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趣的玩笑,李警官。」高教授依然眉頭深鎖。
「我沒開玩笑啊!」李天壽緊張地揮著手。
「如果要解讀靈異照片請另請高明,我不是做這種事情的人。」高教授指了指照片上的不明人臉。
「不!等等!請聽我解釋!」
「我知道人類學家總會受到許多誤解,但這種誤解似乎不太有格調,尤其是來自政府機關的誤解。」高教授起身準備打開房門。
媽的!我是不是太早拿出照片了?李天壽暗自咒罵一陣。
「拜託!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高教授嘆了口氣。「有關嬰靈的問題嗎?」
「對!拜託!請相信我!我沒有任何惡意!」他很久沒這麼絕望。
請相信我。他還記得上次說這句話是什麼時候,他的工作通常不需要這句話,人們看到他身上的徽章時總在盲從與抗拒這兩極之間跳躍,沒有模糊地帶可言。
那是李天淇死去的那天。
他唯一的妹妹跳樓身亡的那天。
他沒能阻止天淇這麼做。
他失敗了。
「為什麼要我解釋那個問題?」高教授似乎察覺他的絕望,像極了那群正在為論文所苦的研究生。
「妳沒要…趕我出去吧?」李天壽已經滿頭大汗了。
「你看起來是個老實人。」她頑劣地翹起眉毛。「我應該能相信你。」
「我已經被這堆案子煩了好幾個月…直到前天的案子和這張照片出現…」李天壽終於鬆了口氣摔回辦公椅。
「這些案子跟嬰靈又有什麼關係?」
「從去年底到現在發生六起自殺案,死者都是住在不同縣市的女性,年齡從二十歲到五十幾歲都有,共通點是都留下了內容奇怪的遺書。」李天壽掏出更多照片。「她們…都在遺書裡堅稱是有人…利用符咒讓『小鬼』騷擾她們。局裡的同僚調查後發現死者都可能曾經墮過胎…所以…」
「你想說的是靈異照片上的人臉就是…」高教授不情願地看了那張詭異的照片一眼,妙齡女郎的背後有張模糊不清的小臉。
「小鬼…或是他們說的嬰靈。」
「你想知道人們為何會害怕嬰靈?」
「…是的。」李天壽感到有些心虛,身為同是負責這幾起案件的人員,他應該要把這張恰巧在他檢查監視器畫面才意外發現(之後無論再怎麼找都找不到了)的詭異截圖拿給肥肚叔看,但他萬般不願相信這些事都有所關聯,直到之前跳軌死者的遺書才讓他不得不相信世間還是有無法用常理理解的事情存在。
~*~
羅怡娟睜開眼睛後只看見潔白的棉被,聽覺被空調規律的運轉聲佔據。
「已經中午了。」張銘寬的聲音從落地窗邊傳來,他正在翻閱下一場演出的樂譜。
「我昨天到底是幾點睡著的?」她看了看四周,這裡十之八九是張銘寬的旅館客房。
「大概天亮時吧,妳昨天一直在哭不是嗎?」張銘寬無奈地走向她然後蹲在床邊。「需要再睡一下嗎?我打電話叫人送吃的上來。」
「…好吧。」羅怡娟鑽回棉被堆,她很少有機會能睡到中午。
「啊對,雷諾剛才有來,他把妳的行李箱帶來了。」
「我的大提琴呢?」
「他送去保養了。」
「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我會的。」
張銘寬打點完食物的事情後便回到窗邊繼續翻閱樂譜,但他的視線卻被羅怡娟掛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裡探出的黃褐色紙條吸引。
王神棍畫的符仔。
那真能保護她嗎?張銘寬不信任地瞄著紙條。他們早已不相信任何宗教,尤其是用無知與偏見洗腦信徒的宗教,但有時還是必須冒險一試。
王神棍說他們這幾天最好還是快點下決定,不然麻煩永遠也無法解決,小女孩也無法得到安息,壞事將會因為死去嬰兒的憤怒而接踵來臨。
