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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書中主角》章六、破曉(5)

關燁 | 2018-01-30 21:08:07 | 巴幣 6 | 人氣 350





  從潘矢瑛睜大雙眼的反應看來,隱晦忽然鬆了一口氣。

  他還有可以協商的空間。這麼想後,他繼續說道:「水渡鳥當時準備成立時,你爸,也就是潘世煒,他並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投資創立出版社。而知情的馬句在知道這件事後,就把他寫書賺得的儲蓄全數借給潘世煒去創業。潘世煒不想佔好友便宜,就邀約馬句以合夥人名義一起經營水渡鳥。可是,馬句知道自己並不是從商的料,但潘世煒的邀約又讓他盛情難卻。最後他就成為了水渡鳥的掛名合夥人,因此才會理應當所有他的作品都是由水渡鳥負責出版。」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隱晦拿起杯子,大口把杯中熱茶一飲而盡。而另外兩人則認真咀嚼剛才那段話。

  「你說這些又想表示什麼?重申版權的歸屬問題嗎?不管怎麼樣,馬句所有著作該怎麼處理,都歸由我方決定,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如果你想,我們有白紙黑字的文件可以證明,隨時都可以調閱出來給你們親眼見證。」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潘矢瑛,他的態度充滿堅定,彷彿不為剛才突如其來得知的真相影響心情。

  「我只是要你知道,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馬句版權歸屬你們之前,請不要擅自把話說死。馬句他⋯⋯不會希望看到這種情況的。」

  潘矢瑛留意到從剛才講述的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以及隱晦此刻的語氣都指向他似乎因為某些原因對馬句有一定程度的理解。至於隱晦跟馬句之間的關聯是建立在什麼關係上,在深究這問題之前,潘矢瑛仍謹記著他現下必須先處理的事。

  「證據?對於一間以出版史書成家的出版社,你跟我強調證據?」接著,他笑了出聲。

  「雖然很不想這樣說⋯⋯不過馬句能有今天的成就,某方面來說,水渡鳥的貢獻是不可被抹滅的。」莉莎無奈說:「潘社長,我們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來找你談。這次的網路劇能否成功上線對隱晦的創作生涯將會是很重要的關鍵,而且你想想看,如果能加上馬句的知名作加以融合,再版對你我都有好處。怎麼看都是雙贏局面,並不會有人因此吃虧不是嗎?」

  「乍聽之下好像是那樣沒錯,可是蘇小姐,妳從事這行的資歷我猜應該不超過五年吧?」

  「是、是啊。」忽然被問到這點,讓莉莎愣住。

  潘矢瑛拿下眼鏡,用針織外套擦拭鏡片,絲毫不介意鏡面受到磨損。裸視的他即使在面對面這麼近的距離,仍看不清楚兩人表情。但光是用猜想的就知道,現在的他們肯定因為被逼到角落,毫無退路,臉色自然不會好看到哪去。「我不是在吹牛,馬句的作品依現在市場行情,拿去改編成國內電影都嫌太虧。直白一點的說法就是,如果你們現在把劇給拍爛了,原本對《至死方休》有意願的片商可能會因此卻步。我不想讓這無限可能的商機就這麼毀在你們的手上,這樣夠清楚了吧?」

  「這⋯⋯一部作品的價值不該被你這樣利用吧?」

  「說『利用』太難聽了。妳應該說,我是在利用各種可能的管道讓馬句作品即使在他死後更能發揚光大。他有那本事再紅一次,這點在我看過他所有作品後,能很篤定的跟你們說。」

  「我要看那份文件。」驀然,隱晦說道。

  當與潘矢瑛四目交接的當下,他又重申一遍:「讓我看看當年他到底是怎麼跟潘世煒合議的。」

  潘矢瑛並沒有表現任何嫌惡態度,對於這次的協議,他擺明了就是否決合作,即使馬邁來的兩人再怎麼死纏爛打,他也不會退讓。這是為了出版社找想,也是為了守護對他們潘家恩重如山的馬句死後唯一留給後世的重要財產。

  他轉身把辦公桌上的筆電拿到他們之間的矮桌放好。手指游移在觸控板上,很快就找到那份資料。

  將畫面轉到兩人面前,他解釋:「原本放在我老家,這是翻拍的。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偽造,既然隱晦看起來好像很了馬句老師的事,應該也能認出這簽名是出自於本人吧?」

