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啊……也太多人了吧？」
「這、這是哪個百貨公司的週年慶嗎？」
十月五日，第四十屆全國高中成語大賽北區初賽當天，第一次看到會場的我和小鏡立刻引來周圍人們的側目。
身為青山高中代表的我們，搭乘客運來到北區初賽的會場——桃園高中。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滿滿的學生，擠滿假日的桃園高中的校門。人群中可以看見綁著綠色臂章的師生在維持秩序，但現場依舊人聲鼎沸。
照理說現在都已經十月，天氣應該變得比較涼爽才是，然而現場學生實在太多，加上桃園高中校舍不大，導致會場氣溫就跟夏天沒兩樣。
由於代表學校出賽的關係，即使週末我們三人依舊穿著青山高中制服，不過會場人這麼多，穿制服或許是正確的選擇。
青山高中特有的青綠色外套，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但是換個角度想，要在這麼多人中找到七年不見的小桃，就跟大海撈針一樣。
況且小桃參加的也不一定是北區初賽。保險起見還把希望寄託在決賽。 以小桃的實力，相信一定能夠突破重圍闖入決賽。
放眼望去，其他學校都是由老師帶隊，成員五到十人不等，其中包括替補選手。反觀青山就我們三個人，任何一人身體不適都只能選擇退賽。
早知當初就該多找幾個社員，可是現在找也來不及了。
實際看到其他學校的情況，才發現我們處境有多嚴峻。不得不說，湊齊三人就跑來參加比賽，實在是很大膽的決定。
然而，跟緊張的我和小鏡不同，一旁的葉相映只是推了推眼鏡，稀鬆平常地說：
「比起去年已經少很多了。」
「這叫少很多？」小鏡驚呼。
「以前光是初賽就要比兩天，是因為教育部從前年開始，縮減成語比賽的加權分數，間接導致學生跟學校的參與意願下滑，才變成只要比一天。」
「真是群勢利的傢伙……」小鏡說。
「這麼說來，我記得以前小鏡妳不是有代表學校參加跆拳道比賽？個人組冠軍應該也有加分吧？」
「臭、臭魚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完——全聽不懂？」
小鏡把臉轉向一旁，從背包拿出藍色的筆記本，裡頭是小鏡親手寫下所有典出的典故。多虧葉相映的惡補，小鏡的成語有顯著的進步，身為青梅竹馬的我也感到欣慰，但是現在卻不是感動的時候。
「別想用筆記本轉移話題！快說到底加了幾分？這可是關係到我們的面子問題！」
「少、少囉唆！這種事就跟女生的體重一樣不能說啦！」
「你們兩個都安靜點。」
就在成語社亂成一團時，上課鐘聲突然響起，我和小鏡都嚇了一跳。
「發、發生什麼事了？」
「今天不是禮拜六嗎？」
「那是提醒選手到各自比賽場地集合的鐘聲，接下來就要準備開始進行第一場比賽了。」
「原、原來如此。」小鏡說。
「附帶一題，由於這屆參加學校減少的關係，這次北區初賽是採淘汰制，輸一場就要打包回家。」
「壓力更大了……」
面有難色的小鏡從包包拿出筆記本。
「總之，第一場比賽就快開始了，快走吧。」葉相映說。
▼
「這麼重要的比賽居然還敢遲到？你們應該明白你們已經失去比賽資格了——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你們的對手到現在還不見人影，所以你們還算早到了呢。」
當我們三個來到第一場比賽的場地——視聽教室（二）時，現場的評審和桃園高中的志工都面露苦笑看著滿頭大汗衝進教室的我們。
「話說回來，青山高中的指導老師呢？」
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臉上留著大鬍子，貌似是評審的中年男子問。
「我記得去年青山不是有個姓陳的老師？」
「陳……陳老師他今年有事……所以只有我們三個……」
由於剛才一路全速趕來，葉相映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答，反觀小鏡則是一臉輕鬆愜意。
