奇鄙視我們家族，這是我從小演到大的戲碼了。」
「這只是她個人對費德里克森家的仇恨嗎？」艾莎追問。
「她老公倒是很少出現在那種場合。所以我也不清楚整個莫爾家族，是不是都跟賓奇一樣。」費德把手指抵在下巴處。
阿廣卻只是使了個眼神，暗示艾莎：當務之急，是讓費德學會跳舞。
畢竟明天就是社交舞會了。
儘管他也很想找出答案，為什麼賓奇會敵視費德里克森家？
「來！費德，」見艾莎靜下來喝水，阿廣賣力拍手，刻意換上浮誇語氣，在沙發後呆站已久的杯麵聽聞掌聲，便搖搖擺擺地走向費德，「我剛為杯麵灌好『社交舞模組』，包准讓你這個晚上，就搖身一變，成為『會跳交際舞，還會煞到你媽的那種男子』！」
「喔天，不用了阿廣。」費德翻了個白眼，垂下肩膀。杯麵卻已經牽起費德的手，肚子上的螢幕顯示提示動畫，嘴上不斷重複著：「左～右～左，左～右～左～」
「不如我今晚來調查莫爾家族？」艾莎低聲問阿廣。
「別吧，我怎麼覺得，那位賓奇只是特別討人厭的名媛而已啊？」阿廣連忙聳肩，「而且查資料這事交給我，妳休想用其他方式調查。」
「……我怕賓奇未來可能對費德不利。」艾莎望向前方，費德剛因踩到杯麵的腳而跌倒在地，慘叫出聲。
「那也得讓我調查，妳給我好好準備明天舞會。」阿廣直盯艾莎側臉，換來艾莎一陣沉默，代表「成交」。
（四）
翌日，一台純銀墨西迪賓士提早出現在門口，車門一被打開，賓奇挺胸快步走來。
還在門口等待外燴點心的艾莎，立刻認出賓奇，因為在費德客房看過照片——每張照片的賓奇，都擺著招牌撲克臉。現在賓奇身穿一襲深藍露肩禮服，脖子戴著蒂芙妮的浮誇金鍊，手腕上則是鑲著祖母綠的手環，有如移動的珠寶展示架。
「莫爾女士午安。」艾莎對賓奇微微點頭。經過阿廣昨夜的調查，兩人對於為何賓奇對費德里克森家抱有敵意，依然一無所知。
賓奇板著臉、雙手環胸，瞥一眼艾莎西裝左胸處的名牌。
「路卡斯。」賓奇語帶厭惡，「是那位亂政議員——安格爾‧路卡斯的那個路卡斯嗎？」
艾莎猶豫許久。她聽到那惡名昭彰的姓名，是她的父親。不論身在何處，只要姓氏一被察覺，隨之而來的就是質疑。人們指控「路卡斯」所代表的過去，並且將其他人們牽連進來，包含安娜。
她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自己早就習慣，但其實並沒有。
「是的，女士。」一番掙扎後，艾莎依然決定坦承。
賓奇卻回以詭譎的淺笑，接著拿出邀請函，再踏入長廊。
等現場佈置好，時間來到舞會開始前，賓客陸陸續續進場，主人費德在門口迎接，聽來賓對他如雪花紛飛的稱讚。待費德宣佈舞會開始後，艾莎才來到庭院，確認作為主要舞池的庭院，萬事俱全。
「沒有人趁著妳跟費德不在門口時，不報上姓名就溜進來。」阿廣從艾莎背後走上來，低聲細語，「不過賓奇也來得太早了，這不太符合禮儀吧？」
艾莎輕輕把手指放在唇上。
賓奇在附近。她手上端著一杯粉紅色香檳，與一些男士寒暄，卻不約舞、也不接受邀約。她對那些男士說「朋友，好久不見了。」，僵出來的微笑、冷淡的語氣千篇一律，有如執行例行公事。
最後，賓奇停留在艾莎面前，阿廣不由自主退後，把艾莎當掩體——縱使下一秒，阿廣就暗罵自己的懦弱無能。
畢竟他早就下定決心，不要再把艾莎推到相同的地獄了啊。
「嗯哼，費德里克森家這次的舞會，就是妳主辦的嗎？」賓奇抬起下巴。
「算是。」艾莎只是微微點頭。
「我以為路卡斯家的人，只擅長破壞。」賓奇晃晃酒杯，艾莎身後的阿廣相當地不安份，直瞪賓奇。
