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貴族》
「什麼？」少年裝得糊塗。
「索里塔，你是微笑鬍子老爹嗎？」院長的雙眉與唇彎得如弦月般，在曦光斜照下，那笑容更是溫暖。「兩年前你在廣場喊話時我就聽到了，雖然隔著面罩，聲音有些模糊，但我就覺得那聲音很像你。」
「喔……」索里塔不自主地低頭看向別處，裝得不明所以的樣子。
院長站了起來，在煙塵旋中，日光經塵埃折射沿著輪廓成影，使她背光的身影看起來更是神聖和藹。黑白兩邊分明的長裙隨著步伐擺動，在書籍所成的狹窄懸崖間飄動，露出的白皙小腿跨過幾本解剖學，伸手扶的不是椅背，而是上面的一層淺塵，抹去之時又不小心弄倒幾張病歷。
好高，索里塔這麼地想，等到院長站在面前時，他才發現兩人的差距。院長將少年擁在懷裡，將他整個人沒入連身擺裙的黑側，腳併在一起，臉頰緊靠著細髮低語呢喃，像是鼓勵，又像是感謝。
「索里塔，你真的像詩人傳唱的那樣，是為了達達才蒙面的嗎？」院長放開少年，歡欣地笑著問道。
「沒有……」索里塔害羞地低了下頭，支支吾吾地吐道：「只、只是為了出名而已，有人建議我說、說蒙面比較有神祕感。」
院長窩心地一笑，蹲下搭著索里塔的肩膀說道：「這樣也沒關係呀，既能出名又能鼓勵到達達，這樣也不錯呀，我知道你是個溫柔的人。」
少年沒回答，呆在站原地，院長起身回頭想再次跨過那層層阻礙，有些躡手躡腳，不知該從哪開始。
「院長！達達的病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好！不管他再怎麼樂觀、再怎麼努力都一樣！」索里塔半哭的模樣惹人憐，幾乎是帶著鼻音大聲地向院長喊問。
「是呀。」院長從書堆中轉身，微笑地點點頭，但那微笑又像苦笑，哀愁與感慨從眉間溢了一絲出來，院長繼續嘗試跨越書山，「所以你只要像平常一樣陪在他身邊就好了，不用特別刻意做什麼事情，做多了，反而會造成反效果唷。」
「嗯……」索里塔想不透，緊皺的眉無法紓解，苦愁著臉，嘴嘟得像無牙的老人一般。
「你是個窩心又貼心的人，達達有你這樣的朋友已經很幸運了，你只要照你原本的方法就好了。」院長坐回椅子上，提起鵝毛筆，隨手將文卷攤了開來，「去吧，去找達達吧，不用多想什麼。」
院長又笑得溫暖，索里塔想不透也不想再多想，或許生命總會消逝，只是早或晚而已，但在少年這個年紀下，他不會明白的，在這個年紀下，他甚至不會去想這種問題，除非他實際遇到了。
離去之際，院長又突然賊呼呼地笑著問道：「索里塔，再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嗎？你真的像詩人唱得那樣，那麼厲害？一個人就打敗了整團傭兵團嗎？一個人闖入他們的營地，將他們全部殺了？」
「不是，我趁他們喝醉時，在他們的酒中下毒，等他們全死了才砍下他們的頭。」索里塔說得不帶情感。
院長笑笑得點點頭，隨即埋首於一卷卷攤開的文紙中，背後的光影仍是暗清分明，旋起的塵霾在光線下轉圈，漫射得很美，但很髒。少年在沙沙的振筆聲中離去。
躂！躂！
異樣的騎馬來者引起小鎮警衛注意，機靈的同伴們也圍了過來，即便來的只有兩匹馬和兩個人，但無疑的是，他們為平靜的小鎮帶來了一點有著些許腥味的漣漪。
警衛伸直手臂停下來人，喊出了警告話語，來人放慢了馬匹的腳步，帶頭的帶疤男子做了一個似乎是打招呼的動作，看得出禮貌，也看得出是外國人，因為就算放眼整著亞洛斯國也不曾看過這種服裝，也不曾看過這種打招呼的方式，也沒有任何一位亞洛斯人跟人講話是高高坐在馬上的，雖然也有例外，例如急忙中的高官或傳令，但眼前的兩人絕對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你好，我是歐克漢……」來者扯了扯馬頭轉向，稍微側著身說道。
「我不管你是誰！有什麼事下馬講。」警衛的口氣十分不客氣，他也沒必要客氣，因為沒人會喜歡高高在上講話的人。
「抱歉，我是歐克漢‧秘締朵爾，是馬上的貴族，我們向來都是在馬上談話的，只有投降的時後才會下馬談話，請見諒。」帶疤男子的話語很客氣，但態度卻很堅定，具有威嚴的眉眼間似乎有些迷茫，直挺的胸背卻像是在隱藏什麼一樣不自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在向你投降囉？」警衛雙手抱起胸來，高抬的下巴不是因為要抬頭看馬上那些自稱是貴族的人，其他的警衛們將手中的長戟晃了晃，讓來者不要忽略它們。
