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遼闊的大海上,一艘貿易用的巨型帆船正隨著徐徐微風平緩地前行著。海平面的另一端發出微微橘光,日出的溫暖照射在帆船上,散發出和順的氣息。
今天,想必又是和平寧靜的一天吧?
「大夥兒們!該輪班囉!」一位身穿皮衣、腰間配著把長刀的中年男子在甲板上用極為粗獷突出的聲音大嚷著。
維克多,正是這位男人的名字。
在聽見他的呼喊後不到十秒,船艙中走出了十幾位護船兵。他們走到大砲前、瞭望台等處,和原先幾位昏昏欲睡、筋疲力盡的守夜者調換了班,各司其職。
「即使是風光明媚的好日子,我們的任務依然不變!保護商船、保護貨物、保護船上商人們!不許懈怠!」
「喔!喔!」
他再次發下振奮精力的命令,幾位護船兵也精神飽滿地以宏亮的吶喊回應。
維克多,正是本次長途貿易中最為重要的護船指揮官,負責統領所有的護船兵保衛這艘巨型帆船。
***
大白天的,要所有人都悶在船艙中,是絕絕對對的不可能,此時夾板上充斥著和樂的商人們,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他們遠大的計畫,其中不乏許多豪門貴族。
「霍霍霍~維克多啊!有你這麼盡責的指揮官,真的讓我們感到十分安心啊!」一位年約六旬的長鬍老翁緩步走向維克多,和他客套幾句。
「好說好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柯爾頓大人。」維克多向這滿臉皺紋的老人微行了個禮,老人兩手向前伸出,將維克多虛扶起來。
「快別這麼說!在這艘船上,我們的性命都是繫在一起的,從出航那刻起,就不再分甚麼貴族平民了!現在我們是生命共同體啊!行禮和大人之類的稱呼以後別讓我聽到了!」老人語氣稍顯責備,臉面上卻堆滿了栩栩笑容。
「是的,我知道了,大人。」雖然柯爾頓嘴上是如此說著,但維克多已不是第一次隨著商船西行了,他深知貴族們的個性,以及那故作謙卑卻還是喜歡被捧著的傲氣。
「唉!都說別這麼叫了。」柯爾頓惺惺作態的搖了搖頭,口中嘖嘖聲不斷,卻還是勾起滿意的笑容往其他商人們走去。
維克多看著他,心中有些忿忿不平:「你們這些貴族都是一個樣!平時呢就把自己說的和我們親近,等到了危機時呢?還能這麼泰然自若嗎?」
甲板上,依然瀰漫著悠閒的歡樂氣息,彷彿貿易是穩賺不賠的遊戲,絲毫沒有意識到大海蘊藏著的種種危險。
遠方的空氣中,有團濃霧漸漸地離這艘巨船越來越近......
維克多皺眉,感覺到這大海的情形有些不太平常,隨即朝著船頭闊步走去,大喊:「舵手!繞開迷霧!千萬別駛進去了!」船身馬上有了稍微的傾斜,既能避免眼前這偌大的霧團,也不會對預計航路造成太大的引響。
甲板上的眾商人們看見維克多異常的快步,談話閒聊略停滯了一會兒,在發現沒出大事後,又繼續它們悠然自得的話題。
***
「好大團的霧啊!」一名頸戴金飾的貴族感嘆道。
現在已經是第一眼看見這濃霧後的第二個小時了,然而霧團依然處在巨船的右身,使得右手方景物持久地維持著一片茫茫,揮之不去,也使得一向喜氣融融的商賈們感到了些許憂心。
就在這時,瞭望台上的守船兵發出一陣驚呼,驚醒了那些正談天說地的商人們:「遠方有艘不大的船向我們駛來!」
「什麼來路?看清楚一點。」維克多抬頭向瞭望台喊道。
「太遠了,看不清楚!等......等等......看這樣子,恩......好像是......是海盜!是海盜啊!」當他發現海上有其餘船隻時,甲板上的眾人就已憂心忡忡了,再加上他緩慢的言辭和駭人的結果,更是讓此時的甲板上充斥著驚慌的氛圍。
「對手船隻太小,我們船堅砲利,不用怕!砲手們,準備迎敵!在雙方距離一到三百碼時,就馬上開砲!」先是安撫人心,又是一連串的命令,維克多對於此次突發狀況顯得十分穩重、令人安心。
然而,令人不安的因子就在眼前,幾句話語又怎能平息那些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們心中的焦慮呢?這可是關乎性命的大事啊!能逃跑,又怎會想要搏命對抗呢?
