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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為樂》第二十章 我敲響的鐘

牧葵 | 2021-08-22 09:43:48 | 巴幣 106 | 人氣 161


  1.
  將那些反覆練習的心願變成聲音、說出了從不敢說的話,世界並未如同想像中的翻天覆地,又也許只是暫時的平靜──總之周六到來以前,家裡一切如常。范乃倫對那晚的對話隻字未提,劉壬宗更像完全不知情,聽到治穎要與同學出遊過夜,只有「哦」的一聲。
 
  夏天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中午過後的國父紀念館連地面都在發燙。謝孟聲前一天傳來訊息,讓他搭捷運來。他在出口外面見到了那個人,孟聲雖然換上了短袖、可手中仍抱著外套。
 
  「吃過飯了嗎?」
 
  時隔數日的問候帶著尷尬的生疏,劉治穎點了點頭,心裡有股奇異的悸動。謝孟聲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暗地裡嘗試改變,可即便這樣他也感到滿足。
 
  只要付出便會收獲踏實的安心感,他像發聲般練習著愛一個人。
 
  「這周還好吧?時間還沒到,這個你先拿去。」
 
  謝孟聲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票,劉治穎反應過來,看見「兩廳院」的字樣不禁頓住了。
 
  「我穿這樣沒關係嗎?」
 
  「隨便穿都行吧。」
 
  是交響樂團演出。回想起來,劉治穎這輩子還沒踏進兩廳院過。若是知道要聽音樂會,他也不會套一件連帽衫就來了。謝孟聲看穿他的想法,忍不住用手肘頂了頂他,笑出來的瞬間,又拉住他的手。
 
  「別那麼緊張,聽個音樂會而已。」
 
  兩人往音樂廳的方向去,謝孟聲走了兩步,忽然停住,將臉轉了半邊過來,不大確定地問了一句:
 
  「你可以嗎?我看到這場的時間剛好適合,演的曲目也蠻容易懂的。不過忘了問你有沒有興趣──」
 
  「我有興趣。」
 
  劉治穎回答得很快。快到謝孟聲愣了愣,再度笑出聲。那隻拉住他的手傳來濡溼的熱度,他望著孟聲後頸上的汗珠,腦海裡擱置當下以外的思考,便忍不住露出笑。
 
  「我第一次來這裡,蠻期待的。」
 
  「是嗎?我們系上偶爾會到這裡演出,下次有的話我再告訴你。」
 
  「好厲害啊。」
 
  「噗,票都賣不完,厲害個屁。」
 
  光是站得上那個舞台就很了不起了。他們穿過賣風箏的攤販及吹泡泡的孩童,劉治穎想,像謝孟聲這樣的音樂系生,似乎總能篤定自己的前途。他們和他們的演奏是流動的色彩,向著燈光聚焦的方向去。
 
  那他呢?
 
  手不自覺地鬆開,謝孟聲兀自走在前面,沒注意到治穎停下腳步、悄悄拿出背包中的手機。
 
  「怎麼──」
 
  那人回頭的瞬間,劉治穎按下快門。手機呈現出來的影像帶著些許晃動,因為陽光很好,看起來有如蒙了一層光暈。謝孟聲挑著眉湊過來,一看照片便咂了咂嘴。
 
  「傳給我吧。」
 
  「你要換頭貼嗎?」
 
  謝孟聲的社交軟體上仍一直掛著那張比中指的照片,
他哼了聲,只說了一句「我考慮」。卻站在廣場中間把自己的手機掏了出來,打開相機切換成自拍模式。
 
  「既然都要拍,我們留個念吧。你把票拿著。」
 
  「啊,好。」
 
  手機只有最普通的內建相機,拍下來的照片把他們狼狽的樣子如實地捕捉了下來。
 
  「哈哈,好像白癡。」
 
  謝孟聲向來對拍照不感興趣,照片看上去比他在動態裡常見的那些自拍還蠢,兩個被曬得滿頭汗的人擠在小小的框框中,劉治穎像是想露出照相用的假笑、又只來得及作出一半的表情。
 
  謝孟聲自己也不惶多讓,他一面罵、卻一面把他們的自拍換成了手機桌面。
 
  「說起來,你頭貼上的那隻,是你家的倉鼠嗎?」
 
  「是我大姊的。」
 
  「哪天也換個你自己的吧。」
 
  「好。」
 
  他又一次拉住劉治穎,兩人走著來到音樂廳入口。從玻璃門內吹出來的冷氣和外面的溫度形成巨大反差,他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劉治穎看見外牆上貼了待會的音樂會海報。
 
