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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譯文】(偶大灰姑娘-動畫版同人-前傳一)Outer Frame 第1至3節

作者:CLOW.READ│偶像大師 灰姑娘女孩│2016-11-12 04:31:25│巴幣:0│人氣:324
(前言)
各位好
相信很多板友都有看過動畫版吧,當中誕生了一個比偶像還偶像的角色——(武內)P
故事中他和灰姑娘們一同成長,深入的角色刻畫令在下非常中意,
說穿了就是因為看了它才投入星光舞台這坑裡(本家遊戲……嗯,不用了,沒錢燒)

然後動畫版結束後在P網上找到了這系列同人文,這篇似乎也在P網或NICO靜畫上造成一定的話題(別稱十三萬字怪文書)
花了兩天看完,覺得這個武內P前傳幾乎可以直接拿來當第三期(?)動畫版的劇本了
(不如說高雄統子監督快去看看!)
當中會有不少大家可能熟悉的角色或明或暗地出場

因此在下大膽向故事作者提出了全篇翻譯的請求,對方已明言允許記名轉譯,故將在本板及小屋發表

由於在下也不太熟悉行業用語,如有更通順的譯法請不吝賜教
礙於版面美觀及字數問題,感想回應麻煩先在本樓以留言方式發表

(2016/11/10)二章更新


譯製聲明:
一)本文乃本人親問原作者取得翻譯授權,欲轉載請務必留下作者名及附上P網原連結。
二)本故事純屬同人文並非正版動畫劇情,請勿混淆二者。
三)武楓向偏重,不擅長此類者建議返回(尤其是楓是我嫁論的楓P請三思)



IdolM@ster Cinderella Girls

Animation Project

側傳同人

Outer Frame
~第一章~

原作:羽野源一郎

(pixivnovel id=5847457)
(譯者:白銀劍士)



1—1 公主殿下的憂鬱


  一名男子在街道上緩慢走動。

  他身披一件綠色笠帽長袍,手持著樫木製的長手杖。

  男子的長袍和手杖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似乎是非常老舊的東西。故此他的外表和光鮮一詞完全搭不上邊、予人一種潦倒的印象。

  與他陰沉的外表相反的是他心中懷有強烈的熱情和希望。

  男子的使命是「用魔法使人幸福」——他是個魔法師,是個剛剛修練完畢下山的新人。身上的長袍和長杖都是師父授予他的古老物品,以作為滿師的證明。

  教他魔法的師父曾這樣訓導他:
  『魔法是帶給人們幸福的存在。』
  『你今後要使擁有美麗心靈的人能獲得幸福,為這目標而努力。』

  男子把師父的教導謹記於心,展開了旅程。

  為了帶給人們幸福、為了帶給人們笑容,他起程前往城鎮去。

  此刻他的腳步,仍是強而有力的……


***


  346(美城)製作公司——它隸屬於知名老牌藝能事務所.美城集團旗下的一部分。

  在這座名門事務所中,目前正流傳著一道小小的傳聞——只是知道的人也不太多:
  「某位製作人被自己旗下負責的偶像求婚了。」

  當這則傳聞傳入高垣楓的耳朵中,她本人並未表示關心。她以為大概又是哪個偶像在開玩笑而剛好被不知情的別人聽到而已。

  然而在聽到被求婚的人物所屬部門的時候,楓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動搖之色——

  ——『灰姑娘計劃』。

  聽到這個字眼的瞬間,楓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高大男子的身影。

  告訴楓這則傳聞的人——川島瑞樹顯然感覺到楓有所動搖而慌亂起來。
  「雖說是求婚,但那個人也只是口誤用錯詞語而已啦。妳記得嗎?CP那邊不是有個用奇特的字句說話的孩子?」

  「奇特的字句……」
  楓瞬即聯想到某位偶像——她叫神崎蘭子。

  ——就是那個最近才剛單人唱片出道的女孩?

  看著思考中的楓,瑞樹繼續說明:
  「因此呢,那兩人之間完全沒有所謂『愛的告白』的氣氛啦。」

  聽瑞樹的講解,似乎事情的緣由是蘭子希望個人唱片出道的企劃案能納入她本人的意見,所謂求婚(Propose)也只是在跟製作人(Producer)溝通期間的口誤而已。儘管這故事也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我說他啊,似乎很用心去理解那孩子的說話哪。還說要讓企劃變得能好好表現蘭子的個性呢。」瑞樹如是苦笑道。

  不擅言辭的女初中生為傳達出自己的意見而拼命努力。

  原來如此。一般來說「求婚」這種會形成緋聞的火種——即使只是口誤——在346製作中也不是能鬧著玩的。然而就個人而言的話,倒是一篇引人莞爾的可愛故事。

  楓忍不住偷笑。
  「……他變了呢。」
  同時她想起的是那位試圖努力去理解蘭子那獨特的話語而吃盡苦頭的他。

  ——她的熊本調雖然難懂,但聽久了就會習慣了。
  和蘭子相熟的偶像白坂小梅曾這樣跟楓說明。
  那麼只要隨著時日過去,製作人也會逐漸加深對她的理解吧。想到這裡,楓的心中浮起一絲陰霾。
 
  「小楓?」
  
  「啊,沒事,只是在想他應該很辛苦吧。製作人他啊,竟然會為了理解人家的語言急忙抓起他的外套衝出去留下那麼大的餘音啊。」*1

  「這冷笑話拗得太勉強了吧……」
  瑞樹沒好氣地回應楓的打圓場。

  雖說心中升起的一抹陰影連楓自己也覺得奇怪,但她很快便察覺到這在心中縈繞不下的情緒是甚麼——自己在羨慕蘭子。
  
  為工作需要而去加深對負責旗下偶像的了解是理所當然的,而就算撇開這層事實依然積極去理解她、希望真誠地面對她的製作人的樣子仍然讓她深受撼動。儘管他曾有一段時期主動在別人和自己之間架起了無形的牆,現在也不再需要擔心這方面了。

  接下來楓又想起他的記事本——那記錄了手下偶像的資料的筆記本。
  偶像本人的好惡和興趣、為使偶像能做出最棒的演出所需的、為了能有下次企劃、為了更能讓她們的粉絲享受演出——特別是自己作為發掘了她們的第一號粉絲,他必須去盡力理解他旗下的偶像。
  當中蘭子的部分應該會是最厚的吧。以他認真的性格來看,肯定是會一句一句細聽再記下,同時再加以自己的解釋,以求能在記事本上也能夠做到交流。

  到底自己的頁數裡又寫入了多少他的見解呢?由此又交流了多少呢?大概自己的頁面上會寫著自己喜歡喝酒跟說冷笑話之類的吧,楓不期然露出了苦笑。

  儘管不太應該,但楓還是想一窺他的記事本。要是自己的部分只佔很薄的話?要不要乾脆自己加筆進去?

