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眼神交換,我就理解到身後的她對於現在的狀況也是毫無頭緒。
在眼前警察小哥還沒發覺異狀的情況下,我馬上收回視線,換上一副面有難色的臉孔,一方面在腦海中給同樣茫然的她打PASS。
"現在先別管為什麼他看得到妳,有件更重要的事,接下來要完全照我說的話做,不然會發生很嚴重的事——首先先不要回應我。"
「呃……警察大哥,不好意思,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看著眼前的警察小哥突然有些僵住的面容,我皺起臉孔,嘴角勾起有些艱澀的弧度。
"低下視線不要有其它動作,不要看我也不要看他,最好讓頭髮垂到妳的臉前面。"
迅速用眼角餘光瞄到後照鏡內的她確實低下頭來,僑了個適當角度,我回身右手摸上後座的坐墊,手指巧妙地繞過她的臀部和大腿,輕輕在坐墊上拍了拍,視線遠遠越過坐在後座的她。
如果沒意外的話,從他的視野望過來我的右手應該是穿過了她。
「今天……我應該沒有載人吧?」
眼前的警察小哥臉色越發難看,回過頭望去警車那邊的他似乎想找前輩求助,但不遠處他的前輩剛好攔住一台剛剛經過的銀色轎車,沒有察覺到這裡的狀況。
"很好,現在把頭抬起來正面向他,然後等下照我說的話說,語氣越輕越好,笑得越開越好……"
在思緒的同步傳播下,眼角餘光可以瞄到後照鏡中的她緩緩地抬起頭來,幾根在寒夜月光下閃著淡淡黑澤的髮絲沿著她臉頰的姣好弧度往兩旁飛散。
露出我所見過最甜美、最妖異笑容的她,發出的是足以撥動任何男人心弦的空靈細嗓……
「啊……原來,你看得見我嗎?」
這一刻的她對我來說,簡直美翻了。
對於眼前的菜鳥警察,相信這也會是他人生旅途中永生難忘的一夜。
真的不誇張,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他手裡拿著的原子筆早在五秒前就掉到地上,現在抖得像在起乩一樣。
「呃……警察大哥你還好嗎?是不是不太舒服?」
露出擔心的神色——這次我真的不是演的,滿滿罪惡感攫上心頭的當下,我突然很害怕我們會不會就此終結他的警察生涯。
眼前看起來已經嚇到快閃尿的警察小哥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還在微微顫抖的右手輕輕搭上我的肩膀,硬是擠出兩聲短促淒涼的笑聲,意有所指地說道:「啊啊…沒事……是我誤會了,回去路上要小心啊……」
不自覺嚥下了一口口水,我禮貌地對著好心的警察小哥笑了笑,接著重新發動機車,揚長而去。
或許是還沉浸在剛剛事件的餘韻中,一時之間,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
一方面覺得對不起剛剛的警察小哥,一方面也驚異於腦袋單純、想法又直的她剛剛居然演出了那麼精湛的一齣戲。
直到後照鏡中已經看不見臨檢站的影子,我才吁出一口長長的氣。
將機車停在路邊,我回頭看向一臉凝重的她,看來關於自己能被其他人看見這件事,對她來說非同小可。
或許是都在等著對方說話,與我四目相對、眼神中透著憂慮的她遲遲沒有開口,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討論這件事情。
十秒略帶沉悶的沉默過後,她才終於一臉擔憂地開口。
然後,這麼說道。
「還會……發生很嚴重的事嗎?」
想到她剛剛那段爐火純青的表演,再一次體會到她是多麼單純、多麼率直的我凝重地搖了搖頭,說道:「不,妳做得很好,已經沒事了。」
看著眼前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她,為了我的人生安全著想,我決定暫時不要讓她知道我只是不想繳罰單的錢而已。
「話說回來,他怎麼會看得到妳?有頭緒嗎?」
找到一個很好的突破口,我順著下去直接轉了話題,避免她等下問起所謂「很嚴重的事情」指的是什麼。
微微蹙起眉頭的她納悶地搖了搖頭,好像沒有把這件事情看得太嚴重。
「……雖然不太懂,不過應該也不算壞事吧。」
做出這樣簡單的結論,我為這個問題暫且點上一個逗號,身為當事人的她好像也不是非常在意。
看著眼前同樣望著我的她,我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違和感。
