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發呆。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自己正在出神。
循著她的目光望去，是店家放置在櫥窗裡，裝在玻璃罐中的一大罐五顏六色的金平糖。
金平糖？
他有些怔忪，除了飲品，平時她不喜食甜食，除了砂糖甜味就沒有其他味道的金平糖，怎麼想都不會是她喜歡的零食，平時她也只是買來送給其他喜食甜飴的刀劍，自己是並不吃的。
可她也並不像只是正好出神的目光落點是那一大罐金平糖，至少以他對她的了解，並不是這樣。
她的眼神告訴他，並不是如此。
還未待他思考完畢，她卻先一步的回了神，低頭去看她捏在掌心的那張寫滿必備用品的紙條。
「次郎要的緞帶、大般若要的三秒膠、歌仙指定的紙箋......都買齊了呢，雖然這些網路上都買得到，不過有時候出來走走也很不錯，」她微笑，看著那家販賣和風甜點的店家，「買點蕨餅跟羊羹回去？小夜的柿餅好像也吃完很久了，補點貨吧。」
江雪點點頭，又搖搖頭，「柿餅先不用了，宗三不讓吃，說怕小夜蛀牙，先斷一些日子。」
而且為了不浪費食物，剩下那些柿餅只能讓他跟宗三解決──甜到臉都木了，他並不喜歡食甜。
邊說著，邊進了店。
「那買御手洗團子？鹹甜鹹甜的，你也喜歡不是嗎，而且還是大阪風味的，醬汁是包在內裡的，這樣就不用心弄髒手了。」
她拿起一盒團子，側了身問他。
他略一點頭，得了他同意，便看她興沖沖的開始掃貨──沒辦法，本丸人口眾多，食指浩繁嘛。
其實他是喜歡跟她一起出來採買的──無他，看她這樣那樣的前後比價、張羅，小聲的與他嘀嘀咕咕，似乎，覺著自己又與人類，更靠近了一點。
生活感......嗎？
他是喜歡看她這副模樣的。
不像在戰場上、不像在本丸裡，或許，是更貼近原本在現世裡的她的。
就像此刻，她正摸著下巴彎腰低著頭對著一盒紅芋蛋塔碎念。
「沖繩的紅芋蛋塔......雖然我一直覺得這玩意沒甚麼特別的，不過上次今劍好像跟我說過很好吃的樣子......買不買呢？」
看著她抵著下巴一臉煩惱的樣子，他無意識的彎了彎嘴邊的弧度，「今劍只要是甜食都好吃。」
「......突破盲腸，我還是買糖回去就好，這玩意兒可不便宜，亂買會被博多拿著平板追著揍。」
「這個呢這個呢，香蕉蛋糕你覺得怎麼樣？」
「太貴。」
「那薯條盒？」
「您忘了上次說好不買油炸類點心嗎？」
......