「是嗎？你們三個也不容易啊……青山好歹過去也是過去的名校，還是逃不過時間的摧殘。」
大鬍子評審嘆了口氣，舉起手錶看了一眼，皺眉地說：
「再等十五分鐘，玄奘家商再不來，就判定你們獲勝！」
「咦？還可以這樣？」小鏡問。
「按照規定，現在就可以判定你們獲勝。不過我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就特別給他們十五分鐘緩衝，再不來我也沒辦法。」
結果等了十五分鐘，玄奘家商還是沒有出現。青山高中的第一場比賽就在對手缺席的情況下黯然落幕。
「瞧你們幾個沮喪的！」
或許是我們三個情緒表現太明顯，又因為我是青山唯一的男生，大鬍子評審一邊拍我肩膀，一邊大笑說：
「要是這樣就沮喪，之後可是會很辛苦喔！雖然由我這個評審來說不太好，不過這樣的情況，未來應該只會越來越常見。」
「咦？怎麼說？」我問。
「你們想想，即使連青山高中這種大賽常客都無法從這波浪潮倖免，何況其他學校？以後搞不好連初賽都沒有，就直接進決賽了呢！哈哈！」
雖然我對全國高中成語大賽的賽制不是很了解，但是大型比賽淪落到一天就能結束，未免太悲慘了。
「不過對評審來說反而輕鬆，反正教育部的評審津貼有跟沒有一樣，根本是在做義工！」
「這種話……還是別說出來比較好吧？」我小聲吐槽。
一旁的桃園高中的志工都臉色鐵青了。
「哎呀！一不小心就說溜嘴了！」
大鬍子評審拍了下額頭，誇張地往後仰：
「不過雖然退出的學校很多，還是有學校在咬牙苦撐，總之，你們好好加油吧！」
「老師真的覺得……參加學校變少是好事嗎？」
葉相映上前一步，皺眉地說。
大鬍子評審回頭看了葉相映一眼，收起臉上的笑容，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然而他並沒有回答葉相映的問題，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替我向陳老師打聲招呼。」
▼
「唉……結果準備了老半天，最後竟然是對手棄權。」
小鏡背靠著洗手台旁的圍牆上，整個人往後仰，眺望著青色的天空，束在後腦的馬尾隨風輕輕搖晃。
「不會每場比賽都這樣。」
葉相映拿出藍色的保溫瓶，啜飲一口冒煙的熱茶。
「我當然知道，可是還是很洩氣……」
由於第一場比賽提前結束，我們比其他隊伍多了很多時間。為了不重蹈上一場比賽的失誤，我們提前來到下場比賽的場地——閱覽室。
三人站在教室外頭，看著裡頭正在進行的比賽。儘管沒有規定不能觀賽，不過教室門是關著的，只能從窗戶看到裡面的情況，不過三人都顯得心不在焉。
老實說在這之前，我沒有想過有學校會在報名之後不來參加。
假如小桃的學校確實有報名，卻因為隊友或其他原因不能前來，那就跟選手本身實力無關，就算再有實力也無法晉級。
不知是不是我的不安顯露在臉上，原本站在旁邊的葉相映突然開口：
「雖然……我不知道玄奘家商棄權的原因，可是假如我是小桃，就算隊友棄權，我還是會來參加。」
「欸？」
▼
「咳、咳咳……既然選手都到齊了，麻煩第一位選手上台。」
當我們回到閱覽室，穿著厚重大衣、臉上戴著口罩、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的男評審站在黑板前，左右兩側各站著桃園高中的志工學生。
確認雙方選手就位後，評審點了點頭，開始介紹注意事項。
我們第二場比賽的對手是——私立金陵女中，是北部赫赫有名的貴族學校。
雖說是第二場比賽，不過乙組總共也才四所學校。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闖進乙組的冠軍賽，總覺得缺乏真實感，但最主要原因還是參賽學校太少。
和上場缺席的玄奘家商不同，金陵女中包含替補選手在內，總共十二人全數在場。
雖然我不曉得替補選手人數上限是多少，不過十二人會不會太誇張了點？比一支足球隊的十一人還多。而且不光選手，坐在閱覽室另一頭的金陵女中啦啦隊同樣聲勢浩大，幾乎佔滿教室的所有空位，且清一色都是女生，身上全都穿著金陵女中的紅色制服外套。
