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人王、人王──！
在凱勒斯的演說下，人們儘管被鼓足了戰意，卻只是奮不顧身地衝向死亡。
鑄光師們因為與蜘蛛的對立，所以不得不履行他們的職務而赴死。
蜘蛛則是因為被自己壓制太久，當這些人離開庇護後衝出來時，那壓抑的虐殺本意就像被解放了般爆炸。
「那麼──」
蕾卻看見有一道金光自黑色浪潮中衝了出來，但她並不是要空中重整態勢，反而直直地往城牆上而去。蜘蛛女王看見那名鑄光師停在了人王身旁，高舉光劍怒吼著。
不行，可不能讓她殺了人王。
蕾往前衝去，她把微蛛絲插進城牆中，將自己的身體往上拉扯，接著拋上了城牆。當她踩上了平滑的石面後，右手一揮，銳利的微蛛絲立刻將鑄光師手上的劍給擊碎。
望著那被砍碎的星芒，鑄光師憤怒地大吼：「不要擾亂我，坎緹娜！」
蕾狐疑地低頭望著自己的手，然後站直身子不發一語。
「卒依絲，你們已經完了。天空城被毀，鑄光師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人王凱勒斯似乎在接續著剛剛他們聊的話題，用拐杖指著底下的戰場。「這就是現實，我們──」
「我不在乎天空城的狀況，凱勒斯！」卒依絲走上前，暴怒地抓著人王的肩膀。「我在乎的是『你為什麼不讓銀光砲繼續對準蜘蛛群』！這場戰爭的勝利就必須要仰賴你們的武器，否則鑄光師礙於『制約』，我們根本打不贏蜘蛛。」
「重要嗎？在天空城墜落的此刻，聚集在這裡的人都會死去。戰場已經失控了，我們現在已經失去了掌控情勢的能力。那麼在將銀光砲打在蜘蛛上有什麼用？倒不如賭一賭銀光砲可以擊毀天空城的可能性。」
「區區銀光砲根本無法擊潰天空城，你應該──」
「那這些砲更不可能將蜘蛛群完全擊退！」凱勒斯推開了卒依絲，用手中的拐杖指著她的鼻子。「醒醒吧卒依絲。無論如何，這場戰役在天空城墜落的那一刻起就無關乎勝敗，只有該如何生存下去的選項了。」
卒依絲那雙金色眼眸頓時陷入了空洞，聽著人王的言語，她緩緩低下了頭。
「閉嘴、閉嘴……」
蕾瞇起了雙眼，微蛛絲在身後晃動著。
「卒依──」
「閉嘴！」卒依絲歇斯底里地怒吼著：「我是『神選之人』。為了神的降臨，我們不得不去創造清淨的世界來還予上天，這就是我們的任務！我、我必須要將那些東西給屠戮殆盡，那是我的任務！」
「我說了這是──」
「住口！人類不要妄想告訴我該怎麼做……只不過是人類，只不過是區區人類而已！」卒依絲又造出了另一把光劍，接著猛地往人王的方向刺去。
微蛛絲也順著蜘蛛女王的指示準備截斷那把光劍──但卻停了下來。
「妳沒辦法殺我，卒依絲。」凱勒斯的聲音傳入蜘蛛女王的耳中。「無論發生什麼事，鑄光師都無法加害於人類，這就是『制約』的其中一條規範，你們不可能違抗的。」
卒依絲傳出了挫敗的悲鳴，金色眼眸直直瞪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王，她扯著嗓子發出那既淒絕又無奈的吼叫。擁有金光的鑄光師自城牆上躍下，蕾沒有看清楚卒依絲的面容，但在那頃刻的瞬間，蜘蛛女王隱約瞥見藏於金色眼眸中的妄執。
那抹金色的餘暉竄入了黑色的浪潮裡，蕾看見鑄光師拿著自己造出來的金色兵器，在嗜血的蜘蛛群裡跳出了屬於她的舞蹈。既用手中的武器來殺敵，也不斷利用自己僅存的「光」來逼退敵人──然而，那終究無法抵擋數量龐大的蜘蛛們。
跳著舞的戰士終將被埋沒，然後隱遁進黑暗裡，永遠沉眠。
「那麼，」凱勒斯的聲音喚回了蕾的聲音，當她抬起頭看著紅髮的王時，他身後也站了好幾名士兵。「妳又有什麼事？蜘蛛女王？」
蕾瞇起了殷紅色的眸。「你知道我？」
「一如妳知道我。」凱勒斯將柺杖佇在地上，雙手枕著已經黯淡下來的寶石。「米蒂兒……妳居然沒有殺了她，還容我們書信往來，實在萬分感謝。」
他身後的士兵均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不用說這麼多廢話了，人王。那女人我遲早也是會殺的。」蕾咬牙，平靜的臉龐露出了震怒的神情。「卒依絲瘋了還真是幫了大忙啊。」
「什麼……」
微蛛絲劃過了人王的臉龐。那雙銀色眼眸露出了震驚，因為原本在他身後的士兵們都發出了可怖的慘叫。凱勒斯的臉上甚至忽地浮現出三條橫線，鮮血自傷口流出，滑過了臉龐。
但凱勒斯卻動不了。