  這位公主殿下如是地思索著愉快的惡作劇,好掩蓋在心中隱隱作痛的某些東西。


*冷笑話註解1:『言葉(ことば)』、『(一把)抓起外套(コート バって)』;此處略改譯



1—2 初春裡的相遇


  魔法師在街上走動,尋找應當得到幸福的人並予以幫助正是他的使命。
  然而才剛開始尋找便已經使他非常苦惱——人們都逃開了。

  因為他的身軀比一般人大上了許多,而且長得非常健壯。熟知他內在本性的人們大多都口徑一致地表示他與其去當魔法師不如去當騎士還更能發揮他的才華。

  因此身披大長袍的巨大男性站在人群中,實在是鶴立雞群。
  如果單純只是顯眼的話可能還好——更重要的是他那張臉孔也成了他很大的絆腳石。
  簡而言之,就是一副讓人害怕的相貌:
  看似單憑一個眼神也能殺死人的銳利眼光、加上他那副和溫柔內心截然相反的撲克臉,二者相乘讓他予人更強烈的恐怖感。

  他原本只是一個熱衷於履行自身使命的認真男子,可惜他與生俱來的硬板認真卻只會使他的表情變得更僵硬。

  ——我要盡快找到、盡快使那人得到幸福。在我找到他之前的這段時間裡他肯定還在受苦、肯定需要自己的幫助。
  因此從街上行人來看,他根本只像個殺手——有如大搖大擺在街上尋找獵物的狂犬,以凶神惡煞的眼光掃視著四周。和他對上眼神肯定就會被殺死,這不是開玩笑的——行人們於是紛紛迴避他的目光,避之唯恐不及。根本沒人敢去跟他扯上關係。

  儘管身懷魔法,卻找不到可施展的對象——



  他和人們一樣都低著頭互相避開,即使偶爾想叫住一個人,對方也會目光游開、甚至會一邊道歉一邊趕忙遠離他。
  
  ——這叫我到底該怎麼辦啊?根本連搭話也搭不上。
  魔法師當然也察覺到自己被群眾避開的事實。他只好走到流經城鎮內的小河歇息,並坐在了岸邊。

  不遠處有一位姑娘抱著水桶走向小河,看來是來取水的。

  魔法師只是茫然地望著那位姑娘。她身上穿著滿是灰塵污垢的衣服,臉上也沾了不少煤灰。然而這樣依然能使人覺得她可愛,大概是因為本地姑娘本身的素質已經不錯的關係吧。

  這麼一位姑娘把河水盛到木桶後再度站起,然而她的腳步卻顯得很危險——像是醉酒人般步履蹣跚。

  果不其然,這個姑娘失去了平衡,魔法師不假思索便率先衝了過去。

  正當這位姑娘因為沒感覺到跌倒的衝擊而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她抬頭便望見一副彷如巨大積雨雲的巨軀。這使得她以為有巨人救了自己而驚呆了。

  周圍的人群雖然有點擔心這位姑娘,卻仍然沒人敢上前關心她,只站在較遠處觀望著。

  這位姑娘仍然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兩人就此相望。


***


  把時鐘的指針往回撥——約在一年半之前。

  都內的攝影工作室對身為略有資歷的模特兒的高垣楓而言已經是個非常熟悉的地方。
  楓像平時那樣來到工作室、走進她的休息室,一如往常的打招呼、並一如往常開始試衣服。

  今次拍攝主題是西裝,似乎是以展開新生活為題來拍辦公室西裝的廣告。

  拍攝非常順利——不,說順利還嫌不足——順利到已經能說是單調的程度了。

  當然,楓本人並沒有看輕這份工作,甚至對它心懷感恩。
  原本她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開始了模特兒之路,現在即使單靠這份工作也足夠保證生活無虞。可是她仍沒有踏實的感覺,過的是完全沒有聚焦點的生活。她並非預先看到以後的事——自己接下來會是怎麼活的。

  順著風、順著水、順著浪潮——放任自己隨波逐流地活著。總覺得不是為自己而活似的,心中不期然出現了一個空虛的大洞——這是至今以來的她。

  現正處於梅花盛開的季節,再過不久連櫻花也要開始綻放了。

  而在這寒風刺膚的季節中,『他』出現了——

  毫無遲滯完成了自己的拍攝環節的楓只是茫然看著她的同行們進行拍攝——正在此時,

  「喂,慢著!你要幹甚麼!」
  走廊傳來嘈吵聲。

  「你的許可證呢!?」

  「不,在下絕不是可疑人物……」

  聽起來像是有幾個人在爭執,被勾起一絲興趣的楓於是起身去看了一下。

  「請問發生甚麼事了?」

  「啊,高、高垣小姐,請妳先不要過來!」
  女工作人員阻止她靠近。

  驟眼看去,工作室的職員們似乎築起了人牆。接著楓注意到人群中心的人——或者該說是很難不看到。
  因為那個人太高大了。
  他本人甚至比人群還高出了一兩個頭以上,所以也能清楚看到他的容顏——儼然一副可怕的相貌。