拿下安全帽,我稍微湊上前去,仔細端倪著她的臉龐,總覺得好像有個和過去不太一樣的地方。
或許是被盯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低下頭別開視線,嘴裡小聲地不知道嘟噥了些什麼。
「啊!等一下!」
伸出右手輕輕扶起她的臉龐,才發現在依稀月光和昏黃路燈的光照下十分不明顯的一點不同——
她原本呈現暗紅色的瞳孔,現在是全然的墨黑。
心中突然一個咯瞪,我猛然抬頭,輕輕用我的大拇指指腹壓了壓自己的肚子,對著臉頰有點發燙的她說道:「來,試著打我一拳看看。」
臉頰帶些潮紅的她明顯有些害羞,露出不解目光,似乎完全無法理解我到底在想什麼。
「先別管那麼多,用力打我一拳試試。」
連結剛剛臨檢時那個年輕警員可以看見她,還有她的瞳眸現在是全然的黑色、不會因為害羞變色這件事——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的話,離開大坑山的她很有可能就是個普通的女——
「噗哇啊!」
感受到如砲彈般的一記重拳結結實實地打在我的腹腔,在地上痛苦翻滾的我感覺可以把一個月前已經在化糞池裡的早餐全部吐出來。
「我…我靠……妳…下手…也他媽…太重了……」
蹲下身來輕輕扶著我的她眼神裡歉意和慌亂各半,一邊輕輕揉著我的小復一邊慌忙地說道:「還、還不是你那麼斬釘截鐵的說什麼用力打你一拳……」
伸出右手拭去嘴邊濺出的唾液,我艱難地咳了幾聲,用力呼吸調整被一拳打亂的吐息。
「這…這是幾成力?」
「大概……兩成左右?」
很好,推論失敗,看來眼前的她要一拳把我打回蘇州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我也看得到她,會不會是剛巧那個菜鳥警察也剛好看得到她而已?
雖然很想立馬嘗試看看,但大半夜的,我覺得在大坑山的山腳下帶著一個穿著一身紅的女孩子到處問路人"請問你看得到她嗎?"實在在不是一個好辦法。
印象中偉哲這幾天說是要回新竹的家一個禮拜,比較保險的辦法大概是先回宿舍觀望,等早上了再伺機而動。
畢竟在狀況不明瞭的情況下帶著她趴趴走,一來沒戴安全帽可能會被開罰單,二來如果戴上了安全帽,我實在無法確定在別人的視角內是不是一顆懸浮的安全帽在我後面飄著。
「總之,現在先回我的宿舍吧。」
左思右想後能做出的最好結論大概就是先回宿舍觀望,但聽見我說的話後,她反而有些扭捏地低下頭。
「嗯…雖然也不是說絕對不行……但我覺得有點太早了……?」
忍不住對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她翻了個白眼,我簡單地說出剛剛在腦內做出的總結,她才大澈大悟地點點頭,然後又一臉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頭,傻笑了兩聲。
為了避免再發生剛剛那種尷尬的情況,我開始在腦內搜索、架構一個完全不會碰到警察臨檢的路線。
在訂定一條路線後,重新跨上摩托車,我依著一條人煙比較稀少的道路,在夜幕下穩定前行。
坐在後座的她就像個第一次出去遠足的小學生一樣,對於市區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和好奇心,過沒兩分鐘就會敲敲我的安全帽,興致勃勃地指著某家店,句型大概都是「那個是什麼?」和「那個是不是就是什麼什麼?」,一路上一點都不無聊。
經過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才抵達了我溫暖的宿舍。
停好機車後,我從錢包裡抽出了宿舍的房間鑰匙,稍微回想了一下現在宿舍內的情況會不會很亂。
想起出門前有大致把房間整理一下我才放下心,將鑰匙插進了鑰匙孔中,正要伸去握住門把的手卻摸了個空。
"喀噠!"
然後是,身上林林總總背了三個包、與我四目相對的偉哲。
靠腰。
雖然在心中亟力祈禱偉哲看不見正在一旁呆呆望著我的她,但視線停在我身上兩秒後便瞥向一旁的他一拳粉碎了我的希冀。
"現在一句話也別說,笑就好了。"
眼角餘光中的她收到了號令,馬上對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不是對我笑,是對他笑……"
明顯可見地愣了一下,她帶著有些僵硬的笑容,不自然地轉向了偉哲的方向。
剛剛的精彩演出終究只是曇花一現,她骨子裡果然還是個耿直的笨蛋。
"算了,看好我表演,多學著點啊!"
