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軟泥與砂石所構築而成的高塔,在那之上,一位蓄著及腰長鬍子的禿頭大叔像是王者般傲視著世界。
塔散發出的魔力,足以將周圍的所有無生命物質感染成妖物。本來,妖物就是無生命物質受魔化而成的魔物的統稱。
現在的西洛里亞村與歐勒局那力村彷彿成了妖物的據點,甚至讓石頭自己聚集成高牆保護村莊,與其說是村裝,更像是要塞。
--妖物的要塞。
「來了嗎?」
妖物之王從塔頂的高處往下俯瞰,四周一覽無遺,當然,包括企圖闖入西洛里亞村的敵人。
入侵者只有一位,而防守方則是西洛里亞村所有無生命物質。
土地、岩石、房屋、家具……成為妖物的物品們同時朝入侵者進攻,然而只是一瞬間,成千上萬的妖物全數敗陣,老王甚至沒看清楚入侵者做了什麼。
她突破了重重關卡,直搗塔尖到老王身旁。
「多年不見,你的頭還是一樣禿啊!」
一見面就是半嘲笑的調侃,就話語來判斷,兩人似乎認識一段時間了。
那是個淡金色長髮的少女,穿著寬袖的白色襯衫與紅色及膝裙,最大的特色莫過於頭上的狐耳與後方十六條狐尾。
對於她的調侃,老王只是笑笑。
「妳看來也進入禿老的階段了啊!」他指著她身後的尾巴說道:「伊奈里,妳以前尾巴沒這麼少吧?」
「你傻了嗎?」伊奈里閉著一隻眼,另一隻眼也只是稍微瞥了老王一眼:「我現在的身體可是分成兩個部分,另外的四條尾巴自然在半身那邊。」
「妳才傻了,在我看來『妳的半身』身上一條尾巴都沒有。」
他們指的半身是塔芙,如同前面所描述過的,塔芙與伊奈里是一體的存在。
「這是當然的。」
伊奈里理所當然地說道:「那個廢物根本不會運用血狐的力量。」
那個廢物就是妳的半身喔!那可是妳啊,這樣說起來妳只是在承認自己有一半是廢物啊!
雖然老王想出口吐嘈,不過想想還是算了,眼前的女人可不是那麼好招惹的。
況且塔芙沒有尾巴的原因也不是「不會運用血狐的力量」這種膚淺的理由,就如同一個人從小被丟棄在荒郊野外,失去了人類的智慧與知識,仍無法改變他是人類的事實。因此,即使塔芙不會運用血狐的力量,也應該是保持血狐的模樣外貌。
不過這些妖物之王一點興趣也沒有,就算知道原因也沒有必要特地告知伊奈里。
比起那些,伊奈里與魔王的關連更讓他感興趣。
「不過真令我意外,我還以為妳解除封印之後,首先會去找魔王敘舊,想不到一次也沒見面嗎?」
彷彿是試探性的提問。
面對這問題,伊奈里只是一陣沉默。
她慢慢走到塔的邊緣,遙望魔王城的方向,即使根本看不見,也想要多望著優依所在的方向一會。
七百年了嗎?
多麼漫長的時間啊,優依。
七百年來,沒有我的每日每夜,妳又是怎樣渡過的?
思念也好、幻夢也罷,我的樣貌是否還保存在妳的內心深處呢?
「現在的我,無法與優依見面。」
知道嗎?我一直都沒忘卻那晚的約定。星空與湖面閃耀的光芒,以及妳臉龐上潸潸的淚光,這些我都沒有忘記。
但是……
我卻沒有勇氣面對妳。
「既然我的名字是塔芙.伊奈里,是優依的殺父仇人,也是一度殺了優依的惡徒,那麼便沒有資格與她相見。」
看著眼中漸漸泛起淚光的伊奈里,老王無法理解,做了那些事情的明明是伊奈里的母親,為什麼她要將這些罪過背負在自己身上?
血狐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呢!光是子女繼承父母名字就夠奇特了,竟然連父母的做為也一同繼承了嗎?繼承名字的那刻起,也繼承了那名字的一切,一輩子都走在父母的道路上,拘泥著繼承而來的過往,無法向前進的種族。
該說是愚蠢嗎?明明只要放下這些就能與優依過著以往的幸福日常,卻沉浸在母親的罪業之中,只能看著自己的記憶嘆息。
「比起妳啊,塔芙的那方還更好理解,至少不像妳這麼鑽牛角尖。」
「雖然我不知道優依是如何被母親殺了之後仍存活至今,但是,我害怕與她相見,我害怕再次奪走她的生命。」
伊奈里的思想根本毫無邏輯可言。
因為塔芙.伊奈里曾經殺了優依,繼承這名字她就害怕自己也會殺了優依?說到底,就算擁有相同的名字,她和母親確實是兩個不同的存在,塔芙.伊奈里必然會奪走優依的生命,這思考邏輯根本無法成立。
老王即使察覺了矛盾,卻沒打算開導或說服她。對老王而言,那都是與自己不相關的瑣事,更何況眼前的少女……伊奈里苦惱而悲痛的神情是如此可愛動人,萬一解除了她的矛盾,或許就再也看不見這動人心弦的神情了。
「隨便妳吧!」老王決定不去管這件事,放任伊奈里繼續在矛盾的泥沼中沉淪。
看來這邊會以悲劇收場吧?
