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的妖怪殲滅作戰非常順利。
阿豪完美的發揮他最擅長的護衛能力,穩穩地讓阿露完成妖怪誘導。
接著在埋伏地點的冒險者們一舉強襲後,約過了半個時辰妖怪便全數陣亡。
大家還費了點心思,分成好幾個小組在水路各地放出光魔法,檢查是否有殘留的妖怪。
在完成任務和最後的檢視後,已經來到晚上七點。
眾人聚集在入口準備回城,妖怪殲滅後,接下來只要再花個幾天重新清理水路即可。
離開前,阿露不安的回頭望著水路的入口處。
漆黑中的環境,只能稍微看見地上的樹葉和碎石。
「太多心了吧?」阿露心想著。
總覺得一直有人在看她,雖然不免有些害怕,不過她認為應該是漆黑的環境導致。
隨後她沒有多想,隨著人群一夥提著火把,平安回城。
回到城內才發現出了大事。
冒險者裡數一數二的強者柚彥,被不明妖怪擊倒,目前重傷昏迷中。
妖怪出現在城裡?還有什麼妖怪有這種能力?
阿露心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魅魔。
聽到消息後,她甚至拋下任務回報的工作,優先前去探視。
柚彥被帶到公會內的客房靜養,身上有少許外傷,由於耗盡了魔力,內傷十分嚴重。
「好得起來嗎?有沒有什麼危險?」阿露擔心的問道。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行。」公會內服務人員說著,一邊打理著柚彥的衣物。
又一個人遭到妖怪的攻擊倒下,而且實力還是在冒險者中屈指可數的。
看著昏迷的柚彥,不禁讓阿露想起仍在昏睡中的浩臣。
即便心中充滿了不安,也絕不能在這裡倒下。
「好好休息吧。」說完,阿露起身離開客房。
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才行,絕不能再讓這種事繼續發生,她這樣告誡自己。
晚上,她首先向楓花回報任務狀況。
水路的妖怪大部分已清理完畢,接下來只要再花幾天的時間進行清掃後就可以恢復通行。
同時,她也向楓花詢問關於柚彥的事。
「我有去看過了,柚彥的魔力幾乎都耗盡了,看來在昏迷前應該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打鬥吧?」
楓花說著,一邊拿著毛巾擦拭著浩臣的身體。
「有沒有可能是魅魔?」
「不可能。」楓花帶著肯定的語氣回答:「柚彥的魔力很明顯是他自行施放的,不是被吸收的,而且要是魅魔的話,現場多少會殘留餘香,更何況還發生了打鬥,絕對會留下非常重的氣味。」
楓花原先也擔心是魅魔而到現場查看,不過卻沒有留下任何氣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好像有什麼東西存在,卻又找不到。
黑暗中,好像有雙眼在盯著她看似的,相當不自在。
「柚彥的情況不用太擔心,讓他躺個幾天就沒事了。」
幫浩臣換好衣服後,楓花從餐車上取下餐點,將阿露的晚餐放在桌上。
「明天我會去公會發布水路的清掃和調查委託,下午還要去跟商人討論關於運送的事,妳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去現場看看,去把那個妖怪找出來。」阿露說著,開始動手整理明天要帶的東西。
「好,那就拜託囉!有什麼危險的話,千萬不要勉強,儘管逃沒關係。」
事情交代完後,楓花才推著餐車離開房間。
阿露打開餐盤的鐵蓋,裡面有一碗白飯和幾樣簡單的小菜。
和以往豐盛的餐點不同,是在接手阿莉的工作後才開始的吧?讓楓花忙到連打掃的時間都沒有了,更別說是煮飯了。
