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剛剛的英文小考超難的啦！」
「亂講，明明都是基本。」
「救救我啊！」
「別靠我靠得那麼近！」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男生果然就是喜歡這樣打打鬧鬧的。
我走上前去，豪邁地搭著兩人的肩膀說：「好啦！下次再努力就好。」
那種惴慄不安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拉長與和同儕的相處而逐漸銳減。
「哎呀，阿修。你啥時變得這麼友善了？」
「就是阿！通常這時候，你一定會說：『你們平時就是不好好努力用功讀書，才會變成這樣』。」
「是這樣嗎？哈哈，我偶爾也想當個友善的朋友阿。」見到朋友們挑起眉毛和懷疑的眼神，我立刻不甘示弱地說：「好啊，那以後都不要有同學和朋友的愛。我會好好的嘲諷你們的！」
「別這樣阿！」
和男生們一起開懷大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拘束。
再也不用像跟女人那樣相處，還得注意很多細微的小事情和照顧對方的情緒和脾氣，同理心，認真替對方著想等等。
「走啊！去打球。」
中午時間，剛裝飯完畢，一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少年來找我。
可是我不太擅長打籃球，怎麼辦？
「快啦！差你一個了。」
見到其他人用引頸期盼的眼神看著我，我就知道這個人平時是他們一塊打球的好夥伴，此刻要是我拒絕他們，便是辜負了他們對我的期望。
我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接連幾次鬥牛，我的表現差勁極了，其他人用狐疑的眼光看著我說：「阿修，今天狀況不太好喔。」
「我記得你罰球線不是還蠻準的嗎？」
「今天運球和上籃也不太行，身體不舒服？」
「下次要表現好一點啊！今天都在輸，真難看。」
儘管表現不好，這群好夥伴絲毫沒有厭惡，只是用正面的態度鼓勵而已。
被拍了幾下肩膀和打屁股，一開始有點驚訝到，覺得不習慣。
不過這就是男生之間的相處吧？就像女生會一起手牽手，相約去廁所那樣。
「好。」
看樣子有時間要多多練習籃球才行。
放學後，我和另外兩位吵吵嚷嚷的朋友一起離開學校。
「我媽最近要我去補習阿。」
「是喔，那你要補哪科？數學和化學嗎？」
「還有物理也是。」
「我的英文也不太行阿。」
兩位朋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照這樣看來，我幾乎每一科都要加強進度和學習才能跟上松山高中的課程。
「今天是怎麼啦？阿修，你的英文只考了四十分呢。」
「是寫到睡著了嗎？就算再差，之前還是可以考六七十吧？」
我最不拿手的科目，只拿到四開頭的成績，很難想像其他科目的成績會怎樣──
就在這時，一個迅捷的人影冒了出來，擋在我的面前。
我嚇得停下腳步，定睛一看，這不是我自己嗎？
「你！給我過來！」
我的手被這個嬌小的少女抓住了，力量出乎意料的大。
我的力氣有這麼大嗎？
「你……你幹甚麼啊！」我說。
「我有話要和你說，給我過來就對了！」
好尷尬阿，這個人都不在意周圍的人的眼光嗎？
旁人的竊竊私語排山倒海而來，思緒都被這些流言蜚語裝滿。
看著兩位朋友面面相覷，目送我的離去，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
那種充滿忌妒的眼神──
來到了對街的人行道，這邊的學生還是很多，不知為何，我相當的羞恥。
我們在一家便利商店外的露天座位，坐了下來。
「為什麼不接電話？也不回簡訊？」對方說。
少女正以尖銳的眼神盯著我，我不敢直視對方。
「說話啦！如果是我搞錯了……不可能，我是陳士修本人，你是黃以萱吧？」
我不知道該回答甚麼，因為她的判斷是正確的，無話可說。
經過一陣思考後，我決定像個男人一樣正面應對，「沒錯，那又怎樣？」
「怎樣？你內心應該也很著急吧？你看，你的身體在這裡……」
這個人居然還刻意的拉了拉衣領，不要臉！實在是太惡劣了，你可是在身體原本的主人面前，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
「著急？怎麼看，著急的人都是你吧？」
我觀察出少女臉上的焦慮，這個人非常渴望、迫切的希望能夠要回自己的身體。
我則相反，因此我完全站在比他還要高的立場。
我用一隻手托著臉頰，百無聊賴地說：「我的身體，怎麼樣都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丟臉和出事的人都是你就是。」
「難道你不想回歸原本的生活？」少女站起身來拍桌子。
「不想，如果你要說的是這些，那我要走了。」
在對方焦急時，佔上風，並以從容的態度應對是談判中最重要的。
因為被對方掌握了節奏而失去優勢，接下來只會被牽著鼻子走。
真是思考單純的男人啊，即使頭腦再聰明，只要不深諳人心的想法，只會被其他人吞噬。
離去前，我被一雙細緻的小手抓住。「這是我的身體，把我的人生還來啊！」
