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知道嗎？要是你的父親現在仍在曼菲部落，他就會是族長了。」
似在緬懷又好似忌妒，曼菲族長如此道。見安德里斯的狀況還算平靜，沃爾維夫便沒多想。
「他是一個很好的夥伴，也是一個很好的領導者。」曼菲族長喃喃自語，「但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因為他沒能在這種時候保護你。」
言詞間他伸出了早已露出尖爪的指尖朝安德里斯胸前而去，安德里斯忽地一愣，卻沒感受到胸前有任何痛楚。
沃爾維夫頭一次流露出這樣驚懼而認真的神情，安德里斯的鼻息間又瀰漫著那股草藥香味，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膛被沃爾維夫的手掌擋住，曼菲族長的手指已經完全沒入他的掌心；另一邊，族長與安德里斯的距離也被以相同速度及時趕到的加維隔開，不然光靠沃爾維夫的手掌絕對無法阻止族長傷害到安德里斯的心臟。
曼菲族長抽回手輕輕笑了，加維一個狠戾的眼神射去，用手裡的伊菲刺進他的胸膛。
心跳漸停，直接少了半掌的沃爾維夫也在極短的時間內再生出失去的部分。
不過須臾，為了及時阻止族長的偷襲，兩人的實力便已讓人看了個透。
這就是他們倆的實力——即使是這樣的距離，也能在毫秒間即時反應阻止，如風，亦如雷。
安德里斯還沒反應過來，曼菲族長便已斷氣。其他人抬走了他的身體，沃爾維夫將安德里斯帶回自家中——安德里斯在外面簡直就是移動標靶。
賽拉幫著他把血汙清理掉，等他再出到客廳以後卻發現客廳裡還坐著博格。
只有博格。
安德里斯知道，他不會再有讓克雷爾幫他修剪長髮的時候。
「其他人都回到部落裡了，你不用擔心。」打破了沉重的氣氛，博格率先道：「如果你要回來，我們也……」
「不了。」安德里斯阻止他即將說出的話，整室又安靜下來。
賽拉已經離開那裏讓兩人有說話的空間，博格嘆了口氣，將事實娓娓道來。
二十幾年前，曼菲部落的派系對立還沒有那麼嚴重。那時候能外出的人都會一起出外捕獵，各個部落間也互有交流，而那時還是已經快退居成小型部落的艾達，自然也與曼菲部落有所接觸。
就是在那個時候，曼菲部落的嘉奈爾認識了艾達部落的伊娃。
他們倆都是很出眾的狩獵者，但誰也沒料到他們會墜入情網、甚至已經互許終身，知曉整件事情的歇凡斯——也就是嘉奈爾的弟弟，向兩邊的族長通報了這件事情。
曼菲部落向來排外，又因為能力限制所以不能讓血統外流。嘉奈爾的地位太過重要，甚至是整個曼菲是否能擴大聲勢的關鍵；也因此即使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嘉奈爾也只是被限制在曼菲部落的地牢中，直到悔過才能再次重見天日。
在嘉奈爾被關在地牢的這段期間內，同樣被限制在艾達部落裡的伊娃被她的父母發現她懷有身孕。
不可能將孩子拿掉，但伊娃在懷孕期間又極其憔悴，其父母也年事已高，能幫助到的並不多，身體日漸消瘦的情況下，終是在生下那名孩子以後宣告不治。
伊娃身死的消息最後還是輾轉傳到嘉奈爾的耳中，等他終於逃出地牢、到了艾達部落時，看見的只有仍在其祖父母懷裡的孩子。
嘉奈爾無法正視這個讓他深愛之人死亡的孩子。
於是他幫這個孩子取了名字以後，離開了艾達，也離開曼菲，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現在又是生是死，這麼久以來完全沒有任何消息。
「安德里斯。」博格輕聲地說，「這是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
「伊娃一定很愛你，不然怎麼會捨得將身上所有的營養都給你？」他懷念道，「她沒在孕期得到足夠的營養，你出生時卻是個健康的嬰兒，甚至比其他孩子都要來得大。」
「她害怕自己給你的遠遠不足，所以努力地將所有能給你的全部給你。」
「別恨你的母親，她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安德里斯點點頭，抿著唇。
他無法遏止眼淚不斷的湧出，雙手撐著腦袋，不由自主地緊抓著髮際。
「後來你逐漸長大，你的祖父母也還是敵不過時間而離開了。」故事還沒結束，博格繼續說道：「之後由我接手照顧你，但你一直很努力地要自力更生，於是你也很快地掌握狩獵方法，甚至在那樣的年紀就獲得關注……你是為此而努力著的。」
「歇凡斯聽到了你成長迅速的消息，很擔心他受到報復、也很忌妒你繼承了他們的資質。於是在曼菲部落裡委託了一個人想殺了你，再嫁禍給意外。」
「那個人就是加維。」
博格換了一個坐姿，「加維也是在部落交流時跟我認識的，他不喜歡歇凡斯，也很看重嘉奈爾的能力。他執行委託時沒下死手，將你弄昏以後偷偷來告訴我。後來回報委託時是瞞著歇凡斯、讓他以為你真的死掉了的。」
