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樹看完那些文獻前自己也無事可做,葉雨燕乾脆就坐在廊前曬太陽喝茶賞楓。
午後時分是一天當中溫度最高的時候,清風習習,他抬手解開了髮結輕晃晃頭讓髮絲垂落,日光映著那耀眼的金色,將他壟罩在薄薄的光暈中。
壺中茶水將盡,卻莫名感到睡意襲來,葉雨燕打個呵欠,「嗯……有點想睡呢。」
「那就睡一下吧,要進來嗎?」瑞樹偏頭問道。
「沒關係,我在這邊瞇一下就好。」說著,葉雨燕靠坐在廊前曬得到太陽的地方,遠遠似乎傳來蒼輝的琴聲,伴隨著院內的清脆鳥鳴,他放任逐漸變重的眼皮逐漸闔上。
睜眼醒過來時,葉雨燕看到身邊不知何時坐了一名玄衣青年,青年膝上還枕了個孩子。
孩子的長髮披散於青年膝上像一道道流金,身上穿的是棗紅夏季居家和服,有聽瑞樹說過那是一種叫做甚平的服飾,顯露於袖子褲管外的白皙手腕與腳踝皆是纖細修長。
與那孩子乍然給人耀眼的視覺印象相反,青年暗紫烏髮僅以黑繩於頭頂後方綰起一束短馬尾,其餘中長髮絲零散垂及肩,簡單乾淨卻自有一股沉穩如山的氣質。
──從昨天起就一直出現的這兩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怎麼會在這裡?瑞樹呢?
青年似乎沒發現葉雨燕的存在,甚至連朝他那側投來目光的動作都沒有。僅是手執酒碗慢慢地啜飲,仰望著已微現夕色的天際的眼眸有幾分淡然的冷意,卻在膝上那孩子嚶嚀醒來而垂首看向他時轉為滿滿溫柔。
「……醒了?」
「嗯呣,我還想睡……」孩子揉揉眼,一個翻身環住人的腰際,「明穗……抱……」
『明穗』?
他們說的是日文,聽在自己耳裡卻像是有字幕翻譯似的。
再次肯定這兩人就是自己所看到的幻覺主角,葉雨燕驚訝地睜大眼,他們究竟是誰?
被喚作明穗的青年沒撥開孩子撒賴的手,反而俯首過去輕吻那人兒的額頭。
「再睡晚上會睡不著喔,楓。」
「睡不著也沒關係……」
「再睡,你就沒有晚餐吃喔。」
「呣!好、好嘛……」
呃,看樣子那個叫楓的孩子是隻小吃貨啊。看著他忙忙爬起,葉雨燕納悶著自己為何變成個透明人似的沒人理,更納悶自己為何能聽懂他們的對話。
難道我還在作夢?還是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外加穿越時空?
才剛這麼想,下一秒葉雨燕眼前的畫面就改變了。
一方方的影像與雜亂對白突然如怒濤一般湧現,葉雨燕覺得自己彷彿身在一座巨型監視螢幕主控台內,在他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不下百來個的螢幕同時放映著不同的影片。
……
血液交錯飛濺,刀與劍的寒光映著人們爭鬥的面容,高掛在空中的一彎新月清冷微笑著,傲視人間一片紛紛亂亂。玄衣青年抱著不省人事、滿身傷的瘦小孩子離開戰場。
……
膳桌上擺了豐盛美食,其中一個飯碗卻翻倒了,筷子掉落在地,金髮的少年摀著嘴吐了血。
……
朝著街邊那個擎著紙傘的紅衣少年等待的方向走去,一臉淡漠的玄衣青年緩緩穿越人群,手裡拿著三色糰子與紅豆湯。
……
古老的日式宅院淹沒在鮮紅火焰之中。
數名身受重傷的武裝男子拚死抗敵,同時悲憤地哭喊著兩個名字。
「……」
這兩天以來看到過的「明穗」與「楓」,加上剛才那午後長廊上的他們的互動,葉雨燕大概能猜測這些畫面片段全都跟這兩人的過往有關,可這些畫面的時空背景、前後連貫,他完全看不明白。
就在這時畫面又變了,那些紛亂螢幕全都消失,聲音也全都靜了下來,變成一個一片黑暗與陰冷的空間,伸手觸及的地方都是冰冷堅硬的岩石。
這是一間地窖,光源只有牆上的小小火把。劈啪的細碎燃燒聲音迴盪在室內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待眼睛適應光線,葉雨燕發現角落邊坐了個小小人兒。在火光映照下,那人兒散亂的金髮乾燥黯淡,五官看上去卻是比剛才看到的都還要更年幼的楓。
楓的灰藍色和服並不十分破舊卻單薄,蒼白細瘦的手腳上有著箝制他行動的鐵鍊,遠方另個角落擺放的陳舊碗盤顯示了他的飲食有多麼簡陋。毫無生氣的雙眸僅是沉默地望著眼前的石磚地面,有蜘蛛緩緩爬過他的腳也全不在意。
就這麼呆坐著不知多久,忽然楓身子一顫,鐵鍊發出清脆聲響,他緊抱自己手臂縮成團似乎在隱忍著什麼痛楚,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終於忍耐不住,他緩緩伸出手往手背狠狠咬下。那咬勁極大,竟至迸出鮮血。
「……你!」葉雨燕上前想阻止卻撲了個空,他根本碰不到楓。
楓咬傷了自己的手,還伸舌舔舔鮮血,接著竟像是在吸食自己的血液。
仔細一看,他瘦削小手背上幾乎沒長什麼肉,卻有著不少新舊咬痕。
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來歷?為何會被關在這裡?又為何要這樣反覆咬傷自己?
「那是從前的我。」
身後一個聲音輕輕說道,葉雨燕猛地回頭看,只見身穿棗紅甚平的金髮少年,雙手負在身後,正微微偏頭笑著看著自己,那張臉蛋生的清新秀麗,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懷念與熟悉感。
此時,地窖與年幼的楓已成為一片虛無。銀白的空間中,只剩他們兩人。
「我叫做清水楓。」少年眨眨紫紅色的明亮杏眸,「……楓葉的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