伸出右手用力搭住偉哲的肩膀,我露出恬淡自信的微笑,對著他笑道:「這麼晚了還有火車回去嗎?啊!你問我那是誰啊?那個是我遠房的表妹來台中玩,想說來借住一晚啦!」
「……」
"……"
就算不用看像他們兩個的表情,我都知道我自己唱的獨角戲有多尷尬。
用一臉看智障的表情冷冷瞪了我一眼,偉哲對著我身旁的她禮貌地笑笑,點了個頭打過招呼,接著抬起的右手用力扣住我的脖子,硬是把我拖到一旁。
眼中閃動著令人膽寒笑意的他湊到了我的耳邊,低聲說道:「帶著對戒的小表妹啊?你和你表妹感情真好。」
看見我只是乾乾地笑了兩聲,偉哲繼續無情開砲:「我就說一個男人怎麼就突然自己戴起戒指,明明也沒參加什麼活動人倒是常跑得沒影,原來是早有第二春啦?」
雖然具體情況和他想的有微妙的不同,但我依然不知道該從何反駁。
戒指……是我給她的沒錯。
跑得沒影……是跑去找她沒錯。
至於第二春……我大概、可能、或許有一點喜歡她吧。
「老實跟我說吧,是什麼?」
氣勢力壓我一籌的偉哲露出自信的笑容,看著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隻想要逃跑的斷腿烏龜一樣。
「…救命恩人……」
雖然巧妙地避掉了微妙的關係,但至少這話說得是一點也不假,當時她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我現在應該跟著小紅在夜半的山裡遊蕩了,做為祂體內的一部份。
聽見這個答案的偉哲誇張地嘆了一口氣,接著手法嫻熟地將手探進後背包的暗袋中,摸出一盒小小的東西塞到我的手裡。
還來不及看他塞了什麼,他就繼續說道:「懶得屌你怎麼說了,現在就別說做兄弟的對你不好,好好把握這段感情啊,條件好到像是被你這痴漢綁回來的。」
拍了拍我的肩膀瀟灑轉身,偉哲露出微笑對站在宿舍門前的她揮了揮手,揚長而去。
狼狽地回到宿舍裡面後關上門,先進去的她一臉幸災樂禍地拉高音調,笑著對我說道:「學了好多呢!」
她帶笑的視線漸漸從我的臉上向下轉移,到了我的手掌位置時猛然停下,接著身為好奇寶寶的她,自然沒有放過學習新知的機會。
「那是什麼啊?」
想到還不知道剛剛偉哲塞了什麼東西給我,我很自然的攤開手掌,與她一起看向手中的那盒東西。
——杜蕾斯,超薄裝衛生套。
狠狠在心裡甩了偉哲十幾二十個巴掌,我發誓下次看到他一定會把這盒保險套塞進他的鼻孔裡。
看著她充滿求知慾的熱切眼神,我試著找出一個能滿足求知慾,又不會玷汙她純潔心靈的解說方式。
「……運動的時候會用到的保護膜。」
眼前的一切好像變成電影場景中的慢鏡動作,看著她緩慢地點了點頭,我用力祈禱這已經是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然而事與願違,我們的好奇寶寶還是歪著頭,綻出一個好奇的微笑:「做什麼運動的時候啊?」
感受到呼吸一陣窒礙,我突然覺得頭有點暈。
「啊啊,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功能喔……就是可以把它吹成氣球,辦活動的時候會用來裝飾。」
看著她露出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且沒有追究是什麼運動,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才準備把手裡的透明氣球收起來,帶著天真爛漫笑容的她伸出了手來。
「我可以吹吹看嗎?」
外表幾乎屌打眾生的妙齡女孩賣力吹著透明氣球的畫面實在太美,打死我也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再者,哪天要讓她知道透明氣球的實際功用,想起來自己吹過這東西的她還真可能一不小心就把我打死。
「……我吹一個就好,這東西其實很珍貴喔。」
「嗯!」充滿能量地應了一聲,她睜著那雙水亮的眸子,一臉期待地看著拿著透明氣球的我。
用指甲劃開了包裝邊緣的封膜,我從裡面抽出一個裝著透明氣球的小包裝,在撕開後將裡面的透明氣球取了出來。
輕輕抓住圓環的部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嘴唇對上"吹嘴",成功將透明氣球吹了起來。
看著逐漸脹大的透明氣球,她眨了眨眼,發出了「哦哦!」的小聲驚嘆。
看著我們超薄型杜蕾斯大概脹到她的臉的大小,我抓住圓環拉出一部份的塑膠空間並且環綁,透明氣球大功告成。
