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坎乘著風，降落於一處山腰上。後方是長而略陡的樓梯，前方正是半開著門扉、無人看守的山門，裏頭偶有幾個人經過，卻一眼也沒擺過雲坎所站之處。
「清陽，我有事來找你了。」雲坎操著一般與人對話的口吻，與一旁毫無一人的樹叢語道。數息過後，樹林頓時傳來沙沙聲、一條僅容一人的小徑便從而顯露，並從中走來一個身穿白衣、曈黑髮綠的童子。
「雲坎老祖實在是許久不見，您還記得我嗎？」小童眨了眨水汪大眼，好奇問道。
「丹楓，帶我去找清陽吧，恕我無法和你玩耍。」
「唔……您要是記得我的名字就已經是難得之事，小妖並不介意老祖無法陪我一同嬉戲──但要是您哪天有空的話，必要補償我喔！」
丹楓純真無邪的臉上掛起真摯的笑容，並在下一刻、扭身朝向剛才的小徑，一面向前行、一面開口道：「那麼，這次老祖還請跟緊小妖啦！」
過了一個早上，晌午時刻，雲坎隨著丹楓的帶領，總算止於一間木屋的門前。那是比雲坎所造的還要精緻，外頭的牆上還有一些細小的裝飾；上頭的屋頂，則是用著一些紅褐色的瓦片堆砌而成。
「難道是……雲坎兄？」低沉的聲音從木屋裡頭傳出，帶著一絲驚訝與喜悅。
「是的。許久不見，近來可好？」雲坎走了上前、推開木門，映入眼簾的是正品茶的中年男子。他臉上已有一些歲月的痕跡，帶著的淺笑使得他的滄桑稍稍消抹；同樣是黑色長髮，卻只是用著白色布綢將髮尾攏起、固定。
「這……自從當年元嬰已成，與你再無聯繫後，我歸居天道門、偶收些徒弟，消磨時間。」清陽微微一哂，感嘆道：「你倒還是和當初一樣，看起來依舊不易相處。」
「除了氣憤以外，日後只會更加難以做出任何的表情。」雲坎恣意坐到他的對面，說話的語調雖然平緩，仔細一聽卻能明見那藏於平靜之下的無奈。
「這樣的結果的確無可奈何。不過……氣憤？」清陽放下手中的茶杯，訝然並好奇問道：「能夠引起你情緒波動的人，在這世上可說無。是何事引起你的不滿？」
「……僅是自家徒弟的事情而已，不足掛齒。」雲坎一面說著，兩眼間卻無意識間透出柔和。曾經與他共處多年的好友，自是馬上就發現這樣的變化。
「不可談一談？」清陽莞爾對之，「雖資質無法比得過你，但對待徒弟這方面，倒是能稍作分享。」
「下次吧。」雲坎婉拒道：「這次來找你並不是來找你幫忙，而是有些事情想與你說聲。」
「哦？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不好再拖延時間。不過下次，可要你帶著你的愛徒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所收的徒弟。」清陽一面說道，一面砌了一壺茶水，熱騰的蒸氣從壺嘴緩緩飄上。
「好。」雲坎先是應了對方的約定，緩了數息過後，氣氛徐緩沉澱，他才開口語道：「今日，我意外救了你的徒弟──」
雲坎慢條斯理地將今早所發生之事依序講出，不帶任何情緒、僅是站於客觀上做出陳述。並隨著最後一字的吐出，清陽手中的茶杯杯緣頓時龜裂。
「……沒想到本放任自家徒弟出外遊歷、增加見聞的好意，反而變成那群人渣下手的良機……」清陽臉上的微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憤恨與不滿。強烈的情緒轉變反而使得他周身的空氣快速流動，讓這算是封閉的空間充斥著強風。
「即便料事如神，那些意外仍會不經意地發生，你……注意情緒，否則心魔由此而生。」雲坎開口提醒，眼前之人才緩緩平息那些暴增的怒氣。理智將感性綑綁，他露出了一絲難看的苦笑。
「抱歉，讓你這老朋友擔心了。」
「我僅是做出身為一個好友，應該做的事情。」雲坎將面前的茶杯端起，並將話鋒一轉，「最近瑜逸將會在我這邊留宿幾日，以躲避那些心無正道的那群人。等到風浪過去，我再讓他回來找你。」
「嗯，多謝你了。」清陽頷首同意道。
「不會，以後……可能也需要你和你的徒弟來幫忙我那不成材的徒兒了。」
「呵……要是你有需求，我必幫你。」
眼前人的微笑再度回到最初推門進入時的溫和，這樣的轉變讓雲坎明白，對方大致上已經無礙。確認了外頭的時間已經不早，這讓他暗中訝異了些，並向對方開口道：「時間已經差不多，我得回去了。有什麼需要我替你看照的地方？」
本想搖頭回絕對方的清陽，頓時想到了什麼而連忙開口道：「稍等我一下。」
「嗯？」
雲坎看著他站起身子、往一旁的木櫃中取出了一個綠色石子的吊飾。翠綠的顏色中包納著橘紅，而裡頭的流理更是如流水一般生動，從窗子射入的陽光打在上頭，發出時綠時紅的熠熠光芒。
