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眾人拖著宿醉的軀體上工。
顯然因為昨夜狂歡過頭，所有人的動作都慢悠悠，看起來無精打采。
低迷的氛圍一直維持到面色凝重的林導宣佈一項人事異動。
闕之珩走進大廳時，立刻感受到大量視線聚集在身上，但他皺了皺眉，沒多想。
而眾人看見精神抖擻的李哲熙時，表情更難以掩飾地古怪起來。
對此，李哲熙彷彿毫無知覺，帶著與平時無異的笑容，向工作人員一一打招呼。
昨晚有注意到闕之珩與洪副導並肩離去的人可能是少數，可見證李哲熙急急忙忙追出去的，恐怕是多數了。
若僅僅如此，在影視界打滾的工作人員恐怕還不以為奇，真正令他們瞠目的是，洪副導被更換了。
──那個投資方塞進來、在劇組向來不可一世的洪副導，竟然就這麼一聲不響被踢走了。
一個道具組的菜鳥目不轉睛望著笑容燦爛的李哲熙，忍不住露出欣羨的表情。
「不愧是台灣經紀公司龍頭，連資方的人都想換就換，好厲害也好可怕喔……」
一旁的老鳥見菜鳥偷懶，抬起手就往發怔的腦袋巴，菜鳥吃痛叫了一聲，眼底寫滿委屈。
「怕什麼怕，還不趕緊工作！」
一臉可憐的菜鳥應了一聲，趕緊搬起裝有道具的紙箱。
近乎走遠時，他才聽見老鳥小聲的嘆息。
「該怕的根本不是他們經紀公司啊……」老鳥朝林導身邊笑容滿面的男明星看去，眼底充滿敬畏，「別因為他親切就小看人家，無論是他現在的成就，還是他的後台，哪個你都惹不起。」
菜鳥愣了下，似懂非懂地點頭。
直到組長氣喘吁吁跑來，宣布改拍第九十三場，要他們在半小時內更改佈置，菜鳥急急忙忙跟上組長的腳步，這時才隱約明白了什麼。
遠處，李哲熙與林導交談的音量逐漸大了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十分罕見。
「哲熙，讓他使用替身是我親口答應的，我不能言而無信。」
「可是林導，您應該最清楚這場戲用替身就拍不到最震撼的鏡頭，難道我們不該追求完美嗎？」
「我很清楚。」說起對電影呈現的追求，林導立刻板起嚴肅的臉孔，「但既然我曾答應他，除非他自己願意上場，不然我不會強迫他。」
「那麼──只要我說服他就行了吧？」
林導一怔，面對李哲熙異常認真的表情，他陷入漫長的沉思，許久才重新抬起頭。
「……你確定能說服他？」林導一臉遲疑，飽含期待的雙眼洩漏對拍攝的追求，「我很久以前就聽聞他從不拍有危險的戲，儘管如此我還是採用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哲熙收斂笑容，沉聲道：「我明白，但請讓我試試。」
沉如一口深潭的堅毅眼神，終於讓林導點了頭。
一面思忖說詞，李哲熙走向梳化室，半掩的木門傳來令人意想不到的交談聲。
「之珩哥，你的皮膚真的好好喔！」
甜美而具辨識度的驚呼傳入耳畔，是黎麗麗。
「我家化妝師上次幫你化過妝後，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說從來沒看過皮膚這麼好的男生，吶、你都怎麼保養呀？」
「我覺得你應該比我了解怎麼保養……」闕之珩苦笑一聲，對黎麗麗直率的讚美感到不好意思。
一個活潑開朗，一個冷漠寡言，形象上迥然不同的兩人原來還有私下聊天的時候，真是意料之外的組合。
李哲熙推開門，裡頭的兩人不約而同轉身。
「小麗，可以讓我們獨處一會兒嗎？」
黎麗麗一怔，看向面無表情的闕之珩，又看向笑容滿面的李哲熙，來回數次，難掩驚詫。
她恍然大悟，接著促狹一笑，「兩位慢慢來。」
黎麗麗向他們擠眉弄眼，接著反手闔上門，可說是體貼入微。
「……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闕之珩不自在地問道。
「她就喜歡胡思亂想，別介意。」李哲熙聳了聳肩，噤聲片刻才再次開口，「等一下改拍第九十三場。」
「九十三？」闕之珩下意識重複，不敢置信地皺起眉，「這麼突然？」