  湊近點看,隱晦他板著臉點頭。「嗯,是他的筆跡沒錯。」

  翻拍的照片拍攝清晰,只要稍微放大點看,裡面寫著什麼都能輕易判讀。其中,最關鍵的那句話即使不願面對,莉莎一字一句唸出的聲音,還是像無情審判流入隱晦耳中,「『有關於我,馬句,無論短文、長篇小說、時事評論等等相關著作,在死後其所有權一律交由水渡鳥出版社持有。』」

  「這樣,你們還想爭辯什麼嗎?」

  不甘心的情緒擴散在隱晦與莉莎之間。很明顯地,他們沒有任何藉口可以再跟潘矢瑛爭辯下去。

  就算事前已經猜測到會變成這個局勢,桌面底下緊握拳頭的隱晦仍無法接受這結果。

  莉莎拍了拍身旁的人大腿,投以安慰的表情要他不要犯了老毛病,繼續鑽牛角尖下去。既然這個辦法行不通,頂多就是繞個彎,走另外一條路罷了。隱晦大概猜得到莉莎想法,直到他說了句「算了」他們才真正表明放棄。

  在兩人準備離開之際,潘矢瑛叫住隱晦。

  「抱歉,能讓我跟隱晦單獨聊一下嗎?很快就好。」該有的禮貌仍沒省略,不待莉莎回應,被關上便將他們分隔開來。

  被留在原地的隱晦戰戰兢兢地盯著潘矢瑛不放,這和他一開始剛進來時的表現截然不同。注意到明顯的態度轉變讓潘矢瑛腦中想法更是清晰——

  「你跟馬句⋯⋯有關係嗎?」

  隱晦沈默不吭聲反而讓潘矢瑛有機會緊抓著這話題不放,「他跟我爸交情甚好,或多或少,我也從他們口中聽過馬句談及家裡的事。他女兒生了個跟他一樣很愛閱讀的兒子。會這麼剛好嗎?」他無時無刻都在觀察隱晦的反應,只要對方不打斷他,他就會繼續說:「馬句是你的外公?」

  狠瞪向潘矢瑛的反應徹底明示這不言而喻的問題,潘矢瑛揚起笑容,稍微蹲低,用那張看似沒有殺傷力的臉蛋試圖表現更多善意。「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這種事何必隱瞞?有個作為『文壇瑰寶』的外公作家這不是應該引以為豪的事嗎?你這樣⋯⋯會讓我很好奇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說呢?」

  「是啊,馬句是我阿公。身為他心愛的孫子,使用他的作品讓它發揚光大,這有什麼不對?」

  「假使是這樣的話,那你們家應該先捫心自問為什麼馬句並沒有在遺書中特別交代他所有版權會留給他的子孫們吧?是不是你們做出了什麼讓他心寒的舉動,自己先好好反省過再說。」話說到最後,潘矢瑛用食指輕輕頂了下隱晦額頭。

  心裡滿腹不是滋味,隱晦緊握著在發顫的拳頭,反覆深呼吸,試圖壓抑即將引爆的不滿。

  「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是個外人。」

  「然而我這個外人卻比你跟你的家人,更親近。」





  「去喝點什麼吧?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是我們去買宵夜?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很有名的什錦炒飯,非常好吃喔!」

  「不了,我不餓。莉莎姊想吃就去吃吧,我看著就好。」

  「隱晦⋯⋯」

  「跟那位編劇是約明天下午嗎?」

  「嗯。」

  車內回歸寧靜,連背景音樂都沒有,兩人即使不說話,他們心裡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不過這還真是我從事編輯以來遇過最荒唐的事了——這是讚美的意思喔。畢竟誰會想到馬句的孫子居然也踏上寫作之路,而且年紀輕輕就大放異彩。難怪我就覺得你的文風跟看起來頗為眼熟⋯⋯」

  「莉莎姊,抱歉,但我現在沒心情討論跟他的事。」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坦承他跟馬句的關係是好還是壞。而他也自我反省著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被別人的三言兩語給刺激,因此做出有失他平常表現的行為。

  這時候的隱晦心煩到了極致,因此說話口氣才會變得如此毫無保留。莉莎可想而知他的心情。即使她不是當事人,手握著方向盤的同時,她腦中同時想像如果換作是自己,她是不是能像隱晦這麼勇敢,把他隱瞞已久的秘密脫口而出。

  在抵達客運車站時,莉莎仍不免擔憂地又關心了下青年,「現在這時候回去應該都晚了吧?你記得在休息站買點吃的,到車上就好好休息。」

  她不能理解為何隱晦堅持一定要回家,隔天再一大早的風塵僕僕上來台北。隱晦似乎沒有打算多說意願,她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