早上,儘管時間來到八點整,外頭的天空仍是一片漆黑,和夜晚沒什麼分別。
除了在街道各處會設置防水街燈外,每處房子的門口也會懸掛吊燈。
阿露將提燈掛在背包上,來到昨晚柚彥倒下的地方。
這裡僅有幾處破損的牆面和地板,感覺不像是經歷過什麼激烈的戰鬥,破損的地方應該短時間內就能整修完成。
「那個傢伙來過了。」上方傳來了女性的聲音。
阿露抬頭,望著高處那聲音的主人,有一位綁著紫色馬尾,奇裝異服的妖怪坐在圍牆,低頭看著阿露。
穿著和夜月類似的和服,下半部卻是一件紫色的蛋糕裙,身上還散發著詭異的芳香。
「魅、魅魔?」阿露驚訝地說。
「沒錯,不過這可不是我做的。」對方回答,臉上還帶著不耐煩的表情。
「等一下,那妳知道是誰做的?昨天在這裡的妖怪。」
「這個嘛……」
魅魔望著四周,發現遠處有一夥人朝這裡走來。
接著她對阿露露出一抹妖豔的微笑後,向後翻身到了圍牆外。
好不容易有了線索,阿露當然不可能放過。
她趕忙爬上圍牆,雖然牆有十公尺高,不過這完全難不倒她。
攀爬和降落可是冒險者在外求生的必備技能之一,這點程度的牆對她來說比吃飯還容易。
來到牆外後,四周並沒有發現那位魅魔的蹤影,不過附近仍殘留了一點餘香。
就和楓花判斷的一樣,只要是魅魔待過的地方,必定會留下一些自身的氣味。
「應該是……這個方向吧?」
阿露說著,憑著這股芳香小心翼翼的往漆黑的森林裡走去。
雖然她想過這可能是魅魔引誘她的陷阱,不過剛剛的對話感覺還不壞,而且那位魅魔又對昨天發生的事略知一二,她決定賭一把。
「在這裡喲!不要再走了。」這次聲音是從樹上傳來。
那位魅魔從上方跳下,接著在手掌心聚集了些微的魔力後,輕輕用嘴向上吹。
金色的光點飛散到空氣中,有如螢火蟲般點亮了四周。
這和阿莉教她的魔法非常像,看起來也是照明用的。
「為什麼跟來了?」魅魔問道,那語氣非常自然、平淡。
「能不能請妳告訴我?昨天在城裡襲擊柚彥的妖怪!」
「嗯……」魅魔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知道我是誰嗎?」
阿露搖搖頭說:「不知道,只知道妳是魅魔而已……」
「妳是阿露對不對?那個解開浩臣封印、麗華一直在找的人。」
「麗華!」
阿露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麗華正是天氣異變的元兇,也是將浩臣打成重傷的類龍人。
見到阿露的反應,那位魅魔趕緊說:「等等,妳別擔心,我跟麗華說過了,短時間內她是不會有動作的……」
「跟她說過?可、可是……」阿露明白要是打起來,她絕對會輸。
她手裡握著紙球,已經做好隨時逃跑的心理準備。
魅魔無奈的搖頭說:「啊!妳該不會以為我會襲擊妳吧?」
「咦?難道不是嗎?」
「才沒那麼無聊好嗎?妳把我當成什麼了啊?」說完,她還嘆了口氣。
「那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阿露說著,仍然沒有放下戒心。
魅魔看得出來阿露非常緊張,不過她也習慣了,畢竟在這個世界妖怪就是這樣的存在。
「水路的妖怪……是你們解決的吧?」
「水路?難道那些妖怪是妳放出來的?」
「沒錯,聽說浩臣在做什麼冒險者的工作,本來想把他引出來的。」
一聽到目標是浩臣,阿露的心彷彿被扎了一針,她帶著顫抖的嗓音說:「浩臣……妳也在找浩臣?」
「對。」
又一個在尋找浩臣的妖怪,這讓她想起之前和楓花的對談。
或許至今為止遇到的妖怪,沒有一個是浩臣的敵人,只是基於某種理由不得不這麼做。
和浩臣曖昧不清的娜娜、在花壇迷失的夜月、決心摧毀世界的麗華。
是不是各自都有一段不為人知往事呢?