第九十三場戲是闕之珩所有戲份中最吃演技的一場，對角色的理解、情緒的控制都有極高要求。
在這場戲中，寧可背叛好友也想拯救母親的于文，終究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沒了驅策他對反派言聽計從的原動力，于文選擇向好友坦白，並將能夠追蹤反派的證據交給對方。
無預警要他調動這麼劇烈的情緒，是否太強人所難？
「是我要求的。」李哲熙看出闕之珩的困惑，又補充一句，「而且我把你的替身趕走了，這場你都得親自上。」
闕之珩猛地起身，一記冷眼銳利地幾乎要刺穿李哲熙的臉皮。
「李哲熙，你瘋了是不是？」
「可能吧。」李哲熙表情一派輕鬆，「反正你不親自上，我就不演了。」
「要演不演隨便你。」闕之珩的音量忍不住上揚，轉眼又變小聲，「你應該最清楚我為什麼不拍有危險的戲……」
如果他出意外，就沒有人能照顧寧寧了。
「別老是拿你妹妹當藉口，你只是不敢而已。」
「李哲熙，你自己才剛出過意外，現在還想勸人赴死？」闕之珩冷冷駁斥，「難道你半點同理心都沒有？」
李哲熙也不駁斥，不發一語地望著闕之珩。他的心思靜如止水，堅定的決心牛也拉不動。
兩人僵持不下，許久，李哲熙才退讓似輕輕開口。
「闕之珩，我想了整晚，還是決定幫助你。」
闕之珩瞬間瞪大眼，微啟的唇不自覺顫動。
姣好的臉龐僅有一剎那的失態，便立刻繃緊成冷漠又慍怒的神情。
「我不需要你那種慈善式的幫忙。」
「誰說我要做慈善了？」雙手啪地按上桌面，李哲熙猛然湊近冷若寒霜的臉孔，「闕之珩，認真地和我對場戲吧。」
「什麼？」
「你不是說只要有人願意救你妹妹，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願意去做嗎？」李哲熙揚起自信十足的笑靨，以「既然如此」作為開頭，向眼前不敢置信的青年高聲宣示，「那就用第九十三場，和我一決勝負吧！」
前所未見的認真神情，令闕之珩胸口陡然一震。
好半晌，闕之珩驀然漾開笑靨。
「……求之不得。」
或許這句話藏在心底很久了，只是一直以來心有餘而力不足。
天氣比前幾日來得寒冷，李哲熙一推開頂樓的門，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呼嘯而過的狂風宛如無形的刀刃，毫不留情削過雙頰，將漆黑如墨的短髮吹得凌亂。
一道纖瘦的身影背對著，透出一股忐忑不安的氣息。
「阿文。」李哲熙輕聲呼喚，警惕的眼卸下防備，露出柔和的淺笑。
那人轉過身，好半晌才抬起眼，兩人四目交接，空氣有一瞬間凝固。
李哲熙不著痕跡地抽了抽眉。明明老友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可他總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原因。
回過神，他用一聲苦笑打破寧謐。
「有點意外你會約在這。」
不自在的目光盯著讓他永生難忘的牆垣，被人推下樓的噩夢仍心有餘悸。
不過他很快恢復鎮定，朝老友展開笑容。
「怎麼了？查到什麼新線索嗎？」正氣凜然的劍眉輕挑，微彎的眼底溫和而富有饒味，調侃的語氣藏不住對打破膠著的渴望。
闕之珩動了動唇，像是忘了如何發聲，一時間愣住了。
那聲呼喚、那一挑眉──所有舉手投足，甚至是嘴角柔和的笑靨，都讓闕之珩感到陌生不已。
彷彿站在眼前的是周牧洋，而非李哲熙。
「阿文？」
低沉的呼喚再次響起，如剎時拍打上岸的海浪，一下捲走思考能力。
好半晌，闕之珩才抬起臉。
明明是一雙溫暖的眼眸，卻深深刺進心底，撲天蓋地的壓迫感蜂擁而至，將他吞沒。
過去幾天也不是沒和李哲熙對過戲，可從未像此刻這般渾然天成，也未曾讓他如此深感無力。
意識到過去都是李哲熙手下留情，闕之珩百感交集。
「卡！」
這聲突兀的吆喝將闕之珩拖回現實，籠罩全身的壓迫感頓時消散，好似只是一場錯覺。
李哲熙收起嘴角，朝闕之珩靠近。
「放鬆點，你的肢體太僵硬。」