——我倒想問，妳言下之意是，莫爾家族的人都像妳這樣無禮嗎？
「很高興今天妳改變了點想法，每天學到新東西是好事。」吞下這問句，艾莎微微側身，讓藏身於她背後的阿廣一陣驚慌失措，「我身後這位是濱田廣，這次的協辦人員。」
「是位小紳士呢，」阿廣還沒換上尷尬笑容，賓奇便挑挑柳眉，「謝謝妳的介紹，不然我可能會不小心踩到這『小』紳士。」
阿廣聽了，只覺有些欲哭無淚。
「不過舞會才剛開始，請問妳在等待什麼嗎？」艾莎問。
「費德里克森女士呢？」賓奇左顧右盼，「我很期待她今天的『表演』呢。」
「費德他媽……咳嗯，我是說費德里克森女士在大廳接待賓客。」阿廣微微顫抖而乾澀的嗓音，引起賓奇低頭直瞪。
「那我還是等待她自己找上來好了，」她忽然牽起艾莎的手，撫上賓奇自己的臉頰，「畢竟妳說的對，舞會才剛開始呢。」
「……抱歉，我不明白妳的意思。」強忍把手抽回來的衝動，艾莎耐著性子問。
——踏錯一步，換來的可能是費德的身敗名裂。
何況，眼前這人對費德早有敵意，再怎麼不合理的要求……還是先配合吧。
「喔，路卡斯女士，」賓奇接著把艾莎另一隻手，放在自己後腰，引爆阿廣的驚呼，「拒絕女士的主動約舞，是很失禮的喔。」
——妳剛不也拒絕許多人的邀約嗎？
再一次地吞下疑問與不滿，艾莎只好托著賓奇的右掌，與她保持一人的距離，引領她繞著舞池中心，步伐交錯。
明明是由艾莎自己領舞，但那感覺卻與四肢緊緊纏上棉線、再當成人偶操弄，並無二致。踏著零碎舞步，庭院也變得有如薄冰邊緣，使人不得不小心翼翼——踏錯一步，換來的可能是費德的身敗名裂。
保持距離的同時，艾莎也不由自主壓抑比平常更劇烈的呼吸，不讓那喘氣頻率，洩漏自己此刻的錯愕。
「舞會才剛開始呢。我們就舞個痛快，」此時賓奇微笑，眼神閃爍著令人不安的光芒，「把所有不愉快拋諸腦後吧。」
（五）
日落，費德家附近教堂報時的鐘聲再次響起，回音響徹庭院。費德母親此時緩步走來，與在場賓客敬酒。
至於賓奇稍早與艾莎舞過三輪後，便與艾莎告別，到茶點區尋尋覓覓，卻連一塊蛋糕也沒拿。一見費德母親出現，她便扭身上前，艾莎從角落就聽到，賓奇高跟鞋踩在橡木走道上的聲音。
「這裡沒有烈酒。」賓奇瞪圓雙眼，「我最愛喝的那種，妳這次居然沒有準備。」
「喔，那還真是美麗的誤會。」費德媽僵笑，接著四處張望艾莎或費德的身影，而艾莎早就快步上前。
「怎麼了嗎？」
「菲爾烈酒，１９６９年經典款黑麥威士忌，路卡斯女士。」賓奇明明比艾莎還矮一個頭，卻還是將視線往下，直盯艾莎的皮帶，「費德里克森家的人難道都沒告訴過妳嗎？」
艾莎微微一愣。
「畢竟是舞會啊，所以還是只準備一些簡單調酒了，還請見諒。」
「我知道，但可否請妳迅速弄來一瓶菲爾烈酒呢？」費德母親淺笑，可是語氣盡是催促，一旁賓奇則繼續睥睨艾莎。
艾莎苦笑，稍稍欠身後退開，找上庭院前方神色緊繃、一身鮮紅西裝的費德。
——還真討厭這種場合啊，人們一點也不盡興……。
費德望著底下揮灑汗水起舞的人們，不禁苦思。
不，既然我決定要以「費德里克森家主人」這個角色，成為平凡人的英雄，那我怎麼能夠逃開？
貴族們需要這種社交場合——天知道為什麼有人喜歡包緊緊，牽手跳著僵硬舞步，然後稱之為「交際」。而我需要的是與他們有所聯繫，借助他們的力量，去完成我的目標。
費德，你總該長大的，父母才會因此以你為傲。