老王開始試著預想伊奈里與魔王的發展,如果能恢復以往的幸福時光自然不錯,但是或許有著更有趣的發展也說不定。
不,現狀就足夠有趣了。
害怕接近卻想要接近,自相矛盾的內心拉鋸究竟會讓她如何收尾這件事--是選擇分離,永遠活在思念的苦痛之中?還是選擇相遇,活在隨時可能殺害對方的恐懼之中?
無論哪種選擇都是悲劇,只要伊奈里無法放下扭曲矛盾的價值觀,就永遠只會將自己導向毀滅的末路。
「呵……」
再次看了看那張因為抑制內心湧出的哀痛而有些不自然的臉,老王輕輕微笑著。
「說起來,塔芙又如何?」
伊奈里與魔王的事情已經沒有插手的必要了,因此老王將目標改成塔芙。
「她怎麼樣?」伊奈里愛理不理的,似乎還沉浸在回憶中。
那雙失去焦距的雙眸,那雙遙望遠方的迷惘雙瞳……啊,現在的那雙眼睛是多麼美麗動人呢?
因為喜歡著這樣的她,所以也不在意伊奈里那愛理不理的冷淡態度。
「跟妳比起來,她的行動根本毫無目標,這麼看來,最後大概是由妳來吞噬她吧?」老王試著推斷道。
「吞噬嗎?真是奇怪的用語呢。」伊奈里仍然沒有將眺望遠方的視線移開:「我和塔芙,只要其中一方殺了另外一方,就能夠恢復成塔芙.伊奈里,吞噬什麼的好像我要吃了她一樣。真要說的話,我們殺了彼此後,究竟是誰的意志來支配『塔芙.伊奈里』這個個體呢?」
妳當塔芙.伊奈里是駕駛艙嗎?妳們比較像是在搶駕駛權的兩個駕駛員啊!說起來誰的意志都無所謂吧,不就是恢復成分裂以前的狀態嗎?
彷彿看透老王內心的疑問,伊奈里搖頭:「不一樣的,一度分裂的事物縱使還原成原樣,也絕對會存在著矛盾。」
……妳現在就夠矛盾了。
不過這點老王認同,一度分裂的事物縱使還原成原樣,也絕對會存在著矛盾。
矛盾、矛盾,與更加擴大的矛盾嗎?當這些矛盾集結成一體時,會產生怎樣的塔芙.伊奈里--這實在非常令人期待。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塔芙能殺了我,畢竟我比她要更殘暴。」
不,妳才是比較溫柔的那方吧……雖然就平常人的角度來看兩方都很暴力。
這次老王就不認同了。
平時的塔芙怎麼樣無所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殘暴無道的部分絕對是在塔芙那方,要不是如此,她又如何能毫不留情的殺了露芙樂絲的野盜手下?再說,雖然是情勢所逼,但是塔芙能為了勝利而捨棄自己的身驅啊!這點在被洛斯特包圍時,能夠毫不猶豫的捨棄雙手便可見一斑。最令人害怕的是,塔芙究竟能不能理解恐懼?就老王蒐集的情報來看,塔芙從未真正畏懼過,無論是比自己強大多少的敵人都沒有驚慌失措,反而能冷靜吐嘈一些瑣事。
無法理解恐懼的人,比任何事物都要讓人恐懼。
「咳咳。」老王清清喉嚨,決定發表自己的高見:「妳錯了,如果擁有力量,塔芙會是比妳更可怕的存在。」
之所以這次選擇開口,是因為假如伊奈里放棄吞噬塔芙會讓老王感到麻煩。
縱使塔芙會毫不過問的接受老王的請託,也比伊奈里更容易誘導,然而,露芙樂絲的野盜手下戰鬥時的塔芙已經超越可以控制的範疇了。
與其讓那種怪物活下來,不如站在伊奈里這方。
「別開玩笑了,那個傢伙怎麼可能會可怕?」
「那是妳太遲鈍才沒察覺。說起來,我一直認為妳是聰明有遠見的那方,想不到反而是笨蛋的那方嗎?」
老王才剛說完,一柄劍就如同箭矢般貫穿他腳邊的地面。
「你想說我比塔芙還笨嗎?」毫無疑問,放出攻擊的是這位EQ極低又易怒的狐娘。
「至少沒妳那麼遲鈍,那個人可是在取回記憶前就能憑自己的思考看穿我的身份……」
♀ ♀ ♀
「大概是……老王八。」
塔芙指著遠方延伸到天際的塔說道。