  還剩半個小時左右,謝孟聲拿出面紙。看見劉治穎臉上的汗漬,順手便幫他擦了擦,治穎觸電般地抖了下。兩人同時僵住,謝孟聲收回手,把面紙黏在他臉上,自顧自地看著海報說起來:
 
  「……這個是我嬸嬸以前工作過的樂團。我跟你講過她嗎?她是長號手,以前我就是聽了她的獨奏才開始吵著要學音樂。」
 
  劉治穎把面紙拿下,他搖頭表示沒聽對方說過,謝孟聲「呵」地笑了:
 
  「我在國小音樂班的時候,一直說要學長號,但學校樂團裡偏偏已經不缺長號了。老師叫我吹低音號時我氣死了,想說這樂器又重又難聽。後來和我嬸嬸說這件事,她勸我半天、才把我說服了。」
 
  有紙屑。謝孟聲指了指他脖子,又看著海報。合照將樂團裡的每個成員壓縮成黑色的小點,只能從小小的色塊與位置看出樂器。
 
  「每件樂器都有需要它的位置。少了低音聲部,樂團也不會完整──她大概是這麼說的。」
 
  劉治穎感覺他還未說完,便沒有插話。謝孟聲卻說了一句「進去吧」、轉身踏進了音樂廳。剛進門的地方有家小小的咖啡店,更裡邊則是販賣與藝文活動相關商品的駐館商店。
 
  館內看得見更多海報,有劇團、樂團、也有獨奏會。他們走入專賣音樂商品的商店,謝孟聲瀏覽著架子上的琴譜。
 
  「其實吧,樂團裡的樂器也好、歌劇裡的角色也好,我當然知道有主角就會有配角。但就是會想──」
 
  角落展示著一台白色的鋼琴,用紅龍柱擋著,他的目光掃過書架後,落在掀開的琴蓋上。
 
  「……站到自己可能根本不適合的位置去,把不屬於我的東西拿到手。」
 
  以後有能力時一定要在家裡放台真鋼琴,謝孟聲漫不經心地想著。他的手背被碰了一下,劉治穎和他對上眼睛。
 
  「我覺得你適合作主角。」
 
  「什麼?」
 
  「第一次聽你唱歌的時候,我根本分不清什麼男高音、男中音,只知道那是……打動我的聲音。」
 
  謝孟聲沉默了幾秒,轉身走出商店。他們來到另一家店中,慢慢地瀏覽著櫃上的商品。畫著音樂家肖像的插畫帆布袋吸引了孟聲的眼光,他看著上頭臭臉的貝多芬笑出來。
 
  劉治穎有些手足無措。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便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人背後。謝孟聲看完了櫃子上的商品,扭頭才撞見他的表情,他「嘖」了聲。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緯亮……就是我那個聲樂老師也和我討論過聲部問題。對,男中音一樣有能表演的曲目,但最後被記住的都不是他們。講到男聲的歌唱家,別人知道的永遠只有帕瓦羅蒂。」
 
  謝孟聲頓了下,按了按太陽穴,面露出焦躁。
 
  「我不想只唱男中音。這個想法可能以後會改、也可能不會。但不管怎麼樣──你說你喜歡我唱歌,我很高興。」
 
  他說到最後聲音小得快要聽不見,本來便不習慣坦承,一旦說出心裡的話、就莫名覺得羞恥。還好劉治穎不會抓著這點細節調侃他,他笑了──是自己放下心的意思。
 
  謝孟聲怕被發現自己發燙的臉,匆匆背過身。套上了外套,用帽子遮住了腦袋。
 
  「走吧,去看看能不能入場了。」
 
  劉治穎應了一聲,他想他大概把真實的心聲透露給對方了。自己也許不是很好的觀眾與愛人,但他確實打從心底不希望謝孟聲放棄聲樂。
 
  
 
  2.
  劉治穎將入場前拿到的節目冊小心地收了起來,那首令他印象深刻的交響曲由俄羅斯作曲家所作。流動的音符本身交織成畫面,在現場聽見更是震撼,第三樂章的段落他一度聽到眼眶發酸。
 
  謝孟聲說,拉赫曼尼諾夫還有幾首曲子是鋼琴主修的噩夢,散場後他們一邊聊著那些協奏曲、一邊走出音樂廳。
 
  「像你這樣手大的就佔便宜了。靠,說起來──你身高這麼高,音域卻不低啊。這不公平吧?通常高的人不應該是低音域嗎?」
 
  謝孟聲和他比了比手掌的大小,抱怨似地碎碎念著,劉治穎只能乾笑,感覺到對方白細的指頭刮過手心。音樂廳外的廣場被夕陽籠罩,氣溫卻仍燥熱。
 
  「唉。我去開車。」
 
  「咦?」
 
  拿開了手,謝孟聲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治穎呆了下、匆匆地追上他。見他驚訝的神情,孟聲得意地笑了:
 