「能不能告訴我?妳找浩臣的原因。」阿露帶著慎重的語氣說道。
見到突然冷靜下來的阿露,這讓魅魔感到不可思議。
剛剛還是一位害怕自己遭遇生命危險的女孩,現在卻變成尋求真相的冒險者。
她倚靠在樹旁說:「我不會勉強妳告訴我,不過妳要是知道浩臣在哪的話就幫我跟他說,說姍子在找他,躲也沒用!」
「姍子!」阿露驚訝地回答:「妳就是那天在花壇打傷楓花的魅魔?」
「沒錯,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都是她自找的。」
「自找的?」
「我根本沒有打算要對付她,是她不肯讓我離開的。」
「那不是當然的嗎?」阿露帶著憤怒的語氣說道:「妳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殺浩臣嗎?所以楓花才會阻止妳。」
「殺浩臣?奇怪,妳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搞錯?搞錯什麼?」
「那都是他的錯好嗎?要不是他當初騙我們,我們也不會主動來找他麻煩!」
姍子說這話的語氣異常憤怒,臉上的表情和剛剛平靜的樣貌簡直判若兩人。
楓花曾說過,妖怪對於約定有著異常的執著,甚至可以說是病態的程度了。
浩臣到底跟這些魅魔做了什麼約定?
阿露摸著自己的胸口,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浩臣他……到底跟你們做了什麼約定?」
「開什麼玩笑?難道他都沒說過嗎?」
阿露搖搖頭說:「沒有,關於以前的記憶,他大部分都忘了……」
姍子也明白自己激動了些,她也摸著胸口,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
隨後,她帶著原本平靜的面容和語氣回答:「對啊……都忘了對不對?也難怪麗華會那麼生氣。」
接著姍子轉身,背對著阿露說:「你自己問問他吧。」
見到姍子要離開,阿露趕忙說道:「等等,妳還沒跟我說昨天的事……」
「啊!」
姍子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然後轉過身說:「對了……話題差點被妳扯遠了……」
對阿露來說,姍子算是個奇特的妖怪。
明明傷了楓花,理應是她的敵人,正在尋找浩臣卻又沒殺她的打算。
和以往魅魔對浩臣的種種行為都不同。
「話說回來……」
姍子一邊說,一面走向阿露。
阿露又下意識的後退幾步。
「等一下啦!怕什麼?我又不會打妳。」姍子趕忙說道。
她抓著阿露的肩膀,用鼻子在她胸口聞了幾下後說:「妳……怎麼會?」
「怎、什麼怎麼會?」怪異的行為讓阿露臉頰微微泛紅。
從阿露身上發出的女性荷爾蒙味道,暗藏著誘人的青春氣味,那味道彷彿是要吸引異性般,帶著魅惑的甘甜味。
雖然那氣味非常淡,不過對身為魅魔的姍子來說,可是非常敏感的,就算只有一點點。
那是一股類似魅魔的特殊體香。
「為什麼妳身上……會有這種味道?」
「味道?什麼味道?」阿露緊張的表情全顯露在面容上。
「魅魔的味道啊!難道妳都沒發現?」
「咦?魅魔?我?怎麼可能?」
她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抓著自己的衣服、抬著自己的手臂,仔細地聞著身體各處。
味道非常淡,不過就有如姍子所說,有一股不屬於自己的香味在身上。
「怎麼會?是在哪裡沾到的嗎?」
「不是沾到的,是從妳身上發出來的。」姍子自信地說:「我不會騙妳的,我也是魅魔,怎麼可能分不出來?」
「魅、魅魔?我、我……我會變成妖怪?」
阿露被這番話嚇得兩腿發軟,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仍然不敢置信地聞著自己的身體,確實在衣服裡面,滿是那股異樣的香味。
但是姍子卻毫不在乎地說:「喂喂喂,沒那麼誇張吧?就算妳變成妖怪也不會怎樣啊!最多就是改變妳今後的生活形態而已,又不會要妳的命。」
可是有可能會要了其他人的命,畢竟是妖怪。
一直以來對人類和妖怪的關係抱持著疑惑,但是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妖怪。
心中夾雜著不安的情緒,混亂的腦海已經無法靜下來思考,要是讓浩臣知道這件事,那他會怎麼想?