「費德里克，我應該上哪找菲爾烈酒啊，」沉思的費德還沒發覺艾莎，她便湊上前壓低聲音，叫著費德的全名，「賓奇想喝，但我沒準備到。」
「嘿，叫我費德就好，」費德原地跳起，「別忽然叫我全名，這可嚇壞我了……等等，妳說什麼來著？」
……我剛叫了費德全名。
艾莎邊稍稍重整自己的領帶，邊思考這麼做到底哪裡不對。
不，還是先別想了吧。
「哪裡有菲爾烈酒？賓奇想喝。」
「嘶……嗯……。」費德雙眉跳起至髮際線高度，發出細微氣音，望向正與母親爭論的賓奇，「妳去告訴她這是舞會，不是她家開的酒吧？」
「我講過了。」
「呃……她還是堅持要烈酒嗎？」費德抓抓他特別梳的油頭，緩緩低頭。
——我該繼續討好賓奇嗎？還是應該照顧到艾莎的心情？
剛剛賓奇與艾莎共舞時，費德早就注意到了。他本想要上前制止，解救艾莎，只是一想到賓奇背後代表來自莫爾家族的利益……費德卻步了。
可現在，如果賓奇還是如此糾纏著艾莎，那費德也認為：有些事情總該適可而止。
——代價就由我自己承擔吧，畢竟這是我下的決定。
過一晌，費德才望向艾莎：「這是舞會，不是討好賓奇大會，我覺得妳大可不用理會。」
「……你的母親很堅持。」艾莎豎起拇指，朝向背後費德的母親。
「啊啊～少來了，」費德趕緊揮揮手掌，「這次由我作主，不是她——或其實是妳作主，我覺得差不多。」
語畢，便有客人端著一杯調酒，上前與費德盤談，留下艾莎在一旁。艾莎只好一看到其他工作人員就詢問——當然還請阿廣查了資料——究竟要如何臨時買來菲爾烈酒？
「那款威士忌在菲爾早就停售了，現在身價可貴得著呢。」阿廣抱著筆電，突兀地出現在充盈著音樂的舞池中央，向艾莎回報。
「那還真糟。」艾莎眉頭緊皺，微微咬牙，直盯賓奇氣沖沖地離開費德母親，大步走向放置假山的角落處。
「認真說，我不覺得妳應該為此感到自責……哇喔！」阿廣勉強空出一隻手，輕拍艾莎手臂，這讓他差點把手中筆電摔下去。
「我早該問費德或費德母親的啊。」艾莎只是輕輕搖頭，「總覺得失誤了呢。」
「嘿，妳可沒做錯什麼。」阿廣見到艾莎的反應，微微驚愕。他闔上筆電，夾在腋下，「我來想想喔，比如……餐廳遇到了『奧客』，難道錯的是服務生嗎？」
「……這是什麼爛比喻。」艾莎挑眉。
「哼，妳曾問我『你會因為你的家人不吃胡蘿蔔，就跟著討厭吃胡蘿蔔嗎？』這比喻也挺爛的啊。」阿廣露出狡黠微笑，語帶一點嘲諷。
「……總之，我還是得跟賓奇致歉的吧。」艾莎說完，便對阿廣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接著輕嘆一口氣，走向假山。
（六）
「歡迎來到舞會，我是費德里克‧佛拉馬‧費德里克森四世，叫我費德就可以了！今天，很高興在這裡邀請大家……。」
庭院。費德面對底下的嘉賓，腰桿挺直，九十度鞠躬，接著分享他的感想與感謝。角落的艾莎輕聲以「莫爾女士」呼喚賓奇，賓奇本就沒有在聽費德致詞，她很快地注意到艾莎。
「我沒有辦法找來妳要的烈酒，這是我的疏失，」艾莎微微鞠躬，「我可以怎麼補償妳？」
——再忍耐一下，舞會就會結束。現在首要任務，就是防止賓奇有機會散播對費德不利的謠言。
可是沒想到，此時賓奇雙手環胸，睥睨艾莎。艾莎第一眼便認出來了：現在賓奇的眼神，正是田德隆區的居民，看到流浪狗時會出現的憐憫眼神。
不斷被壓抑的憤怒與委屈，終於如洪水那般衝破理智的防護。一想到對方居然敢用這種眼神打量自己，艾莎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拳。