看著小心翼翼把玩著手中透明氣球的她,希望她未來知道手中透明氣球的實際功用時,已經忘了這段小小插曲。
呈大字型躺到一旁的床上,眼皮不由自主闔上的我才忽然驚覺到自己有多累。
雖然物理上沒有什麼勞動,但多次的精神轟炸反而讓人感覺特別疲倦。
重新睜開眼後,面前的是她那雙依舊動人的純黑眼眸。
看著她左手的食指與中指輕輕觸上我的前額,我聳了聳肩對她笑道:「只是累了而已。」
「要休息嗎?」
想想其實大半夜地也不能幹嘛,說要探討她為什麼可以被人看見這件事,以我貧弱的精神狀態也很難有個所以然來。所以,我對著一旁的她說道:「嗯,我先休息一下好了……話說回來妳要用床嗎?我拿張毯子睡地板就很好睡了。
聽見我說的話後她笑了笑,隨後說道:「我又不用睡覺,你就安心休息吧。」
「啊啊……我手機啊電腦啊什麼的都可以用,妳自便就好……」
有些含糊地應了她一聲,原本有些飄忽的意識沒有再多思考,迅速地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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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對於始終獨身一人,閒庭信步在八百多年歲月裡的她,是個有些虛無飄渺的概念。
輕輕放下手中已經把玩好一陣子的透明氣球,她踏著無聲的腳步,輕輕坐到了床緣。
為什麼其他人可以看見她了呢?她自己也沒有什麼頭緒。
但讓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她其實並不那麼在意。
只是單純地覺得,為了這件事情有些狼狽的他,還真是可愛。
看著在床上熟睡著的他的睡顏,伸出的右手輕輕拉起被褥一角,蓋在了他袒露在外的左肩上。
八百多年來,即使她從來並不是個"人",但在漫長歲月裡,看著擁有與自己相似面容的他們,也漸漸懂得人類的喜、怒、哀、樂這樣的情緒。
只是過去從未想過,有一天的自己,會與人類共享自己的感受。
今天,真的很開心。
——有他在身邊的那些日子,都很開心。
此時感受到的舒心與寧靜前所未有,但也伴隨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奇怪感受,悶悶的、在胸口的位置。
輕輕壓了壓自己的左胸口想抑止住那樣的感覺,但依舊徒勞無功。
淺淺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在床上酣睡著的他,她輕輕甩了甩頭,挪動雙腿坐到了床邊,半倚著床墊。
然後、閉上眼睛,等待這個特別漫長夜晚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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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啦!」
喚醒還沉浸在黑暗中意識的,是她清亮且充滿朝氣的亮嗓。
在被貪睡哈欠的淚水模糊的視線裡面,手錶上的時針已然到了十點的位置。
懶懶地坐起身,我用力拉高雙手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平常我習慣在床上再呆坐個三、五分鐘讓腦袋清醒一點,而在一旁眨著水亮眼眸死死盯著我的她,明顯是這個過程的催化劑。
「……好了,別看了,我去洗把臉吃點東西就出門了。」
勾起嘴角,她露出了個甜甜的微笑。
進了浴室做些簡單的盥洗後換了套衣服,隨便從冰箱裡拿了點麵包牛奶做點簡易的早餐後,昨晚睡得十分舒服的我精神還算飽滿。
現在確定了她現在基本上可以被人看見,從置物櫃抓了個備用的安全帽給她,我們便出門繼續她的拓展視野之旅。
「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雙手按在膝蓋上的她看起來有些不習慣正坐和頭頂上戴著的安全帽,微微仰起腦袋的她搖了搖頭,接著又把有些歪了的安全帽扶正。
想到她就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我突然想到了個適合她不過的地方。
一路上她依然時不時地指東指西又問東問西,二十分鐘的車程也是轉眼間就抵達了。
看著眼前高高聳起的百貨公司,她的眼睛霎時就雪亮起來。平日的百貨公司人潮不算太多,配合上她什麼都想看看的需求,算是一個不錯逛的好地方。