「你的生死盡掌握在我手裡……所以你最好別想騙我。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人王。」蕾走到了凱勒斯面前，惡狠狠地問道：「銀髮信仰，這該死的東西為什麼會存在？你怎麼可以讓這種褻瀆生命的東西存在？」
凱勒斯疑惑地蹙起眉頭，即使蕾可以透過微蛛絲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變化，但一直到人王開口問出口時，蜘蛛女王才警覺到一個很嚴重的事實。
「妳為什麼在關心人類？」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是神選之人。
顧名思義，就是被神所選上的人。
在那僅百名的鑄光師中，她也算是數百年中才會出現的一名天才。在鑄光的速度上卒依絲遠超其他人，而在武藝上也比其他人更為精通。所以她幾乎毫無懸念地當上了鑄光師們的領導，沒人有怨言。
他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神選之人。她是被永存給選上的鑄光師。
自從谷加爾告訴自己以後，卒依絲更加精進自己所能精進的一切事務。無論是實行面的勤務，或是在休息時間閱讀書籍來擴充自己的知識──卒依絲幾乎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事，就只為了對得起「神選之人」這個稱號。為了對得起永存的信任。
但她不懂了。
擁有神的眷顧、盡了自己所能盡的一切努力，在這場戰役之中，她只為了還給永存一個清淨的世界，好來迎接神的回歸。
那為什麼天空城會墜落？
那為什麼人類會不照著自己的計畫走？
──為什麼蜘蛛會這麼強大？
「唔唔……」卒依絲喘著氣，但手中的劍卻沒有落下。她的白袍因為戰鬥而撕毀、底下的輕甲也出現了一條又一條的爪痕。更不用說瀰漫在上頭的黑色血跡。
雜亂的金色髮絲下僅能看出卒依絲那雖然擁有戰意，但卻佈滿迷茫的雙眸。蜘蛛們僅圍繞在這位神選之人附近，他們沒有靠近，但也沒有離開，僅僅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自己。
戰火依然持續著。
卒依絲仍能聽見人類的聲音、金光武器砸下來的轟隆以及蜘蛛們爬行的聲音，但所有動靜彷彿都與這裡無關。她單膝跪地，看著蜘蛛們。
要死了嗎？
明明她就是為了「清淨的世界」、為了那一位而努力。做為神選之人，為什麼反而不被神所眷顧？
她的計畫應該要很順利的。
她的計畫應該要是完美的。
「妳在這裡啊？丟下我自己跑去跟另一個人約會，這會讓人很生氣的哦。」
卒依絲望著從蜘蛛群走出來的女人。她那白皙的皮膚染上了一些灰和血漬，就連原本看上去很是高貴的旗袍如今也黯淡了幾分。但她好像不在意地勾起嘴角，將落在胸前的黑髮撥到後背去。
「那張哭喪的臉，還真是好笑耶。」
但她沒有回應阿碧爾絲的嘲弄，腦海中反而浮現出了這女人曾經說過的話。
「妳問我有沒有看過神？」卒依絲吐了一口唾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妳見過神嗎？『神選之人』。」阿碧爾絲臉上仍帶著嘲弄般的微笑。
卒依絲惱怒地咬著牙。「問這模糊的問題，難道你們這些下賤的東西見過？」
「見過哦。」阿碧爾絲歪頭，用刀背打著自己的肩膀。「雖然不是我，但我跟安格都透過『連繫』，跟女王一起見過了那位神，還有那片銀色的海洋。我都知道。」
跟女王一起見過了那位神──蕾‧坎緹娜居然見過永存？怎麼可能？可是谷加爾也說過銀色海洋的事，所以都是真的？他們不過就是個比人類還要低廉的存在，為什麼她可以去面見神？
為什麼她可以？
她有什麼資格可以？
──為什麼被稱為神選之人的自己卻從未見過神？
滿腹疑惑不斷地衝擊卒依絲的自尊。哪邊是真相？哪邊又是謊言她早已分不清楚。然而，縈繞在她心頭的卻是那「神選之人」的肯定。在這些日子裡，卒依絲因為那個稱號而不斷努力著，那是自己不斷前進的目標，她清楚得很。
卒依絲站了起來，手中那把原本逐漸黯淡下去的劍又開始閃爍起它那原本耀眼的光輝。金色眼眸瞪視著身前那拿著太刀的人形蜘蛛，面對那猶如嘲笑般的戲謔微笑，卒依絲更是忍不住怒火在胸口灼燒。