  「我昨天特別把家裡的車開上來了。怎麼樣?先去兜兜風可以吧?待會還想帶你去個地方,晚上住桃園哦。」
 
  「呃、好。」
 
  事前已經知道要過夜,卻仍沒來由得緊張了下。謝孟聲立刻看出來,白了他一眼。
 
  「不會要你怎麼樣。再說,我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談吧?」
 
  事實上,劉治穎本只是因為沒有與他人在外過夜的經驗而感到忐忑、還沒往太深的方向想。被謝孟聲一說,反而困窘地僵住了。那人一把拍在他肩上,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那之前,先好好玩吧。我想去八里,稍微能逛一逛、也不至於像假日的淡水那樣人擠人。」
 
  「我剛剛只是……不知道你有駕照。」
 
  「哈,我也不常開。」
 
  他們來到停車場,謝孟聲坐進一台不顯眼的黑色轎車裡。治穎猶豫了下,打開了後座車門,立刻被對方叫住:
 
  「喂,你是老闆嗎?」
 
  他只得換到副駕駛座,一時間感覺有些不習慣。自從考得了機車駕照後,他好像有段時間沒坐車了,而以前要是全家出門,副駕駛座的位子也是優先由范乃倫或姊姊們坐走。
 
  他和謝孟聲提到這件事──很無聊的小事。他們卻整路車程都在討論坐前座的優點和缺點。謝孟聲覺得冷氣容易太冷、但播音樂方便,劉治穎則說到安全的問題。兩人爭辯了數十分鐘,得出結論:
 
  「對開車的人來說,副駕駛座上有人、比較有陪伴的感覺吧。」
 
  關於對方都有好多事不曉得。不痛不癢的對話中,有什麼微小但重要的事物在累積著。他們在車上播剛才聽過的交響曲,不同的樂團演出不一樣的氛圍,沒有對話時,他們便靜靜地聽。
 
  劉治穎終於理解芷熙為什麼說約會重要了。那天後來,他們在八里左岸吃小吃、玩遊戲,謝孟聲在打靶方面奇準無比,十發十中,獎品換了包口香糖,兩人邊逛邊嚼。
 
  偶爾碰到手也成了自然的動作,太陽下山以後岸邊的小船隨波浪搖晃,隔岸的淡水有萬點燈火。他們坐在花圃旁的椅子上休息,謝孟聲的側臉近在咫尺,劉治穎心底不禁生出如同他們開始以前的那種衝動──他想親吻他。
 
  他按捺著心情,強迫自己把眼光轉向對岸,燈光的倒影在水波上延展,劃出人心裡那一塊靜謐的地方。
 
  耳邊傳來旋律,孟聲哼起了歌。
 
  「這是什麼曲子?」
 
  「大教堂時代。」
 
  劉治穎沒有聽說過,謝孟聲拿出手機,找到那段演唱的影片給他看了眼,自己笑了笑:
 
  「一部音樂劇,講的是鐘樓怪人的故事。這段選段很有名,是劇裡的詩人唱的。不過──我大概比較適合唱鐘樓怪人。」
 
  「為什麼?」
 
  「音色。」
 
  謝孟聲把連結複製貼給了他,劉治穎的口袋裡傳來手機震動,他卻只是盯著謝孟聲的手。
 
  「不過,鐘樓怪人就是劇裡主角吧。」
 
  「……噗,這我就不確定了。」
 
  那人笑出來,站起身,稍微活動了下左腳。謝孟聲今天算是走了很長一段路,但大多時候卻沒有意識到腳上的疼痛。可能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就如同佝僂的加西莫多──他未曾想過有天自己會覺得這樣也沒差。
 
  主角嗎?或許真的是。
 
  「走吧,還有個地方要去。」
 
  劉治穎跟著他回到步道上,路過的協力車與他們擦肩,他悄悄地讓謝孟聲走到裡側。那人換了一首曲子哼起,法文歌詞的發音引來路人的側目。走過最熱鬧的區域後,他又問了他歌詞的內容。
 
  「不論下雨颳風,我讓它們高聲響徹。」
 
  謝孟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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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標題對應/謝孟聲最後哼唱的音樂劇歌曲《Les Cloches》(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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