進入了百貨公司的一樓,各式各樣化妝品和保養品的味道撲鼻而來。
原本以為會不太習慣的她倒是沒有什麼反應,踏著輕快的腳步便在裡面就繞了起來。
一路上意外地幾乎沒有什麼專櫃的人員前來攀談,但過了一會兒,看著她帶笑的側臉我才意識到,通俗點來講我身邊的她就是把在場所有人都吊起來打的盛世美顏。
特別是來自男性同胞們的帶刺視線,雖然我自認條件不算差,但站在她旁邊就是個路到不行的路人。
即便是在洋溢青春與打扮氣息的百貨公司,她如同一尊精緻娃娃的五官和清新超俗的氣質依然俾倪眾生,雖然她本人好像沒有意識到這點。
沒有受到攔阻的情況下,一樓倒是很快地逛完,她對化妝品之類的東西似乎沒有很大興趣。
在她盯著身下手扶梯的一臉驚奇下,我們到了二樓的珠寶區。
而在這樓,遠比在一樓要艱困得多。
雖然同樣像是個野孩子一樣跑來跑去,在二樓被攀談的次數要遠比在一樓的還多,還有不少敏銳的櫃員注意到我們倆帶的是同一款戒指,便開始大力推薦自家的主力成對商品——當然大部分都貴到要吃掉我好幾個月的薪水。
所幸貼心的她沒有眼睛發亮地看著哪幾款貴到發抖的首飾,讓我鬆了一口氣。
順利通過二樓後,基本上一路逛上去都還算平順,比較有趣的就是逛到七樓時,她很快就通過了貼著那些凹凸有致的模特兒海報的女性貼身衣物區。
整棟樓逛下來的唯一一次破費,是在女性冬裝區時遇到了一位很熱情卻又不失禮儀的女店員,向我們推薦了一套紅色系的套裝,整體讓人感到舒服的服務態度也讓我很願意花點錢買下它。
整套服裝是和她原本身上那套衣服一樣的紅色系,類似中式旗袍的設計讓整體有股淡淡的中國風,但衣袖下擺和膝下的裙擺滾上了較西式的黃邊,特別的風格穿在她身上倒是十分合適。
而手很巧的店員還在她的頭髮兩側各用黃色的髮帶個綁了一個蝴蝶結,十分可愛。
雖然四千五這個價格讓荷包感覺有些緊縮,但看著也挺開心的她還是覺得挺值得的。
看著直接就穿著這套洋裝坐上摩托車的她,我才突然想起了有個奇怪的地方。
「妳原本的衣服呢?忘在更衣室了嗎?」
「那個已經收起來了啊。」
「收起來了?收在哪?」
接著,在我驚異的目光下,她原本身上的那套紅裳像變魔術一般憑空出現在她身出的手上。
猛然向兩旁看去,好家在停放機車的地方沒有其它人。
「怎、怎麼辦到的?」
「啊……就收起來啊。」
皺起眉頭苦思了兩秒鐘,說了這句有說等於沒說的屁話,她又把那件衣服"收了起來",毫無徵兆地消失在眼前。
嘴角牽起一絲艱澀的弧度,看來對於我們神通廣大的土地神大人我果然還不是很瞭解。
也突然有點羨慕這樣的魔術異空間,午覺睡過頭的時候就不用追著垃圾車跑了。
逛完整棟樓的時間大約是三點半左右,和我當初預計的差不多,而旅途的下一站,我打算去高美濕地。
雖然出發前沒有調查過潮汐之類的東西,但對單純想帶她去看看海的我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差別。
停留在大坑山上的她看過河、看過湖,或許八百年間也曾經看過沼澤,但大概沒有看過海。
作為一切生命起源的海洋,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或想法在,就只是想讓她看看而已。
看看和那片星空一樣、一望無際的東西,添點在她無盡生命中的風景。
「接下來車程會有點長喔……不過妳應該沒差啦。」
看著始終都有飽滿元氣的她點了點頭,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循著過去幾次和同學一起騎車去高美的記憶,用著大約六、七十公里的穩定速度穿梭在車陣之中。
過程中停在便利商店買水時,出於好奇她還買了幾瓶啤酒,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不需要靠進食來補充能量的她其實同樣可以靠吃東西補充能量,不過她的目的只是單純想嚐嚐味道就是了。
一年半前還載著前女友的我,肯定想也沒想過再一次去高美,是載著一個可以秒殺世界拳王的女孩子吧。
我真的覺得,人生不用計畫那麼多,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雖然乍看之下是很消極的人生觀,但我認為只要做好能力所及的、現在該做的,該是屬於你的東西就會是你的,不是的話再強求也沒有用。
在被前女友扣上綠帽子後,更是這麼覺得。
想到曾經有的那段感情,看著後照鏡中正東張西望著的她,一個問題突然在腦海浮現出來——我喜歡她嗎?