「既然你們見過神，那就讓祂來決定我們的命運。」卒依絲挺直腰桿，活動了下自己的右手，光劍在空中留下了稍縱即逝的金色軌跡。
阿碧爾絲眨了眨眼，將太刀從肩膀上拿下，然後指著大戰正酣的城門處，原本還繞在她倆周遭的蜘蛛們便循著指示離開。周遭頓時開闊了起來，沒有虎視眈眈的蜘蛛群，只有一望無際的黑色平原與森林。
「命運？妳居然把這一場戰爭的走向全都交與上天？」阿碧爾絲用手撓了撓自己的黑髮，不解地挑眉問道。
卒依絲冷哼一聲。「因為這段時間的付出只有我能理解，這也是我能攤在檯面上的所有賭注。」她用沒有拿武器的左手敲著自己的胸脯，豪氣地大喊：「神選之人絕對不會落敗。神不允許失敗。既然如此，那就用我在這輩子裡所學到的一切來捍衛這項尊嚴與榮譽！」
聞言，原本掛在阿碧爾斯臉上的笑顏卻消失了。卒依絲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表情。那是冷漠？鄙視？還是純粹的面無表情──眼前這女人的表情，她發現自己竟讀不出來。
卒依絲聽見了某種東西被撕裂的啪啦聲，兩隻巨大的節肢從阿碧爾絲的背上竄出。它們被黑色的甲殼所包覆，但在底下卻隱隱能看出暗紅色的光澤。它不安分地扭動著，時而蜷曲、時而伸展。
而當阿碧爾絲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時，女蜘蛛的眼白卻早已被淡淡的暗紅色所掩蓋，原本總是用那種高傲姿態看人的眼眸，現在卒依絲卻能感受到一絲即將爆發的慍怒。
「捍衛神選之人的尊嚴與榮譽？妳是白痴嗎？現實給妳的答案難道還不夠明顯？妳根本就沒看過祂，也沒見過那銀色的海洋吧。我不知道神選之人的稱號是誰給妳取的，但很顯然妳完完全全地被耍了。」阿碧爾絲的語氣不再輕挑，反而一反常態地嚴肅。
卒依絲勾起嘲弄的微笑。「別再妖言惑眾了，蜘蛛。我是神選之人，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神的誕臨。而對於祂來說，蜘蛛是不被需要的存在──你們得要為了那屬於神的『清淨的世界』而滅亡！」
望著眼前那皺起眉頭的阿碧爾絲，她明白眼前的敵人也終於認真了起來，也許現在這樣跟安格‧岱默居當時皮膚全黑的姿態相符。阿碧爾絲身上也佈滿了劇毒。
但，她又有另一項比安格更具優勢的東西。
「神神神神神，開口閉口都是那該死的神，那種存在到底算什麼？隨意地給予一族根本不想背負的責任、隨意地操弄他人的人生，這種東西居然值得妳為其獻上性命？蠢蛋，沒想到妳已經盲目到這種地步了嗎？安格居然被妳這種人幹掉，甚至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阿碧爾絲背上的蜘蛛節肢最前端開始編織出綠色的蜘蛛絲。
蜘蛛絲就像有生命一般，環繞在阿碧爾絲周遭。卒依絲望著那詭異到不行的綠色蛛絲，雖然不比坎緹娜的微蛛絲還要具有威脅性，但看上去同樣不好惹。
「已經不需要了。」阿碧爾絲的聲音失去了原本人形的音律，反而逐漸地化成另一種更為深沉、更為粗啞、更讓人感到抑鬱的詭異音調。「那妳就為了神而死吧，瑞‧卒依絲‧隆尼。但我們絕不會將命運拱手讓給那所謂的神，我等為了歌頌女王的『自由意志』，將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來謳歌這場聖戰──」
我們要讓神看見，這才是身為一個「種族」該有的生存方式。
【後記】
重新看了一下織繭的劇情走向，關於現在的戰爭是高潮之一，第四部那裡還有另一段故事。
然後我最近寫小說的狀況有點糟（？）。
什麼是我想寫的，什麼是我想說的…有種一夕之間全部都消失了的感覺。
很奇妙，但我說不上來為什麼。
只是儘管如此，內心創作的慾望依然在。也許我會休息了一兩天來好好思考我到底想寫什麼，之後再出發。
這狀況其實蠻糟的…因為現在二月過一半了，我甚至還有那種茫然的感覺。
希望會跟過去一樣好起來QQ
－LKK 2019 . 02 .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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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