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在各位看不到的、陰暗狹窄而潮濕的地方,有些東西,正掙扎著、哀號著、竭盡全力的,希望從無止盡的痛苦中逃離,為此甚至可以不顧一切喔?
曾經,他相信自己可以成為人類。
其實,就生物學上來說,他注定會是個人的。只要順其自然地成長,順其自然的融入社會,他會像是在地表上昂首闊步的每個人一樣,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是個人。
無疑的,他的血肉與常人無異;眼瞳放出了專屬於他自己的神采,像是湊成天上星空的一小點光芒般與無數人相視;雙腳帶著他走向每一個角落,如同所有人一樣;他帶著思想,可以和其他人交換自己所看到的世界。
人。他也曾經毫不猶豫的就說出了這樣的詞彙稱呼自己,毫不猶豫的將自己代入人類的格局中。固然,天生萬物皆有不同,群眾之間不可能有完全一樣的人,但再怎麼有差異,「視自己為人類」這樣的想法是不會不同的。人們、別人、人家、眾人、稱呼他人為人、稱呼自己為人。
直到遇到「它」之前,他不曾對這些事情有所懷疑。
『看著吧。看吶。看這啊!』
聲音是從空地中閒置的水泥管中傳出的。原本只是以為是幻聽,但幾次路過那處,聲音都毫不氣餒的繼續呼喚著。最後,他忍不住朝聲音源頭的水泥管中看去,看看到底是誰做這種無聊的惡作劇。
(......)
水泥管就只是毫不意外的水泥材質管狀物而已,他的視線沿著水泥管延伸進去,光線無法觸及的深處除了黑暗之外別無他物......
等等,深處?再長不超過三公尺的水泥管居然有所謂深處?
『呵呵,你看見了呢。夥伴。』
他嘗試著把臉從水泥管口移開,但不見底的深邃如黑洞吸引我的目光,讓他動彈不得。接著,在級遠處,在幾乎是消失點的那遠方,好像有什麼東西緩緩地靠了過來。泥狀物流動的聲響帶著回音逼來。
「你......是什麼......」
『別這麼見外嘛,夥伴。』
他艱難的轉動頭部,但眼球不聽使喚的繼續為那片黑暗俘虜。那東西越來越近了。
「誰是你的夥伴......」無能為力的掙扎。
『正是你啊夥伴。』
「你找錯人了......」
『怎麼會呢夥伴?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了。』
聽到這樣的話,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撇開了視線,像是這允諾是難以冀求的恩典。從無形的禁錮中解放的他想要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但肩上詭異的觸感讓他身形一滯。他的右肩沒有被撐起來的感覺,完全沒有。他審慎惶恐的將視線下移。
『瞧,我等是一樣的。』
他的右手還在,手腕僵硬的狀態似乎是想出力舉起身體,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他相當的清楚。因為,他的手肘輕貼在地面上,在左臂完全伸直、兩肩同高的情況下。他幾乎不敢看自己的關節變成怎樣,但是手臂奇怪的感覺讓他不得不關注。這一看,卻讓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像是被拆散一樣,他的前臂從腕部向後呈V字分開,手臂、手肘上的皮膚大大的被拉扯開,張力帶出的形狀無疑是骨頭的。事實上,手肘這東西已經他的右臂消失了,連接前臂與上臂的只有大大被拉成可怕細長樣的皮膚,而上臂的骨頭與肌肉像是被裝入皮囊一樣,亂雜的倚在皮膚上向外撐出詭異的形狀。他的手臂被拆開了,毫無保留,但天衣無縫的。他頭皮發麻。
洞內傳出惡作劇得逞的笑聲,緊接著,趴搭趴搭的水聲伴隨某些東西伸到洞口附近有光線之處。黏液,他馬上就辨識出那是些黏液,黏液沒有攤成不規則的型態,那形狀、那姿態,分明是人的前肢--
『看啊。』
彷彿故意要展示,在洞穴深處傳出的戲謔聲中,黏液手臂扭曲成如同他手臂的樣子。他終於忍不住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醫院了,躺在病床上的他茫然的想舉起右手,但右手帶著沉重的感覺無力的停滯在他身邊。護士不久之後出現了,看到他已經清醒護士顯得不很意外,因為他只是手部脫臼而已。根據護士敘述,是有人發現了在空地暈倒的他後將他送來的,護士一邊更換點滴一邊滴咕著「怎麼搞得自己的手像是被拆開一樣......」。他很快的回憶起讓他暈過去的原因,接著又一樣的暈了過去。
休養幾天之後,他出院回到家中,時間讓他把那在黑暗中看到的事物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在他面對著馬桶自我解放時,馬桶中小小的積水在排泄物的侵染下漸漸的暗沉,那不斷呼喚著他的黑暗再次的出現在他眼前。
『呵呵,想我嗎?』
「嘎啊啊啊啊啊!!!」
他又再一次的被送入醫院,原因是腿部脫臼,大腿骨在他下意識退步後硬是脫離原本的位置直戳向下,與小腿骨親熱去了。醫生看到病床上他的患處綠著臉要護士加重止痛劑的劑量,但他淡淡地拒絕了。他完全沒有痛感,好像骨頭變成這樣是原本就具有這樣的機能,拆散是在自然不過的事情。