又不是我強硬的把你的身體搶走？談什麼還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嗎？
「吵死了！你不也是自願的嗎？事到如今才在這裡嘰嘰喳喳的，不覺得身為男人，這樣很丟臉嗎？」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瞪了一眼，他就是那個夢境裡的黑影人吧？
他的內心深處，肯定是渴望著變成女生不是嗎？
既然現在如願所得了，為何還要這樣緊纏著我不放？
「等一下！」
有種鬆口氣，如釋重負的感覺，自從離開那個身體後，世界變得開闊許多。
以前放學，第一個要報到的地方就是補習班，因為成績不好的緣故。
直到現在，這點也沒變過。
只是我開始翹課了，一開始跟補習班請假，到後來乾脆連請假都懶得做。
對家裡也是敷衍說有去上課。
我羨慕那些可以在放學後一起結伴去逛台北地下街或西門町的女生們。
手機鈴聲響起。
「抱歉，士修。今天能早點回家嗎？主婦團約我去黃昏市場買菜，晚上會做你愛吃的漢堡排的。」
簡訊裡是媽媽的留言，的確，這個時間，若她是家庭主婦，家裡還有弟妹要照顧吧？
「知道了。」簡訊發送。
搭火車，徒步回到家後，家門口傳來吵雜的聲音，是小孩子在大叫。
「哎呀，哥哥回來了。」小妹在門口附近玩洋娃娃。
「哥哥！媽媽說她要去買菜耶，還問說你想吃什麼，可以傳簡訊給她。」弟弟說：「對了！先來玩機器人大戰哥吉拉吧，你來當哥吉拉。」
我笑笑地將書包放在沙發上，「我也想當機器人逞英雄阿。」
家裡有弟妹的感覺真好，我那個哥哥回到家就在房間裡玩電腦。
只有偶爾會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好像自己平時都有履行家人的義務。
「可是艾咪的老公山姆要給哥哥演才行。」妹妹拿著一個男性的洋娃娃說。
「既然這樣，那就兩邊一起來吧。」
經過一番折騰，媽媽總算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我放下手邊的玩具去把菜和肉品等東西拿進廚房。
「地板這麼亂！你們等等要收，快吃晚餐了。」媽媽說。「辛苦了，士修。晚上吃好料！我還有買鮭魚和你愛吃的白蝦。」
「好耶！」
雖然我根本不愛吃鮭魚和白蝦就是了，不過倒也不討厭，能吃到這些，我還是很高興。
「照顧小孩，有夠累的阿。」我說。
「不過要你陪一下弟妹罷了！每次放學都在外面鬼混到六七點才回來吃晚餐，也不會多幫家裡一點忙。」
媽媽開始將菜分配裝好，放進冰箱，有的放到籃子裡泡水，待會要處理。
「好，我知道了。下次會早點會來。」
「咦？今天怎麼這麼老實聽話了？也沒有在外面鬼混。」
「你不是都傳簡訊了嗎？把小孩丟在家裡也不好吧？」
「你這樣說，不是間接罵到我了嗎？」
我和媽媽一起哈哈大笑，此刻的母親儘管疲憊，卻沒有生氣。
如果是平常在家裡的話。
「我回來了。」
「喔。」
那個人總是很冷漠，我知道她內心很自責，也有很多想說的話，她總是沒有說出口。
而我也是一樣，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躲進房間裡，日復一日。
之所以想變成男生，或許也是因為這個。
男生比較直來直往，想說的話也能輕易說出口，不會扭扭捏捏的。
在那個空蕩蕩的家──話語消散的特別快。
這個家很小，聲音不絕於耳，彷彿隨時都會塞滿整個室內，在客廳，就連廚房切菜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外面的風聲不斷颼颼拍打玻璃窗和陽台的落地窗。
這裡是五樓的其中一棟，一棟狹窄、只有一間浴室和三間臥房的小房子。
「士修，來端菜！」
「好！」
只要輕輕走幾步路，就能從小客廳來到廚房，廚房油膩和鹹味在空氣中散布。
地面的角落有些黑垢，看來是難以清理。
「來，收玩具吧。」我開始著手幫弟妹收玩具，弟弟很調皮，依舊拿著哥吉拉和機器人在沙發上打鬥，妹妹則是蹲在一旁開始一個一個將玩具收好，即便那不是她拿出來玩的。
客廳的吊燈和風扇感覺很有歲月感，就像古早時候中南部常見的透天厝、三合院會有的那種。
我坐在老舊的沙發上，彈簧早已鬆弛，失去彈性，弟弟還是在上面跳個沒完。
「毀滅的火焰咆哮！」
「看我的，雷光槍掃射！」
妹妹抱著一個小熊娃娃，乖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的內容是櫻桃小丸子。
想想我以前還很喜歡珍珠美人魚和魔法咪路咪路。
現在過了那個年紀以後，就不再對卡通感到興趣，有更多要煩惱和注意的事情。
曾經也有喜歡和仰慕的人。
穿梭於廚房和客廳，將菜色佳餚一一端上餐桌。
「媽！我要吃炒蛋！」弟弟將玩具丟在沙發後，拿起碗筷作勢要吃飯。
「不行啊，要等其他人吃。」我說。
「沒關係啦！阿弟仔餓了就讓他吃吧！」媽媽喊道。
一陣清脆的沙沙聲響從鍋子傳來，大火快炒青菜，我想是剛剛的高麗菜和空心菜。
餓了就讓他吃吧……
明明肚子從沒餓著過，為何我卻始終不感到溫暖和滿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