  楓一瞬間就後悔了,看了不如沒看還比較好。
  可是那男子還向她這邊看來,楓不禁嚇得退後半步。

  察覺到男子目光所向的經理人忍著發抖的身軀走出來擋住他的去路:「怎、怎麼了!你想找我們的高垣有何貴幹!?」

  身為女子卻敢於擋住比自己大好幾倍的男子,這背影讓楓覺得她非常勇敢。

  「是的。我有重要事情要找高垣楓小姐……」

  突然被指名道姓,楓忍不住瞪圓了眼,心中一愕。
  經理人搶在她之前先回嘴:
  「那麼請你先經過事務所安排後再來!要是只是普通的粉絲的話請你離開!否則我要報警了!」

  「不,我是已經事先聯絡過貴事務所,通知他們說我今天會來見她的……」

  「嗄?」

  全場面面相覷。
  不一會,警衛便帶著訪客名簿急忙趕到。

  「對了!真的有寫啊……346(美城)製作公司的……」

  工作人員們都顯得非常狼狽,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尷尬。畢竟是己方擅自把來訪的客人當成可疑分子而鬧了起來,也難怪會這樣了。
  即便如此,人員們依然懷著疑惑和恐懼望向那位男子。無他,這位男子長得實在非常硬壯、且有著一副板臉孔。儘管這說法很失禮——與其說他是藝能製作公司的職員,不如說他是個黑幫少主還比較有可信度。

  楓看了看周圍,圍在她身邊的幾位工作人員手上都拿了些拖把或是擱在一旁的廢棄角鐵擺出戒備十足的模樣,是打算威嚇他嗎?

  人家又不是野生動物,這麼想著的楓便向經理人進行確認。
  「這麼說來,妳也告訴過我今天有人會找我談話吧。」
  經理人翻查記事本後點頭回應了楓的提問,只是她仍然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抱歉打擾,之後您能抽空嗎?」
  看到場內回復鎮定後,造成話題的本人——這位高大男子便如是詢問。

  即使被當作可疑分子卻仍然顧及這邊反應的態度,而且似乎又為引起騷動而感到抱歉似的垂下了眉頭,一反他嚴肅的外表,顯得像隻受斥責的小狗般。

  看到他這種反差,楓稍微放下了警戒心,輕輕偷笑出來。

  這一刻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呢?

  ——楓的笑容,並未逃過眼前這位男子的法眼。


***


  簡而言之,他就是來挖角的。他是美城製作公司的職員,來意是希望能把楓拉過去偶像部門。

  楓和經理人在工作室就近的茶座裡和他談話。

  聽完這位自稱製作人的自我介紹和到訪的理由,楓忍不住愕然以對——自己能成為偶像麼?

  這話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畢竟還有事務所的事和今後的日程要顧,即使是向來爽快的楓也很難立刻給出「我明白了,我這就轉籍美城製作公司。」這種回答。

  這種情況下不能失禮對方,只能表示知情了再考慮一段時間:
  「請先讓我考慮一下。」

  「……我明白了。」
  說著他便取出一張紙片放在桌上——他的名片。

  「如果可以的話,今天最少請收下在下的名片。聯絡方法印在背面……敬候回音。」
  
  巨漢如是說完便離開了。

  那麼,知道了的意思是表明了,接下來該怎麼辦?楓看著離去的他的背影,目光在背影和名片之間來回逡巡。

  
  她周圍的人當然異口同聲挽留她。這是正常的。
  一個既硬壯又可疑的高大男子突然現身、突然地挖角問人家要不要來當偶像。就算再不擅長勸誘也應該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吧。
  和楓相熟的職員和模特兒同行大多都這麼想。

  玻璃鞋,仍未出現——


***


  場景轉到346(美城)製作公司總部大樓。

  屹立於都內的這座建築,與其說是藝能事務所不如說是城堡還比較貼切——它儼然散發著一股配得上城堡之稱的莊嚴感。

  在這美城製作的某個房間中,身為偶像部門領頭人的今西,現正詢問挖角高垣楓的結果。

  現在還沒有較具體的成果,仍在觀望中。接觸是成功了,接著卻只有「請讓我考慮考慮」跟「明白了,我會再來的」這種簡單套路。

  今西嘆了口氣,有點沒好氣地開口:
  「我說你啊,這結果也太過簡單了吧。現在可不是小孩子去跑腿啊。」

  「……非常抱歉……」

  無話可辯的製作人只能歉疚地摸了摸頸後。

  「下次我會直接預約再問問她。」

  「……你是有一定能把她拉過來的方法嗎?」

  這個理所當然至極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製作人略為低頭,又再摸了摸頸後。

  「不是說多試幾次便能一定成功的吧。又不是三顧茅廬。」今西靜靜地說,「倒是你真的是很不擅長說話呢,連跟同年紀的女性談話也會很辛苦麼?」

  「在下慚愧……」

  手下的每個下屬今西都有細心觀察,因為若不能好好掌握下屬的狀態自然也不可能勝任部長一職。


  回溯到更前的一段時間,美城曾聯合其他同業、廣告公司和各路傳媒辦過一場親睦會。

  這種大場合,一般來說各公司都會務求能秀出最美好亮麗的一面來參加。儘管說得有點難聽,任何漂亮的外表都會被當成武器,和提升形象有直接關係。

  其中自然會有大批漂亮年輕的女性前來赴會,於是不習慣這種親睦會的美城男職員們便也顯然易見的興奮浮躁起來。

  在親睦會進行期間,幾乎一如今西所料——年輕的男職員們都只熱衷於和其他公司的女職員談天說地。
  本來在這樣的場合中,最重要的是能帶頭表現自己以宣傳自己公司,以及分析觀察場內有甚麼人、判斷以後誰會是將來值得信任的協力者。
  只是大半的年輕職員似乎都遠遠未及這個境界。

  ——然而眼前這個高大男子卻不一樣。

  正當今西在會場四處踱步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自稱別家製作公司的會長的壯年男性真摯地交談著。今西雖覺失禮但還是忍不住偷偷豎起耳朵傾聽。

  談笑之間,那名男性就何謂偶像一題展開了高談闊論。他的口吻帶著一些輕快,予人一種會懷疑他年齡和職位是否為真的印象。可是他說出的話卻非常有質量,今西覺得這番話絕對值得讓後進之輩來聽聽。