姍子看出阿露的想法,走向前說:「所以,妳現在是不是能稍微明白我們魅魔的心情了?我們也不是心甘情願變成魅魔的。」
「啊……」阿露想起之前的事。
以前曾問過為什麼楓花會變成魅魔的原因,結果被浩臣罵說沒禮貌,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不過要她變成人類所說的妖怪,內心還是無法接受。
要面對冒險者的追捕,每天過著膽顫心驚的生活,還要在野外自力求生。
阿露根本做不到,要她變成一直以來在狩獵的妖怪,心中滿是罪惡和愧疚。
姍子在她面前蹲下,無奈的嘆了口氣,她說:「拜託不要這麼沮喪好不好?妳又還沒真的變成魅魔。」
「還沒?真的嗎?可是這個味道……」
姍子伸手摸著阿露的頭,安撫著說:「只是我猜得啦,妳應該只是魅魔的氣吸太多而已,雖然沒有真的變成魅魔,不過體質卻發生了變化……那個楓花,妳們有經常在一起嗎?」
「楓花……」
楓花,那天襲擊過浩臣和阿露的魅魔,曾經當了一次敵人。
阿露想起那天的事,說不定一切就是在那天開始改變的,從吸入那些氣開始。
只不過事後她一直瞞著,一直不敢告訴浩臣,之後她的身體所發生的變化。
楓花放出的粉紅氣體,有著和魔王一樣的效果,可以同化任何女性成為魅魔,可以一瞬間吸乾任何男性。
從體內的體力、精力、魔力、生命力,一步步將男性榨成人乾。
那氣體控制人體的大腦,侵蝕精神,挖掘體內的原始慾望,最後改變宿主的肉體,成為現在所看到的魅魔。
那天阿露無法支撐魅惑的侵襲,在沙發上暈了過去。
之後的每一天,時不時都會在大腦產生灼燒般的刺痛感,偶爾在看見浩臣時,還會產生一股莫名其妙的慾火。
她只能緊咬著牙,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希望這股烈火能隨著時間消散。
魅惑的副作用仍然殘留在她體內,但是阿露卻隱瞞著,從來沒跟浩臣提起。
姍子攙扶著腿軟的阿露,讓她倚靠在樹下休息。
她坐在一旁,無奈的說:「沒想到那個楓花那麼厲害……」
「浩臣那天也這樣說……」
「妳會怨恨楓花嗎?估計是她讓妳變成這樣的。」
阿露搖搖頭,帶著哭腔回答:「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怨她……」
打從很久以前開始,楓花身邊總是不乏異性的存在,久而久之也讓一般女性起了莫名其妙的厭惡。
她到底哪裡好?為什麼總是能吸引這麼多男性?曾幾何時,阿露也有過這樣的想法。
「楓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一直都是。」她帶著厭惡的口吻說:「她總是容忍阿莉任性的要求,強迫冒險者去做危險的工作,利用完就扔,人類對她而言,不過是利益的工具罷了。」
那態度冷淡又高傲,楓花總是對人類不屑一顧,無人知曉她內心純真的願望,總是偽裝好完美的面容呈現在眼前。
就像盛開的鈴蘭花,隱藏著致命的劇毒,但是在那吸引人的外貌下,卻又渴望著得來不易的幸福。
浩臣一直警戒著這樣的楓花,多次提醒要阿露遠離她,但是卻在那一次侵襲之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鈴蘭花凋謝了,蛻變成純潔無瑕的睡蓮。
有著清新脫俗的氣質卻又不失妖豔的外貌,楓花的改變令阿露感到不可思議。
不再把人類當工具利用,不再強迫人做危險的工作,能夠自然而然的敞開心胸和大家相處,不需要再包裝自己的外貌。
「那種感覺……不單單只是變了而已,就好像……」阿露抬起頭,雙眼泛著淚光看著姍子說:「好像楓花受到了救贖一樣,那天浩臣除了保護我以外還伸手救了楓花,讓她不再成為大家的敵人,做到這個地步,我怎麼可能會怨她……」
那不是楓花的錯,至少阿露看到的是這樣。
她不是自願變成魅魔,不是自願吸引異性,不是自願來接受這個環境。
這裡原本就不是屬於他們的世界,妖怪的身分自然會受到人類的不公平待遇。
「楓花什麼錯都沒有!」阿露帶著哭腔喊著:「不管是麗華也好還是夜月也罷,那些曾經與人類為敵的魅魔和妖怪,沒有一個是自願來到這個地方的!」