總之，最後走出點心店，她跟江雪手上各一大包甜食，裡面的內容物倒是挺單一──扎實的饅頭、御手洗團子、黑糖跟金平糖。
沒辦法，財政考量嘛，饅頭這種比較扎實又相對便宜的點心cp值比較高，金平糖是喜歡的人多又不貴，單一品項解決多個對象無疑是更方便的，而黑糖則是廚房交待的，說是要做點心。
「──結果還是只能買這些東西呢，」她看著裝著點心的紙袋苦笑，「每次都買一樣的東西，想想也真是對不住你們。」
「我本就不喜食甜食。」
江雪伸出了另一只空著的手，輕輕的將她有些凌亂的髮絲撥至耳後，嗓音很淡。
是他的風格，不像安慰的安慰。
她不禁笑起來，轉了話鋒，不再提這件事。
「回去煮味噌湯吧。」
「好。」
「加點滑菇？我記得你喜歡。」
「好。」
「再加點蛤蜊好了。」
「......。」
「開玩笑的，你的那一份我會記得在下蛤蜊前先撈起來。」
「......好。」
➳
拎著大包小包回到本丸的審神者與江雪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那些託了他們買東西的刀劍們，只要手頭沒事的，都坐在大廳裡一邊喝茶聊天一邊等待他們歸來。
而除了他們，也有幾把短刀與脇差坐在不遠的長廊上晃著腳，看到他們進了門便都跑了過來──是小吃貨們，知道審神者這樣一個月一次的出門採買必定會捎些好吃的回來，所以算好了時間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等了。
待她從紙袋裡掏出那些甜食時，就見小短刀們歡呼一聲，卻是很規矩的坐在她身邊，滿臉乖巧的等投餵。
她不禁失笑，掂了掂手中的金平糖，原本打算飯後再給的，算了，看他們滿臉乖巧可愛的不行，就先給了吧。
「只能吃糖，而且不能吃太多，等等要開飯了，別再害我跟你們一起被一期跟光忠罰跪。」
上次就因為信濃跟包丁飯前貪吃，吃多了甜點導致晚飯吃不下，剩了不少，她就被一期跟光忠一併連坐，與他們一起被罰跪訓話。
雖然只有十分鐘(指罰跪，訓話的部分一期跟光忠輪番上陣念了近一個鐘頭)，但那種感覺還是挺恥的。
被點名的包丁跟信濃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收獲她無奈的一眼跟一小包金平糖，傻笑一陣，跟她道謝後抓著糖一溜煙的跑了。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挨個給完了糖之後，正準備起身去廚房，卻感覺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回頭，「......江雪？放心吧，我會記得不給你加蛤蜊的。」
他搖頭，鬆開了拉住她衣袖的手，卻也沒多說甚麼，「沒甚麼，您去忙吧。」
「......？」
雖有些疑惑，可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再不過去就要趕不上晚飯了，想來也應該不是甚麼太要緊的事情，於是她便也先將把這一個小插曲先擱在一旁了。
➳
待她有空問起飯前那一個小插曲時，已經是他們就寢前了。
她坐在床上，看著穿著一身雪白寢衣的江雪走近，突地就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她聳聳肩，「你傍晚那時是為什麼像這樣突然的揪住我，卻甚麼都不說？」
江雪愣了愣，低頭望向她扯住他袖子的那隻手，略略使力扯了下來，包在掌心，「......沒什麼。」
「真的？」
她追問，他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像沒什麼的樣子。
他不說話了。
像是在思考著些什麼，他望了過來，昏暗中她其實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卻莫名的覺得，他現在的神情，必定是既清澈又複雜的吧。
良久，他才開口，嗓音還是淡的，但卻摻了些不大分明的情緒。
「......我有東西想要給您。」
「誒？」
是真驚訝了，她倒是有些好奇起來，是甚麼樣的東西，會讓他如此猶豫，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是甚麼東西？」
「您等等，我去拿來。」
話音一落，他便鬆開了握著她手掌的手，轉身向置物櫃的方向走去。
只是拿個東西而已，他很快的便折了回來，床頭燈已點亮，而她坐在床頭晃著腳等著他。
江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是這個。」
他張開了掌心，露出原本被他手掩著的東西。