他緊捏樂譜,痛恨著當年無法為愛挺身而出的自己。
羅怡娟在棉被裡打了個呵欠繼續回到夢鄉,但朦朧中卻隱約聽見之前讓她徹夜無眠的聲音再度出現。
那是嬰兒的笑聲。
~*~
「其實這種概念並不只存於臺灣,不少地方都相信墮胎而死的嬰兒靈魂會糾纏母親,造成疾病、災厄甚至當事人的死亡,因此才會害怕嬰靈。」高教授從書櫃抽出一本粉紅色書皮的英文精裝書。「但這又是另一段故事,會說個沒完沒了。」
「我還是先聽臺灣的好了。」李天壽接過那本書。
「以臺灣的常見信仰來看,佛道教信徒大多都相信這個說法,而祀奉兩種宗教的宮廟也多有安撫嬰靈的服務,你可能會在廣告傳單或口耳相傳中聽到這些消息。」高教授終於把盤起的灰白色髮絲放下。
「唔…我好像有聽說過。」李天壽驚訝地發現這是本2001年出版的書,但他不確定在這個領域裡是否屬於新穎還是過時。
「透過儀式安撫嬰靈,墮胎者與她身邊的親人能藉由儀式與金錢上的奉獻紓解得到心理上的安慰,也可能修復因為墮胎而產生變化的人際關係。然而在多數時候,母親仍是最無法擺脫罪惡感與自我憎惡的角色,即使決定胎兒死活的人並不一定是她們。」
「所以…這已經是行之有年的宗教儀式囉?」李天壽翹起眉毛。
「話雖是這麼說,但臺灣宮廟處理嬰靈的情形其實是在1984年墮胎合法化之後才蓬勃發展。換句話說,這個現象反映了臺灣社會對性的態度、家庭結構與道德觀念的變化,雖然對於嬰靈和一些儀式的概念上多少也受到日本宗教的影響,但有些人不這麼認為甚至激烈抨擊這個看法。」高教授從抽屜裡翻出一疊紙。「我想你可能沒時間看完這本書,我這兒有學生翻譯的草稿也許你能參考看看,但別隨意散播出去就是了,這沒有要出版。」
「噢…真是感謝妳。」李天壽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髮。
「我還有課要上,如果有問題要問的話就晚上打電話給我吧。」高教授聳了聳肩。「你人看起來真的很老實,跟我以前一個同學還真像!」
「哈哈,我嗎?我的確常被取笑臉看起來很憨啦!」李天壽笑了出來,高教授的確帶給他一股熟悉感讓他想起天淇。
「我以前在美國念書時有個也是像你這樣憨憨的同學,但他念一半就消失無蹤了。」高教授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老照片,李天壽這才注意到照片裡的高教授身旁有個正在傻笑的大男生。
「…他怎麼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好奇心逼著他繼續問下去。
「他本來就是要研究亞洲地區的嬰靈信仰,但中途就因為家裡出事而中斷學業,我記得他住台南,但已經失聯數十年。」高教授露出悲傷的笑容。
拿著翻譯離開校園後,李天壽一邊回想剛才的對話一邊打開車門,手機突然傳來震動讓他不得不停下手邊動作。
看來又要到醫院一趟了,老人家總是害怕無聊。
他嘆了口氣。
~*~
羅怡娟試著發出尖叫但徒勞無功,眼前只有無數腐爛的嬰兒正從她的下腹往上爬。
祂們又哭又笑地啃咬撕扯她的肌膚,令人作嘔的臭味讓她呼吸逐漸困難。
把命還來。
祂們尖聲怪叫著。
「怡娟!」張銘寬緊張地搖晃她的肩膀。
她終於能放聲尖叫。
「老師!」雷諾也衝過來抓住她差點抓破臉頰的雙手。
「嬰兒…好多嬰兒…」羅怡娟氣喘吁吁地說道。
「什麼?!」張銘寬害怕地望著四周但卻什麼都沒看到。
直到他的視線轉向羅怡娟的外套。
那張符不知被誰撕成碎片散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