  想到那位男性所帶領的——細聽下似乎是把社長一職交給了他弟弟好讓自己專職外交——製作公司後來大為躍進的事,今西認為能跟這位當事人會長直接交流這件事無疑對這位高大男子非常有益。

  ——可以的話也希望他能勤練一下跟女性談話的方法啦。


  回想至此,今西又再望向眼前的這位不擅言語的高大男子——他又垂下了頭。

  「那你就儘管再發起一次攻勢看看吧。」
  說罷今西便站了起來,製作人則顯然鬆了口氣。

  「我說的只是一般論啦——」

  「是的?」

  「要是你想再度交涉,那麼就該以『比對方更了解對方』的心態去應對了。」

  「……我會盡力。」
  今西維持著柔和的表情,在臨走之前留下這麼一句。

  製作人則只是顯得有點困窘地答話。


***


  楓頻密地翻看著那張名片。

  旁邊的同事前輩則是望著這樣的她。

  這位前輩無法從楓現在的表情看出她在想甚麼,便嘆了口氣。

  346(美城)製作公司的偶像部門——業界眾所周知它是近期才剛設立的,簡單點說就是名震藝能界的老行尊也終於涉足年輕偶像了。

  現時的藝能界確實捧紅了大量年輕偶像,也有現役大學生甚至高中生自行設立團體進行活動的例子,把現時稱作偶像戰國時代也不為過。

  當中特別顯眼的是765、876跟315三家——先不說公司本身的規模,他們旗下的偶像們都擁有非常高的潛質。幾乎沒一天不看到他們旗下的偶像。
  儘管較早前較為大型的961(黑井)製作公司解散了,這個世界卻依然是強豪雲集。在年輕偶像這個分野之中美城能夠佔上一席之地嗎?要是這新部門無法盈利,甚至可能還會被廢掉。只是經營藝能製作公司有相當歷史的346(美城)在這方面應該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吧。
  因此這位模特兒前輩覺得,眼前的後輩若貿然轉向偶像出道是冒著非常大的風險。

  「…………」
  至於話中這位後輩則仍然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名片。


***


  過了數天——

  今天,楓正在進行外景拍攝。她穿著一身休閒風格的裝束,開始擺起姿勢。

  「好的小楓!麻煩妳望鏡頭了!」
  中年攝影師發出俐落的指示。他是在楓剛開始當模特兒的時候起就一直跟她一起共事的工作伙伴。

  快門聲不斷響起,今天的拍攝也進行得非常順利。可是楓的腦袋裡卻一直在想另一件事,這實在不是專業的她該有的行為。

  可是今天正是要再跟那位男子再次見面的日子。

  儘管經理人說了曾在電話中表示想要婉拒,對方卻非常堅持要再見面一次。被那份強硬折服的經理人只好在徵得楓的同意後,再次安排見面談話——順道觀察346製作公司的環境。見面時間則安排在這場拍攝之後,他本人表示會在拍攝現場附近等候。

  楓依隨攝影師的指示變換姿勢,然而儘管她正在想別的事情,卻也能準確回應對方的要求,輕而易舉的完成自己的工作。
  若說這是她的天賦,她本人倒是沒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她只是在聽到要求之後大約推測出要求的重點所在並進而行動,因為已經做過無數次了。基於這點,業界中普遍盛讚楓是個不會添麻煩的良材,好評不少。

  至於這位甚獲好評的大小姐則是繼續沉思。
  儘管先用考慮需時這個理由應付過去了,可是在上次見面之後直到現在楓也一直得不出答案。身邊的人大多都勸她不要答應,她自己也能理解箇中原因。要是來勸誘的人是個可疑又輕浮的傢伙,那她一定會二話不說拒諸門外。
  然而令她深思的是他那張帶困惑之色的、真摰卻又似乎能看穿她一切的臉容——這使她無法一下就直接回答「我拒絕」。
  並非出於同情、總覺得莫名在意、這個瞬間該否錯過?楓心中一直懸著這些思緒。

  「各位辛苦了——」
  跟攝影師和其他工作人員道別後,楓便離開拍攝現象前往約定的地點。今次只有她一人應約,經理人沒有同行——楓婉拒了她的同行要求,卻仍為經理人願意出面保護自己的勇氣和體貼感到高興。

  可是,楓希望今次是自己一個來聽聽他的說話,單對單的面談。那樣她才能更容易掌握那重要的『瞬間』。

  楓選擇了相信直覺。


***


  楓很快便找到目標人物,從遠處看去那副體型也非常清晰。他的巨軀真的令人印象深刻——就算只是坐在長椅上。

  還沒得出答案多少讓楓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但既然來了也不好再變卦。
  楓下定決心,走近長椅;對方也察覺到了,連忙起身致禮。

  「非常感謝您今天能抽空過來。」
  「不會,我才要賠個不是,要你等我完成拍攝。」
  見面後首先還是按照慣例打招呼。然後兩人同時思索——

  下一步怎樣做?

  製作人思考的是,如何讓她願意答應過來偶像部門;
  楓思考的則是自己到底想要怎麼做。
  出發點完全不同,雙方卻都一樣異常認真。

  「請問您有決定了嗎……?」
  先誠惶誠恐地開口的是男方。在他的立場來說,只要現在得到一句「我還是拒絕」就全部都結束了。

  「不……其實我還未想到……」
  女方則是搜索枯腸,回答的用詞有點閃縮。畢竟也不太好明說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想怎樣做。