想了想這個問題,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在笑什麼?」
輕輕敲了敲我的安全帽,坐在後座的她好奇地問道。
我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喜歡,我當然喜歡。
面對一個長相姣好、個性又很棒的女孩子,不喜歡她才需要理由。
我喜歡她的外表,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的純粹,喜歡她生氣時板著的那張臉孔終於露出笑容的那瞬間。
偶爾也能感覺到她對我或許有那麼一點好感——但那又如何呢?
她真的喜歡我,也只是逞著我是第一個能看見她的人。
我之所以坐在這裡,她之所以坐在我身後,只是因為我剛好看得見她,我是誰、是什麼樣的人,其實沒有差別。
我還沒有真的自以為是到覺得自己是什麼天選之人,被賦予什麼陪伴她的使命。
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剛好而已。
所以,就好好當個嚮導吧,也是回敬過去半年來她帶著我走遍的大坑山美景。
——淺淺吐出一口氣,一路上或許是新鮮的事物都看得差不多,坐在後座的她要比早上要安分許多。
不過她的安分到了看得到魚塭、溼地和風車的海邊後又消失無蹤,時不時就敲敲我的安全帽,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到了高美後,似乎恰逢退潮,雖然是平日海風又冷得要死,但在退潮溼地上散步的人倒也不少。
停下機車後,與她走上了不存在小時候記憶的那座木橋,強勁的海風直撲而來,她長長的秀髮也隨著風勢在後面飄揚著。
靜靜看著眼前的風景,真正到了高美這邊的她反而很安靜,遠眺著一望無際的濕地。
伸出右手輕輕在她的面前揮了揮,我指著木橋前頭的階梯,笑著問道:「下去走走?」
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她愣愣地點點頭,接著在強勁風勢中踏著輕巧的腳步,朝著濕地前進。
將脫掉的鞋子和那袋啤酒放在一旁,踏下階梯踩到冰涼、濡濕的沙質濕地的第一步,她小小地驚呼了一聲,看向我的眼神充滿驚喜,露出了一個甜甜笑容。
看著不遠處一隻一隻在洞口的招潮蟹,她照慣例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麼?」
「那個是招潮蟹,不過要靠近的時候通常就躲進洞裡了,很難抓到。」
聽見"很難抓到"四個關鍵字,她微微挑起一邊的眉頭,挑戰意味十足。
也不等我說話,猛然消失在我眼前的她下一秒出現時,手上抓著一隻正揮舞著巨鉗的招潮蟹,臉上是神氣的笑容。
緊張地四處張望確定沒有人在注意這邊後,我伸出手輕輕按住她的腦袋,將嘴巴附在她耳邊說道:「別忘記現在別人可以看得到妳,妳是想跟我們大中華民國的科學家好好談談嗎?」
露出一臉震驚的表情,她乖巧地低下頭,傻傻地笑了兩聲。
就這樣,一路上保持著"一個正常人可以達到的速度",她還是開心地抓了很多東西來給我看,從一開始的招潮蟹抓到和尚蟹、彈塗魚、還有好幾種不同品種的螃蟹和幾尾我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活跳跳蝦子。
得知沙質的泥土裡挖得到蛤蠣後,沒有鏟子、耙子等等工具,完全徒手作業的她挖了不知道幾十幾百顆蛤蠣,最大的一顆甚至有我半顆拳頭那麼大,過程中還讓她在冬天這個螃蟹都很小隻的季節找到一隻跟我的臉一樣大的紅蟳。
她抓到的東西當然都是清一色地放生,但光是這樣她也很開心了。
一旁正捧著一條彈塗魚的她,真的就跟個小孩子一樣。
伸出手輕輕拭掉她不慎沾到臉上的泥巴,後者對我露出了個淘氣的笑容。
隨著天色漸晚,原本退去的潮水也漸漸漲了起來,夕色昏黃的現在,我們就坐在這幾年才蓋起來的木橋上,她就和十分鐘前找到的彈塗魚愉快地玩耍。
雖然不知道彈塗魚小小軀體裡面腦袋的成份佔了多少,但似乎是可以分辨她和人類的不同,就乖巧地停在她的手上讓她逗弄。