妖怪的出現,是人類的儀式失敗造成的。
空間破了洞,妖怪受到強大的引力影響而被吸入這個世界。
來到陌生的環境,除了要強迫他們接受之外,還要受到冒險者的追捕,更要暗中想辦法在外自行求生。
「我們從小就被灌輸妖怪是禍害的觀念……但是我如果去狩獵那些無辜的妖怪,那我的行為和人類所說的惡魔有什麼不同?對你們來說……我不也是妖怪嗎……那種打著和平的口號來維持的正義,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
那面對著矛盾而迷失的阿露,至今仍然沒有受到解脫。
對自身的行為感到疑惑,對人類和妖怪的未來感到迷惘,更對歷史的真相感到害怕。害怕接受真相而失去這一切,害怕浩臣的身分是否真會對這個世界帶來威脅。
姍子帶著溫柔的微笑,輕聲說道:「沒關係了,妳已經很努力了。」
「努力?到頭來我的努力……什麼也沒達成……」
努力讓自己去守護他人,努力讓自己改變這一切,但是最後卻還是讓柚彥犧牲了。
儘管不是她的錯,但是她的內心卻感到愧疚。
面對這樣的阿露,姍子彷彿激發出母性般,輕撫著她的頭說:「真是溫柔呢……如果所有人都能跟妳一樣,或許就天下太平了吧?」
但是這個世界卻是不公平的。
「阿露,妳要記住,我們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妳現在的幸福也是踩在別人的屍體上獲得的。」
姍子這句話宛如一根致命的毒針,扎扎實實地插進阿露的心臟攪動著。
「浩臣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那不是當然的嗎?」
「那個、很久之前我就在想一件事……」
「什麼?」
「你們以前就認識浩臣了,其實都知道原因對不對?以前英雄討伐魔王的事、浩臣被封印的原因之類的……」
「嗯……大概吧?我不知道你們人類後來怎麼形容的,原來是說『英雄討伐魔王』啊!」
關於歷史的事以前姍子早有所耳聞,只是現在從阿露口中說出後,讓她更加確信那段歷史的故事。
「你們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都不願意跟浩臣說?或者跟人類說出真相之類的……」
「啊?妳的意思是其他人都沒提過嗎?」
阿露搖搖頭,不只是沒提過而已,那天麗華甚至還直接發起脾氣來。
「我不曉得其他人是為什麼啦……不過我覺得沒有必要說啦,反正又不重要。」
「為什麼不重要?」
「拜託,事情都幾千年過去了,怎樣都無所謂好不好?」
「無所謂?對你們來說怎樣都沒關係嗎?要是因為這樣……」
「阿露,我問妳,知不知道妖怪和人類的差別在哪?」
姍子慎重的問道,語氣和表情都顯得非常認真,像是要說出什麼秘密一樣。
「天生的體能優勢嗎?」
「不對。」接著她嘆了口氣回答:「果然沒當過妖怪的人都不會懂呢……」
妖怪,對人類來說曾是虛幻的名詞,更是威脅的象徵。
但是對姍子來說,不過是另一種生命的稱呼而已。
「你們人類活過七八十就算長了,而且身體會逐漸老化,活越久也不一定好,但是我們妖怪可不同哦?」
姍子一邊說,站起來走到阿露前面。
她拉起衣袖並張開雙手說:「我活了幾千年了,對我們來說,你們人類的壽命就像一瞬間的事,未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能做到最好。」
姍子在阿露面前蹲下,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說道:「我們的壽命太長了,與其在乎過去,好好活在當下會更重要;如果對過去有什麼遺憾,那就想辦法去彌補就好。」
時間無法倒流,漫長的千年歲月,對妖怪來說是何其難熬的時光。
「我討厭浩臣那個傢伙,自以為是、什麼鬼英雄、混帳王八蛋、到處惹花碾草、優柔寡斷、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天真又愚蠢、反應遲鈍……」