  可是不明楓的心思的製作人聽罷隨即安下心來。知道事情還未完全破局,製作人深嘆了一口氣。

  「那麼,我現在會帶您到我們的公司去。請上車。」

  楓不禁覺得這護花似乎嚴密了點,雖然他穿的外套是大碼而不是小碼。*2

*冷笑話註解2:護花(ESCOT)、S碼外套(S COAT),日式英文拆字。
***


  「請點菜哦!呀哈!」

  來到346茶座坐下後,一位頭綁大蝴蝶結的女子隨即前來幫忙下單。

  「請問想喝些甚麼?」
  製作人向楓遞出菜單。

  「那我要一杯咖啡牛奶。」

  「我也是。」

  楓只是忽然地想喝甜的飲品,沒想到眼前的他竟也叫了一樣的東西,這使楓覺得有點趣意,不禁偷偷笑了。

  「?」
  對方則是一副彷彿在問「請問有甚麼不妥的嗎?」的茫然表情。說不定這個人只是外表表情沒啥變化、內心可能情感非常豐富。

  楓判定自己屬於怕生的類型,卻很神奇地能毫不抗拒跟眼前這位男性相處。

  「這些是我司的偶像部門的資料。」

  他遞出數張小冊子,封面印有『346Production』字樣和象徵美城集團的城堡圖案。
  作為福利政策的一環,346製作的總社範圍內建有各種設施,不單有茶座,連髮廊、泳池甚至健身室皆一應俱全。這些應該都是為了培養出魅力四射的偶像所必須的吧。對於平常並未有深刻意識到這些的楓而言,根本想都沒有想過。

  楓一邊看著資料,一邊聆聽著她一旦轉籍到346後將會進行的預定排程。
  然而,她卻有比今後日程更為在意的事——唯一的、決定性的一件事。

  「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楓盡量不打斷製作人的話,挑了他剛好說完一段落的時候發問。

  她的眼光直接緊盯著眼前的巨漢,沒有要怒瞪的意思,但製作人卻被楓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略為壓倒——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般——甚至感覺到背後滲出了冷汗。

  「……請問是甚麼事?」
  製作人以冷靜的聲音回問好隱藏被動搖的情緒,算是小小無謂的自尊吧。

  並未看穿製作人本人小小的自我厭惡的楓只是有一個無論如何也想要問個清楚的問題,一個極為理所當然的問題:

  「……為甚麼會選擇我?」

  平常被認為思考略為與眾不同的楓也有這層自覺——她今年二十四歲,儘管還能叫年輕,可是要當青春偶像的話這起步年齡已略嫌過高了。能成為候補生的女孩也應該有許多,那些比自己更年輕更可愛的女孩子可謂多不勝數。
  即使從有模特兒出身這種經驗來考量,也應該有更適合的人選——比如最近很受年輕男女歡迎的城崎美嘉。

  那麼,這位男性是因為甚麼而選擇了發掘她?

  「……是笑容。」

  「……咦?」
  楓忍不住一愣。

  「因為高垣小姐的笑容非常棒……」
  巨漢認真地表示。

  「那個,我們應該才認識沒多久吧……」
  「是的……」
  這人的勸誘方法也太笨拙了吧,連楓也覺得有點好笑。要去勸誘別人的話多少也該有點遣詞用字的技巧吧,怎麼單用笑容兩字……

  「……高垣小姐的照片,我都從刊登過的雜誌拜見過了。」

  「謝謝……」

  「在那些照片上,高垣小姐的笑容也非常棒。」

  「……」

  眼前人以一副無比認真的表情在說些令人害羞的話,楓不禁也覺得有點兒臉紅了。

  「可是,那些笑容和在不久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笑容都不太一樣。」

  「你說之前……我那時有笑麼?」
  楓自己不太記得這事,因為那時她不是有意識地去笑的。
  可是製作人卻感覺到,那時的笑容才是楓本來的笑容。


  在得到今西的小小建言後不久,製作人接受上司的意見,細心地重新翻看刊有楓的照片的雜誌——幾乎都快把書翻到爛了。由於看得太過認真,甚至有同事為他擔心起來。

  為清楚認識高垣楓這個人,製作人開始從她至今以來接過的工作、接受訪問時的樣子等多個角度來進行分析,情報更是多多益善能攬就攬。他為此研究得廢寢忘餐,睡眠不足導致的黑眼圈甚至使他的臉容被某位女同事形容為比平常更可怕。

  ——『臉容』。

  同事提到的這個詞語讓他想起了上次前往訪談時,她那曇花一現的笑容——柔和而帶點淘氣的、卻很有氣質的笑容。

  當他望回自己的辦公桌,看到楓登在雜誌上的笑容——確實是笑容沒錯,可是書頁上的表情卻完全沒有他所感受到的東西。

  製作人首先想到的是,她到底懷著甚麼心情接受模特兒的工作?這點令他感到在意。
  接著他繼續想,若是以她本來的笑容——那一瞬間展露出的笑容——的話,是不是能夠讓高垣楓這號人物的魅力更上層樓呢?

  既然如此,他就應該再和楓見一次面好好談談。他希望能引出她的心中所想,同時告訴她自己所想到的。基於這層想法,他略為強硬地盡量抓緊對方的預約空檔,進而成功達到今次的見面。

  「可能高垣小姐妳自己沒有發現,但我察覺到了——高垣小姐那張比刊登在雜誌上的照片更有魅力的笑容。」
  他繼續一本正經地說著會令人害羞的話,可是他卻全不在意這些繼續說下去:
  「我希望,讓不單是我、還有更多人能認識到高垣小姐這樣的笑容。」

  ——我更有魅力的笑容?
  ——自己在當模特兒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
  楓稍為回想一下自己這段不短不長的工作經歷。

  「我希望能盡力協助高垣小姐能夠綻放更強的光輝,而經由妳發出的光芒,來看您的觀眾們也能夠展露笑容。我是這樣想的。」

  「由我發出的光芒……」

  楓有種奇妙的感覺——眼前的這位男性是為了勸誘自己而來跟自己談話,正常而言這種情況下對方應該是會盡油腔滑舌、甜言蜜語之能事。
  『妳若當上偶像就能帶給別人笑容,能使人感到幸福。』——老實說這幾乎是欺騙不諳世事的鄉村小姑娘的騙子會說的老話。可是這些話出於眼前自稱製作人的口中時,楓反而漸漸放下了戒心。

  楓自己也覺得奇怪。原因是出在他的眼神上嗎?那雙眼神直率得完全感覺不到任何陰謀虛言的成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楓只感受到那股懾人的威壓感,現在則不一樣,他雙眼所帶著的是拼命的努力、期待和希望。

  楓覺得現在頭腦亂成一團。

  自己想做的事到底是甚麼?