......金平糖？
再怎麼樣也沒想到那讓他舉止反常、猶豫再三的東西會是金平糖。
白色、藍色、紫色，小巧的金平糖在商人的巧思之下，被包裝成了團團盛放的紫陽花，乖巧的躺在他寬大的掌心，即便在並不明亮的光源下，看起來依然鮮豔討喜。
「......怎麼想到要送金平糖給我？」
明明他應該知道，她並不喜食甜食。
「您望著金平糖出神了。」
「只是巧合！」
「不止一次了，我記得很清楚。」
「......你把我當孩子哄呢。」
她側過頭望著他，那雙琉璃绀色的美麗眼眸卻就那樣安靜的望著她，乾淨而深沉的，像是要將她望進最深處。
「是孩子呀。」
很輕很輕的，他說，像是嘆息一般的。
她瞪著他半晌，而後垂下眸，嘆了一口氣，伸手覆上躺在他手心的那一小袋金平糖，然後緊緊扣住他的手，輕輕枕上他的肩。
「我啊，小時候，很喜歡金平糖。」
「五顏六色的，又小小的，看上去就很好吃，大概沒幾個孩子會不喜歡，可是我母親不准我吃，所以我小時候其實沒有吃過金平糖。」
「可是啊，孩子嘛，越不准許便會越想吃，看著喜歡，就會羨慕那些嘴巴含著金平糖的孩子，每次經過糖果店，我也是一直一直盯著那些金平糖發呆的，總想著，啊，哪天能買上一包就好了，我一定會慢慢的、珍惜的吃。」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肆無忌憚了吧，有一次我的阿姨，便給我買了一小包，說是捨不得我這樣小可憐的眼神，可是我母親在旁邊啊，我那時候就想，完了。」
「果然，我回去就被打了一頓，說是家裡不養會貪吃別人家東西的小孩，而那包金平糖，我也沒能含上一顆，全進了垃圾桶。」
有些酸疼，她捏了捏鼻尖，緩了緩喉頭那有些噎住的感覺，手卻被他扣住了，緊緊的。
「上大學之後，我找了一份打工，拿到的第一份工資，我買了一小包金平糖，一口氣給全吃光了。」
「......真難吃啊，滿口死甜味，一點也不好吃，就跟含了滿嘴砂糖一樣，但我卻惦記了這麼多年，很傻吧。」
她閉著眼，嗓音低得像是呢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麼難吃的東西，還害我被打了一頓，我卻還是，一直挺在意的，不過也就只為自己買過那一次而已，或許只是因為小時候得不到的逆反心理？......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歡金平糖。」
「但你給我買金平糖......我卻特別開心，真的。」
「很開心，特別開心，覺得......很好。」
「謝謝你。」
她笑起來，眼尾的潮氣慢慢凝聚成形，落在他的肩頭，一點一點的濡濕了那單薄的布料。
他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摟緊她。
真好。
願意給她買金平糖的他真好。
願意給她個肩頭的他真好。
在她一無可取的人生裡，他是真的，很好，很好。
後記
他夢見了一個小姑娘。
一個臉圓圓，肉嘟嘟的小姑娘。
紮著兩條烏黑烏黑的麻花辮，穿著白色上衣藍色百褶裙，胖呼呼的將裙子給頂的都沒摺子了，一雙紫藤色的滴溜溜的看他，頗有幾分鬼靈精怪。
他看著這個小姑娘，彎下身，遞出了不知何時躺在他手心的金平糖。
小姑娘紫藤色的眸子亮了起來，可只是一瞬，下一刻便黯淡下去，寫滿怯怯。
「媽媽......不准。」
「不告訴她，」他嗓音慢慢的，哄孩子的口吻，「給妳買的，妳不吃，它就只能進垃圾桶了，很可憐，食物不能浪費的。」
「......不能浪費食物。」她抓著辮子，那雙大大的紫藤色眼睛緊盯著那包金平糖。
「對，能幫我解決嗎？」
「......是幫忙，不是我貪吃，對嗎？」
「對，不是妳貪吃。」他伸出手，輕輕捉住她一只白胖的爪子，把那一小包金平糖放在她的掌心。
「那、一起吃？」
「好，一起吃。」
小姑娘安心了，臉上褪去怯怯，重回了符合年齡的歡躍，開心的打開了包裝，數出幾顆糖，放在他掌心上，然後也數了幾顆糖，放進嘴裡。
「好吃嗎？」他問。
「好吃！」小姑娘用力的點了點頭，朝他咧出一個缺牙的笑容，眉眼彎彎，寫滿快樂。
他也拈了一顆，放進口中。
不出所料的砂糖味，可是好吃。
➶➶➶
這篇用字情緒都淡，但其實是含著滿複雜的情緒寫完的。
當寫到阿七對江雪說『謝謝』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就這麼的濕了。
或許不是貪那顆糖，而是一些別的甚麼，所以記了很久很久。
創作內容
【刀劍亂舞】【江雪左文字×女審神者】金平糖
【刀劍亂舞】短篇集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