姍子帶著厭惡的語氣說了不少對浩臣的批評,那一段和英雄冒險的往事,只要閉上眼就能讓她輕易想起。
「現在知道浩臣還活著,我恨不得活活把他打死,怨他當初做的決定、怨他沒有守住和我們的承諾。」
阿露無法體會姍子的心情,不過她能感受到藏在這些話底下的哀傷。
「當初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一位好心的人類把我帶大的,那位老師父沒有趕我走、沒有向人類通報、更沒有殺害我,反而教導我如何在外面過生活,為了怕我受傷,還指導我戰鬥技巧。」
姍子和阿莉一樣,以妖怪的身分流浪到這個世界,卻被人類所救。
她為了報答恩情,千年來流浪在外,隱瞞自己的身分到處替人類解決困難的委託。
妖怪的身分無法被人類所接受,但是她仍能用自己的方式幫助那些居民。
「那天浩臣為了阻止妖怪而殺了我師父,全都是因為我的關係,害得我師父不得不跟浩臣戰鬥。」
「浩臣?殺了妳師父?」
姍子站起身說:「妳看。」
她揮舞著雙手,繞了幾個圈,原地跳了幾下。
「就和人類一樣的外貌,有雙手雙腳有五官,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我就要受到這種待遇?浩臣殺了救我的恩人,那我是不是該替師父報仇?」
「報仇……」
「但是我沒有這麼做,那是沒有意義的事,浩臣也是人類欲望下的受害者,如果我為了復仇而去與他為敵,那我的行為跟那些醜陋的人類又有什麼不一樣?」
姍子和阿露一樣,同樣有著人類和妖怪之間的矛盾。
不一樣的是,姍子卻能體會浩臣的心情。
「阿露,這就是妳尋求的真相,對我來說真相不過就是如此而已,越是在乎就越令人感到痛苦。那種喘不過氣、心跳彷彿停止般的恐懼感千年來未曾消失過,但是那又如何?難道浩臣會比較好過嗎?妳有沒有在乎過他的感受?」
阿露抱著膝蓋低下頭,小聲地說:「可是浩臣也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啊……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他……」
姍子重新在阿露旁邊坐下,她別過頭鼓起腮幫子回答:「怎麼會沒有?我都有點忌妒了。」
姍子說這話的聲音柔弱、細膩,和剛才充滿強勢的語氣完全不同。
阿露抬起頭,看著四周如螢火般的光珠說:「妳是不是喜歡浩臣?」
「嗯。」姍子輕聲回應道:「喜歡,雖然他是個討厭的傢伙。」
阿露只是憑直覺猜的,雖然姍子嘴巴說討厭,還批評了一堆壞話,不過那正是她太在意浩臣才會這樣。
不久前,她也曾經在楓花面前抱怨過,就跟現在的姍子一樣。
「經常覺得浩臣好像在故意躲我,明明是兩人一起生活、一起冒險,但是我們身邊好像隔著一堵看不到的牆壁一樣,不管怎麼做都無法接觸到他。」
「笨蛋,所以我才說他在乎妳。」姍子不滿的回應道。
「到底哪裡在乎?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
姍子在一旁輕聲嘆氣,現在的阿露就和她當年一樣。
當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只要閉上眼,那段充滿後悔和不捨的回憶便立即浮現。
「我已經不記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曾經我也抱怨過。」
「抱怨?浩臣的事嗎?」
姍子點頭回答:「明明是一起冒險的同伴,明明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可是和他心中彷彿有層隔閡般,怎樣都跨不過去;時不時會看到他面露愁容的樣子,可是只要去關心他,他總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對著妳笑一下,那種感覺就像……就像拿一根針往妳心臟插一樣,明知道你有心事,卻又無法幫你分擔……啊啊……又來了,到底是第幾次了?到底有多少根針插在我的心臟攪動?就只能陪在他身邊,什麼也做不到,心裡的恐懼感和無助與日俱增,讓我失去了向前的勇氣……」