「我讓瑜逸外出遊歷前，曾交付給他一個被術法限制而不能開啟的木盒。我雖讓那木盒可以收於丹田之中，但百密一疏，沒料想過他人覬覦著這樣神秘的物品。這個吊飾，便是開啟木盒的關鍵，也是我的信物，想麻煩你替我轉交給他。」
「好。」
雲坎走了上前，好讓清陽將吊飾遞給他。翠綠的玉石接觸到雲坎的手指，纖白襯得那精美的玉石更加鮮綠，一絲冰冷也隨之導入。他反手一握，將那塊玉石連著上頭的同心結緊緊攥入手心。
「……還有什麼需要我轉訴？」
「就這些。」清陽微微勾起一絲笑容，「剩下的，我會自行處理。」
「是嘛……」雲坎心中雖然預感著某些事情的發生而微微停頓，卻也不能干涉太多。他將眼神對上對方的雙瞳，緩慢開口道：「我的摯友如今只剩下你一人，別讓自己太過沉淪。」
隨著他這樣的一句隱約夾雜悲傷的話語，清陽頓時如停止一般僵住臉上的表情，眼睜睜地看著雲坎離開木屋、消失於自己的視線之中。
「……呵，這恐怕……」
回到自個木屋的雲坎，雙腳輕輕落地，耳邊充斥著雲離的嬉鬧和數聲無奈的乾笑。大約知道是自己徒弟搗出了什麼事情，他僅是眉頭一跳、隨後便緩緩推開了門。
「師尊你回來啦！」雲離此時正被劉瑾背在肩上，看見雲坎後的笑容更是耀眼。
「啊，老祖您回來了呀！」劉瑾穩住了自己的身子，並面向雲坎微笑道，似乎掩飾什麼一般，眼神左右飄移著。
「……不是說好別麻煩別人嗎？」雲坎走上前去，將吐著舌頭的雲離抱了下來。這樣的話聽起來帶著幾分指責的意味，讓本是受害者的劉瑾連忙袒護。
「老祖，別怪雲離，是我讓他這麼做的──」
「你不必替他說話，我早有預料此情景的發生。」雲坎輕睨一眼，「放寬心，這傢伙皮厚，況且我僅訓他一會兒。還有，你的表情，出賣了你自己。」
劉瑾沒想過會這麼快就被對方猜中，微微赧紅著臉，本來還想替雲離辯解的話頓時出不了口，只好盡數化作一聲嘆息後，眼睜睜的看著雲坎拎著雲離朝外頭走去。
外頭安靜得連一聲鳥鳴都消失無蹤，片刻過後，門扉又再度被推開，雲離迅速地從外頭走入，臉頰上有兩塊微微的紅腫，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捏過一般。
「劉瑾哥哥，剛剛纏著你、要你陪我玩，真是抱歉。」
雲離口頭上雖是道歉的話，但語調中隱含著被強迫的不願。其身後不遠處的雲坎一聽這樣的話語，無奈的將門關上後、拍了拍對方的頭。
「別不情不願。」雲坎微帶斥責道，「當初早已說過，你也認可。既然敢做，就得承擔。」
「好……啦……」雲離鼓起臉頰，露出十分不滿的神情，並在之後迅速消去，誠懇而確實地向劉瑾道歉。
「這才像樣。」雲坎將手從對方的頭上放開，並將眼神擺到了劉瑾眼上，「剛才一趟，找了你的師尊。」
「欸？」劉瑾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什麼老祖會去找我的師尊？」
「發生這種事情，難道不需和你的師尊告知一番？」
「這……可是，師尊會擔心……」
劉瑾眼神左右飄移，很不認同對方的舉動，但又礙於身分關係而畏畏縮縮。雲坎看對方這樣的態度，知悉他內心所想所念，僵著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作為一個師傅而言，」雲坎瞟了一眼坐在床邊賭氣的雲離，「可是不希望自己的徒弟，對我隱瞞任何有關他的事情，無論是好、是壞。師傅、師父，便是師你之人，也是除令尊令堂外，養育你之人。況且，師者之職根於教育，而教育便是教導、撫育。」
這番算是教誨的話語聽進劉瑾的耳中，讓他重新思索雲坎這樣的行為。發覺自己剛才那番想法是種逃避，反而會對自己敬愛的人造成傷害後，朝著雲坎道歉。
「抱歉，老祖。是我思考不周……」
「無妨，」雲坎語調輕緩，「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在我眼中你還僅是個未入世俗的孩提罷了，期許你以後可以深諳此事。」
「我決不辜負老祖期盼。」
「嗯。」雲坎頷首後，轉身背向劉瑾，「那麼，麻煩請你和我那徒弟玩吧。今日的經歷，我隱有一絲感悟，或許能衝過此次瓶頸。」
「老祖，您就放心吧。在您出關之前，我都會竭盡所能地看照您的徒弟。」
劉瑾信誓旦旦地回答，這才讓雲坎慢步離開木屋。雲離倒不是沒看到他的離去，但在氣頭上的他此時卻選擇忽視，這讓準備照顧起他的劉瑾有些無奈，卻也只能上前去陪他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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