  自己能為更多人帶來笑容麼?

  不,比起這些煩惱,有一點是更重要的——

  是要繼續前進,還是就此停步?

  若要回答這個問題,這個瞬間正是她自己做下決定的時候。

  這一刻的『瞬間』絕對不能錯失,

  玻璃鞋正擱在眼前——


***


  結果,高垣楓決定了轉投346製作公司。

  當然楓的心中也懷有對之前所屬事務所的歉意,可是她心中那份想知道自己能做到甚麼、自己想要做甚麼的求知慾卻遠勝其上。

  之前的事務所裡的同伴們不厭其煩地不斷勸說她拒絕,她算是做好公布轉投決定後會受到強力挽留的心理準備,然而相反的是當她坦白相告時,他們很爽快地表示理解和歡送之意。事務所之間的手續因此也順利地進行中。

  只是經理人和模特兒同事們流露出的惋惜之情還是讓楓覺得有點遺憾。向經理人和一直以來對她多有照顧的人們一一鄭重道別後,楓便離開了事務所。

  走出大樓外,楓回頭仰望她過去所屬的、算不上很大的事務所,與346製作公司那種規模相比下這座建築更形渺小。

  楓禁不住百感交集。

  這座事務所,把一直隨波逐流的自己改變成今天小有名氣的模特兒;職員們教會了她作為社會人士最重要的事物;經理人和模特兒同事們亦經常耐心地陪她喝酒或是聽她講冷笑話。

  如今,楓的心中已沒有歉疚或是慚愧感,盈滿心間的只有衷心的一句「謝謝」。

  今後她將以偶像身份開始活動了,為了不辱這家曾經所屬的事務所之名而努力奮鬥。

  儘管很例行,對舊巢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那一句——

  「承蒙你們照顧了。」

  楓致上心懷至今的謝意,緩緩向它道別了。


1—3 做自己!!


  魔法師仔細聽了女孩的話。
  她在就近的旅館工作。像她這年紀的妙齡姑娘大多都會渴望能打扮得漂漂亮亮、過上奢華無憂的生活,而這女孩卻不一樣——她認為即使身上沾滿塵埃煤灰的污痕,那些都是自己曾經工作過的證據,表示自己付出的努力為旅館住客帶來了貢獻。
  
  女孩擁有一把漂亮通透的聲音,她曾經為來投宿的旅客們獻唱,且略有好評。

  魔法師確信了,他要找的就是這個女孩。

  幫助這位姑娘、使她獲得幸福,就是他一開始應該要做的工作。

  於是魔法師向女孩說出了提議——

  『妳想不想用妳自己的歌聲,帶給更多人們幸福?』


***


  346製作中的偶像部門是後起成立的,為了能迅速建立擴展其業績,率先引入在其他分野中活躍中的人材無疑是最有效率且最能收立竿見影之效的手法。

  其中的製作人受命前去挖角高垣楓正是出於這樣的方針,而且漂亮地旗開得勝。

  模特兒時代建立的知名度加上她實在的工作風格廣受業內好評,作為新人偶像,346製作公司也比較容易著力。因此才剛開始以偶像身份活動沒多久,楓的唱片出道案已經拍板准行了——正值櫻花剛落、樹葉初茂的時候。

  為了這將提早到臨的出道,楓在轉為偶像後立刻便展開了歌唱和舞蹈訓練。擔任發聲訓練的導師青木明表示楓的聲質通透,非常適合當歌手,聲音之美連旁觀訓練課堂的製作人也不禁聽入迷了。

  首位自己負責的偶像的首次唱片出道,製作人對此明顯比楓更加緊張,這幾天心中一直在鬧騰不安,但他仍相信既然楓的歌聲擁有這麼強的實力便一定能順利進行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在作詞、作曲完成後,楓便在緊接而來的灌錄這一步出問題了。製作人接到明的通知馬上趕來察看。

  「無法唱的好?」

  「是的,她似乎無論怎樣都做不出平常的水準,好像是在勉強自己……」

  怎麼想也想不通,之前他旁觀楓接受課程的時候完全不記得有過這樣的事。製作人不禁苦惱起來。
  「勉強嗎……是身體狀況不適?還是精神上……?」
  製作人皺起眉頭。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是甚麼事妨礙到她唱歌?絞盡腦汁思考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高垣小姐她……是不是覺得不安呢?」明輕聲道。

  「不安……是嗎……」

  「你要不要試試跟她談一下話?」
  言外之意是不和當事人好好交談一下解決不了問題,製作人覺得這是明給他的批評。

  忠言儘管逆耳,但製作人還是向明鞠躬一謝,然後離開了房間。


***


  和明商量過後,第二天則要進行唱片封面拍攝的會議。

  製作人帶著楓驅車離開了工作室。

  他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瞄向旁邊副駕駛座的楓。她現在只是神不守舍地呆然望著車窗外流轉的風景。

  臉上幾無神采——這是他得到的印象。
  車內一片沉默。
  平常他不太會在意沉默,可是現在的狀況他絕不能坐視不理。

  「……錄音方面怎麼樣了?」

  問是問出聲了卻也問得非常籠統。製作人忍不住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居然稍為體貼點的詞藻也說不出來。

  「…………」可是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

  「高垣小姐?」

  「出道(DEBUTE)時要穿漂亮(BEAUTIFUL)的衣服呢。」*3

  「嗄……?」
  她在沉思的原來是冷笑話那邊麼?感覺還是難以了解她的想法。製作人單手控制方向盤,另一手則摸了摸頸後。

  又是一陣沉默,車內的氣氛非常沉重。但繼續這樣下去也無補於事,製作人下定決心,直接切入正題。

  「今天的行程只有會議而已吧?」

  由製作人來向她確認行程對楓而言是例行公事,可是楓卻注意到剛才的發問有一個不像他會犯的小錯誤,於是輕輕地出言糾正——
  「不,之後在下午還有歌唱訓練——」
  「——要一起閒逛一下嗎?」
  卻被他打斷了。