反觀選手只有三人，一個啦啦隊也沒有的青山高中，比賽還沒開始，氣勢上已經被對方甩開好幾條街了。不過金陵女中女生這麼多，找到小桃的機會也同樣增加，但一切都得等比賽結束再說。
我們這邊派出的先發是小鏡，第二棒是我，葉相映負責壓軸。
之所以派小鏡先發有部分是為了欺敵，雖然對小鏡不太好意思，但三人裡面小鏡的成語知識較為不足，由小鏡擔任先發，可以讓對手掉以輕心，我和葉相映可以趁機把失分討回來。
當然如果小鏡可以直接拿下最好，但就算沒辦法拿下，也還有我跟葉相映在，這就是我們的戰術。
雖然欺敵的效果可能只對前兩場比賽的對手有效，畢竟之後的學校可以透過戰績知道青山的實力，不過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所幸第一場比賽對手棄權，變相等於增加戰術可以使用的次數。
「咳咳……麻煩兩位選手出示學生證。」
比賽開始前，評審為確保兩邊沒有找外校的槍手，向雙方收取學生證。不過我很懷疑這種比賽真的會有人找槍手嗎？
「江鏡花同學跟……史雅雯同學是嗎？」
「四……是的！」
「是的。」
或許是緊張的關係，小鏡有點咬到舌頭，雙手也在微微發抖，明明之前參加國中跆拳道決賽也沒那麼
緊張。
反觀金陵女中派出的第一棒，從頭到尾都帶著從容的笑容。
確認完畢後，評審將學生證交還兩人：
「咳咳！那麼準備進行第一回合，雙方選手請就位——」
小鏡和史雅雯選手分別往評審左右兩側的講桌走去，講桌旁各站著一名志工，上頭放著搶答用的按鈴，和餐廳的服務鈴差不多。
選手就位完畢後，評審清了清嗓子，開口說：
「第一回合，第一題：請說出下列成語的典故——空穴來風。」
評審一說完題目，我在心裡暗叫不妙，一旁的葉相映皺起眉頭，台上的小鏡則是眼神飄移，搶答的右手懸在空中，遲遲無法落下。
——沒想到第一題就出現不是典出的題目。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不可能那麼幸運每次都是典出的題目，可是對緊張的選手來說，快點找回平常的手感是最重要的，不料第一題希望就落空。
就在這時，一旁的書精彷彿著了魔似的，低頭喃喃自語：
『戰國‧楚……宋玉……《風賦》……枳句來巢，空穴來風。』
『喂、喂，妳怎麼啦？』
『運氣不好……被對手拿下第一題對士氣很傷。』
『咦？居然無視？』
『現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得想想等下怎麼扳回一城……』
書精皺起眉頭，咬著大姆指，看起來完全投入在比賽當中，和當初說尋找小桃才是她目標的樣子截然相反。
但說也奇怪，評審都說完題目了，卻遲遲不見金陵女中動作，莫非她跟小鏡一樣不知道嗎？就在我這麼想時，金陵女中的按鈴突然響起——
「咳咳……史雅雯選手請回答。」
「空穴來風是出自戰國時期楚國的詩人——宋玉所寫的《風賦》。原文是說：枳樹樹枝彎曲的地方才會有鳥兒築巢，而有孔或洞穴的地方才能讓風進來。後人擷取後半段，用來比喻消息的傳播不是沒有原因。」
金陵女中的回答跟書精差不多，只是一個是文言文，一個是白話文，但在速度上書精明顯比對方快了許多。
「咳咳……回答十分標準，金陵女中拿下第一題。」
評審說完，金陵女中的選手區跟啦啦隊立刻傳來歡呼。
「小雯帥呆了！」
「給青山的傢伙好看！」
站在台上的小鏡懊惱的垂下頭，雙手緊緊握拳。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本來就決定專攻典出的題目，只要不是典出的題目被對手搶走就好。
可是小鏡本來就是自尊心很強的人，要她不放在心上大概是不可能的，只希望她別被情緒影響太深。
「不要放棄！還有兩題！後面兩題搶回來就好了！」
雖然比不上金陵女中的啦啦隊，我還是試著幫小鏡加油說。
葉相映看了我一眼，也跟著幫忙打氣說：
「加、加油！」
每個選手至少都必須回答兩題，採三戰兩勝的方式。就算第一題被對方搶走，只要後面兩題追回來就行了。
「第二題：請說出下列成語的典故——守株待兔。」
來了！
只見小鏡雙眼一睜，迅雷不及掩耳的舉起手，緊接著，清脆的鈴聲就在閱覽室迴蕩。坐在後排的金陵女中啦啦隊面面相覷，全看傻了眼。
