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於2018/04/16有大幅更新，包含修字、新增段落、照片與排版，接續著佛都偷閒-輯二的故事，有興趣的朋友歡迎進來坐坐，閱讀過的讀者掠過也沒關係喔~
1.村落
轟隆聲不絕於耳，車外的天空烏雲密佈。我放鬆身體，配合車子的震動才坐的舒服些。不一會兒，雨就開始下了，綿綿不絕的雨絲劃過視野裡不停震動的山河，灑進幾乎沒有遮蔽的嘟嘟車內，出師未捷身子就濕了大半。
對於之後的行程，我滿心期待，坐在對面的小股卻是滿臉憂愁，一喜一憂相映成趣，或許連嚮導都在好奇我們是怎樣的團隊吧。
昨日剛到寮國時也不早了，積滿一身風塵的我們在街頭尋了一家在地旅行社，打算預約完明日行程再小逛一下就回飯店休息。翻開旅行社提供的目錄，我們早就預想好去達光西瀑布，找到那一頁後，我好奇地與小股討論，這個jungle trekking 3hr是什麼意思。當然我們先抬頭問店員，他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向我們解釋，就是在叢林裡走三個小時。
小股聽完臉色都白了，而我的眼睛卻是亮了起來。小股著急地用英文再三向他確認。
「所以是要爬山嗎？坡度會不會很陡？」
「沒有什麼坡度，偶爾要爬幾個山坡而已。不會很難啦，但也沒有到非常簡單。」那位店員露出牙齒，笑著說道。
小股自嘲的問他：「假如我走不動會怎麼樣？」
「如果你是男人，就一定走得完，至今還沒有走不完的。」
小股事後跟我說，要不是這句讓他很想打人的話，他也不會「捨命」陪君子。（我自己很想走，本來小股自認體力不好打算在城裡休息的。）其實我們原本就打算去達光西瀑布，只是在當時我們不知道這種單價較高的旅行社和台灣登山社一樣，是提供在地的冒險服務，附帶專業能用英語溝通的在地嚮導。的確安全性和信譽會比低價的旅行社的高，比較有保障，但是依照我之後去查詢的資料，價格低廉旅行社是直接包車帶你直達瀑布，而不是像我們這種探險隊一樣，是從距離瀑布幾個山頭遠的村落開始跋山涉水。
（註.trek這個單字我事後查英文字典，它的意思是艱困的徒步，之後的行程可想而知。）
小股要是早知道這件事，打死也不會報這行程吧！
車子駛進了村落，雞、鴨、豬、狗隨意地在路上跑跳，嚮導兼司機大哥跳下駕駛座和村民打招呼，我們兩人也從車上下來，伸展差點被震散的筋骨。雨絲斜斜地落在沒鋪柏油的路上，很多處早已成為泥塘，剛才車子就是在這佈滿泥沼與裸岩的紅土路上跑了近一小時，慶幸我和小股不大會暈車，否則剛到起點就不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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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嚮導說想借廁所，於是被引入了村落的建築群內。許多小孩從屋舍兩旁跑出來，睜著圓亮的大眼瞧著我們，嚮導親暱的摸著他們的頭一邊向前走，跟在後面的我宛如摩西分海的感覺，心中興起應該帶些鉛筆糖果來分的想法。
這也是我聽小股說他去柬埔寨的經歷才想到的，他說在吳哥窟旁的村落門口通常會有幾個商人聚在那邊，見到遊客接近就來兜售，賣得不是紀念品，而是顯然有被哄抬價格的文具、糖果和餅乾。進了村落後小朋友便會一擁而上，剛剛買的那些東西就能拿來送他們了。
剛聽到這個故事時我心中有些不以為然，那些商人根本將這些小孩當成動物園裡的動物，要你買食物去餵食，順道賺一手差價。但是當我實際見到那些村落的貧窮、逐漸外流的人力、那麼多孩子等待般的眼神時，心中仍升起一股不管如何都要幫助他們的想法。
每一種商品都有其存在的原因，所謂供需法則，讀商的我不是更該理解這種事嗎？或許我只是心情上無法接受罷了，才會敵視與不平，但有時我可能必需要接受世界就是這般模樣，不是誰都有選擇的餘地，或許那些小孩比商人更需要這種商業模式存在也說不定。