圍觀的人又更多了，鎮民聽聞衝突紛紛來湊個熱鬧，不管是籃子裡裝著麵包的婦女，或是放下產品叫喊的商販，還是一身臭汗拿著鐵鎚的鐵匠師傅都一樣，看來早聽膩的叫賣吆喝聲，不如兩位外來的異國人士。
歐克漢一臉錯愕，嘴巴一張一合，一時找不著適合的話語，「抱歉……因、因為是文化差異的關係，所以……拜、拜託了，我們是外來客，能否一盡地主之誼給我們一些食物和美酒？」
「你們不是說自己是貴族嗎？貴族的食物應該多的是，怎麼會來向我們一般小老百姓討？除非你們根本就不是貴族，哈哈哈哈！」其餘警衛們附和著一起大笑，圍觀的居民也不禁竊笑一番。
歐克漢身旁的副手氣得握住腰旁的彎刀，兩腳都伸直了，準備用力夾緊馬腹衝刺，警衛們察覺到異樣，長戟馬上對準了兩人。但副手隨即被歐克漢半舉的右臂擋下，那手有些顫抖，似是不能完全舉高。
「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裡，希望地主能為客人接風塵，給予食物與補給，即便一點點也沒關係，拜託了。」歐克漢的態度明顯低了不少，但換來的不是尊重，是一連串的嘲笑與鄙視，以及敵意。
「我們是馬上的貴族！不是乞丐！」副手破口大罵，這話不僅對亞洛斯人說，也對歐克漢說。對於歐克漢屈膝般的乞討態度絲毫不給予體諒，認為他貶低了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傳統文化。
「滾！我不管你們是從哪來的，但這裡是亞洛斯國，沒有你們撒野的地方！」
「拜託了，我們隊伍中還有傷患，還有婦女和孩童，他們都挨餓著……」歐克漢的姿態又更低了，垂著頭駝著背。
「嘿啊！」
副手一馬當先衝出，高舉的彎刀檔過長戟，繞過警衛的陣線，馬蹄踏得輕巧又急速，一人一馬獨挑眾人，不理會歐克漢的呼喊，從後將方才態度囂張的警衛一刀分離身首。
「住手！」歐克漢皺著臉喊道，即便連連喊了數聲，彎刀仍在空中畫出好幾道的血弧，隨後又灘得滿地的紅污和斷首，無頭的死屍如拔開木栓的紅酒瓶，將名為蹄印的酒杯斟得滿溢出來。
「我們是秘締朵爾家族！膽敢汙衊我們傳統的人，都必須遵循傳統的方法處決！」副手又喊了幾聲戰吼，馬匹呼應著他，踏過了好幾名無頭警衛，再次衝進長戟組成的荊棘之路中。
婦孺與長者四散哀號，口中不停驚喊殺人了，跌撞在一起，分不清踩踏的糾竟是麵包還是鄰居。男人們留在原地，不管手上拿著的是鐵鎚還是拆信刀，他們並非都不懼一戰，只是不懼於保衛家鄉。
抵擋不住的狂馬在人海中闢出一道血路，血灑得亂，腳步也亂，被叨擾而揚起的塵沙覆黏在紅液上，眾人追在後面，但永遠跟不上那有力的四蹄。
「有種下馬打！」師傅帶頭叫囂道，所有人都群聲附和。
「哈哈，我們是馬上的貴族，我們都是在馬上戰鬥、馬上睡覺的。」副手得意地平舉彎刀，鮮血隨著鋼紋流走像蛛絲般黏掛在上頭。
「住手！我們已經沒能力再戰了。」歐克漢將副手的轡頭硬扯了過來，使得右肩上的傷裂得更嚴重了。
「你說得對……」副手環顧四周，「我們回去叫更多的人來。你們等著！我會再回來搶光你們的食物的，嘿啊！」
「不……」歐克漢明白事情已無轉圜餘地，名為仇恨的種子已種下，並且以腥血與逝去的生命作為養分，長得又快又急。他明白雙方已無法輕易解開這沉重的鎖鏈，但仍追在殺人者後頭，想在最後再多做點努力。
鎮民們將屍體堆置一旁，為分離的部位找回原處。他們心中有的並不是傷感，而是仇恨，繃緊的手背陣陣顫抖，兩行淚痕掛的是憤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中，醞釀著情緒，他們不需交流便能溝通，因為他們全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把男人們集合起來，派人通知中央憲兵，我們要宰了那幫混帳。」師傅如此說道，在場眾人沒有任何一個人不同意。
【待續】
後言：
話說這小品故事差不多近尾聲了，沒意外在兩章就結束了。
創作內容
【－卡洛斯－】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