  這男人忽然又在說甚麼啊?
  公主殿下一臉不解地回望著他。


***


  都內的自然公園裡有廣闊的草坪,最顯眼的是中央廣場的噴泉,假日大多會有不少遊人聚集,在平常週日的午間則較為冷清,公園的廣闊加上噴泉的流水聲使這個地方顯得有點荒涼。

  坐在這座凄涼公園裡的長椅上的楓無法理解『他』的行動。她瞄了一下坐在她旁邊的製作人。

  這名令她摸不著頭腦的負責人正在用公司的手機和導師聯絡。本來就是個難以猜測的人物,這次更是徒添迷惑。

  聽他通電話的碎言片語,楓知道了今天下午的訓練課堂不用上。明明是臨近唱片出道了,這麼做是為甚麼?這麼重要的時間點下她明明該再多練習改善表現,可是休息卻似乎就這樣定調了。

  製作人掛線後向她這邊走來。

  哎呀,又要隨波逐流了,像是沒頭沒腦地在當模特兒那樣……
  楓不禁開始冒出這種想法。

  「喝罐裝咖啡可以嗎?」自己的負責人指向附近的自動售賣機問道。

  「那麼麻煩你買那個了。」不知是出於仍未理解現在的事況,抑或是出於對負責的製作人的不信任,楓丟回一個連自己也會嚇到的隨便答案。

  他隨後便買了兩罐咖啡回來,在她旁邊隔開一些距離坐下。

  「請。」
  「謝謝。」
  接過的飲品不出所料是牛奶咖啡。楓看了看他手上拿的,也是一樣的東西。

  「……你喜歡喝牛奶咖啡嗎?」

  「算是吧……啊,抱歉,是不是買別的東西比較好?」

  「不,這罐就可以了。」

  生硬的對話。
  楓完全不曉得該跟製作人說甚麼,搜索枯腸卻苦無頭緒。

  沉默瞬間降臨。
  此刻兩人能聽到的只有噴泉的水聲、嬰孩的哭聲和女子的安慰說話聲。

  「……妳對唱片出道……感到不安嗎?」
  「是的?」
  出奇不意的提問下,楓又再愣愣地回了一聲。句尾還不自覺拗了高音。
  儘管有點難為情,但來到這裡不久,她亦漸漸察覺得到他的本意——
  原來這個人在擔心自己。

  「該怎麼說呢……」楓只是避開視線望著雙跟。『我真是的,又答出這種模糊答案。每次難以回答問題的時候就老是這樣,用一張曖昧表情和一口曖昧的說話糊弄過去。』

  楓不禁自嘲的一笑。

  他卻沒有打哈哈的回應,也沒有擅加曲解,而是真摯地看著楓的表情。

  調整一下心情後,公主殿下猶豫地開口:
  「說實話,我確實……感到不安。」

  語調雖顯軟弱,這次卻清楚地說出來了——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似的,藏在心底裡的黑暗陸續泉湧而出,或是化作言語、或是化為有形的動作。

  「我想,我應該是沒有自信吧。」

  製作人默默靜聽,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楓則為他不隨便插嘴而感到高興。

  「至今以來我是漫無目的地在當模特兒,然後轉當了偶像。我大概是對習慣隨波逐流地活著的自己提不起自信吧。」

  楓緩緩望向製作人。

  「訓練課的時候也是,一直只會想到要唱得好、不得不唱這些念頭,結果都在原地空轉。」
  只要去練習便能漸漸解除不安、只要能唱得好便沒有問題,她一直心懷這些想法去進行訓練。然而在出道的事定了案、讀過歌詞、再參加封面用照片的拍攝會議、搭配服裝等事愈是進行下去……不安感卻愈是不減反增。

  然後,她便把這些都收在心底裡。

  「……我很抱歉。」製作人突然道歉。

  看他靜靜地在聽,卻忽然又向自己賠罪,還帶著發自心底覺得抱歉的表情。楓有點愕然,露出曖昧的微笑回問:
  「為甚麼製作人你要道歉呢?」

  這次輪到製作人迴避目光,像楓剛才那樣只望著雙跟:
  「我從導師口中得知了高垣小姐狀況不佳的事。」

  果然自己的勉強早就被她看穿了。認知到這點的楓覺得更加難為情。

  「她告訴我,高垣小姐『似乎在勉強自己』。箇中原因,聽完妳說話之後我終於弄明白了。」

  「那你也沒有道歉的必要——」

  「有這個必要。因為我的疏失和欠缺關注,讓高垣小姐妳狀況變壞到這種地步我才能發現。」

  製作人一邊打斷楓的回話一邊摸著頸後,以虛弱的低姿態道歉。看到他這副態度,楓覺得本來是個巨漢的他的個子比平時顯得小了幾分。

  沉默再度降臨。太陽被浮雲遮掩,附近稍為變暗。推著嬰兒車的女子在兩人眼前走過,只有車輪聲流過兩人之間。

  「我說,高垣小姐——」正當他重新開口的時候,突然聽到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兩人一同望向聲音的來源——
  原來是躺在車上的嬰孩突然鬧起彆扭哭鬧起來。剛才推車經過的女子趕忙抱起孩子予以安慰,這位母親正為泣聲不止的孩子而苦惱不已。