這終究治標不治本，但我們區區過客又何德何能解決集結一國之人力、物力還有智慧都振興不起的經濟命脈呢？只能決定在當下見到一切的自己想要做什麼而已。
回過神來才覺得可能是我想多了，四周所見也沒有那種商人，小孩子其實是怯生生又好奇得看著我們，嚮導也完全沒有和我們推銷，雖然這裡不富有，但他們和善、努力、率真而害羞的模樣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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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茅廁後，我們三人漫步在村落的主要道路上。不時有雞鴨還有豬隻從腳邊竄過，雨水從樹上淌下，落上茅草屋頂後順著莖葉的脈絡落入屋旁，最終匯聚成小河或是泥濘不堪的死水。沿路看到許多小孩與動物在河中嬉戲，農田旁一群小鴨跳入溝渠玩得正歡。一派農村景象隨著緩慢的腳步在眼前展開，細雨迷濛中有種愜意的感覺。
嚮導向我們介紹起村裡的房舍，大部分是挑高的杆欄式建築，這是為了應付多雨、悶濕的氣候和蚊蟲。最差的材料便是使用植物的莖桿和土，大部分是用來養家畜，裡面放的也多是農具用品，挑高的地板底下就可以飼養雞鴨還有豬隻，非常方便。再好一點的的是用竹子，更有錢的人家才是用木頭搭建。而山頂迎風的屋子會是木頭建的，並且不會有窗戶，原因是因為山頭風大，開窗戶會使冷風灌入，因此那裡的居民只需要一扇背風的門戶，和一座可以使屋內溫暖的爐灶便可，這些趣聞讓我們聽的興味昂然。
一路上我們與嚮導逐漸熟捻，問起村落人民的生活狀況，他告訴我們之前真的很辛苦，在農耕與畜牧尚未成熟的貧苦年代，村民多要在山裡面找食物來過活，像是挖竹筍、尋野果等等，還一邊指著旁邊的仙人掌能吃。而現今因為農耕技術的進步，人民可以過較好的生活，在這裡人力是很重要的資源，通常一個家庭會生八九個小孩，有些會到城裡找工作，但是大部分會留在鄉下做農活。說到這裡，他望著周邊的農地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要說什麼似的，一陣風吹來，吹熄了他說話的興致。
我們默默地專注在步行下，腳下的泥濘使人厭煩，但我依舊不時分心去注視周遭的景色，雲雨從遙遠的山頭隨風飄來，忽大忽小的雨勢反增添趣味。兩旁的田地從玉米、稻、鳳梨甚至到橡膠樹都有，一片片綠意從眼前掠過，忽地一名男人從田園中走出，嚮導開心的招呼他過來。
「他是在地人，要陪我們走，幫我們帶路。」嚮導這麼說著，我們也微笑著向男人致意。至今我依舊沒有想起他們的名字，這實在是很失禮，由於只要靠近談話就會有人回答我們，所以也不大需要稱謂，我只記得是很難唸的詞。
一行四人就這樣採前二後二的隊形穿梭在綠野間，隨著我們越來越接近茂密的植被，小股就越走越慢，此時我們約莫行走了一小時，嚮導和男人不時回頭關注我們的狀況並放慢腳步，但是以台灣都市小孩的水準來說，他們還是走得太快了，聽著耳後小股喘氣的聲音，我也不禁擔心了起來。打開行程表，我們還要以相同的速度走兩個小時，這還是在嚮導沒有減速等我們的情況下，若是如此，以小股的腳程的來估算，我們絕對會拖延不少時間，這樣真的走得到目的地嗎？
2.叢林
廣闊的天空逐漸被群山圍攏，幽暗的樹影越來越高，天空也越來越暗，轟隆的雷聲從遠方傳來，令人心驚膽跳。我擔心的不是我，而是穿著棉T和布鞋的小股，他甚至連件防水外套都沒有，身上的丟棄式的塑膠雨衣只會悶住身體，反而使體力消耗加劇。
閃光過後，雷聲順著滂礡的雨點傾盆而下，穿林打葉，好似機槍子彈般射入林中。水花在眼前的紅土路上綻放開來，攪著我們即將踏上去的土地。我的登山鞋一踩上去便狠狠陷入泥中，要花好幾分力氣才能拔出來，小股就更不用說了，整雙潔白的布鞋瞬間染紅，泥漿灌入鞋襪之間，表情苦不堪言。
我呼叫前方的嚮導讓他停下來等我們。此時突然發現另一個男人不見了，事後回想起來，若我們識人不淑遇到歹人，在這種地方叫破喉嚨也沒人聽得到，想逃也無路可逃！