「妳、妳有看到嗎？」
「那速度是怎麼回事？」
小鏡或許在成語知識上比不過對方，但論到反射神經，小鏡絕不會輸給任何人，這也是葉相映讓小鏡專攻典出的原因，為了讓她能發揮最大的優勢。
「咳咳……江鏡花選手請回答。」
評審舉起右手，示意講台右邊的小鏡回答。
搶到答題機會的小鏡雙手握拳，在台上興奮地跳上跳下，馬尾也跟著甩來甩去，卻忘了最重要的回答，實在讓人傻眼。
「咳咳……江鏡花選手？」
被評審提醒後，小鏡這才回神，臉紅地說：
「啊！那、那個……我記得守株待兔是出自《韓非子》裡的故事，故事大概是說從前有個農夫在耕田時，撿到一隻撞到樹死掉的兔子，農夫就以為以後每天都可以撿到這樣的兔子，就放棄了耕田的工作，整天守在大樹旁邊……」
小鏡說完答案後，評審扳起的臉孔轉為欣慰的笑容，彷彿看到年幼的女兒第一次背完九九乘法表。
「咳咳……雖然回答得有點勉強，但還是恭喜青山高中拿下第二題。下次記得要把出自《韓非子》的《秋水》一起講比較好。現在比數是一比一平手。」
「太好啦！」
小鏡高舉雙手，彷彿贏得冠軍腰帶的拳擊手。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這幾個禮拜小鏡真的很努力。努力終於得到回報，任誰都會情不自禁。
「現在高興還太早了……」
葉相映皺起眉頭，不滿地說。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可以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揚起，真是不坦率的傢伙。
「咳咳……那麼，繼續第三題。請說出下列成語的典故——」
評審刻意停滯一秒，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台上。
「——邯鄲學步。」
又是典出！
激動的我，下意識抓住葉相映的外套，葉相映則渾然不覺，一臉專注看著台上，右手緊抓著裙子，幾乎到變形的地步。
成語之神彷彿聽見小鏡的祈禱，居然連續兩題都是典出。
評審說完，講台兩側鈴聲幾乎同時響起，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或許是受上一題守株待兔的刺激，金陵女中也使出全力搶答。
然而儘管十分接近，鈴聲終究不是同時響起，證據就是金陵女中的史雅雯選手一臉懊惱的垂下了頭。
「咳咳……青山高中請回答。」
「那、那個……邯、邯鄲學步我記得是出自《莊子》裡面的故事，故事大概是說從前有人跑到一個叫邯鄲的地方學習當地人走路的方式，結果沒能學會，反而連自己走路的方式都忘了，最後只好爬著回自己的國家……」
小鏡說完答案後，全場鴉雀無聲。
原本在後面竊竊私語的金陵女中，如今都安靜下來，不敢置信的望著台上。
在一片寂靜中，評審悠悠說道：
「咳咳……恭喜青山高中拿下第三題。第一回合由青山高中二比一拿下。請第二回合選手準備上台。」
評審一說完，我立刻衝上台，葉相映則跟在我身後。
小鏡雙腿一軟，癱坐在台上，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
「我、我贏了嗎？」
「小鏡妳超強的！雖然有點狗屎運，對妳刮目相看了！」
「雖然贏的方式差強人意，但還是恭喜妳。」
「你們就不能直接說恭喜就好嗎！」
坐在地上的小鏡，氣得從地上爬起。
「嘛……不過成語比賽確實滿有意思的……」
「什麼？當初恨不得所有國文課都拿去上體育的小鏡，居然會說成語有意思？」
「少、少得意忘形了！別忘了等這次比賽結束，就要忘記尋找小桃的事喔！」
「好好——小鏡真不坦率。」
「就說我沒有在害羞啦！」
就在我們打打鬧鬧的時候，金陵女中的第二棒朝我們走來。
「恭喜你們贏得第一回合。」
一頭黑色長髮，皮膚白皙，看起來十分有教養的金陵女中第二棒，笑瞇瞇的對小鏡伸出手。雖然是敵人，她臉上卻沒有敵意。
小鏡眨了眨眼，趕緊握住對方的手。
「哪、哪裡……僥倖而已……」