從這次之後,他身上奇怪的變異就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了。無論有意無意,他總是會以奇怪的方式脫臼;關節完全沒有所謂限制,三百六十度根本是小兒科;骨頭像是七巧板,想怎樣拚就怎樣拚。而在遇到各種大大小小的孔洞的時候,那詭異的笑聲就會帶著黑暗中的森冷氣息飄出,傳到他的耳中。
『來吧。』
『快來啊。』
『我們是同伴啊。』
『證明在你身上可多的是喔?』
『來吧,加入我們的行列,成為黑暗的眷屬吧。』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他崩潰了,在遇上了那東西後的一周後。連在浴室都無法得到安寧的他嘶吼,咬牙切齒的痛揍著傳出聲音的洗手台,手在接連的敲擊中滲出了點點鮮血。
「殺了你啊!殺了你殺了你!」
『呵呵,殺不到呢--』
『除非,你進來啊?』
「殺了你啊!」
噗哧。他毫不遲疑,手直接探向小小的排水管,手骨發出了喀啦喀啦的不吉利聲音,緊繃的皮被管口撕裂,連著肉從手部脫離,無名指與小指在這樣猛的擠壓下與中指分家,拇指也被扯向後方。幾使是這樣,他還是硬把手伸入管中,緊縮瞳孔旁的眼白在微血管的渲染下與台中的泊泊鮮血一樣殷紅。
『這樣不夠喔。』
聲音從更深處傳來,他發了瘋似的繼續伸手,甚至全身都攀上了洗手台。洗手台承受不住重量塌了下來,清脆的碎裂音與小小的撞擊聲在浴室中迴響,隨陶瓷洗手台落下的撞擊讓他重重的撞上地板,臉也被水管直擊。
「哈......」
水管戳向他的頰後向他臉後滑去,這讓他的臉皮被硬生生扯飛,牙也被撞落幾顆,隱藏於內部的骨骼韌帶與肌肉在飛散的血液中露出,而他的盆骨也在撞擊中被腿骨硬是貫穿,臀部突起了詭異的硬塊。他沒有哀嚎,沒有痛楚,猛的仰頭一望,因為水管脫落而在牆上露出的洞回應著他的注視。
怒吼之後,他將已經支離破碎的手貫入洞中,手骨在這撞擊下折了一根,怵目驚心的從前臂左側刺出,綻開的皮肉被斷骨扯散掉落在地。又是一陣推擠,他的手臂已經完全沒入了管中,肩頭向外綻開的碎骨訴說著上臂的骨頭被擠壓成詭異的形狀。
『呵呵,來抓我啊。』
「嘎啊啊啊啊啊!!!」
之後,昨晚聽到了詭異聲音的鄰居們到男子家敲門關心,但男子毫無回應。接著來的便是警察與鎖匠了,在門鎖被撬開後,一股濃烈的腥臭從房中散出,員警摀著鼻搜索男子的房間,很快地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男子死了。這樣的事實從視網膜深深烙在每個看到浴室光景的人的心裡。浴室中是鮮紅一片,在地上流淌著的在牆上乾涸的在天花板上攀附的在陶瓷碎片上沾染的全部全部的都是暗紅色的人類血液,散落在地上受血液浸泡的除了大大小小的碎塊外還有些型態圓潤濕滑的東西。沒有人願意去想像那曾經是人身上的哪個部位。
雖然這裡無疑是男子葬身之處,但詭異的是,在地上能夠稱為屍身的東西少到無以復加,最為明顯的組織是在浴室正中央被碎塊與鮮血簇擁著的右腳踝,還有接近牆壁的帶皮手骨。洗手台不見了,大家相當清楚那已經成為地上的零落殘骸,但也因此大家能夠清楚的注意到這空間中最難以被注視的地方。
原本接在洗手台底下的水管斷裂橫躺在一邊,末端還帶著些皮肉,而因此在牆上出現的洞穴周圍更是裹著成團的血肉。紅中透白,有些還略帶點黃,上頭有著血絲條條,有些地方還扎著蒼白的碎骨,黏著在洞口的組織維持著被刮去擠出斷裂的姿態令人作嘔的停留在牆上,血漬呈放射狀的從洞口周圍延伸,可以想像有個東西硬是擠進裡面,而沒法跟著進去的就這樣因為蠻力而被噴灑流落在外。
警方請來了法醫鑑定這不能稱作屍體的屍體,甚至還借來醫用的內視鏡窺探水管中的情況,結果是一無所獲,到下水道搜索又不是不可能的。男子的殘餘肉體就像是被水管口吞噬了一樣,消失無蹤。
命案被草草作結了,這樣超乎常理的死亡方式常人沒有辦法追查。即使如此,以管口為中心噴灑的大量血液還有像是被褪下來的組織仍然給了所有看到這景象的人無法忘記的夢魘,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想像起硬是被塞入水管中的男子,骨頭擠壓著,皮膚撕裂,肌肉變形散落,鮮血溢出噴出。就算是日理萬屍的老鳥法醫也難以消受。
在這之後,男子的住處被永遠的封閉了,但男子所住的公寓並沒有從這件事的陰霾中擺脫。常常有住戶聽到水管中傳出異物滑動的聲音,就算沒有開水也一樣,而更有人在洗澡時感覺到黏膩陰沉的視線從各種孔洞中射出,甚至是被帶著墨綠色彩的水嚇得半死。
住戶們一一搬遷了,公寓最後也被拆除,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沒能讓他停止活動。有時候,在附近的住家還是會聽到水管中令人不舒服的聲響,還是會被已經不是人類的東西窺伺。當然,在公寓原址建起的吉屋也無法倖免......
「......所以說!那都是那個怪物跟男人的錯啦!什麼在浴室中被綠色黏液偷窺襲擊的都是他們的問題,跟我一點點點點點點點關係都沒有!我才沒有做這種卑鄙下流的事情呢!」
「說謊。」
「我才沒說謊!凝湘妳要相信師長才行等等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有一種,這只是一點獵奇但不驚悚的作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