異國叢林裡，滂薄大雨墜落在肩頸，認識不到半天的人站在小徑旁目光炯炯的看著我，腳下的泥地像是有生命似的抓住腳踝，回頭望去則是臉色蒼白的小股，褲管沾滿泥巴，大雨在周遭生成數條小溪，彷彿要將我們淹沒在裡面。
過了一段時間男人才從林中出現，拿著兩條等身高的東西向我們走來。我愣愣得望著他遞來給我的東西，接過手才意識到原來是根削過的樹枝，它在經過柴刀的削磨後變得光滑稱手，顯然這就是男人剛才先走一步的原因。頓時我的疑慮一掃而空，對他露出感激的眼神並且點頭道謝，感到有點羞愧地同時也覺得這筆錢花的值得，非常矛盾。
路況實在差到了極點，時有時無的雨惹人煩躁，濕黏的空氣使衣服黏上肌膚，讓人每踏出一步都像在水裡泅泳一樣，不知走了多久，枝葉間隱約露出的小徑仍然不停延伸。身後的小股整個人陷了下去，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拐杖上了。
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真的值得嗎？」
姑且不論來到這裡的金錢與時間，若是這趟旅程因為我慫恿小股來而發生什麼意外，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想到這裡，心中的不安恍若實質般隨著雨水落下，但我知道這時更不能慌，決不能讓比我更疲憊的小股看到我害怕的模樣。
要後悔等到結束後再說，更何況什麼都還沒發生，結果還未成定局，我努力把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扔開，才能看清眼前這條泥濘小路。
我開始指點小股正確的落腳處，並仔細注意嚮導走路的姿勢。上下坡時重心的改變，腳步的踏法都是很值得學習的地方，由於此地紅土遇水就會變得很滑，過去在台灣慣用的爬山姿勢反而不管用，讓我滑了好幾跤，反而是要學當地人的走法才能減少體力消耗，走得更順遂。
時間就在好幾次滑倒跌跤的路程上流過，我幾乎感受到它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像是一條透明、清晰的小河。有人說人唯有在面臨死亡時才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倒是認為並非只有死亡才能讓我們覺得活著，死亡對於活著的人來說不過是種新的感覺，就因為還沒體驗過，所以感受到死亡才會讓人覺得完整，覺得自己這塊拼圖已經完好無缺。
事實上，從來沒有拼完的拼圖。只要相信每分每秒都是嶄新的，世界頓時沒有邊界，我們就在這樣廣闊的地方行走、跌倒、疲憊不堪，但是用心感受，就會發現滄海一粟的我們不停被填滿，不停與這個世界接觸著，如同蜻蜓點水般，波紋處處，擴散到自己還沒去過的地方。
同樣在行走，異地卻使人產生截然不同的感覺。暴雨告一段落，雲破天青，我們步履蹣跚地走到一處空地，左邊是一道蜿蜒往上的階梯，右邊是通往午餐處的小徑。嚮導說階梯是通往毀佛時期，信眾藏佛的巨大石灰岩洞窟，問我們要不要上去看。小股馬上拒絕，我則欣然同意。
這次我們讓小股在原地等我們，我不知道思考方式和我不同的他會怎麼想，我只知道若現在有一把椅子，小股定二話不說攤在上面，絕對沒多餘功夫爬上百級石階去看佛洞。我當然也會累，但是身處異國，眼前所見所聞都新奇動人，抬頭往上瞧，綠意盈滿雙眼，水珠在陽光下閃耀寶石般的光華，洞穴半掩在林木間，地上積滿濁水。
我涉水進入，打開頭燈照亮無明的黑暗，裡面有什麼呢？我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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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異地綠野-輯一
長腳的魚-山野雜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