「維克多,你瘋了不成?我們身旁不就有個天然屏障了嗎?躲進去就不用和海盜廝殺了啊!此時還是明哲保身,硬碰硬不值得啊!」身戴金飾的貴族朝著維克多咆哮,一手指著右側那團深廣幻靡的迷霧。
維克多剛要出聲反駁,就被劇烈震動的船身震得兩腳不穩,險些摔了一跤。他瞪大著雙眼,馬上朝著船頭奔去,「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舵手不可能沒聽我指揮就亂來啊!」
巨船緩緩駛入迷霧之中,空氣瀰漫著濃濃水氣,就連船上的事物也難以一窺究竟。
走近一看,果真舵手沒有自己亂來、擅改航線,而是,在他身旁的那位白髮貴族--柯爾頓。
「你做什麼!柯爾頓!」維克多指著眼前的老人,手臂因為過度憤怒而有些微顫抖,臉面連同脖子一齊變得奇紅無比。
「這不是明擺著嗎?逃跑啊!剛才米亞應該有跟你說吧?我們是不會做硬碰硬這種傻事的!」柯爾頓捻著斑白的鬍鬚,深深覺得自己做了個十分正確的選擇。
「誰叫你亂來的,柯爾頓!你搞清楚,這艘船的指揮官是我,而不是你!」
面對維克多沒來由的一連串責罵,柯爾頓再也無法容忍下去,當下脫掉一直擺在臉上的笑顏面具,破口大罵:「誰叫我亂來的?指揮官是你?維克多!你搞清楚,這艘船權位最高的人是我!天底下沒有我受人命令的道理!」
「別以為我對你好了,你就可以無理取鬧!我-告-訴-你!如果這是一艘戰艦,上頭滿了全身汗臭味的士兵,那要怎麼和海盜開戰我都隨便你。但是,現在的情況大不相同,別把我們和你們這些賤民相提並論!我的命不是你賠得起的,你搞清楚了!」
船頭上的吵雜聲頓時停止,只剩下一個漸漸遠去的腳踏。
踏--踏--
「你們這些貴族都是一個樣!平時呢就把自己說的和我們親近,等到了危機時呢?還能這麼泰然自若嗎?」
維克多咀嚼著遇見海盜之前自己內心無聲的抗議。果然,這次又是如此呢!遇到敵人就想著逃跑,絲毫沒有半點要對抗的念頭,明明我們勝卷在握的啊!怎麼連一點損害都不想承擔嗎?
而且這次還真的有團濃霧讓我們躲了進來,結果又會如何呢?能像先前幾次一樣僥倖地完成旅程嗎?
***
濛濛的霧氣中,帆船仍然緩緩地航行著,伴隨著越趨沉著的冰冷氣氛,巨船似乎也越來越沉重。
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們依舊沒從這規模龐大的海中迷霧中脫離,連續三個沒有光線的日子,壓得所有人難以呼吸,精神幾近崩潰。
就在大家都快要窒息的此時,前方突然有一絲微光滲入濃濃霧氣中,扎次著眾人的雙眼,卻也同時帶來一層希望籠罩在眾人心中。
「耶呼!我們脫離迷霧啦!」不知是誰先發出的第一聲喝采,隨即甲板上、船艙中的所有人同時奔到船頭進行一連串的歡呼。
維克多也笑了,他不是那種為了一件事而一直惦記在心的人,既然航路都已改向了,那又能如何呢?只不過是再一次歸回該走的航線罷了,只是船上的食物得要節儉著吃,經過這三天的虛耗,糧食已經有些不堪負荷了。
然而,最欣喜若狂之時,往往也會發生最措手不及的憾事,如今就連維克多也鬆懈了,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帆船隨著和風向光線的來源駛去,瀰漫於空氣中的霧氣越漸稀薄,大家的心靈也越是解脫。
「大家快看!那是什麼?」柯爾頓指著一片隨著霧氣消散而出現的黑影,引起了正高歌歡呼的眾人們注目,所有人一同瞇眼朝前方注視著。
此時瞭望台上的護船兵才驚覺自己懈怠職守,連忙立正了身子舉起望遠鏡單眼瞧著。
「啊!是船啊!距離......估計已經進入三百碼了!」就在他說出這話的同時,從前方的黑影處傳來了連續的三聲砲響,以及金屬圓球的落海聲。
商船還在前行,漸漸地已經脫離迷霧,看見了眼前敵人的全貌--是一艘比三天前那海賊船還要大上兩倍的船。不過,還是沒有這艘巨型帆船來得龐大。
船上的商人們看到如此接近的敵人,各個嚇得兩腳發麻,連走帶爬地竄進了船艙中。
「砲兵就位!發射!」此時已是雙方砲台都能擊中對方的距離,再不反擊就未免太吃虧了。
雖然事件來得有點突然,但經驗老道的維克多反應能力也非比尋常,遇到緊急狀況立馬穩住陣腳,予以指揮。
「喔!喔!」幾位砲兵看似堅決地做出反擊,但其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幾發迫於情勢所逼的砲彈轟出,不爭氣地砸入了對方船前將近二十公尺遠處。幾位貴族看了急得跳腳,又開始趁著維克多繁忙之時下達種種命令。
「向上二十度!」維克多喊道。又有幾發對面射來的砲彈砸在附近的海面上。
此次擊發的砲彈反而太高,但已經離直接命中落差相當小了,甚至有一發砲彈直撞上他們的副桅上,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悄悄地,在兩方正拚勁全力廝殺之時,商船的帆已在不知不覺間收了起來。
「向下三度!」對面的砲彈依然沒有什麼長進。
碰--碰--碰--
甲板上三發砲彈猛烈的擊轟而出,在天與海之間劃出了一道美絕的弧線,拋物狀地朝敵方船隻飛去。
「咻--磅!」
對面的船緣和甲板上,被硬生生地撞出了三個大洞,木板與灰屑紛飛,對船體造成了不小的損毀。
這時的砲彈還沒有爆炸的火藥效果,而是靠著幾顆金屬圓球,再幾次調整下,一發一發地慢慢將敵艦擊毀。
「呀呼!擊中了!我們擊中了!」一位砲兵得意忘形地跳了起來,便馬上被威嚇阻止。
「千萬不可大意!我們要一鼓作氣地將對手擊沉,趕快填補彈藥!」維克多單手往前一指,幾位砲兵馬上乖巧地噤了聲,繼續他們的任務--戰爭可還沒結束啊!