不論是強迫自己陪舞，還是索求早已停止銷售的酒，這些她都能忍。唯有這眼神，她不能再忍受。
——果然妳是這樣看待我的嗎？
「補償？」賓奇笑了，「舞會快到尾聲了，妳也可別演了吧？別做費德里克森家的狗了。」
艾莎不作聲，只是盯著賓奇，緩緩把手放開。
「妳真的想待在這種地方嗎？」賓奇托腮，緩緩偏過頭，看著在場來賓，全都望向前方的費德，「待在名門貴族的羽翼下，只能靠穿金戴銀彰顯自己的地位，可是一點自由也沒有？」
——等等，什麼？自由？
說什麼傻話啊。
「妳、是、在、自、我、介、紹、嗎？」離開舊京山地下社會已久，艾莎總算使出許久沒用上的混濁嗓音，帶著威嚇語氣反諷。
然而這開口反諷，在艾莎聽來，倒像一場搏鬥裡，無計可施的那一方，最後的孤注一擲。在開口當下意識到這點的她，立刻萌生反悔念頭，卻為時已晚——。
「是的喔。」
「……！」就在反悔同時，艾莎看見賓奇露出一股壞笑，這使她有些錯愕。
「路卡斯小姐，知道舊京山的發展史嗎？」賓奇邊繼續維持她的笑容，邊撫弄她的頭髮，「１９０６年發生大地震，引起野火燒毀許多建設與檔案，卻也帶來『建設』與『財富』，莫爾家族功不可沒。」
「我知道。」艾莎昨日就從阿廣那邊聽過了。
「不過那可不代表他們世世代代都會帶來『建設』，」賓奇撫弄完頭髮，將手停留在自己側臉處，「二十年前，我嫁到那個家族，就算這並非完全出自我的意願，但是我本還期望至少，能有個像樣的家庭生活……誰知道呢？」
語畢，賓奇卻把雙手輕輕放到艾莎肩膀上，動作像是觸摸高級絲織品那樣細膩。
「能逃就逃吧。」艾莎本來還僵站在原地，賓奇立刻靠上來低聲耳語，「莫爾、魏斯特卡、費德里克森……都不過都是自甘情願的囚徒。」
「妳也逃不了嗎？」艾莎反問。
「我一直覺得，人就像被寫好的一段又一段程式代碼，被『編程』好了。」賓奇搖頭嘆息，「逃不了的，就是逃不了。」
「那當時的妳，追求的又是什麼呢？」
「或許跟妳一樣吧。」賓奇鬆開雙手，後退幾步，臉上依然掛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最後我追求到了，換來的卻是空虛。」
「這是理由嗎？」艾莎收起剛開始的逼迫語氣，放鬆原本緊繃的肩膀，「妳仇視費德里克森家的理由？是嫉妒？還是鄙視？抑或是某種扭曲至極的同病相憐？」
賓奇本已經準備轉身離去，聽到這問句，停下腳步回頭。她也卸下剛剛的傲氣，面無表情回望。
「請放心，」艾莎攤開雙手，輕聲說道，「我不姓費德里克森。」
「我只是玩上癮了。事實上，」賓奇聳肩，雙眼弧度彎成弦月的形狀，一副快活模樣，「我期待的，正是費德里克森家的反擊呢！我倒要看看，他們何時才不會因為莫爾家族給的蠅頭小利，繼續對我卑躬屈膝的呢。」
——所以我剛費盡心思地想要尋找烈酒，也不過只是妳的「遊戲」而已嗎？
艾莎本來還想反駁，但想到剛剛自己也被耍弄了，她無話可說，只能在原地目送賓奇穿過人群，離開庭院。
費德的演講早已結束，弦樂再次響起，眾人繼續著舞動——像被預先設定好的那樣，然而停留在舞池一隅的艾莎，和離去的賓奇，在這片舞池中顯得格格不入。
（七）
舞會結束後，賓客皆已散去，現場也剛被收拾乾淨，半夜十一點，費德家客廳。艾莎躺在大理石白的長沙發上，盯著鋪滿玻璃馬賽克圖案的天花板，與令人眩目的水晶吊燈。玻璃圓桌上放著高腳杯，裝著粉紅色的香檳，裡頭還有幾顆正逐漸消融的冰塊。