「抱歉。」闕之珩隨即倒退，避開幾乎要觸碰到肩膀的關心，「……再給我一次機會。」
李哲熙不著痕跡收回手，笑著說了聲「沒問題」，轉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見他們再次就位，林導吩咐各組重新預備，半分鐘後，場記板再度打下。
一模一樣的開端，李哲熙推開厚重的門，在輕聲呼喚後，闕之珩旋過身，面向臉色溫潤的男人。
僅僅四目相對，于文對周牧洋的愧疚立刻如湧泉般盈滿胸口，闕之珩牙一咬，硬是收斂心神，不讓李哲熙帶著節奏走。
「……你不是想知道誰是告密者？」
語出，闕之珩不禁咬住下唇。
他的語氣沒控制好，簡直像是棒讀一樣，根本沒有表現出于文思緒紊亂的狀態。
當然，這不過是個小細節，絲毫不影響劇情，可在他們的較量中，形同扣分。
「是誰？！」李哲熙氣勢陡然一變，溫煦的笑容蕩然無存，猙獰的表情彷彿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剝。
闕之珩胸口一緊，霎時間喘不過氣。
在一場戲裡，互相軋角的演員們求的同是比別人更多的鏡頭，甚至一鏡出彩，所以再溫和的戲都暗潮洶湧，可他並不曾真正體會過這種感覺。
事到如今，彷彿要將看家本領全數祭出的男人，幾乎是摧枯拉朽地把他的節奏帶走。
闕之珩這才明白，李哲熙能在眾佼佼者中脫穎而出，斬獲金馬影帝的殊榮，絕非浪得虛名。
也難怪向來吝嗇讚美的老闆會再三讚美這個人，甚至以「天生的演員」形容李哲熙。
「告密者到底是誰？！是不是陳主編！」
李哲熙面色鐵青，忽然一個箭步向前，雙手猛地攫住纖瘦的肩頭，狠狠搖晃闕之珩。
「阿文！你說話啊！」
瞪得血紅的雙眼近在咫尺，深深震懾了闕之珩。
「是……」他說不出口，那個害慘周牧洋的告密者其實就是自己。
「阿文！」
急不可待的大吼令闕之珩渾身一顫，下意識推開面前的胸膛，同時向後倒退，尾椎冷不防撞上矮牆，只感覺重心不穩，身軀瞬間往後倒栽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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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以為今天是星期六，誰知原來已經星期日啦，而且還是因為沒聽到垃圾車的聲音才發現這個事實(反應超遲鈍
這幾天被某個電玩拉走心神，過著不知道今天是哪天的生活，至今都是手癢心也癢的狀態，很難認真做事。
這時候真的很佩服那些很有毅力的人，我一直相信他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天大的好事，這輩子才能永遠牛也拉不動的毅力與認真，雖然我也有類似的東西，例如說牛也拉不動的執念（但說和做事兩碼子事
總之就像開頭自首的，那時候寫這篇稿子，好像根本沒仔細想過李闕兩人演的這部電影具體是怎樣的內容，我記得有這個一個念投「啊，開頭需要個墜樓意外，那就想個吊鋼絲的橋段好了」，然後很隨興地寫了（廢
當然，現在的心態不一樣，知道事前準備和設定都很重要，身為作者，必須了解整個故事的全貌，包括讀者看不到或是需要思忖才能得知，以及故事內用不到的設定亦然。
但當時的我的心態就是「心急啊，大學兩年半，我的作家夢也只剩兩年半可以追了，好急啊~~」，那時厲害的地方是每天都有寫稿(強迫自己)，而且確實進度驚人，一個月就寫完了。
如果我可以設定完善後，再用當時的速率寫稿，那養活自己還是有可能的吧(不見得啦，但至少數量上比較不用擔心
最後謝謝大家！下次更新時間依然是：星期一、四、六，正常情況晚間7~9點，到時再見。
歡迎留言分享感想，無論是看文還是寫作感想、困擾等等都行，雖然沒有很擅長交流，但快來交流//
梅勒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