「妳太客氣了。妳搶答的速度，就算我們主將大概也跟不上。況且僥倖也好、實力也罷，不管用什麼方式，贏了就是贏了。為失敗找藉口，那是輸家在做的事。」
「是、是嗎？」
小鏡尷尬地笑了笑，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和千金大小姐的外表不同，對方的個性似乎挺強悍的。
「我聽說，你們在找一個叫小桃的女生是嗎？」
「咦？妳認——」
「咳咳……麻煩出示學生證。」
評審突然介入我們中間，某方面也在暗示其他人離開講台。小鏡和葉相映不得已回到青山的休息區，但離開前仍回頭單辛蒂看我一眼。
「咳咳……崔若愚選手跟薛詠晴選手，沒錯吧？」
「是、是的！」
「是的。」
「咳咳……這樣就可以了，麻煩兩位請就位。」
評審把學生證還給我們，就在我往講台右邊移動時，薛詠晴突然把臉靠到我耳邊，輕聲說道：
『假如你輸掉這場比賽，我可以告訴你關於小桃的事。』
「咦？」
突如其來的情報，讓我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望向金陵女中的休息區，但這世上真有如此湊巧的事嗎？
薛詠晴也不等我答覆，直接往講台左邊走去。
「咳咳……崔若愚選手？」
評審的聲音傳來，我急忙回神：
「抱、抱歉……」
雙方就位完畢後，評審這才開口：
「第二回合，第一題：請說出下列成語的典故——三人成虎。」
滿腦子都是小桃的我，根本無法專心比賽，薛詠晴也不給我空檔，直接舉手搶答。
「咳咳……薛詠晴選手請回答。」
「三人成虎的典故出自《戰國策‧魏策》，故事講述魏國大臣‧龐蔥和魏王的對話。當時龐蔥正要和魏國太子一同前往趙國作人質。出發前，龐蔥問魏王：如果有一、兩人說街市有老虎，魏王是否會相信？起初魏王半信半疑，但是到第三人也說同樣的話時，魏王就說他會相信了。龐蔥是希望藉由這個故事，告訴魏王不要輕易聽信他人的纏言，只可惜魏王最終仍舊沒能從故事記取教訓。」
「咳咳……回答得十分標準。這邊只稍微補充一下，上一題出現的邯鄲學步，邯鄲就趙國的首都。恭喜金陵女中拿下第一題。」
評審一宣布，金陵女中啦啦隊立刻歡聲雷動，彷彿企圖一掃剛才的怨氣。
「臭魚你在搞什麼啊！這題連我也會！」
小鏡說的沒錯，連續三題的典出，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換做小鏡一定能搶下。
台下的葉相映同樣臉色凝重，不知怎的，葉相映不發一語的表情中，總讓我有種內心被參透的感覺，令人十分不安。儘管如此，薛詠晴的話仍像緊箍咒一般套住我。
我參加比賽是為了尋找小桃，那麼……是否應該為了小桃的線索放棄比賽？
『別開玩笑了！』
書精衝到我面前，用怒髮衝冠來形容也不為過的表情，抓住我的領子。儘管書精的手碰不到實體，但光是臉上猙獰的表情，就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你以為小桃會希望你用這種方式找到她嗎！』
『我……』
『就算那女的真的知道小桃的事，利用他人弱點獲得勝利，根本是小人的行為！身為成語故事書的書精，我說什麼也不允許有人用這種方式侮辱比賽！』
『可是妳之前不也說，找到小桃才是最重要——』
『就算這樣，世上也分可以做跟不能做的事！如果這次我們為了小桃放棄比賽，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難道以後每場比賽只要對方搬出小桃，我們都要放棄嗎？況且你別忘了，這場比賽不只關係到你，也關係到那個叫葉相映的女生，更重要的是，你這樣對得起剛才奮鬥到最後一刻的小鏡嗎！』
書精的話，有如雷電般打在我的身上，令我戰慄不已。
腦中緩緩浮現小鏡比賽時的樣子，不管是丟分的低落也好、獲勝的狂喜也好，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而我……居然想放棄比賽獲得情報，我不禁為自己的動搖感到無地自容。
『抱歉……我似乎有點失常，』
我搔了搔臉頰，低頭害臊地說：