「左二砲台,向右轉兩度,朝上四度!」幾名砲手靈巧地稍作調整,便又拿了火把準備將引線點燃。
對面不知是砲台太過老舊,亦或是調整不恰當,再次飛來幾顆砲彈,依然沒對我方商船造成顯要的傷害,最多也只有一發從主桅旁竄了過去。
等等,從主桅旁竄過去?
維克多驚覺船體遭人動了手腳,如果那麼大面的帆雄雄揚起,敵方砲彈飛來又怎會只是射過去而已呢?應該會在帆上打出了個碩大的破口才對啊!
「喂!誰叫你把帆收起來的?」維克多抬頭向幾位護船兵喊道,心中著急不已,一定又是那該死的貴族下的命令吧?他到底給了我的部下什麼好處?原本忠心耿耿的他們竟然都不聽我指揮了。
面向敵艦的幾門大砲正嗤嗤作響,引線燃燒著,待會兒肯定又能對敵方造成重創了吧?幾個砲兵掩藏不住心中的興奮,完全沒意識到正大發雷霆的維克多,雙眼圓滾滾地看向敵方船上那群手足無措的人們。
對面船艦轉向,似乎正要逃跑。
嗤--碰--蹦--
又是三門大砲連發,但是原本理當造成巨大傷害的射擊,卻只有一顆砲彈成功的完成它的使命。
就在這砲彈擊出的瞬間,船體整個劇烈搖晃,沒有做好準備的人們紛紛向木板跌了個狗吃屎,砲彈也因此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往一旁毫無作用地射去。
船掉頭了,就在即將取勝的同時,又倒頭朝向才剛脫離的迷霧中前退去。
「回頭,回頭啊舵手!我們就要贏了啊!怎麼會做出掉頭這麼愚蠢的決定!?」維克多再次船頭投奔去,雖然心裡已有了個底,但當他到達之時,心中已不只憤怒,而是有著更多的驚訝、懊惱。
船頭上,不是只有擅作主張的柯爾頓,而有更多身穿皮甲的護船兵,維克多的手下,四面八方地將他包圍了起來。
一陣胡亂地拳打腳踢,維克多寡不敵眾,終究難以支撐劇痛難當的身子,癱軟著倒在木板上。
「把他押下去!關到貨艙旁的小房間內!以後船的安全由我指揮,聽到了沒有?」柯爾頓滿意地捻著長長的鬍鬚笑道。
幾個護船兵合力將無力站立的維克多抬起,往貨艙走去,路上一名護船兵向還有些微意識的維克多低聲說道:「抱歉啦!老大!我們家中都還有妻子兒女等著我們照顧,就算是些微的風險也碰不得呀!你看剛剛敵方最後射來的大砲,差點把我們的主桅撞斷啦!何況船上的貴族每個都不是我們得罪的起的對象啊!」
空氣中再度瀰漫著濃厚的霧氣,光線漸漸地遠離而去,船又一次開進了暫時的安全當中。
***
幾天後,霧散了,迷幻的色彩漸漸淡去,飄出了一艘寂靜無聲的巨型帆船。
甲板上了無生氣,完全沒有脫離漆暗的喜悅;船艙內,載滿了豐厚的貿易貨物,卻不見糧桶中有絲毫剩留。
人呢?
死光了,無論是甲板上、船艙中,他們乾癟著肚子,臉頰凹陷、雙眼瞪大,沒有一個是死得瞑目的。
而在這些腐臭的屍體當中,不乏許多深遭砍傷、血漬滿地的,更有些屍體完全沒了皮肉,只剩被整理得乾乾淨淨的骨頭。
這麼匪夷所思的情形,引起各界的爭相猜測。
有人說,這段海域中潛藏著水鬼,在船隊中有船隻脫隊之時,便會群起竄出海面,對驚慌無措的船員進行一番劫掠。
也有人說,這裡受到氣候的影響,春季之時常常會起接連十數天的大霧。而霧中,更有著不見其貌、極為凶狠的奇幻生物。
如此引人幻想的情景,又怎麼會有人猜想到,他們只不過是餘糧用盡,加上彼此以利薰心,以致互相爭奪,自相廝殺罷了。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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