姍子說著,下意識的抓住胸口,那股因為失去而悔恨的悶痛感再度湧上。
阿露聽了這段話不禁淚如泉湧,完全說中了她和浩臣的情形。
「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等到事情無法挽回了,最後才發現真相沒有那麼複雜。」
姍子用雙手輕撫阿露的臉頰,帶著充滿悔恨的語氣說:「阿露,我剛才說過了吧?這就是妳一直在尋求的真相,可是對浩臣來說,妳不過是在挖他的傷口而已。」
「浩臣的……傷口?」
「這就是我說他在乎妳的原因,因為他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明白他到底背負著什麼,不希望連累到妳,不希望讓妳受到同樣的痛苦,所以才什麼都不告訴妳啊。」
關於浩臣的過去,阿露一直以為僅僅是討伐妖怪的故事而已,從來沒想過那麼多。
「每天不斷煩惱該怎麼辦,心中陷入絕望和無助的恐懼,即使努力伸出手,仍然什麼都抓不到,每當看到浩臣憂鬱的神情我都會覺得……啊啊,怎麼又來了?我到底能做些什麼?」
心中感到無助的不只是阿露而已,每天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浩臣總是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內心的擔憂卻不比阿露少。
「如果能多踏出一步就好,如果當時我願意相信他,願意陪伴他走到最後的話……或許現在就不一樣了吧?阿露,我不希望妳也跟我走上一樣的路啊!」
「可是……就算妳這麼說……我該怎麼做?」
姍子帶著微笑,溫柔地說:「妳不是喜歡浩臣嗎?」
阿露強忍著淚水點頭。
「好好把妳的想法和心意跟他說,他一定會接受的。」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
「一定可以的,妳要記住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有預感,他為了保護妳很可能會重蹈覆轍。」
「重蹈覆轍?」
「對,妳第一次和他見面是在哪裡?」
他們相見的遺跡,阿露永遠忘不了那天,當時為了求生、為了取得一頓溫飽而做的傻事。
「妳的意思是……浩臣有可能會再把自己封印一次?」
「他很有可能會這麼做,就算不是為了這個世界的和平,依他的個性很有可能會這樣,所以這是妳最後的機會了,決定好就沒有回頭路了,妳一定要想清楚!」
「可、可是,那妳呢?如果我這麼做,那妳怎麼辦?其他人怎麼辦?」
「我?跟我有什麼關係?就算我喜歡他,他也不記得我了,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陪他走到最後,如果妳不把握住機會,妳一定也會跟我一樣的。」
遺憾所造成的痛,阿露再清楚不過了。
有太多太多的後悔埋藏在阿露心裡,要是自己能變強的話、要是自己能聰明點、要是自己能多注意魅魔的話……或許浩臣就能避免掉很多危險了。
總是被保護的阿露,已經經歷了太多無法挽回的事了。
「好點了嗎?」
「嗯。」阿露緊閉著嘴點頭。
正當姍子放下心要起身時,阿露卻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小聲地說:「妳還沒告訴我昨天那個妖怪在哪。」
「啊!」
對,妖怪,姍子完全忘了有這回事,完全將阿露找她的目的拋在腦後了。
她又恢復那毫無感情的面容,帶著冷靜的口吻回答:「對,那個傢伙來過了。」
「這句話妳已經說過了。」阿露嘟著嘴回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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