「所以那天會全身是傷的倒在溪邊是因為……」
「加維為了要營造出你死亡的假象。」博格補充，「他下手不輕，但你才能昏迷夠久，呼吸也足夠微弱。」
「結果沒想到你失憶了。」他笑了笑，「我又委託加維，若歇凡斯再對你下手，就殺了他。」
「後來你出現在人前，歇凡斯以為加維沒完成任務，於是想親自動手。」
「最後……如你所見，被塑造成意外死亡的是歇凡斯。」
終於將所有故事傾瀉而出，博格吐出了一口濁氣，面容似乎蒼老許多。
安德里斯無法將紛亂的心緒成功打理，他只知道原來上一代的恩怨在他幼時才得到解決，而他什麼都沒有發覺——雖然也有因為失憶的關係。
「那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跟我說？」
「因為你在失憶以後過得很好。」博格的聲音漸轉嘶啞，「小時候你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很努力，也很陰沉。但你失憶以後什麼都不知道、也與巴奈特和克雷爾相處得很好。」
「伊娃希望你過得快樂，即使最後沒有為他們夫妻做點什麼。」
「那是伊娃最後的願望。」
「雖然現在……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安德里斯久久不語。
天色已暗，終是處理完概況的沃爾維夫等人也回到屋子裡，安德里斯沒接受賽拉邀請他共度晚餐的建議，而是離開曼菲、往闊木森林裡去。
波姆沒有跟著他到格鬥場，此刻則乖乖跟在他後頭，牠自然感覺得到自家主人的轉變，但牠也明白自己幫不了什麼。
牠用頭頂輕輕蹭了蹭安德里斯的小腿，但他卻沒注意到。
不知不覺間，安德里斯走到腐花小徑裡，那個湖邊。
需要小心翼翼地走在闊木森林中的記憶彷彿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他的五感比先前敏銳，身體比先前柔韌，力量也更為強勁；他真的救回了艾達部落的族人，但他也讓自己落得無去無從的下場。
知曉一切的感覺算不上糟，只是許多複雜的情緒纏繞在一起無法言喻。
他得償所願知道了一切，沒有人能夠再騙他或隱瞞他甚至算計他，但他也怎麼都無法開心起來。
安德里斯想到自己的父母，也許嘉奈爾也知道伊娃是如此愛他，所以才沒掐死他；他又想到巴奈特和克雷爾，若巴奈特此刻還活著，大概會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血統一點也不重要！你可是我的兄弟啊！」而不是像克雷爾一樣避諱自己；他最後想起掌控了他其中一段最重要的人生的沃爾維夫，他知道自己已經釋懷了。
因為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在怎麼說沃爾維夫也幫助了他許多，甚至還救了他兩次。
事情都過去了，他無須再在這種事情上鑽牛角尖。雖然這樣直接放過他完全不是安德里斯所樂見的，但他也明白自己不管鬥智鬥力都不可能贏過沃爾維夫，於是才索性不再讓自己與他接觸。
讓人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大概是沃爾維夫的專長。
「你怎麼又到這裡了？」沃爾維夫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安德里斯仍舊看著湖面沒有回頭，也沒有接話。
真晦氣，想到這人就真的出現了。
「還在生氣？」語調裡帶著笑意，沃爾維夫坐在他身旁。
安德里斯發現自己已經不會再害怕他的氣勢了。
「你知道了所有事情吧，接下來你想去哪裡？」沃爾維夫似乎並不介意安德里斯的無視，只是自顧自地問道：「你應該不會想回艾達部落，也不會想來曼菲部落，更不會想回去傭兵團。」
沃爾維夫慢慢分析，安德里斯一個無奈斜眼，又逗得人發笑。
「雖然艾伯特他們還是有接收你的意願，不過他們現在在執行很重要的委託，所以會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傭兵團裡。」
「我沒打算回去傭兵團。」
安德里斯心想，他不想再跟這人有任何接觸。只要留在這幾個地方，就一定還會遇到他。
「那麼——」沃爾維夫拖了個長音，卻發現這個關子並不會讓安德里斯感興趣，索性直接道：「我們去找你父親如何？」
安德里斯驀地愣住。
「他上一次的消息是幾個月前出現的，有人在黑霧軍團裡看見他的身影。」沃爾維夫又如盯上獵物一般的興味勾起了唇角，「我們去找他，如何？」
去死，他才不要跟這傢伙還有任何合作關係。
……。
「好。」
第一季，完。
創作內容
＿＿＿＿＿＿＿原創中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