「妳什麼時候要喝？」一旁阿廣趴在椅背上搖搖晃晃，把木椅坐得像搖椅，「再不喝冰塊都要融化了，等於喝水。」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喝這種東西？」艾莎聽來有點不耐煩，她坐起身來，把那杯香檳推開，「抱歉。我是說，謝謝。」
「妳不喝，我喝。」阿廣露出心虛的賊笑。
「不行，你醉了我怎麼跟你阿姨交待？」艾莎搶過那酒杯，緊接著一飲而盡，一滴不留。
阿廣蹙眉，但艾莎僅僅喝了一杯香檳，原本白皙臉龐瞬間染上夕陽般的紅色，這才讓阿廣跳了起來，椅子也應聲倒地。
「欸……妳要是醉了，我又怎麼跟安娜交待啊。」
「阿廣。」艾莎正襟危坐，直瞪阿廣，可那染上酒氣的混濁嗓音嚇壞了他。
阿廣這才意識到，身邊總是有人、事、物提醒他：他從來沒有遠離過那些欺騙與鬥爭，從來沒有。
他早已認知到，如果繼續「欺騙」，後果將是難以想像的，然而他做了什麼？他確認過艾莎的想法嗎？
脆皮餅乾，彷彿隨時就要崩毀。
「……我在。」阿廣趕緊坐到艾莎左手邊，聞到現在艾莎身上酒味直撲而來。
「你當初推薦我來，是真覺得我適合這裡嗎？」艾莎問，聲音乾啞，「還是，你是作為費德的朋友，希望我能助費德一臂之力？」
「……啊。」
——果然還是這樣問了啊。
阿廣漸漸低下頭，決定不再隱瞞：「我想要幫助你們，兩個都是。」
「謝謝。」艾莎扶著發熱的額頭，「結果誰也沒想到賓奇要的，是費德里克森家的反擊啊。」
「嘿！早就說妳不必為此自責，有錢人家的世界果然很複雜的吧？」阿廣雙手環胸，手指飛快點點自己手肘，挑著眉頭。
「不……賓奇還跟我說，」艾莎將手緩緩舉起，梳過自己的頭髮，「『能逃就逃吧。』我……總覺得，我之前為她尋找烈酒，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能辦好這個活動？」阿廣反問。
——不對。
說到底，我會接受這工作，或許也只是想讓阿廣開心吧。
「你曾跟我說，別再傷害自己了——包含我的工作。」此刻，艾莎舉起自己的左手，高舉過自己肩膀，像是想要緊抓什麼那樣，「總覺得……我根本就是為了讓你開心，才會願意加入的吧。」
她緩慢地、像擠所剩不多的牙膏般，吐出胸臆那口悶氣：
「可是……我早已習慣以前那些生活了。我想我還沒做好準備，多負起一人的責任，並為此屈服於其他價值觀吧……抱歉，現在才跟你坦白這些。」
屈服。
阿廣聽出來，雖然酒醉艾莎講話斷斷續續的，偏偏在講到「屈服」時，特別憤慨。
「我知道安娜肯定會擔心……。」艾莎把高舉著、開始顫抖的手放下，緩緩握拳，最後拳頭停在自己胸前，「但……唯有待在以前那個地方，我才能……我才能保有我的生活方式啊。我們都懂『如銅板的兩面，自由的背面是死亡』，阿廣。你當時不是問我，暴動前的『思想準備』是什麼嗎？」
「我大概明白，但是我想要妳親口告訴我，確認我是否只是在擅自臆測。」
「那就是——我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並且決定承擔一切代價吧。」艾莎放下拳頭，稍稍調整坐姿，「很遺憾的……在這裡，我並不是那麼明白，我到底在做些什麼？」
「我聽懂了。」阿廣輕拍艾莎肩膀，「所以，妳不繼續當費德的秘書了？」
「費德想要創立科技教育公司的理念，我很認同，只是當秘書……或許還是別吧。」艾莎鬆開拳頭，把手輕放在自己大腿上，「我想做的，只不過是對我所認同的理想，給予一點微薄之力。」