『每次一提到小桃的事，我就會好像變一個人。以前小鏡也常拿這件事笑我，只是我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
『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書精並沒有嘲笑我，而是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
『亡羊補牢……嗎？』
我不禁苦笑。真是個好成語，正好符合我現在的處境。
就在這時，評審開口說：
「第二回合，第二題：請說出下列成語的典故——亡羊補牢。」
評審說到一半，我立刻轉頭望向書精——莫非她還有預知的能力不成？
不料，卻被對方破口大罵：
『傻瓜！還不快點按鈴！』
我急忙回神，拋開所有顧慮，用最快的速度舉起手。
或許是深信自己勝券在握，聽到講台右側傳來鈴聲時，薛詠晴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看向我。
「什——」
「咳咳……崔若愚選手請回答。」
「亡羊補牢的典故出自《戰國策》的《楚策》。楚國大臣‧莊辛曾向楚襄王提出建言，要楚王別光顧享樂，荒廢了國政，卻被楚王譏笑。莊辛只好向楚王請求前往趙國避難。莊辛離開後不久，秦國果真來犯，把楚國打的灰頭土臉，楚王這才明白自己錯了，急忙派人把莊辛請回來，同時向莊辛請教該如何是好。莊辛舉了當時的俗語：『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來勉勵楚王，同時也告誡楚王大意的危險。後來楚王重用莊辛，才將失去的領土收回大半，這也是亡羊補牢的由來。」
「咳咳……恭喜青山高中拿下一分。目前比數是一比一平手。」
和前幾題的典出不同，亡羊補牢雖是出自莊辛和楚襄王的故事，卻是莊辛引用當時的俗語而來，因此毫無疑問是語本的題目，幸好這題不是讓小鏡碰到。
此時，薛詠晴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原本充滿自信的模樣蕩然無存，一臉憤恨地瞪我說：
「你難道不管『那件事』了嗎？」
「我會用光明正大的方法解決，不勞妳費心。」
「唔！」
坐在台下的眾人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們，不過這樣也好，如果讓小鏡和葉相映知道薛詠晴做的事，恐怕會衝上台理論。
「咳咳……那麼，準備進行下一題。」
評審說完，我和薛詠晴立刻扳起臉，嚴正以待。
既然薛詠晴知道我不打算配合，下題絕對會使出全力。但某方面來說也正合我意，就來比比誰的成語比較厲害。
說到成語典故，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使用小伎倆的人。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一鼓作氣打敗她！』
書精高舉雙手，炯炯有神地替我加油。
就在這時，評審開口了——
「第二回合，第三題：請回答下列成語的典故——人面桃花。」
聽到題目瞬間，我瞪大雙眼，心臟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
——對你來說，成語是什麼呢？
小桃消失前最後問我的問題再次浮現腦海。說不出的違和感揪住心臟，幾乎到心痛的地步，我彷彿忘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
就連剛才破口大罵要我專心的書精，此刻也一臉茫然的看我。
剎那之間的恍神成為最要命的失誤。回過神時，評審早已唸完題目，我在半夢半醒中舉起手。
然而，就在這時，我發現教室情況不太一樣。
——整間教室一片寂靜。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直到我看向講台左側，這才豁然開朗。
金陵女中的選手一臉蒼白，緊咬嘴唇，眼淚一滴一滴滑落。
憑她剛才不惜使用小伎倆也要拿下勝負的執著，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她不知道答案。