伸長腳趾輕輕踢了踢漸漸漲起來的潮水,攪動起的海水與強勁風勢吹出來的波紋相互碰觸、然後抵銷。
四周的人潮隨著海水漲潮漸漸散去,過了一會兒,長長的木橋上就只剩下我們倆。
「好了,走吧。」
才剛對著手掌上的彈塗魚溫柔地說道,彈塗魚就從她的掌心上跳走,在海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看著眼前這一幕,我的內心還是一片發現新大陸的不可思議。
察覺到我的反應,她帶著神氣笑容仰高了鼻頭,輕輕地哼了兩聲。
低下身將手伸進水裡洗掉泥沙後,她從身旁的塑膠袋裡面拿出兩瓶啤酒,並將其中一瓶遞給了我。
「傻了嗎,酒駕九萬妳要付喔?」
咯咯輕笑了兩聲,她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要不然我揹著你跑回去,還會快很多喔。」
「只喝一口哦,剩下的妳喝。」
微笑著聳了聳肩,我接過她手中的啤酒,並和她一起拉開拉環,淺淺啜了一口。
喝下一口啤酒的她微微皺起眉頭、瞇起眼睛,接著吐出半截舌頭,含糊不清地說道:「刺刺的……」
原本以為會就此作罷的她沒有放下啤酒瓶,反而舉起罐子又喝了一口。
「不過,不討厭。」
輕輕捧著啤酒瓶的她呆呆地遠眺著一望無際的海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搖了搖自己已經空了的啤酒罐,她拿起我剛剛淺啜過的那一瓶,又喝了一口。
誰也沒有說話,我們就這樣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台灣海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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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身旁從來百貨公司出來後始終若有所思的他,她覺得胸口悶悶的。
忘記曾經在哪裡聽說過,喝酒可以忘記憂愁,所以,她買了酒。
只是,已經喝完三瓶啤酒的她,胸口比起之前卻是更悶、更難受,絲毫沒有輕鬆一點。
那股鬱積在胸口、原本樣貌模糊的壓力,漸漸蔓成一股幾乎壓抑不住、令人窒息的感覺。
斜眼瞥向坐在身旁、沉默地望著遠方海平面的他,她突然感到有點恐懼。
這種恐懼的感覺並不陌生,第一次接觸,是在山上初遇他時輕觸他前額傳遞過來的感覺。
陌生的是,這樣的感覺是從自己的意識深處蔓出來的,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她覺得很害怕,害怕這種陌生的情緒蔓上心底,害怕這種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而難受的感覺。
逐漸急促的呼吸、眼底那種發燙發熱的感覺……全部都好陌生。
緊緊攢住的手心輕輕攀上身旁的他的衣角,她下意識渴望從身旁的他身上尋求一點點慰藉。
在被從眼角滲出的液體模糊的視線裡面,他的表情緊張、不解,緊鎖的眉頭流露赤裸裸的擔心。
臉頰醉紅的她感覺胸口很緊、意識飄忽,亟欲想知道他一路上到底在想些什麼。
沒有思考的餘裕,她只是將額頭前傾貼到了他的前額上,將對彼此的意念傳達到意識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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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帶淚的她輕輕貼上前額的瞬間,與上次的記憶不同,如洪流般令人窒息的情緒灌進我腦海的最深處。
在意識深處漂浮的龐雜負面情緒,簡直難以想像是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她所擁有的。