「我明白，」阿廣淺笑，眼神盡是歉意，「抱歉了，我不知道妳最後會如此抗拒。」
「別說抱歉，這一切是我沒想清楚。」艾莎苦笑，臉頰更顯通紅。那天下午一時被阿廣說服的原因，的確是自己一時貪圖安逸，忘卻自己真正目標吧。
「但答應我，」阿廣慢慢歪著頭，語氣凝重，「危險的工作，還是少接吧。」
「嗯，我答應你。」艾莎微微點頭，換上釋然的微笑，「時候不早了，我們該一起回去了吧。」
「好啊。」
語畢，兩人起身，跟費德道別後，由艾莎騎腳踏車載著阿廣返家。
（八）
艾莎在費德家最後的回憶，是自己在一次費德缺席的飯局上，向費德媽委婉表達自己的辭意。可同行的阿廣永遠記得，費德媽話題多半圍繞在他的才能上。
「以後要是費德事業有成，你會來他公司上班嗎？」費德媽問，身體前傾，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阿廣記得艾莎教過，肢體語言會說話，這可是傾聽者很感興趣的象徵。
意識到這點，阿廣只覺毛骨悚然。他記得唯一一次看過費德媽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就是聊到阿廣才能的那次飯局。
「為什麼她多半都在聊我啊？」那天離開費德家後，阿廣搖搖頭，「要辭職的不是妳嗎？」
可艾莎只是淺笑，接著在路邊飲料機買了三罐飲料，將一罐分給阿廣。
至於費德，之後艾莎在人文學院找上他，準備正式請辭。但艾莎根本什麼都還沒講，他便對艾莎張開雙臂，用哭腔大喊：「我知道！我是壞老闆！艾莎妳除了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外，還是優秀員工，辦了這麼優秀的舞會，可是我還是讓妳感到難受……妳可以離開我了！我對不起妳！」
「……抱歉費德，」艾莎欠身，「你有天需要我時，請隨時告訴我。」
「絕對沒有問題！」費德豎起拇指，笑得露出兩排牙齒，讓艾莎看得不禁偷笑出來，「妳也是！有困難千萬別憋在心裡，都跟我說！」
畢竟費德多少想過艾莎辭去的可能，但他也看開了——辭去秘書一職，並不代表費德會失去這位好友，說不定反倒能讓她以更自在的方式，給予自己援助也說不定。
辦完舞會，正式請辭，三月卻還沒過去，艾莎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平日讀書，夜晚在地下社會接一些風險比較低的工作——比如大型冰塊批發之類的，繼續與安娜相依為命。
至於安娜，最近才剛以體育保送生的身份，錄取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的公衛系，並且她在凱絲阿姨的咖啡廳打工得相當得心應手，倒是讓艾莎放心許多——雖然仔細想想，這幾個月讓人擔心的，的確是艾莎自己才對。
偶爾，在課後時光，艾莎會跟阿廣再次來到橄欖樹環繞的聯合廣場，感受涼風吹起橄欖樹的油香，任狂風灌進自己頭髮裡。儘管可能會被狂風吹得頭疼，但至少痛快。
某天下午，聯合廣場上，這次並沒有白鴿群聚，唯有一隻白頭鷹飛到地面。艾莎雙手交錯置於後頸，躺在地上，與那隻老鷹以眼神對峙許久。
「不飛嗎？」艾莎問，那老鷹只是眨了眨眼睛。
展翅高飛吧。
而站在一旁享受陽光的阿廣，只覺被太陽曬得有些頭昏。他決定背對太陽，卻見地上的艾莎被陽光照亮側臉——這很難不讓阿廣想起，以前曾覺得艾莎過於耀眼的那些時刻。