搶答的基礎是建立在知道答案的前提之上，在不知道答案的瞬間，就已經註定與勝利無緣，薛詠晴的眼淚就是最好的證明。
儘管一開始被對方設計，在看到她因不甘心而流下眼淚，原本的憤怒不禁轉為同情。
想必她一定很喜歡成語，一定也很想晉級決賽吧？若不是真心喜歡成語，真心付出心力在比賽上，是不可能因為輸掉比賽而掉淚的。
所謂的淚水，某方面來說就是辛苦的結晶。不管歡笑的淚水也好、難過的淚水也罷，通通都是如此。然而，我也有不能輸的理由。
為此，我深吸口氣，在寂靜中按下答題鈴。
「咳咳……崔若愚選手請回答。」
「人面桃花的典故出自《本事詩》的《情感》。故事講述唐朝詩人崔護有次清明節到京城南邊野遊，在一戶人家中遇見一位美麗的女子，兩人彼此欣賞，卻無疾而終。隔年清明節，崔護因思念對方，再次登門拜訪，不料大門深鎖，女子不知去向。悲傷的崔護在門上留下：『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首詩紀念對方，人面桃花的典故便是從此而來。」
「咳咳……恭喜青山高中以二比一拿下第二回合，也恭喜青山高中晉級北區初賽的甲乙組決賽。」
評審宣布晉級的瞬間，小鏡和葉相映同時起立歡呼，金陵女中啦啦隊則是一片死寂，形成強烈對比。
小鏡二話不說衝上台，葉相映則是跟在小鏡背後，臉上同樣難掩雀躍。
「贏啦！我們贏啦！」
小鏡一上台，立刻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
跟在小鏡身後的葉相映則露出淺淺的笑容，看著我們說：
「原本還在擔心你輸掉第二回合，結果沒想到真正派不上用場的人是我。」
「沒、沒這回事，我也是直到最後一刻都不覺得自己會贏……」
說到這裡，我不禁往講台左側瞄去。
要說這次比賽最大的原因，應該是金陵女中的薛詠晴。如果她知道人面桃花的典故，如今輸的人就是我。
不料我一轉頭，就發現薛詠晴朝我們走來。她的眼睛附近仍有點紅腫，心情卻似乎是平靜下來了。
只見她走到我們面前，二話不說彎下腰，大聲說：
「對不起！」
頓時教室的目光朝這邊看來，小鏡跟葉相映也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用了卑鄙的伎倆想讓崔若愚同學動搖，結果反而害自己輸掉比賽。」
「這是怎麼回事？」
小鏡瞇起眼睛，鋒利的目光瞪向我，讓人不禁捏把冷汗。廣義來說，薛詠晴沒說錯，動搖一個人有很多方式，小鏡很明顯是往壞的方向想去。
「呃……這個……」
正當我在思考如何解釋時，薛詠晴突然接話說：
「前一場比賽的空檔，我聽到你們講話。雖然不是故意偷聽，但聽說你們在找一個叫做小桃的女生，還為此撕破臉。如果用她的情報交換第二回合的勝利，你們或許會接受，結果果不其然，我順利搶下了第一題。」
「妳、妳竟然——」
小鏡瞪大眼睛，伸出手要抓對方，然而薛詠晴並沒有因為恐懼而退縮，反而鼓起勇氣繼續說：
「但我萬萬沒想到，崔若愚同學第二題馬上就回神，還在亡羊補牢的典故上反將我一軍。」
「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快振作的？」
我下意識看向書精，但是當然不能說是書精幫忙。為此，我把書精的話轉述道：
「上一回合小鏡拼盡全力搶下勝利的樣子深深感動了我，所以想說自己也不能這麼不爭氣……」
「原來如此……我輸給了愛情的力量啊。」薛詠晴微微一笑，嘆氣說。
「咦？」
「妳妳妳妳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臭魚也是！別被這種小學生都能識破的計謀騙到啊！笨蛋笨蛋笨蛋！」
小鏡整張臉都脹成紅色，揮舞雙手大喊。
不管怎麼說，艱難的一仗總算結束。可惜發現小桃的情報是假的，但能夠挺進北區甲乙組的決賽，某方面來說已是萬幸。
如今擋在決賽前面的，只剩最後的敵人——桃園高中。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