  孩子哭鬧、父母安慰使其安靜下來,雖然當事人會覺得困擾,但也是司空見慣的平常光景。

  當楓看向製作人的時候,卻驚訝得比嬰孩的哭聲還誇張。

  製作人的嘴角略微抽動,身軀向前傾,似要立刻站起的樣子。他似乎是想要上前搭話,卻極為迷惘猶豫。楓甚至看到他頰上淌下了冷汗。

  無他,畢竟他長這副模樣,要是隨便接近的話隨時連那位母親也會受到驚嚇。真正的愛莫能助。

  他的猶豫姿態明顯得連楓也能立刻看懂。這樣的話不如自己出馬吧,如是地楓隨即起身——

  然後聽到了歌聲。

  那是一道澄澈通透的歌聲,以透明感三個字來形容是最適合的。

  這把歌聲中,在場的路人、製作人和楓、那名母親和哭鬧的孩子都忍不住停了下來。

  楓記得這首歌。

  『這好像是最近才推出的歌?』
  儘管楓不是唱者的支持者,卻是連她也認得的歌曲——那個『她』正是如此著名的存在。

  這首歌和『她』以往主要唱過的風格不同,屬於快節奏的曲調。累積許多經驗後的這位歌姬自己開拓了新的境界的故事成了最近的熱話。

  而它的歌名則是——想到一半楓又回過神來,發現嬰孩不經不覺已不再哭泣,母親也鬆了一口氣。儘管從這角度看不到,想必嬰孩也已露出和母親一樣的安心表情了。

  楓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又偷偷看了看製作人的表情——他此刻正帶著溫柔的微笑。

  她感到心臟突然猛烈一跳,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

  那位母親把孩子安放回嬰兒車上,然後慢步離開。

  兩人望著母子逐漸遠去變小的背影,
  「太好了。」
  楓輕輕地吐出一句,同時掩飾自己剛才的動搖。

  「啊……剛剛說到一半吧,不慎分了心,真的很對不起。」
  製作人又低下了頭賠罪。雖然看不清臉容,卻肯定是充滿困惑的表情吧。

  看他的反應看得愣住的楓此刻理解到了——
  『哎呀……這個人實在沒法子不去管呢。』

  他無法坐視眼前的人流淚,可是自己卻完全不擅長安慰他人——是個言辭拙劣、心中卻無比溫柔的人。

  暸解到這事實的同時,楓的雙頰亦開始泛紅,心跳頻率明顯上升到會吵耳的程度。

  「高垣小姐,怎麼了嗎?」

  「不、不,沒甚麼事。」
  楓忍不住別開了臉,略為垂頭並僵硬起來。

  沉默第三度降臨,卻沒了剛才的尷尬和沉重。

  曲調和著流水聲,顯得更加優美——是那首歌。

  「……這歌聲真好聽。」
  「是的,連小寶寶也會聽得入迷的,美麗的歌……」
  兩人都表示了純粹的感想。

  然後楓想起了——這首歌的名字,和它的意思。

  「要做自己——」

  「?」

  聽到楓的沉吟的製作人稍為睜大了雙眼。
  原來他即便是表情不多變化,只要細看一下也能馬上察覺到。了解到這件事,楓似乎很高興。

  陸續流淌入耳的歌聲,所唱的內容正好和楓此刻的心境不謀而合——
  自認必須唱得好的『外裝』;
  以曖昧來糊弄過去的『謊話』;
  以及懷疑自己能否做到的『猶豫』,
  通通捨去、以最真的自己去走——

  陽光輕輕穿透雲間,一縷陽光似是聚光燈般罩著兩人——相互對望的彼此。

  「妳說了——『做自己』,對吧?這個答案不是很好麼?」製作人的嘴角微微上揚,楓卻沒有漏看一秒——他的表情顯得平靜安穩。「我認為,高垣小姐妳的歌聲也很棒。只要以妳自己的方式去演繹,一定可以為大家帶來美麗的歌曲,而不會遜色於那把歌聲的主人——」

  他頓了一下:

  「我堅信會是這樣。」

  心中的鼓動陡然加快。
  只要有他的信任就不用再擔心——像是感到寒冷的身軀裹上了毛巾、幼童得到父母的擁抱那樣——楓感到自己此刻如此溫暖。

  「我也得道歉呢。」

  「高垣小姐?」

  「我自己也是,自己鑽牛角尖沒有及早找製作人商量。算是打平了吧。」楓輕輕笑了。那表情上的陰霾已然消散,似是剛盛開的美麗花朵、沐浴於陽光中那麼耀眼——

  她站了起來,
  「總覺得心情變得輕鬆多了。那麼,我先去做訓練了」
  說話的語調明顯愉快得多。

  箇中理由,這位巨漢製作人自然仍未搞懂。
  但是他卻很不可思議地覺得,現在已不必再擔心了。他也隨即起身並撥通電
話,通知導師說他們會很快過去。

  兩人慢步離開了公園,起程返回公司。接著楓又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製作人,今天訓練結束後要一起去喝酒嗎?」
  「不,那樣實在有點……」
  「喝酒的邀請你居然避走,很不妥當哦~」*4

  僵硬的對話已不復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此刻已變得融洽和睦,走向車子的腳步也異常輕快。


***


  同一時間,在能看到噴泉的廣場一角——
  在園內相對較為巨大的一棵樹下,有一名少女背靠著它,放聲高歌。

  算好她唱完一曲的時間點,一名戴眼鏡的青年適時接近她:

  「原來妳在這裡,我找了妳很久了。」
  他的聲音全無怒意,反倒透露幾分似是守望妹妹的哥哥那樣的溫柔。

  「啊,製作人……抱歉。」

  「說起來妳好像也經常會在這邊唱歌呢。」

  「是的,因為這是我回憶最深的地方,也有記起初心的用意。」少女滿懷喜愛地環視著這座公園。

  「剛剛工作那邊有連絡,說是下次的錄音有點想要調整的地方。我們該走了。」
  說畢這名眼鏡青年便轉身走開,長髮的少女也趕忙跟了上去。

  「倒是妳的歌聲還是那麼美麗呢。」
  受到青年的讚賞,少女高興地瞇起雙眼,仰望天空。

  「因為我從歌和各位的歌曲中找到了勇氣,所以我希望能把這份得來不易的勇氣也分享給別人,不期然就開始唱起來了。」
  少女回想起來,之前自己處於痛苦中的時候聽到了她的同伴們唱給她的新歌,她才能重新振作復出、再度出發的那一天。

  「妳剛才唱的歌,肯定能讓某個別人提起勇氣的。」

  「呵呵,是那樣便好了。」

  他們兩個的腳步也和楓他們一樣輕快,而且相當有力。



*冷笑話註解3:
「デビュー(DEBUTE)をするの、でビューティフル(DE BEAUTIFUL)な衣装を着るの」,斷句點錯開式冷笑話

*冷笑話註解4:
酒(さけ)、迴避(さける)

(續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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