「老王八?那是什麼?」筑亞薩因發出疑問。
「妖物之王。」塔芙解釋:「之所以說是『老王八』是因為他一直派任務給我實在太王八了,另外的原因就是『他是第八個王』。」
照理說,塔芙當時是不知道至方王這個名詞的,但是她知道這世界有七個種族的王很強,當然,老王也不是至方王,只是單純的妖物之王。
當她發覺這個做為妖物最強的存在時,就私自把他稱做「老王八」。
至於塔芙是何時,以什麼方式推斷老王是妖物之王,這些就無從得知了。
「妖物之王?……原來如此,妖物變強是那座塔影響的嗎?」
筑亞薩因只顧著推論史萊姆變強的原因,也沒察覺這盲點。
與檯面上的王不同,老王一直偽裝成平民,「妖物之王」什麼的也是前所未聞,卻沒人質疑塔芙。
「怎麼辦,要去那座塔調查看看嗎?」筑亞薩因擅長蒐集情報,同時這也是她的興趣,因此她對那座塔產生了好奇心。
「才不要,我才懶得走那麼遠。」貴為大小姐的荒神凜音看到那距離興致都沒了:「不然妳用那個黑漆漆的技能傳送。」
「不行,所有傳送術的共通點都是『只能傳送到已探索過的地圖』,妳身為荒神家的人居然不知道這種常識?」
「哼,那我不去了!」
荒神凜音表示不從,並且雙手抱胸表達打死不去的決心。
筑亞薩因沒有因此而驚慌,只是平靜的微笑道:「好吧,那我自己去,妳就乖乖回家吧?」
「咦!?」
頓時,她想起自己逃家的事實。
現在回去恐怕有點……呃,非常困難。
「妳妳妳妳……妳這臭小偷居然威脅我!」她猛指著筑亞薩因的鼻子指責,對方只是笑而不答。
「那麼,妳要一起去嗎?」筑亞薩因再次詢問,同時看向塔芙順便邀請同行。
「哼!我只是因為回不了家才勉強跟妳去的唷!」嘴上這麼說著,卻迅速將弓收入背包中,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模樣。
其實只要把逃家的事情嫁禍給小偷就能迎刃而解,荒神凜音卻沒思考到這點。應該說,她本來就是單純而不會設計人的好孩子,雖然脾氣糟了點。
「嗯,我也正好要把任務道具(史萊姆的黏液)交給塔上的禿頭,再說勇者後宮……咳咳!隊伍正好缺盜賊跟弓箭手。」
「正式名稱是『暗殺者』跟『遠擊士』才對,妳這笨蛋。」荒神凜音指正道。
首先表達不滿的是筑亞薩因,她認為自己只有偷東西沒有暗殺人,這職業名稱根本名不符實。
「辯解就省省吧,這世界可從來不缺少名不符實的東西。」
♀ ♀ ♀
荒神凜音失蹤的消息很快就傳遍黃金城每個角落,荒神辰慎甚至發起懸賞令,無論使用什麼方式,只要能夠在不傷害荒神凜音的情況下將她帶回,懸賞十億。
賞金十億,以艾爾朵拉多的幣值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金額,應該說,這數字對大部分貨幣來說都是龐大的數字。
若是能得到這筆賞金,肯定一輩子……不,七輩子都不愁吃穿了。也因為這誘因,全城的人大大小小都動員起來,消息甚至傳到周圍的城市,更甚者連野外的盜賊也覬覦這份懸賞。
荒神辰慎也知道荒神凜音擁有天賜神器,要無傷帶回確實有難度,因此也同意讓凜音負傷的條件,只是賞金會降為三億。
另外,如果能順便解決綁架荒神凜音的人,帶回首級懸賞百萬,活捉則賞千萬。
為了金錢……噢不,表面上當然是為了懲戒罪惡的綁架犯,幫助荒神奪回獨生女的道義行為。為了社會的秩序與正義,全城沒有一個人不行動加入,人人都成為關注社會大事的善良份子,為了國家的秩序一起盡心盡力。
而遠在山中野外的塔芙一行人此時仍未察覺,醞釀的危機終將爆發……
(插圖:伊奈里與妖物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