濃烈的恐懼及悲傷幾乎溢滿整個思考空間,狂躁的心跳像要衝出胸口似地猛烈跳動。
感受到她強烈情緒裡面帶著的意念和自己漸漸發熱的眼眶,我才驚覺到——原來最自以為是的始終是我。
眼前一片刷白的視線主導權漸漸回歸,猛然睜眼後,我咬緊牙關,不閃不躲地接下迎面而至的一巴掌。
跨坐在我身上,情緒潰堤的她一巴掌甩下來幾乎讓整個腦海一片空白,得死撐著才能讓自己不失去意識。
緊緊揪著我的領子的她摻雜著憤怒和悲傷的臉孔扭曲,放開嗓門大聲地對我厲吼道:「什麼…什麼是誰都沒關係……什麼只是剛好而已……」
止不住嘴角抽搐的她抿起嘴唇,像是在極力抑止眼淚,不想讓它流出。
「什麼是誰都無所謂…你這個豬頭…笨蛋、白癡、混蛋……大笨蛋……明明、明明很開心的………為什麼要這樣想啊……」
沿著她臉頰弧度滴下來的淚水,確實、是熱的。
「…很害怕…很害怕啊……」
抑止不住的淚水從眼框中不停滴出的她右手用力抹了抹臉,發出的昰帶著哭嗓的沉痛低吟。
「……每次等你都覺得很久很久,很害怕哪天突然就不再出現了……」
「今天來了……明天呢?後天呢…一個月後……十年後,五十年後呢……?」
「明明知道你只是個人類……明明知道你最多就活個七八十年……明明那時候不要出現就好了……」
掩住自己的臉,淺淺一次短促的吐息後,她嗚咽地哭了出來。
「為什麼…我會喜歡你這種笨蛋啊……」
坐起身來輕輕環起身前慟哭的她,但她伸出的右手狠狠推了我一把,用力地搖了搖頭,瞳孔裡的悲傷滿溢。
胸口中的她的和自己本身的悲傷和憤怒無處宣洩,我索性握緊右拳,往那個明明也明白自己的心意就是他媽的喜歡人家,卻因為害怕被拒絕在那邊演什麼心裡小劇場的王八蛋一拳灌過去。
「你這個……他媽的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
被我的一聲爆吼嚇得止住哭泣,眼角帶淚的她輕輕抹著眼角,愣愣地盯著我看。
感覺到臉頰上熱辣辣的疼痛,我正眼看向猛然挺止哭泣的她,與她有些紅腫的眼眸四目相對。
感覺到自己的眼中也滲出了因疼痛和強烈情緒產生的淚水,我用力地抹了一把臉,踏著堅定的腳步向前,蹲低身子,雙手搭上跪坐著的她的肩膀。
「我接下來還是會去找妳……一直一直去,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下個月、明年,兩年後、三年後、十年後,五十年後,七十年後、八十年後也會拄著拐杖去,一百年後會叫我的曾孫子推著我的輪椅去——就算哪天我掛了,我也一定會找到辦法去的……」
「絕對,絕對不會再讓妳一個人了……所以——」
還來不及說出接下來的話,眼角還帶著淚的她站起身,直直地朝我奔了過來。
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我整個人環抱起來——她狠狠將我甩向已經漲潮的高美濕地。
經歷約莫三秒鐘的無阻力自由落體,啪噠一聲摔進海水裡的我緊緊閉上雙眼,耳朵內和鼻腔瞬間灌滿海水,鼓動耳膜的是在海水中有些模糊的潮音。
掙扎了幾秒後踩到地、站起身後才發現水深只到我腰部的位置。
而在被淚水和海水模糊的視線裡面,是被海風吹拂的秀髮飛散,所站位置浮出淡淡海水波紋的她。
「…我可沒有原諒你喔……」
眼眶依舊有些泛紅的她噘起嘴巴小聲說道,眼裡是滿滿的委屈和不滿。
「……我知道。」
稍微低下身去,我的左手輕輕環起她纖細的頸肩,右手牽起她的左手,十指交扣。
此刻,看著她嫣紅臉龐的我,一眼都捨不得眨。
——未來的事情畢竟太過遙遠,我們或許可以料想三、五年後的事,但永遠無法顧及到四十年、五十年後。
所以,就把握當下,誠實面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吶……我說,最喜歡妳了。」
終於破涕為笑的她嘴角牽起一絲甜甜的弧度,自然地闔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眸。
微微將臉傾向前去,這一次,沒有刷白的意識、沒有龐雜的情緒和記憶,也沒有繁瑣的過去和未來……
就只是單純的、一個吻而已。
...全文完