  合作至今,莉莎相當知悉這青年的個性就是如此:是那麼愛壓抑自己,不輕易把索遇到的問題尋求他人協助。他太習慣把自己與世隔絕,好像以為別人的幫助是一種他無法想像的奢求;生活在這巨大的世界,用猶如蚍蜉之姿面對是他註定的命運。即使如此,在許多事情實際上發生之後,他更曉得自己比想像的還要無力,再怎麼想要力挽狂瀾,也只不過是一場不自量力的美夢,是他永遠都實現不了的揣測。

  已經說了太多抱歉,身心的疲累讓隱晦實在不知道他與責編之間,還能有什麼話好說。與莉莎對上眼,他眼神沈浸在失敗與喪氣中,連一絲希望的光澤也看不見。咬著下唇,太多不甘心鑽過牙縫間。吸著鼻子,想哭的感覺隨著半夜的低溫成反比成長。

  「如果真的不行那就算了。造成馬邁還有妳這麼多麻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償還。」

  「夠了,」她把對方垂落的肩膀拉正,要隱晦別再處於頹敗狀態。「事情還沒走到終點,不要想著該怎麼跟我們道歉,現在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全力以付。」

  可以辦到的吧?有人對他寄予希望,他又有什麽理由駐足不前呢?





  「妳那邊看起來很熱鬧欸。」

  『畢竟是派對嘛,這樣⋯⋯你聽得見我在說什麼嗎?』就怕自顧自的分享來美國參加親戚所舉辦的派對經驗對方聽不清楚,蘇盼盼已經遠離了現場,覺得還是很吵,只好提高音量說著。

  柳予樂一開始原本沒戴耳機就跟蘇盼盼開啟視訊,不過他的確也同意對方說的,那裏實在太吵了,如果不把耳機戴上,肯定會引來隔壁的母上大人一陣碎念。

  他才剛洗好澡,濕漉漉的頭髮還殘留不少水珠,就接到對方無預警的視訊要求。實在是因為太久沒跟女友面對面說話了,柳予樂趕緊按下接通鍵,也不管頭髮還沒吹乾,就急著聽蘇盼盼分享她的家族旅遊過程。即使之前的故事他已經透過訊息得知,不過這種親耳再聽一遍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蘇家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有親戚定居在那。在剛抵達美國初期,他們在北部將重要景點玩過一輪後,才來到親戚家進行短暫停留,也可以說是暫時的休息。

  想必好玩的不得了吧?柳予樂光是看件蘇盼盼笑得合不攏嘴的表情就能如此斷言。

  蘇盼盼說道:今晚是親戚家女兒的生日派對,主角邀請了學校好友還有其他親戚。因此才會造成現場雖然有不少亞洲人面孔,當中也參雜了不少白、黑皮膚的當地高中生一同歡樂的情形。

  就算不是主角,當每個人都沈浸在派對的歡樂情緒當中,周圍的人基本並不會太在乎你來自於哪裡,更何況美國是個以民族大熔爐聞名的國家。

  「嗯,這樣我就聽得見了。」蘇盼盼走出屋子,外面的庭院也有人在烤肉、喝酒,她只好又往更靠近人行道的地方走去。

  『雖然很有趣⋯⋯不過我好想你⋯⋯』忽然間,她音量放低,眼神中的確也流露出寂寞的情緒。

  柳予樂無奈地笑著,兩手托著臉頰,像是一朵小花的模樣看著對方,「妳就趁這時候多玩一些,之後回到學校被一堆課業壓得喘不過氣時才不會覺得後悔啊。」

  鼓起腮幫子,蘇盼盼仍耍著小脾氣:『那也沒差啊,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壓力自然就會跟著消失了。樂樂可說是我療癒的最佳特效藥呢!』

  特效藥啊⋯⋯一提及這關鍵字,柳予樂想起了那同樣好久不見的人。

  自從期末考後就不再有上官駒的訊息,他過得還好嗎?心情上還穩定嗎?還會這樣壓抑自己嗎?現在的他,正在做什麼呢?

