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Der Tod und das Mädchen, D.810
(計程車上，幾分鐘前)
張銘寬看了手機一眼然後將它關上。
「他們知道你今晚不回飯店嗎？」羅怡娟轉頭看著他。
「當然，他們鐵定認為我跟妳的『宵夜』當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雖然剛才的陽春麵的確很好吃，但他無法形容此時的不安源自何處，彷彿有人正在暗處窺伺他們。
「你還記得那時候嗎？」她掏出皮夾，懊惱地發現裡面沒有半張新台幣，雷諾應該要提醒她記得把外幣換一換，這傢伙最近記性有點差。
「什麼時候？」
「我們決定那麼做的時候。」
「妳依然不敢說出那個字。」張銘寬拿出信用卡快速結了帳。
「因為說出那個字就好像再次殺死她一樣。」
羅怡娟永遠忘不了在超音波檢查時看見的那個小小人影，醫生說是個女孩。
張銘寬就站在病床旁哭得像個迷路的小孩一樣。
為了他們的人生，為了雙方家長的人生，為了所有不甘他們事的人的人生，小女孩必須死去。
他們試圖說服自己這是為小女孩好，為了小女孩尚未展開的人生。
為了他們的人生。
這都是他們倆的決定，當他們仍是含苞待放卻隨即遭到寒風侵蝕夭折的美麗玫瑰之時。
「我們…從小被教導身體是何等珍貴，卻從來沒機會認識身體為何珍貴。」張銘寬悄聲低語。「也從來沒好好理解過為何要保護這份珍貴。」
「我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羅怡娟打開車門說道。
計程車司機望著他們消失在暗巷中。
他們應該要知道這年頭能聽懂英文的人其實不少。
~*~
雷諾停下出租車，音響仍在播放雜亂快速的旋律混合著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不認為你相信這自以為是的犧牲。
我在天使必須死去時痛哭失聲。
出生黎巴嫩的歌手悠悠唱著。
雷諾依然緊捏方向盤不放，無照駕駛使得腎上腺素劇烈燃燒。逾越法律(雖然這裡不是他的國家，而此地到底是不是個國家也經常令外人與居住其上的居民相當疑惑)的興奮感無法幫助他掃去突如其來的悲憤，音響裡的歌聲彷彿汽油潑灑火堆一發不可收拾，然而他卻不想也無法關掉音樂。
他想起艾蓮娜死去時的場景，他唯一的手足。
也許老師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無法停止憎恨自己。他任由淚水佈滿雙頰。我是不是不該告訴她那地方的存在？那個善於用謊言欺瞞信眾的異教徒？
他看見艾蓮娜滾下大理石階梯，稚嫩小手還留著最後一次觸摸親姐姐的溫度。
他無法阻止自己。
艾蓮娜不該和那個男人在一起，那個黑皮膚的阿爾及利亞人。
這全都是為了家族的聲譽。
他當時不到十歲卻深知這點。
他早已深知法國人(誰？他？艾蓮娜？家人？那個男人？誰才是法國人？)訓練有素的優雅全都只是為了遮掩毫無血淚的冷酷，彷彿殺人兇手企圖用濃烈香水遮掩血腥味，彷彿被家暴的婦女用厚重的遮瑕膏遮掩眼窩瘀青。
他父母告訴他沒人會知道是誰殺死了艾蓮娜。
雷諾嗚咽著槌打方向盤，哭聲最後化為無法抑制的尖叫響遍飯店停車場。
我不認為你相信這自以為是的犧牲。
我在天使必須死去時痛哭失聲。
出生黎巴嫩的歌手仍在悠悠唱著。
~*~
王神棍欣喜若狂地招呼兩人走進破舊的命理館，刻意擠出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像隻病入膏肓的老狐狸，黑膠唱片正在旋轉著播放《死亡與少女》四重奏，他個人的最愛之一。
張銘寬的眼角餘光注意到有人影閃過。
「來來來，喝茶！」王神棍快速把茶杯遞給他們。
「這裡…只有你住嗎？」張銘寬小心地開口。
「那當然！我這人把工作當生活，生活當工作，樂在其中啊！」王神棍甚少向人提起郊區豪宅的事情，那些和他有染的女客戶更不用說。「有什麼煩惱盡管說，我這人最愛聽故事了！」他故意朝羅怡娟的肩膀瞄了一眼然後快速閃躲她狐疑的瞪視，即使胎胎根本不在那裡而是飄浮在天花板上。
「我的學生從這裡的音樂系學生那邊聽說你很厲害，王老師。」羅怡娟放下茶杯說道。
「哎呀哪裡哪裡，我就只是個雞婆的算命仙而已啦！」王神棍哈哈大笑。
「我向來不相信怪力亂神，但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開始擔心…」她猶豫著是否要繼續說下去，也許考驗一下這個自稱神棍的怪人會比較好。
「是什麼樣的症頭咧？」王神棍再次故意瞄了她的肩膀一眼好像那裡盤據了什麼髒東西一樣，胎胎和那些天花板上的小孩子們已經受不了他的蠢樣而笑出來，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羅怡娟和張銘寬似乎沒有感知超自然世界的能力，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睡不好，做惡夢，總覺得肩膀重重的…」她覺得自己說了一整串廢話。
「唉，不是我多心，但我能冒昧問個問題嗎？」王神棍搓著下巴問道。「妳是不是…拿過小孩？」
羅怡娟脆弱的理智差點斷線。
「…你怎麼知道？」
~*~
嘖嘖，又有人跳軌了。李天壽揉眼走進茶水間時聽見同僚們正在竊竊私語。
「沒我們的事就不要在那裡胡扯！」他對那群聒噪鬼碎念，順便把冷掉的烏龍茶倒進水槽。
「欸小李，這次搞不好有我們的份耶！」肥肚叔神秘兮兮地對他耳語。
「…為什麼？」他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那個跳軌的女孩子在捷運站椅子上留了遺書，說是有人逼她跳的。」
「難道又是什麼職場霸凌嗎？我剛才聽說死者在一間證券公司上班。」
「聽說…聽說是有人放符仔…找小鬼逼瘋她。」
「幹你老母咧！！」李天壽終於受不了地爆出咒罵。「這年頭還在講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小心我跟長官告狀！」
「欸欸小李啊，話不要隨便說，現在人還是很相信這種東西，搞不好又會挖出什麼騙財騙色見不得人的醜聞耶！」肥肚叔攬住他的肩膀悄聲低語。
他想起嘉嘉的惡夢。
但願所有事情都毫無關聯。
創作內容
《紐約驅魔師》三部曲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