艾莎對老鷹伸出左手來，老鷹竟飛行一小段距離，停在艾莎那被繃帶纏繞的手臂上。
「你果然是想飛的嘛。」
艾莎半挖苦地笑道，接著抬起手來，那老鷹便乘風伸展雙翼，飛越廣場旁的橄欖樹，直至蒼藍天際。
「我最近才跟費德聊到妳，」阿廣望著老鷹高飛，「聽說舞會時，妳不小心叫了費德的全名，這是真的嗎？」
艾莎聽了，緩緩地深呼吸，吸進混雜橄欖樹油氣的冷空氣。但這次不一樣的是，冷風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撕裂肺葉了。
「沒錯，我的確叫了他『費德里克』。」艾莎把手收回來，放回自己後頸，「那時的我，的確害怕自己踏錯一步，就會把費德的未來也賠上了，才會……戰戰兢兢到這種地步吧。」
「妳也真是太誇張了。」阿廣失笑，同時卻垂下眉宇，「我本來想要讓妳遠離鬥爭，最後還是讓妳感到痛苦，真是抱歉了。」
「就說你的一番好意裡，並沒有任何錯誤了，不是嗎？」艾莎緩緩側過頭，露出久違的淺笑，「不過……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呼～那我可真是放心了。」阿廣輕撫自己胸口，鬆了一口氣。
熟悉的平和滋味，再次來到眼前。雖然景象越是安靜平和，越讓人不禁陷入思考：眼前美好畫面，會不會只不過是短暫而虛假的幻覺。然而，如果只糾結於眼前一切到底是否真實，那麼人就會忘了面對，能夠毀壞平和景象的，不就是「欺瞞」嗎？
所以，別再互相隱瞞了吧。
學著一開始時，就對彼此坦承內心的真正追求吧。
阿廣繼續望著天空，那頭白頭鷹還盤旋空中，伸展翅膀、翱翔天際，最後沒入陽光，只剩一顆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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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版後記：
（一）這篇短篇的動機是什麼？嗯，其實還蠻多因素的，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在噗浪上呢，我已經寫夠姐妹了l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二）本短篇參考《大英雄天團》電視影集，第一季第四集，〈Fred's Bro-Tillion〉，你也可以說本篇是廢菁版本的〈Fred's Bro-Tillion〉。
（三）本短篇有一顆超大顆彩蛋，貫穿全文，會在之後發的後記文章提到，現在歡迎大家來猜。給個小提示：這個超大顆彩蛋，跟那萬惡的老迪完全無關。
（四）這篇代表廢菁角色們在三月的故事，仔細想想正篇在二月暴動後直接跳到學期末的六月，有點可惜。說不定未來會寫個四月的故事、五月的故事、六月的故事、七月的故事……。（老周你不要乖乖數月份）
（五）很多暗喻、留白的部份，歡迎讀者自行腦補，也歡迎在底下留言談談。
以上。
創作內容
【迪士尼現代AU】《廢物菁英》 短篇｜舞會
【同人小說】廢物菁英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