  『晚點我要去夜店喔。跟我堂妹還有她的一群朋友們。』

  「會到很晚吧?」

  『你不想要我去嗎?』

  柳予樂溫柔的笑了,並搖頭,「妳開心地去吧!記得注意安全。」

  催促蘇盼盼趕緊回到派對現場,結束了通話後,柳予樂拿著吹風機走到客廳。他按下遙控器按鈕,新聞正好在報導位於台中寒假期間熱鬧開幕的花卉展覽。據說是該地區近年來最盛大的活動,甚至就連副總統也代表府方到場剪綵。為了趁這短短一個月的假期間吸引更多觀光客前來欣賞美麗的花海景色,主辦單位還推出只要有一名戶籍設在台中的當地人陪同,就可以享有門票優惠。透過記者播報畫面來看,那規模是可想而知的壯觀。腦筋動得快的柳予樂隨手一拋使用完的吹風機,三步併兩步衝回房間,拿起手機就在他們E023的群組裡附上這則消息。

  『怎麼樣!大家寒假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花吧~』

  很快地,立刻出現已讀人數一。

  而那個人是——『哪時?』出乎意料地,居然是田邢甫率先問道。

  『下禮拜呢?趕在過年之前應該人會比較少一點吧?』

  『下禮拜的話我沒問題喔。』接著是一直以來都仍和柳予樂保有聯繫的周和征回。

  『我的話⋯⋯嗯,目前也沒事。』田邢甫很快地確認。

  既然兩人的已經敲定好意願,就只剩下最關鍵的那位地陪。

  按下標記功能的小老鼠符號加上對方ID,柳予樂問:『上官呢?就等你回覆囉!』

  趁著這次機會,如果順利成行的話,這麼一來他也就能達成之前和上官駒允下的承諾了:他會去陪他——當他需要他的時候。





  好不容易回到台中已經是半夜兩點的事。拖著疲累的身軀,唯一幸好的是意識仍保有清醒。上官駒還沒抬手呼叫路邊的計程車,便有台車出現在他眼前,坐上車報了地址後車子卻沒有如預期的開始駛動。

  上官駒還沒出聲,前方司機搶先一步開口:「阿弟仔,我剛剛才去你家載人到醫院而已捏。也太剛好了吧?」

  醫院?

  心立刻漏跳了一拍,他急忙追問:「是誰發生什麼事了?」

  「欸⋯⋯是兩個女的叫車,其中一個臉色白筍筍,看起來非常不舒服的樣子。還是你也要過去醫院?」

  該不會是——

  上官駒旋即點頭,「麻煩你了,可以的話請開快一點。」

  深夜時分,路上車輛少之又少,加上臨界可能會被紀錄超速的車速,一轉眼間,那不詳在黑夜中散發冷光的醫院招牌出現在上官駒視線。可以的話,他這輩子已經不想再和這種地方有任何瓜葛。可是老天爺卻像是非得要捉弄他到他發瘋為止才甘願罷休,至今為止,他每次來到醫院都抱持著隨時想要了結生命的心情。

  「請問這裡剛才有來過一名叫麥禾榛女性嗎?」

  詢問台的值班人員很快地查到符合青年所提供條件的病患,「抱歉,可是現在還在治療中,得要麻煩你先在外面稍等⋯⋯請問你是麥女士的家屬嗎?」

  「是她兒子。」說出這句話時,他感受到錐心之痛,呼吸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眉宇深鎖。

  手指著某個方位,值班人員說:「那個轉角處經過兩個門之後就會看見診療間,請在那邊稍坐片刻。」對方沒有太多情感,畢竟從事這一行已經看太多類似的景象了。

  上官駒很快地簡單道過謝,在還沒到診療門前,來回踱步的麥禾荷先一步叫住了他。

  「阿姨我媽她是又怎麼了?」

  一副疲倦不已的模樣,看得讓上官駒內心湧起心疼。他退後幾步,面露難色,音量也跟著放低,「不好意思,我剛才口氣太衝了⋯⋯」

  麥禾荷旋即衝上前給予這個身心備受折騰的孩子一個說不上舒服,但已經是她全心全意的擁抱。

  「阿姨⋯⋯」這舉動讓上官駒心寒不少,他開始擔心,語氣中的顫抖已經徹底背叛他原先還想試圖保持的鎮定。

  「你爸他⋯⋯他真的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渣⋯⋯」

  啊⋯⋯知道了啊⋯⋯

  他終於說出口了啊⋯⋯

  在他來不及保護母親的空檔,他還是傷害了她啊⋯⋯

  溫熱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放肆地奪眶而出,啜泣聲迴盪在幽暗且冰冷的長廊上。這是急診室間再常見也不過的景象。只不過,這次卻是自己得充當悲劇中的主角之一。上官駒無力再抵抗這世界的殘忍,他的內心舉起白旗,狠狠地向這世界宣告投降,放棄繼續假裝堅強。

  後背包裡的手機閃著冷光,捎來訊息的對象帶著充滿喜悅的語氣接連關心他近日可好,以及記得回覆群組訊息。

  只不過他們彼此間都不會想到,早就在無形之中,兩人之間的世界已經被一分為二。渴望有更多交集——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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