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干上長了層白灰,這不會出現在給客人的香米上,但這並不代表不會進人類的胃。
既然是食物,就不得浪費。
瞧那底層的飯坑,滿滿黴菌絲、滿滿發芽的根。
「黑心肝,二選一。要麼我黑,要麼你黑。」
老闆曾這麼說。
若揭發這家館子不道德,老闆確實會栽。
然通商後,老闆早壟斷所有餐飲業,所有賣飯的都是同個主。
得罪了一個,等同逆了這輩子生涯。
媒體會被壓下,過週換個店名、換個菜色即可重起爐灶。反觀那家裡正巴著七口嘴的員工,莩不得。
黑一副胃臟,飽七組,哪個值得誰都清楚。
另,配的饘有限,員工食同幾桶,多是前年賣剩的。灰三桶,白兩桶。
胃不能黑太快。於是眾訂了淺規則,誰的資歷越菜,就「禮讓」誰先杓,先把那層黑黴吃下肚。
「搞不好那是葡萄球菌,傷害不大。」
A苦澀地嚼黑豆干,指甲發紫,欲病瘳恐怕是不可能了。
「這麼博學,乾脆別在這混,當科學家去!」
B嚷道。
「考公職員需惡補常識,SWOT都要讀。」
「還不放棄?考不上的。」
「讀越多,毒越多。」D搖頭補述。
說著,眾都笑了。
本日主餐是豆芽菜拔掉的葉,大家都搶著新鮮,除A外沒人動豆干。好似那豆干上的菇,是將病離者最後的野味。
「日子越來越不好混了。」
B抓抓邋遢的髮,如此碎念。
「譬如D以前是科技工的料,可惜沒位,初年是某兒上補,下年又是某兒遞補,到第七年還是內定。」
「淨是霉味。」D感嘆。
「S也是。S以前是老師的質,南征北討,報名費灑不停,那筆筆費用就獻給影印店、書店、和人事的點心費。哈!強如D、S,大家還不都縮在這吃同樣的飯?」
「都是時運。」聞B所論,A憂鬱。
他暗自心頭,若比B早來,還需啃這豆干?
「做這行,就是要認同這件事,別在那怨嘆。」
嚼了口豆芽菜葉,S靜靜說道。
「這樣的工作,宛若踏雪尋梅。」
「到底是黴還是酶呢,國文老師。」
B嘲了一句,員工們又笑了。待笑聲奚落,又各自趕緊扒飯。
吃快點,不然等等餵豬的就來了,會把這些保命飧帶走。
然眾才動沒幾下筷,全又同時放下鐵鏽碗,朝櫃檯眺去。
櫃檯前站了個西裝鼻挺的青年,還是白淨的,眼下沒黑眼圈,他來繳履歷。
對,前天公職放榜,那纚纚落寞的神情,眾彷彿都跨了蟲洞見到方入坑的自己。
苦澀湧心頭同時,紛紛熱情靠上。
尤其A。
「學弟!」
熱情一喊,馬上把整桶發黑酸的豆干抱了過去。
「餓了?吃些,還熱著!全你的,底有肉脯!」
「歡迎,新人!」
受了多年冷嘲熱諷、冰言凍語,老前輩們的殷勤關愛,一下子就讓新人熱淚盈眶。
「吃吧,別和淚水,來了就是一家人,不會欺紿你的!」
畢竟,人還是「人」。
在這豬圈底下的員工宿舍,充滿了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